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太子今天火葬场了吗   作者: 甜鸢   简介:   在被废黜之前,殷予怀是汴京仙姿玉貌的郎君,是皇宫高高在上的殿下,众星捧月,矜贵异常。而一朝被废,留在他身边的,竟然只有他从前丝毫瞧不起的小通房霜鹂。   殷予怀看着霜鹂卑微为他求药,被侍卫为难后冻晕在雪地中,听着霜鹂一声比一声凄惨的叫声,最后换来一点吃食。每当霜鹂伤痕累累地推开房间的门,讨好献上好不容易求来的一切,他都装作看不见她满身的伤,满眸温柔地接过。   殷予怀看不上身份低微的霜鹂,却哄着霜鹂。   他会在高烧之时说:“你别离开我,我只有你了。”   会在需要她时说:“你与我是患难之交,我不会忘了你。”   会在她偶尔动摇时说:“你和别人对我不一样,等我东山再起了,一定许你为妃。”   但怎么可能呢。   一个小小的通房,是这皇宫最低贱的奴。   那些随口的誓言,殷予怀转眼就忘个干净。   恢复储君身份那日,殷予怀轻轻摩挲着霜鹂的脸,一点点折断她眸中的欢喜和希望,轻笑着残忍道:“孤说什么你都信,你怎么那么天真。”   *   霜鹂曾经爱过那个祭祀时为她擦去脸上温热的血的少年。   爱过那个在废院中同她朝夕冷暖相伴的殿下。   后来,她所有的天真与爱意。   都死在了那一场通天的大火中。   1.1v1,HE,架空,请勿考据,一切为剧情服务~   2.女鹅狗子永远世界第一初恋!骂狗子可以剧情可以,别骂鸢鸢和读者orz,鸢鸢土狗爱看也爱写,专栏一溜的火葬场预收欢迎大家去收藏。这一本我不大确定比例,但是应该还是3:7左右。按照鸢鸢属性,预想中,这个狗子只会比谢狗更惨(指路《世子今天火葬场了吗》)~   3.请不要在鸢鸢文下提其他文,也不要在其他文下提鸢鸢文嗷。   4.小言文笔,个人有个人喜好,弃文不必告知。   5.wb:一只小甜鸢~   【预收火葬场《丞相今天火葬场了吗》,求个收藏吖~】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霜鹂 ┃ 配角:殷予怀 ┃ 其它:预收求收~   一句话简介:矜贵心机太子追妻火葬场已开启~   立意:人要懂得感恩 作品简评 失去记忆的霜鹂为了报恩入宫,机缘巧合之下成为太子殷予怀的通房。在殷予怀被废,生命垂危之际,她放弃自由,选择留在殷予怀身边照顾他。可她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殷予怀的设计...本文情节紧凑,感情细腻,文笔流畅,讲述了霜鹂和殷予怀之间一段奇妙的羁绊。 第一章   这是初冬的第一场雪,下得轻又薄。空气中虽然还不怎么冷,但呼出的气都成了白霜,看见了,直教人瑟缩。   这般的日子,霜鹂原本该去管事那领些柴火回来,自己再烧成炭,这般才好熬过这个寒冬。但今日推开前院的门时,外面的景象乱到了她。   几乎是推开门的一瞬间,刀戈的寒光直接冲她脸上而来,吵闹声、逃窜声接踵而至,一声声“抓捕废太子及其党羽”的喝令声响起,霜鹂立刻背过身去,关上门,拴好木锁,向着后院跑去。   她虽不知这东宫出了何事,但是何事,都莫沾上她。她只是一个小小的通房,虽来了东宫半年有余,但太子可是从未召见过她一次。   这院子是雪院,名字倒挺好听。但是东宫人人皆知,所谓雪,就是个戏谑,才不是什么白雪如雪之意。   要知道,雪院,距太子殿下所在的清院,是最远不过了。   霜鹂最初被管家随意安排到雪院时,东宫一众奴仆便知道了太子殿下的态度。说到底,一个通房,如若主子不在意,便是这皇宫最低贱的奴。   霜鹂不太在意那些奴仆口中的一切,她原就是为了报恩入宫,那位大人让她扮作宫里面一个死去的秀女,机缘巧合之下,她又成了太子的通房。如今太子出了事,她寻个机会逃走便好。   恩也报了,她便不想再呆在宫中了。虽然失去了从前的记忆,但是她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总感觉四四方方的院子,像是没有铁刺的囚|牢。   简单收拾了细软,霜鹂将这半年攒下的碎银放进洗得发白的衣裙中,随意用灰土抹了下脸,小心地到了后院。   外面吵闹异常,霜鹂心道不好,刚准备离开时,就看见身后的金鳞侍卫破门而入,一柄长刀下一秒就横在她的脖颈间。   脖颈间细微的刺痛感传来,血缓缓从与刀相触的肌肤间渗出。   逃不掉了。   第一瞬间的想法让霜鹂没再动弹,乖乖地束手就擒。她虽然一早想到了这种可能,但此时此刻还是咬了牙。   虽然失忆了,但她总觉得她还有什么事情,是一直想做,但又一直没做的。   她是想知道的。   *   四个金鳞侍卫压着她向前屋而去,霜鹂的手被他们硬生生扭到身后,用发黄的绳索绑住。   霜鹂没有反抗,自己乖乖放好手,减少绳索带来的伤害。   按照大殷国法规定,如若太子被废,她这种身份的人,会成为流民。霜鹂眸中满是担忧,这也是她刚刚准备逃走的原因。   逃走还有一线生机。   成为流民,霜鹂颤了一下眼眸。   虽然她好好走着,但是后面的一个金鳞侍卫总是时不时推搡她几下,一下推得重了,霜鹂避无可避,腿撞到门槛,就倒了下去。   后面随着她的金鳞侍卫显然没有当回事,那个推她摔倒的人甚至还不屑地嗤笑,前面两个金鳞侍卫也只是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冷声说了句:“韦五,够了。”   随后,另一人简单向上级汇报着情况。   “书长官,人都带过来了。”说着抬头看了眼跌倒在地的霜鹂:“她院子远了些,废了些时间,迟了些。”   霜鹂颤着眸,即使还没抬起头,她也能看见满屋的金鳞侍卫,乌泱泱一片,满是闪着寒光的刀。   那个被唤作韦五的侍卫还一直用脚踢着她的背。   她好看的眸下意识沁出了泪珠,顺着眼眸而下,染湿面上的灰尘,露出白嫩的痕。   她没遇见过这种情况,即使当时被人陷害,被遣去长乐宫,也没有被人用寒刀架着脖子,被人用绳索捆住手腕,如今,如今还要成为流民。她手无缚鸡之力,如若成为流民,都不用到流放的地方,只需要流放途中,她就能…被作践死。   霜鹂忍不住眼中的泪,也不想抬起头,只是看着前方的刀锋,生出想一头撞上去的想法。   哭得很伤心的霜鹂也就没有发现,从她被推进这门内那一刻,除了最开始的汇报声,和身后那推搡她的金鳞侍卫的嗤笑声,都安静地出奇。   剑拔弩张的房间内,只有她小声的抽泣声。   突然,霜鹂听见了一声淡淡的声音:“算了,书青,她与此事没有牵扯,予她些银两,放她出宫吧。”   霜鹂眼眸中一颗泪珠直直垂下,她的心跳像是“砰”地静止了一刻。她解释不清这种感觉。   她缓缓抬头,看向了说要放她出宫的那人。   意外对上一双绀青色的眼眸,眸中蒙着一层雾色,温淡又疏离,像是雪地里薄薄的一层冰。   这是霜鹂见过的最好看的眸。   …放她出宫吗?   霜鹂原本应该欣喜的,如若她没有在这一刻意识到,这个人便是她半年也未见到过一次,如今被废,危在旦夕,众叛亲离的太子殿下殷予怀的话。   那滴泪珠顺着脸颊直直没入脖颈,温热的触感让霜鹂瑟缩了番。   待到看见殷予怀那张脸时,霜鹂眸中楞了一秒,脑海似乎闪过一些很“热闹”的画面。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心中这种奇怪的感觉是因为什么。一时间,她愣愣看着殷予怀。   她听见那位金鳞侍卫首领,也就是书青,阴沉着脸,咬牙道了句:“好。”   霜鹂原本应该兴奋了,她能出宫了,她不用成为流民了!她的确也高兴了一瞬,但很快,那颗上扬的心,就随着那双绀青色眼眸陡然垂下,殷予怀昏倒在椅上,一下子降到谷底。   她几乎是一瞬间就向前而去,想到殷予怀身旁。   这种本能地冲动在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时,直接被身后的金鳞侍卫一把摁住:“安分些——”   而韦五直接一脚踩在她的背上,狠狠地将她按向地面。   霜鹂头撞到地,猛地昏沉了翻,恍惚间听见几人交谈。   “昏过去了!”   “是感染风寒了,如今陛下要将殿下关到废院子中去...怕是...”   “还说什么殿下,废太子了,别给人听见留把柄。”   “这个小通房怎么办?”   听到这一句时,霜鹂睁开了眼,撞到地的昏沉感让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怎么办?   不是说放了她么...出尔反尔。   成为流民的恐惧又席上霜鹂心头,她听宫中那些人说过她们这种人成为流民的命运,就算是死,她也不想那么...   霜鹂正在挣扎之际,又听见那个书长官冷冷说了一句:“殿下让我们放她出宫,听令。”   “狗屁的殿下,已经被废了——”霜鹂身后的韦五不屑嘀咕着,手中的刀上下来回地抽。   周围气氛一滞。   几乎就是一瞬间,一柄长剑就刺入了韦五的胸膛,停留一瞬,等韦五狰狞着眼反应过来时,再挺直拔出,温热的血喷到了霜鹂的脸上。   书青冷着脸,不去看韦五睁大眼倒下去的身影,漠声:“韦五在办案过程中,徇私枉法,口出讳言,按金鳞令,杀之。”   一众金鳞侍卫跪下:“得令。”   霜鹂感觉脸上血混着灰流动,眼睫上面都溅到了。   她从未见过如此场面,一时间完全反应不过来。直到书青提着滴着血的长剑来到霜鹂身边时,她才猛地反应过来。   要杀她了吗?   不...   她身子瑟缩,死命挣扎,那柄长剑还是直直向她挥来。   闭上眼的那一刻,伶俐的风划过她的脖颈,鸡皮疙瘩起来的瞬间——   那柄刀突然解去了她手上的绳索。   她睁开眼,看着断成几截的绳索,愣愣地看著书青。   “书...长官。”   书青不是很耐烦:“殿下让我放你出宫,你随我来吧。”   身后的金鳞侍卫装作一副没有看见的模样,谁不知道他们首领和殿下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即使如今殿下被废了,首领又怎么可能容许别人在他面前那么说殿下。   也就韦五那个靠葭妃娘娘关系进来的关系户,才敢三番两次地触首领霉头。   霜鹂愣了一秒,下意识地看向了昏迷的殷予怀。   她吞咽口水,抑制住自己看向那柄滴血的剑的眼神,轻声道:“殿下,昏过去了。”   书青不耐烦,一把将剑扔到地上:“不用你管,就是我,也管不了。胆敢伙同前朝谋反,殷予怀就是死了,我也没办法。如今陛下吩咐,圣旨已下,殷予怀太子之位被废,关押在东宫废院之中等待候审,如今昏过去,又怎样。他,他就是死了,我又有什么办法。”   霜鹂几乎是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书首领的意思是,他虽然能够应殿下,帮她出宫,但是只是因为是她这种无关紧要的人,所以相关的无关紧要的事情,他可以无关紧要地做。但是如若是真正与殿下有关的,殿下真正需要的帮助,书首领其实是什么都做不了的。   虽然书青话说的不耐烦又气愤,但是霜鹂还是感受到了那股浓浓的无奈。   她又想起那双绀青色的眼眸,淡淡地看着她,随后说了那句:“放她走吧。”   霜鹂握紧拳。   书青也冷了声:“走吧。”   走...吗?   霜鹂起身,踉跄了一下,她回头看向昏迷的殷予怀。润如玉的脸此时已经开始发红了,看着便知道烧得厉害。如今又是雪天,如若没人照顾,会死的...   霜鹂缓慢将头转过来,她虽然在东宫生活了半年,但是除了雪院,她其实哪里都没有去过。那位大人从她入宫之后,便再也没有联系过她,她虽然常常说宫中就像牢|笼...   她厌恶宫中压抑的一切,但她...   霜鹂转身,又是看向殷予怀。他孤零零地昏睡在木椅上,好看的眉蹙着,浑身都透着一种脆弱的病气。   她此时已经走到了门外,外面飘的雪细细地落在她身上。   寒凉传来的那一刻,霜鹂又是想起了那句。   会死的。   作者有话说:   日更1W,欢迎入坑~   啾啾小可爱们,预收火葬场《丞相今天火葬场了吗》求个收藏吖!   ————预收文案————   作为侯府庶女,姜婳平生做过的最大胆的事情,就是在兄长好友谢欲晚被人设计时,自荐枕席。   谢欲晚是当朝最年轻的丞相,风光霁月,位高权重,如若不是这场阴差阳错,谢欲晚本是姜婳一生都难以触碰的人。   一番云雨,众目睽睽,姜婳如愿成为了丞相夫人。   姜婳自知自己对不住谢欲晚,故而对他百般迁就。   她是谢欲晚最贤良端庄的夫人,也是谢欲晚最忠贞不二的情人。   她原以为,这十年,即便谢欲晚不爱她,也该敬她、惜她。   直到那年冬日,她去书房送上暖汤时,在门外听见他语调清冷,恍若寒冰:“自毁清誉,小人所为。”   那年的雪很冷,一个失神,姜婳不小心跌入湖中。   再睁开眼的那一刻,她回到了十五岁那年。   此时兄长正领着谢欲晚进门,她看着这个日夜朝夕相处了数十载的夫君,娴静而陌生地行了个礼。   姜婳想,她再也不想嫁给谢欲晚了。   *   谢欲晚重生之后,一直等着姜婳的算计。   就在他以为一切都会按部就班发生时,他眼睁睁那杯含着迷情香的酒,被姜婳浅笑着送给了隔桌的书生。   通透清醒大美人x清冷高岭之花 第二章   霜鹂迈不开步子了,殿下免去了她成为流民,被人作践的命运,她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殿下病重病死。   她做不到。   她眼中的慌乱、恐惧、犹豫逐渐消失,她低着头,对着前面的书青,轻声说道:“书首领,按照宫中规矩,霜鹂是殿下的通房,如若霜鹂不成为流民...是只能在殿下身边,被一起囚|禁的。”   书青被气到:“哪来的什么规矩,我——”   话说到一半,书青突然顿住,他也是一时气急败坏了,反应过来立即蹙眉:“予怀已经要我放你出宫了,我也答应了。”   霜鹂轻声:“他昏过去了。”   书青:“...你有什么企图?”   这把霜鹂问楞住了,她轻轻眨眨眼,有些说不出“报恩”这两个字,于是吞咽了半天,轻声说:“霜鹂...霜鹂爱慕...爱慕殿下。”   她的脸都红透了,脖颈处透着一层淡淡的粉,说出这句话的那一瞬间,一团火像是从心间烧到了指尖。   霜鹂只希望自己再失忆前是没有欢喜的人,否则,否则,实在是...太放肆了。   霜鹂表现的可信度太高。   书青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霜鹂,随后抽抽嘴:“...你眼光不太行。”   霜鹂没听清:“?”   书青看着漫天的雪,眼眸逐渐发深。他比所有人都清楚,殷予怀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殷予怀会发好心在自己被废的时候要他救个小通房?怎么可能。   霜鹂不就是殷予怀要他带到那个房间的吗。   原本被围住时,就已经烧得面颊泛红了,还硬生生撑到了霜鹂来。   待到人带过来之后,再故意当着霜鹂的面说出那番话,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才昏过去。   他都佩服殷予怀的忍耐力。   至于霜鹂...   书青冷冷想,即便殷予怀是存了一分是发善心救下她免了她被那些人糟蹋的心思,也还有九分...是在算计吧。   看着霜鹂殷切恳求留下的眼神,书青沉默了一会。   书青:“留下来,如若殿下最后被处死,你当如何?”   霜鹂:“殿下所犯之罪是很严重吗?按照大殷律令,即便太子之位被废了,殿下也应该是不能被处死的。再严重一些,就是去守皇陵...不会,不会死的。如若此时风寒不处理,才是会死...”   “求求您了,让霜鹂留下来吧。”   *   霜鹂留了下来。   她被大厅内的金鳞侍卫送到了一个破旧的小院子中。   推开门,便看见殷予怀躺在满是灰尘的床榻之上。   蜘蛛网在房梁上,门沿边杂乱地布着,时不时还掉下来些许灰尘。堆积的废弃物品将整个房间弄得极乱,她一进门,便感觉鼻腔之中满是尘土。   霜鹂从未想过,在皇宫,在东宫,还会有这般破败的地方。   周围杂乱不堪,身下满是灰尘,这一切本该让霜鹂惊讶,但她的视线却只是停留在了殷予怀身上。   难怪宫中婢女私下总说太子殿下有张谪仙的脸,即使在这满地尘土蜘网之中,她也只看见了殿下。   灰尘让她轻呛,她快着步子上前,随意坐到床边,探了探殷予怀的额头。   “好烫...”她轻声呢喃着,知道不能这样下去。霜鹂站起身来,环顾四周,这院子不知道多久没有住人了,即便寻到了风寒药,应该也不能用了。   外面的木门已经被锁了起来,她如今出去寻药也是来不及了。雪越下越大,天气只会更加寒凉。殿下的病再拖下去,定然会出问题的。   *   霜鹂没办法,她连不知是否能吃的风寒药都寻不到,只得先用凉水和帕子给殷予怀降温。   换帕子的时候,她开始收拾屋子。等到灰尘不再呛人的时候,她忙奔到床前,摸了摸额头。   还是很烫。   殷予怀平日那张霜白的脸,如今都泛着一层浅浅的红。   这是烫的厉害了。   霜鹂心中焦急,蹙眉向门口望去。   书首领走的时候交代她,金鳞侍卫是陛下御用的侍卫,这次也只是负责抓捕殿下。待到将殿下抓捕之后,将会有一支新的军队来接管看守的任务。   那支军队,名为枭。   书首领还交代她,如非必要时候,别去找看外看守的人。   枭军中出来的,大多,不是什么和善性子,她怕是要吃亏。   霜鹂沉默地又给殷予怀换了一方帕子,她冰凉的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了他发烫的脸皮。即使已经看了半个时辰,指尖触到的那一刹那,霜鹂还是有些愣住。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这张脸太好看,入了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明明是第一天相识,她留在他身边也只是为了报恩,但是心中那处的酥麻,在她触碰到他脸的那一刻,顷刻传到了指尖。   她冰凉的指尖,在一瞬间染了红,她恍若被细针刺到一般,快速地移开自己的手。   霜鹂轻轻呼着气,用衣袖掩住自己发烫的脸,露出一双好看的眼睛。   虽然失忆了,但是霜鹂似乎知道,这种感觉...是喜欢。   但是,喜欢一个刚刚见过一面的人,即使这个人生的恍若世间的疼爱都到了他的脸上,霜鹂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了。   那...应该不是喜欢吧   那双好看的眼眨了眨,霜鹂呢喃道:“是,是因为紧张吧...”   是因为殿下病得太重了,所以她有些紧张,害怕殿下出事。   *   霜鹂说服了自己,向着那扇紧闭的门走去。   她轻轻扣响了那门,轻声向外问道:“守卫大哥,我是殿下的婢女霜霜,这么冷的天,辛苦守卫大哥了。”   外面明显传来人声,但霜鹂没有太听清,她从衣袖中拿出今日逃跑时收拾的银子,从门下面的缝隙塞过去。   “说吧,什么事。”一道混浊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守卫尹虎按住银子,蹲下身子,掂量了翻,和一旁的尹龙对了下眼神,傲慢询问起来。   回她话了,便是有戏。   霜鹂面上愁绪松了一分,忙说道:“天气寒凉,殿□□弱,如今高烧不退,能否烦请大哥带些风寒药给霜霜。那些银钱剩下的,就当是辛苦两位大哥风寒天在这院子外当值了。”   尹龙尹虎一对视,先是看了眼银子,随后嗤笑一声。   尹龙嫌弃:“就这么点银子,打发叫花子呢?”   霜鹂忙从衣袖中又掏出剩下的,一股脑全递了过去:“这,这儿还有,只要两位大哥寻来风寒药,这些都是两位大哥的。”   木门中有窄窄的一条缝,霜鹂看见两个人又是拿起了那袋沉甸甸的银子,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刚刚松一口气,就听见两守卫继续用嫌弃语气说到。   “太少了,宫中风寒药很难弄到的,要是只是是给这废太子的,我们兄弟俩都得遭殃啊——”   两人连语气都懒得装,一边欣喜数着银子,一边随意打发着霜鹂。   嫌少,银子也不还给她。霜鹂一时气愤,把手从缝隙下伸过去:“那你们将银子还给我。”   她声音很软,即使故意硬气说话,还是透着一股软劲,实在是没有什么威慑力。   尹龙和尹虎都逗笑,尹龙一把踩住了那只细弱而白净的手,恶劣地,不顾霜鹂惨烈的尖叫,狠狠地向土里面碾。   霜鹂拼命挣扎,感觉手都快要断裂了,尖锐的沙石直直刺入她娇嫩的掌心,指骨被踩得快要断裂。从未体验过的疼痛让她的大脑有一瞬间空白,她几乎是本能地抽回手。   却又被踩住,更恶劣地用靴尖不断地碾,清楚听到指骨响动的声音时,霜鹂痛的昏了过去。   但很快,她又被更大的疼痛刺激醒,下一秒,守卫抬起脚,霜鹂立刻收回手,向后猛地退了几步。   手被门上的锁链狠狠拉出一条血痕,但远没有被踩伤得重。   霜鹂深吸一口气,她知道留下来的日子不好过,但也没想到守卫会如此放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霜鹂看着自己满是伤痕的手,深吸一口气,对着尹龙尹虎道:“这些银子,都是当年太后赐给我的,上面刻有标记。如若到时候不知情的人看见了——”   “别唬人了,小姑娘,这银子爷两就是扔到水里,就听个响声,都不还给你。还当自己是个什么贵人呢,宫中谁不知道,这废太子就一个小通房,叫什么,你说叫什么啊,霜霜姑娘。”   尹虎搭腔:“哥,这我记得,那不是叫霜鹂嘛,从来没有得过宠这件事,宫里面还有谁不知道嘛?没去做流民,留下来陪这废太子一起等死,情深啊,情深啊——”   尹龙继续:“如今在这求我们两兄弟一副小小的风寒药,渍渍渍。打得应该就是陪天之骄子跌落泥潭舍身相护一朝得势成为有宠小娘子的主意吧,还真当这是话本呢。”   听他们互相搭腔,且说的越来越过分最后污言秽语直接到了她身上,霜鹂气红了眼睛。   她才没有。   那双被踩得满是伤痕的手有些无力地垂下,霜鹂听着外面越来越侮辱的话,眼眸的泪珠一颗颗落下。   天空的雪越来越大,她身上盖了厚厚的一层雪,冰霜的眼睫融化在温热的泪中。   她有些无助地蹲下身,抱住膝盖。   她以为她留下来,可以帮到殿下。   但她好像什么用都没有。   她甚至拿不到一包风寒药。   她要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从前   书青:(嫌弃)你眼光不太行——   鹂鹂:啊?你说什么。   以后   书青:(嫌弃)你眼光不太行——   霜鹂:...你说得对。   (问就是鹂鹂以前耳朵不太好!)   感谢在2022-05-30 23:44:01~2022-05-31 10:08: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纯熙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5619114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章   一直同这两人作践算什么事。   霜鹂鼓鼓脸,起身,拂开身上的雪。又快着步子奔到池子前,跪在雪地上,用雪水洗了下伤口。   一番下来,她的手已经被冻得有些失去知觉。   她在外面呆了快一个时辰,身上定然都是风寒气。这风寒气不能再带进去,否则殿下怕是更难好了。她耐着性子在屋外活动了半刻钟,等到额头冒出了微小的汗珠,再细心将手焐热之后,最后才回到殷予怀所在的房间。   门“吱呀”一声,她看向屋里面昏睡的人。   手放到殷予怀的额头上,还是烧得厉害。没办法,她不仅丢了钱财,还没弄到药,只得一遍又一遍地换着浸了凉水的帕子。   屋里的事情做完了,她索性就没有动,只是守在床边,掐着时间换帕子。   天渐渐黑了下来,鹅毛大的雪覆盖了满是青苔的台阶,霜鹂轻轻推开窗,看了一眼外面地雪色。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响动声。   霜鹂眼眸微动,立刻奔到床边。她原本以为殿下是醒了,凑近了才发现,原来只是在梦魇中发出了声响。   霜鹂伸出手,用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没那么热了?   霜鹂一只手感受着殷予怀额头的温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   是不热了,但怎么,怎么,还有些凉了?   不好。   霜鹂忙从一旁的柜子里寻出尚算干净的床褥,细心压好四角。被子盖了一层又一层,看见那张霜白的脸终于多了些人气时,霜鹂松了口气。待到一切都做好,原本呢喃的殷予怀也安静下来了。   霜鹂眨眨眼,看着殷予怀的脸,轻轻地垂眸。   其实现在一切都很乱,但是,从前她倒也不知道。   原来,殿下这般的人,也是会梦魇的。   她小心翼翼牵住了他的手,心砰砰跳着,害怕他下一秒便醒来,看见她这幅奇怪的模样。   但她实在是太好奇了。   自从失忆以来,她遇见过的所有人、所有事,都没有让她想起来分毫过往的事情。   但只要在殿下身边,她脑海里总会闪过一些“热闹”的画面。   这种熟悉感,让她有了久违的心安。   失忆以后,她的世界空白一片。   她最初是因为报恩入宫,如今亦是因为报恩留在殿下身边。   都是报恩,都是恩情,但好像,这两次报恩,有什么东西,是不一样的。   霜鹂轻轻握紧了殷予怀的手,这份空白,在殿下向她看过来的那一刻,悄然,被涂抹上了色彩。   她觉得,她从前,一定是见过殿下的。   她有些认真地想。   毕竟,也只有像殿下这般仙姿玉貌的人,才会教人在全然失忆之后,还能记得过往的只言片语吧。   她真的好想知道,她从前是何人,身上又发生了何事。   她是否还有亲人,爹爹娘亲都在何方,她失踪了快一年了,有寻过她吗?   她一边握着殷予怀的手感知体温,一边睁大眼睛看着他是否有醒来的迹象。   直到松开手时,霜鹂终于轻轻松了口气。   背过身,抱住膝,霜鹂将头埋进□□,轻轻地吸气,呼气。急促的心跳声让她忽略不了自己的异样,像是做了坏事,下一秒便要被抓一样。   *   霜鹂守了一夜。   殷予怀身子热了又冷,冷了又热,霜鹂折腾了半宿才昏昏沉沉睡过去。   她身体也不太好,能够熬到天微微亮,才睡过去,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她就倚靠在床边,靠着木板,手探进被褥下,牵着殷予怀的手。   原本是为了探知体温,后来迷糊之中睡着了,也就忘了拿出来了。   *   天微微亮了,顺着薄薄的窗户纸,透出微弱的光。   外面,鹅毛大的雪,下了整整一夜,待到破晓时,也终于也停了下来。一日一夜的雪飘着,地上的雪,也变成了厚厚的一层。   房间内,殷予怀躺在床榻上,身上堆了四五层被子。霜鹂躺在床阶的木板上,歪着头睡着了。她侧身睡在床沿边,守这殷予怀。即使姿势格外难受,但她的睡相很不错,眼眸平静地下垂着,如樱的唇掩住贝齿,手牵着殷予怀的手,即使在睡梦中,都未放开。   殷予怀缓缓睁开眼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他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抬眸就看见了侧睡在他床下,守着他的霜鹂。   他的指尖一动,突然像是触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眼眸怔了一双,殷予怀看向霜鹂那节露出来的皓腕。   所以,是...她的手?   霜鹂显然睡熟了,殷予怀沉默地将手收回来,默默地看着床榻下的霜鹂。   “咳咳——”殷予怀尽力掩住了,但是咳嗽声还是惊醒了霜鹂,霜鹂陡然睁眼,直起身子,恰好了殷予怀的眸对上。   “殿,殿下!”霜鹂有些慌乱,恍惚间觉得她应该又忘了什么东西。   直到手慌乱从被褥中抽出的时候,才猛地红了脸,她支支吾吾,突然有些说不出话。   殷予怀:“嗯?”他浑身没有什么力气,时不时还咳嗽两声。   霜鹂忙起身,整理好床褥,又往殷予怀背后垫上枕头。   她下意识想要去探一探殷予怀的体温,看一晚上过去,烧如何了。   手伸到一半的时候,才发现殷予怀那双绀青色的眼眸含笑地看着她。她手一滞住,还是红着脸说道:“我只是,只是想看看,烧退了没...”   “嗯,那你看吧。”   殷予怀闭上眼,语气很轻也很乖,整个人懒懒依在竹枕上,衣衫松散,露出雪白的一片。   霜鹂眨了眨眼,脸直刷刷地红透了。   她忐忑将手放到他的额头上,触碰到的那一刻,她只觉得自己的手比殷予怀的脸要烫多了。   过了许久。   霜鹂未动,殷予怀也没催。   只是轻声温和问了一句:“好了吗?”   霜鹂如梦初醒,陡然放下手:“好,好了。”像是发现自己的话有歧义,霜鹂忙解释道:“我是说,殿下,殿下的身体比昨日好了些,额头没那么烫了。”   殷予怀没有说话,淡淡睁开眼,给自己把起脉来。   过了半刻钟,轻微的咳嗽声惊醒正目不转睛看着殷予怀的霜鹂,她听见殷予怀清清淡淡地说了句:“嗯,好像是好了。”   这话像是对霜鹂说的,又不像是对霜鹂说的。霜鹂眨着眼,突然看见他向她望了过来:“谢谢霜鹂了,昨日如若没有霜鹂照料,孤可能就生死未卜了。”他语气虽然很清淡,但是眼眸却十分温柔,霜鹂一下子心恍若洒满了细碎的星光。   她好像从未被人这般需要过。   霜鹂轻轻眨着眼,她本就不太擅言辞,从前怕顶替的事情露馅,她连话都很少说。如今面对殷予怀,她不明白心中那种奇异的感觉,也难以张口表述什么。   她正犹豫着回复一两句的时候,就看见殷予怀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   她一下慌了,不是说好了吗,连忙起身,将手放到他额头上时,殷予怀陡然睁开眼:“为何没走?”   霜鹂的手就那样垂在他的脖颈间,她的眸,被他轻轻地看着。   她吞咽了几次,觉得那套对书青大人所言的对殿下的“爱慕”说辞,在这里应该,实在,不太合适。但报恩这种事情,又如何能够当着恩人的面说?她犹豫着,殷予怀也就默默等待着。   最后霜鹂眨了眨眼,将手探上了殷予怀的额头,强装镇定道:“霜鹂是殿下的通房,那就是殿下的...人,留下来照顾殿下,本就是应该的。”   殷予怀轻轻笑了一声,没有怎么阻止霜鹂的动作,轻轻地闭上眼:“书青同孤是儿时玩伴,故而孤能恳求他一声。但如今孤被锁进了这废院,孤便是什么人都接触不到了。他们都跑了个干净,连从小同孤一同长大的小侍都没有留在孤的身边,霜鹂,这不是个好选择...”   他声音很轻,听着很淡,无限的孤寂感和失落就这样透了出来。   霜鹂心开始抑制不住地疼,像是被细碎的针一下一下地扎。   微凉的指尖从殷予怀的脸上拿开,背过身缓缓垂下头。   眼眸中的泪再也忍不住,一滴又一滴地落到衣襟上,她压着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假装收拾着房间。   听见背后一声又一声的咳嗽声,转头偷看时,殷予怀正闭着眼,苍白的脸颊上没有一丝烟火气,松散的衣衫也掩不住清贵的风姿。   霜鹂握紧拳,忙推门向外去。   殿下如今虽然醒了,烧也退了,但是身子经不起折腾。她还是得去弄些药来,万一,今天已经换了人当值,她身上,身上也还有一个能换药的东西...   她握紧胸前的玉坠,细心关好门,缓缓向前走去。昨日那只被弄伤的手,还能看见狰狞的血痕,简陋包住的布也染了血色,但霜鹂只是想着殷予怀那张明明失意却不愿表露丝毫悲伤的脸,眼眸中的泪珠顺着脸颊轻轻滑下。   不知何时,雪竟然又开始下了。   鹅毛大的雪不一会儿便布满了霜鹂的长发,她轻轻抖动,雪便像是寻找另一个归宿一般,轻轻地向着地面而去。   她紧紧握住胸前上好的玉坠,眼眸中的最后一丝犹豫也被殷予怀眸中淡淡的失意所代替,她慎重地,缓缓上前,敲响了木门。   “咚咚咚——”   作者有话说:   鹂鹂只是太善良了。   失忆了,她一直也很孤单,世界一片空白无法诉说的那种孤单。 第四章   殷予怀听着院子内的敲门声,轻轻地掩眸。   他平淡地打量着屋内的一切,听到霜鹂同那侍卫开始交谈起来,也不过轻轻地转了个头。   他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失意,即使掩眸轻咳的时候,那双绀青色的眸也恍若能沉出墨。   *   这些,霜鹂自然都是不知晓的。   她紧紧握住胸前的玉坠,敲响了木门。她甚至不敢从木门的缝隙中看看今日的守卫是何人,昨日遇见的两个守卫,实在太...   霜鹂的手发疼,但是敲门,却没有一点犹豫。   殿下需要药。   千万,千万不要是昨日的两人便好。   千万不要。   就在霜鹂祈祷,忐忑之中,外面传来了声音。霜鹂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就听见那道熟悉的浑浊男声。   “哟,还是昨日的霜霜呢。”   心像是猛地一下坠落到谷底,霜鹂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握着玉坠的手微微发颤。   昨日她梦中都是这两人的凶恶嘴脸,她手要是再被踩几下,可能,可能就要废了。   她忍不住将手背到身后,一瞬间想直接逃回房间,但是一想到殷予怀轻咳嗽的场景,和那双偶尔含着温柔的绀青色的眸,她就硬生生,止住了自己退缩的脚步。   殿下需要药。   她不能,不能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到。   她还有身上的玉坠,她虽然不知道值多少钱,但是之前那位送她入宫的大人告诉她,这玉坠品质极高,整个大殷也寻不出几件。   那大人也叮嘱她,入宫之后,千万收好。   如若被人看见了,当会招惹祸端。   这玉坠,是她当时坠落山崖后,被那位大人发现时,身上的唯一一件东西。   她怕日后需要用到这玉坠,或者能用这玉坠与家人相认,故而一直小心藏着,日常就连沐浴都不离身。   她不想用玉坠去交换的,但是,但是她没有别的筹码了。   原本收拾的细软被那些金鳞侍卫随意仍在了她的雪院,她身上的银两昨日也早就给了外面的两个守卫。   她如今,只有这个玉坠了。   可是,外面还是那两个守卫,她实在不想,给了玉坠还换不来药。   见霜鹂不吭声,尹龙用脚直接踹着门,语气凶恶,不怀好意:“哟,霜霜有事就快说呢,这半月,这门都归咱兄弟俩守,今日我们兄弟两还愿意搭理霜霜,后面,可就不一定了啊~”   霜鹂被他的语气恶心到,但实在又怕后面半月,的确如同他们所说,守门的都是他们,只得轻声应一声。   “我在,你们别唤我这个名字。”   尹龙尹虎相视大笑起来,随后更恶劣地踢了一下门:“什么事啊,如果今天把我们兄弟两哄开心了,说不定,说不定就帮你跑一趟了呢哈哈哈哈!”   霜鹂听出了不怀好意,握紧手中的玉坠,顿了片刻道:“我手上还有一个玉坠,同你们换五天的风寒药,还要,还要一些吃食。”   透着门缝,她看见一人扭曲的脸看过来,她不知道他是尹龙还是尹虎,但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尹虎从木门的缝向里面望去,也对霜鹂手上的玉坠起了兴趣。这些年他们哥两在军营混着,如今讨来个看守的差事,昨日霜鹂随手丢出的银钱,比他们哥俩数年的积蓄还要多了。   虽然她只是一个小小的通房,也不受宠爱,但贵人手缝里面流出来些皮毛,向来都是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的东西。   一条窄窄的缝中,粗犷杂乱的眉下,那双发昏的眼直直吊在那,霜鹂握住玉坠的手颤抖,忍住直接跑开的想法。   她摊开嫩白的掌心,那玉泽温润的玉坠就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上,尹虎看见的一瞬间,就直了眼,忙拉过尹龙。   霜鹂的手轻微颤抖,门缝中尹虎扭曲的眼,让她觉得,今天晚上她怕是又要噩梦了。她颤抖的身躯取悦了尹虎,透着门缝,尹虎刚准备开口,就被尹龙狠狠踢了一脚。   尹虎不敢生气,只是颤巍巍看向尹龙。   ...   霜鹂听不见外面的谈话,只知道他们是商量了起来。   心陡然停住,霜鹂轻轻松了口气。   有商量,便是是想要这玉坠的,她今日...只要拿到了药和吃食,再把玉坠给他们便好。不能,不能再像昨日一般了。   静静等待着,她眸光浮现了一丝不舍。   霜鹂轻轻向后面的房间望去,刚刚她故意小了声音,殿下不要听到便好。   如若这玉坠真如那位大人所言,品质当真如此上呈,要是不小心被殿下看见了,她冒名顶替的事情可能就瞒不住了。那位大人最后一次见她时,让她放心,一切事情他都安排的很周密,她只要不说错话,死不承认,别人查,是如何也查不出来的。   她转过头,不再去想这些,等着尹龙尹虎的回复。   *   尹龙尹虎假意拖延了一会,才假装为难地对霜鹂说:“霜鹂姑娘,就隔着门缝,我们兄弟俩也看不清,要不你先把玉坠给我们,如若真如你所言,玉坠是好货,咱们兄弟俩立刻去为姑娘寻些风寒药来。虽然在宫中寻药的确不容易,但是为了姑娘,去做这件事,我们兄弟俩也是愿意的。”   霜鹂看着手上的玉坠,眼眸颤了颤。   就在尹龙尹虎俩兄弟以为她要递出来的那一刻,霜鹂猛地用手握紧,背到身后:“昨日你们收了我银子,不也没给我。今日若是见不到药,我是不会将这玉坠给你们的。”一边说着,霜鹂一边在用尖锐的石子在玉坠上划上数道划痕。   这玉给尹龙尹虎俩兄弟还好,如若让他拿去献给了贵人,怕是要出事。   有了划痕,便只能去典当了。   霜鹂一边划着,一边继续说道:“这玉是我身上最好的东西了,比昨日那些银两加起来还要贵上数倍。我成为殿下通房前也是宫女,知晓宫中这些买卖。两位大哥,宫中东西虽然比外面贵,但是只需要不到半两银子,便能将霜鹂刚刚所要的东西,全部买来。昨日的钱财加上今日的玉坠,少说有上百两了,多的霜鹂也不要了,就都给两位大哥了。”   尹虎惊呼:“上百两!”   霜鹂忙应:“是,这是殿下从前赐给我的,虽然被我不小心摔了几下,但是出去典当,上百两是肯定有的。”   尹虎睁大眼,刚准备应下,话都要蹦出来了,突然被尹龙拦下。   尹虎:“大哥,上白两!”   尹龙鄙夷看着尹虎那没出息的样子,一脚踹了过去:“闭嘴。”随后用霜鹂听不见的声音小声说道:“怎么都是我们的,急什么。”   眼见着要答应,却被另一个人拦了下去,霜鹂脸上的笑维持不住了。   那条缝中能看见的东西有限,另一双凶恶浑浊数倍的吊三角眼看过来时,霜鹂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像,像一条丑陋的毒蛇。   尹龙眼睛在她好看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后一点一点向下移,手轻轻摩挲了一下,最后看向她手中的玉坠,和那白嫩的手心。   霜鹂浑身难受,这股视线让她觉得有点恶心,像她在冷宫那半年,一个太监看她的眼神。   但为了拿到药,她还是忍着恶心开口:“一百两,换半两不要的药,你们如若不要,我待半月之后,找别人——”   尹龙不屑打断:“里面那位撑得过半个月?”   霜鹂一下顿住,随后像是浑身的力气都卸下,抬眸同门缝中的尹龙对上,忍住不适,任由尹龙随意打量她:“那,那你们要如何?”   雪又洋洋洒洒下了起来。   *   霜鹂还是换到了药。   她一瘸一拐走向废院的小厨房,揉着因为跪久了僵疼的膝盖。   尹龙要她跪了两个时辰,说他们自小被人奴役,还没有享受过“贵人”的跪拜,她自然不算什么贵人,但是冰天雪地跪两个时辰,他们一舒心了,说不定就应了这桩买卖。   那时雪下的很大,霜鹂只是回望了一眼殷予怀的房间,便轻轻地跪了下来。   鹅毛大的雪将她整个人都快要覆住,她瑟缩着身子,只觉得身子丝毫暖意都没有了。待到从外面恶劣扔来几包药时,她长舒了一口气。   有药了...   站起来那一刻,膝盖直接僵直,她反应不过来地摔了下去。   外面传来一阵取笑声,霜鹂拂开身上的雪,一包一包拾起了药。   没关系。   她悄悄安慰自己。   有药了,有药了,殿下的风寒能够好了。   如若没有殿下,她此时该成为了一个流民。她这般的女子,成为流民,等待她的,是什么命运,她是知道的。   她用手拢起自己的衣袍,素白的裙面被雪打湿了大半,冰寒地直直贴着她的腿。   幸好小厨房中还有柴火,她还是拎不动斧子的...   炉火暖烘烘地烤着霜鹂的脸,药炉“呜呜”地哭泣着,霜鹂面上浮现了一抹笑。   很轻,很轻。   她将下裙摆掀开,让火将湿漉漉的裤腿烤干。   待会见到殿下,就不能一副狼狈模样了。   *   殷予怀躺在床榻上,静静地泛着一本泛黄的旧书。   即使上面的东西,他早就记熟了,但他还是耐心地一页一页泛着。   外面传来“嬉笑声”时,他翻书的手,没有停顿一秒。   直到这本书又翻阅完了一次,他才终于止住了手。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著书面,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红,“咳咳——”他掩住嘴,终于抬眸,望了一眼外面的风雪。   雪如鹅毛,窗户纸上都糊了厚厚的一层。   而他面上,还是一副温柔的眸,就像霜鹂,此时便在他身前那般。   很久之后,待到霜鹂迎着风雪推开门,他淡淡看向她身后的天色。   轻声道:“你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五章   风雪在霜鹂身后,左一下右一下摇曳着院中的枯枝。   殷予怀淡淡却温柔地看着霜鹂。   霜鹂眼眸弯了一瞬,跪坐在床前,递上刚刚熬好的风寒药。   “殿下,快些喝了药,身子便能好了。”霜鹂轻轻吹了一口勺中的药,轻笑着喂上去。她丝毫不提她拿到药到底有多艰辛,不提那两个守卫几次三番的为难,不提手上的伤和僵硬的腿。   殷予怀没睡,那些污言秽语,他都听见了。   也知晓她在风雪中跪了两个时辰,交出了身上最后的玉坠,只为了给他求来几副药。   殷予怀一瞬间觉得,他有点看不懂霜鹂。   他虽然算到了,霜鹂会选择留在他身边,但是也未想到,霜鹂能够做到如此地步。   不过,也好。   这是殷予怀第一次认真打量霜鹂,打量她纯真的眼眸和浑身伤痛都掩不住的欢喜,许多年后,他依旧记得这一瞬。   这碗苦涩至极的药,和面前这个眸含笑意的明净少女。   而此时,他只是张口,平静咽下喉咙中劣质的风寒药,静静想着如今的四面楚歌,和毫无出路的困境。   待到最后一口药咽下,殷予怀接过霜鹂递过来的手帕,轻轻地拭了一下淡红的唇。   霜鹂正在收拾药碗之际,突然听见上方传来轻而淡的声音:“霜鹂。”   霜鹂抬眸,含笑望去。   殷予怀轻声道:“霜鹂,你真的不会后悔吗?孤不知晓,你为何要留下来。如今孤就是一个废人,还被父皇囚|禁在这废院子中。你留在孤身边,甚至连温饱都不能保证。”他的语气很淡,的确也是在陈述事实。   那双绀青色眸轻轻地望着霜鹂,虽然殷予怀语气十分平静,但是霜鹂就是觉得他有一些...害怕。   是,怕她后悔留下来吗?她又想起来,那日,殷予怀眸中是掩不住的失意:“就连同孤一起长大的小侍都走了...”   她心有怜惜,忙摇头,弯眸:“不后悔的。”   殷予怀一副不信却不想再多言的模样,苍白的脸隐藏在暗色中,轻轻咳嗽了起来。   霜鹂忙上前,将人扶起来,又用手去探他的额头。   就在霜鹂准备将人放下之际,突然听见殷予怀在她耳边轻声呢喃道:“那日孤是骗你的,这小院子四面都被锁住了,但是有一条地道...”   他同她详细讲述了地道的位置,以及出地道之后会到何处:“夜深人静时再走,孤虽然被人监视,但是他们并不在意你的行踪...只要孤在屋中闹出些动静,他们便回来探查孤的房间,彼时你从那条暗道...”   殷予怀看着霜鹂的侧脸,轻声在她耳边呢喃。   看着发红的耳锁骨,他轻轻地抬眸。他的语气很轻很温柔,眸中却是冰寒的一片,像是一片飘满雪的湖,能够冷透人的骨。   他眼眸如寒冬,霜鹂却恍若置身暖春,她被耳边的低语声和微微的热气,折腾得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无论是身子,还是那颗怦怦直跳的心。   不等殷予怀说完,霜鹂轻声道:“不,不走。”连续说了几次,霜鹂抬起眸,望向殷予怀,她们隔得有些近,霜鹂脖颈透着的红,一路传到指尖,她最后轻声重复了一次:“殿下,霜鹂不走,殿下要相信霜鹂。”   “就算要走,也等殿下不再需要霜鹂了,霜鹂再走。”她说的很认真,她的确是这个打算。留下来,是因为殿下感染风寒,危在旦夕,没有人照顾,可能就会死。   她不喜欢这皇宫,但是殿下免去她做流民的命运,于她有恩。面对殿下如此危急的情况,面对性命之忧,她是绝不可能走的。   如若,如若殿下日后风寒好了,病气去了,不再需要她了,她再离开。   霜鹂红着脸离开房间时,关上门后立刻坐在了地上。   太近了些。   那时,殿下的唇,就在她的耳边。   她都能够感受到殿下的呼吸,鼻尖还萦绕着一股冷香。   *   门关了。   殷予怀眸中的温柔缓缓轻了起来,像天边的云一般,缓缓地散开。   *   是夜。   洋洋洒洒了一日的雪终于停了下来,殷予怀房间的烛火已经熄了两个时辰。   霜鹂轻轻推开门,坐到床榻前,小心地探着殷予怀的额头。   今日喝了药,按理说应该会好些,但她不太放心,便过来看看。   手放上殷予怀额头那一刻,滚热的烫意从手掌心传来,霜鹂一下子乱了呼吸。   ...为何比之前烧得还严重了?   “殿下,殿下——”她轻轻唤着,半晌,手猛然被抓住之时,她还以为殷予怀醒了:“殿下,殿下你——”却还没等霜鹂说出事情,她便发现了殷予怀紧闭的眸。   他蹙着眉头,手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腕,就像怕她跑掉一样。   霜鹂被抓得有些疼,但是更害怕殷予怀出事,于是继续轻声唤着。看着殷予怀的唇呢喃着什么,她伏下身子,将耳朵凑到殷予怀唇边,想听听他是被什么魇住了。   殷予怀说:“别离开我...”   霜鹂心怔了一瞬,心有些发酸,是那个...从小陪殿下长大的小侍,还是殿下...心爱的女子...她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突然不想再听下去了。   殷予怀:“别离开我,我只有你了...”   霜鹂不知道殷予怀会对谁称“我”,谁离开了殿下,让殿下...霜鹂心中一时有些怅然,就在她快要意识到什么的时候,那只紧紧抓住她的手,突然被松开了。   霜鹂接住自己垂下的泪珠,来不及揉揉自己被抓疼的手,只想逃走,就在转身那一瞬间,她听见了最后两个字。   “...霜鹂。”   她睁大双眸,一双好看的眼愣住了。   殷予怀:“...霜鹂,别...离开我,他们都离开我了...不要”他好看的眉轻轻蹙着,苍白的脸此时更白了些,像是即将消逝的白雪一般。   那滴泪滑入被褥,霜鹂楞在原地。   是...她吗?   呆呆看了两眼,心中那股奇异的感觉反而越甚,霜鹂实在分不清这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脏纠疼得难受,听见殿下唤着不要离开的人是她之后,她的心不仅没有放松,反而恍若反向般,又被纠得更紧了。   这股力,像是要将她牢牢地拧在什么地方,让她动弹不得。   身体是,心也是。   她突然想起了白天,殿下看似不在乎地对她说:“霜鹂,你不后悔吗?”“霜鹂,孤知道一条地道。”   他孤寂着眼,却还是对她说:“霜鹂,走吧。”   他明明只有她了,曾经拥有一切的殿下,曾经高高在上的殿下,如今失去了一切。   明明他身边如今只有她了,明明如果没有她,他就一无所有了。   明明他一点都不想她离开,甚至会在梦魇之中唤出她的名字,还是对着她,他还是面色平静地让她走。   霜鹂心疼得恍如千万片冰狠狠扎入她的心,流出的血混着水,都叫嚣着。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   即使,即使殿下不再需要她了。   她也离不开了。   *   她还来不及感知心中那股纠疼是因为什么,就忙碌了起来。   先是去小厨房煎药和白粥,然后为殷予怀换了一宿的凉帕子。   手腕上的红痕一直提醒着霜鹂,昨夜她听到了什么。   她的心乱极了。   如若那地道真的存在的话...如若,如若殿下愿意同她出宫,她,她...   他们可以去江南小乡,去边境,去漠北...   汴京很繁华,如若殿下喜欢繁华的地儿,她也曾经听冷宫中的嬷嬷说过,汴京东去三百里的幽州,是大殷唯一可以与汴京繁华相当的地方,那儿四季如春,没有汴京这么冷的雨与雪,是个好地儿。   这个想法在她心间停了一瞬,很快就被她摇出脑海。   殿下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虽然被废黜了,但被废黜的太子,哪个会不想再回到高位。   背着罪名,苟且一生。   这不是殿下能够做得出来的事情。   她的想法,实在是有些可笑了。她不由得想快快将这些杂乱纷飞的思绪抛出脑海。   夜间的雪杂着风,纸糊的窗户,传来一声又一声“呜咽”。   霜鹂的心上上下下,蹙眉看着仍在发烧的殷予怀。   她抓紧手中的帕子,一瞬间突然明白了心中那种纠疼的感觉,是什么。   就像一汪池水,春风吹,垂柳扬,雨丝吹,飘雪落,泛起的点点涟漪,都是对殿下的心疼。   她将殷予怀的手握住,脸轻轻地靠在他冰凉的指尖。   眼眸中的泪,无助地,一滴又一滴。   如若可以,她祈盼他重回高位。   他依旧是那个汴京最矜贵的郎君,受万人敬仰与爱戴。   而不是如今在这废院之中,众叛亲离,四面楚歌,佯装平静。   *   天快亮了。   霜鹂放下殷予怀的手,小心地塞|入被褥之中。   她手浸入冰凉的雪水,又是拧了一方帕子,换下殷予怀额头上面那方。待到半刻钟后,掀开帕子,葱白的手覆到殷予怀的额头上,感受到体温已经降了下来,霜鹂心中轻轻松了口气。   今日的一切,她便当没有听见。   她不会离开,也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   霜鹂心中清楚。   她只是一个犯了宫规被贬谪的假秀女。   她只是一个冷宫中得了恩典的小婢女。   机缘巧合之下,她成了殿下的通房,但通房与奴,实则也没有差异。   她在泥潭之中,便不该奢求高悬的月。   她厌恶宫廷之中的争奇斗艳与尔虞我诈,厌恶这恍若囚|牢让她不能呼吸的紫禁城。无论以哪种方式,她最后都是要离开的。   现在,霜鹂静静看着殷予怀,眼眸弯起,嘴角含了一抹轻柔的笑。   现在,她只是想陪陪他。   她只是想短暂地陪陪他。   作者有话说:   我的鹂鹂呜呜呜() 第六章   风寒又熬了几日,待到风雪停住的时候,殷予怀的病便好了。   看见殷予怀的脸色慢慢好起来,终于不再,始终如纸一般苍白,霜鹂心中偷偷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欢喜了不少。   病气终于是过了,霜鹂推开窗,让房间好好透透气。   前几日怕殿下风寒复发,她都没敢直接打开窗。   这几日,她都没怎么歇息,终于能够稍稍歇下来时,却更睡不着了。霜鹂整理着床褥,眼眸一下又一下眨着。   抬眸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霜鹂算了算时间,尚未到午时,殿下应该去书房看书了。   说是书房,其实就是简单收拾出来的一个小房间。她又在废院中四处寻了许久,终于凑齐了笔墨纸砚,虽然看着品质便不怎么好,但是殿下看见的那一刻,眼中的欢愉是骗不了人的。   殿下欢愉,她也就...开心。   霜鹂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门突然被推开,“吱呀”的声音想起。   霜鹂下意识抬眸,待到对上那双绀青色的眸时,她轻轻地吞咽了下口水。   殷予怀持着一卷书,轻声询问:“如此开怀,是何事?”   他温柔着神色,霜鹂张口了半天,愣是说不出来一个字。放下手中的物件,快步出了房门,一遍眨眼一遍支吾:“没有什么事,就是,就是——”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声音陡然大了些:“就是到午膳时间啦,霜鹂去将小厨房准备的午膳给殿下拿过来。”   说完便有些慌慌张张跑了,一路都有些喘不过气,直到到了小厨房,霜鹂捂着胸口的手才缓缓放下。   好险。   准备去倒粥时,手在恍然间被烫到,霜鹂才发觉,自己一直在发呆。   寻来雪水,用雪水泡着手,冰寒让她稍稍冷静了些。   那日虽然她是那么对自己说的,但是,霜鹂眼眸微垂地看着这盆化开了一半的雪水,但是,就像这雪水,哪里还能同从前一样呢。   不是她不承认,有些东西就没了。   她面上的欢愉,一瞬间便消退了大半。   *   但这种困恼,霜鹂很快便没了。   因为,比这更大的苦恼出现了。   看着空荡荡的厨房,霜鹂捂住自己的脸。   这些日子她已经能省就省了,一日她常常只吃一顿,半夜饿到睡不着也不吭一声。   但是...她能省,却不能让殿下省。   原本,就是用那玉坠,同那两守卫换了几天的风寒药和一些食物。   他们随意给了些,她尽力省着,熬过了这一周。   但如今厨房里,能够吃的东西,最多再熬一天了。   她原本熬着,是觉得外面怎么都会给殿下吃食的,但是这已经七日了,她什么都没见着。因为那两个守卫上次说,这半月都是他们俩兄弟守着,她这些日子,连前院都少去。   但现在,熬不下去了...   霜鹂实在不想再见到那两个守卫,如今雪微微化了,外面却还是寒得狠。   她倒不是怕他们再让她跪下,只是怕...   霜鹂垂着眼眸,满是愁绪,她只是怕其中一个人的眼神,那种看着她,便让她骨子生寒的眼神。   如若他们那些污言秽语被殿下听见了,她...   霜鹂愣着神,指尖一下又一下碰着之前手上的伤,微微的疼痛感让她稍稍清醒过来。   不能让殿下知道这种事情。   寻一个...殿下不在的时间,去...问他们要...讨吃食便好。   门锁着,他们也干不了什么。   *   陡然看见霜鹂愁着脸,殷予怀轻声问道:“怎么了?”   霜鹂忙摇头,看见一旁的书卷时,小声道:“昨日弄坏了殿下的一卷书,霜鹂心中愧疚...”   殷予怀轻轻笑了起来:“一卷书罢了,没事的。”   霜鹂抬眸,轻轻地看着用膳的殷予怀,手偷偷地抓住了衣衫。   *   书房在后院,每日用过午膳后,殷予怀都会去书房。   常常,一个下午都会呆在那。   霜鹂收拾房间时,看着殷予怀向书房走去,握了握拳,去了前院。   那扇木门明明很普通,但是看见的那一刹那,霜鹂浑身都颤抖了一下。手上因为锁链刺得深,一条伤口到现在都还没有结痂。   她右手握住左手的手腕,想起那双浑浊的吊三角眼,还有其中让她浑身发寒的恶意。那日回去后,她连着做了几个晚上的噩梦。   但即使万般不愿,她还是得敲门。   “咚咚咚——”她像一只被吓到的小动物,稍微有些声响,便能将她吓开。   但直到外面传来尹龙尹虎不耐烦又满是恶意的声音时,霜鹂都没有移动一步。   “吃食,殿下的吃食。”她握紧手腕,身子有些颤抖。   从门缝那探出一双吊三角眼,其中的恶意瞬间与她噩梦中的那双眼重叠,霜鹂嗓子瞬间尖叫出声,手狠狠地掐入肉中。   她害怕,害怕到想转身就走,但是一想到殷予怀,她又逼迫自己留在原地。   “哟,是霜霜啊——”这是尹虎的声音,尹龙只是阴鸷着一双眼,上下打量着霜鹂,从她挽起的发丝,到那双颤抖的眸,从细白的脖颈,到纤细的腰肢,尹龙舔了舔唇,那双吊三角眼猛地直视霜鹂的眸。   霜鹂眸中豆大的泪珠盈下的那一刻,尹龙感觉自己瞬间兴奋了起来,骨子里叫嚣着欲望,让他连眼睛都移不开。   霜鹂向后退,再向后退,那种感觉由来了,就像她是一个猎物,下一刻就要被撕咬干净。她颤抖着身子,转身就想跑,她是真的害怕。   不,不,她厌恶这种感觉...   那个太监向她伸出手时,她便是这种感觉。如若不是青嬷嬷直接帮她将人打晕了过去,她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这个人看她的眼神,就是那种...霜鹂的指甲已经扣进了肉,划拉划出一道口子时,巨大的疼痛才将霜鹂带了回来。   不,她不要了,吃食,不是有暗道...她从暗道出去,带吃食回来就好,对,对...   霜鹂颤抖着转身,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立起来,就在她要向前跑去的那一刹那,身后突然响起尹虎的声音。   “霜霜,过来些,我们将吃食给你。”   尹龙在笑,尹虎也在笑,但霜鹂笑不出来。她僵硬地转身,向着门走去。   一步,两步...额头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她松开染血的指甲,颤抖着声音道:“你们将吃食...吃食,扔过来,扔过来...就好。”   她不想露怯,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看着一包吃食很快从外面扔了过来,霜鹂一愣,随后赶紧捡起吃食,迅速离开。   *   门外。   尹虎有些不满道:“大哥,干嘛这么快给她,多逗一会不好。万一,万一她身上还有什么财物...那玉坠她可没唬人,我前些日子,托典当的人告诉我,那玉坠,典当行的足足给了三百两,三百两啊!”   尹龙没说话,只是透着木门的缝,死死地看着霜鹂离开前的地方。   尹虎面露可惜:“就是那玉坠上面有划痕,那老板还说如果没有划痕,一千两也是可以的,大哥,一千两啊!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多钱。这些贵人,就她那么个小小的通房,还是个一点都不得宠的通房,随随便便拿出手的东西,居然都有一千两...”   尹龙摩挲着手,想着霜鹂刚刚那颗泪珠和发红的眼眶,嫩白的脖颈和纤细的腰肢...真...   尹龙转头,突然问尹虎:“你刚刚说什么?”   尹虎突然被问怔,看着他不对劲的眼神,小心道:“随随便便拿出手的...”   尹龙直接打断:“不是,上一句。”   尹虎恍然大悟:“噢噢!”颇有些嫌弃和取笑说:“她不受宠哦,我可是都打听清楚了,霜鹂啊,当初就是一个冷宫的丫鬟,太子,不对,废太子哪里看得上她。她到了东宫也有整整半年了吧,废太子没取妃,没纳妾,就她一个通房,就这样啊,废太子都没碰她一下。这想都想得到,是有多嫌弃...”   尹龙摩挲的手停了下来,眼中阴鸷更甚,还闪着一种异样的兴奋。   尹虎还在那边絮絮叨叨说着:“要我说啊,废太子不喜欢她,也很正常。虽然长得不错吧,但身份那么低,要知道废太子,可是最厌恶她这般身份的人了。”   尹龙挑眉,看了眼院子的高度,一脚踹向尹虎:“为何?”   尹虎被揍了,也不气,一点一点解释起来。   尹龙若有所思,垂下头。   尹虎还在那讲着:“...都是些宫廷传闻,但传了这些年,真真假假吧。对了,大哥,为何刚刚这么轻易就把东西给她了,咱们等着这些天,不就是...”   “...要为难她”这几个字还没说出口,尹虎就又被狠狠踹了一脚。   尹龙握住手中的剑:“闭嘴。”   随后看了眼围墙和木门,木门上的锁链发着锈,上面垂着一个简单的锁。   尹龙随意从地上寻了根铁丝,在手中玩弄着。 第七章   又是几日。   霜鹂虽然常常还是会被尹虎的言语侮|辱逗弄一番,但是从他们手中拿到吃食,却变得越来越容易了。   有时,霜鹂才刚刚走到木门前,吃食便被尹虎从外面扔了进来。   随意翻翻,看着便知道,定是被克扣了不少。但只要有吃的,霜鹂都不太在意。最初她还担心,余下来的这些粗粮,殿下会不会吃不惯。但她细心观察了几日后,发现殿下用膳时都很安静,也没有露出一丝不满意的神情,霜鹂便安了心。   虽然还是害怕尹龙眼中的恶意,但是霜鹂逐渐能够控制住自己了。   只要她不向门缝看去,便看不见。   看不见,便不会那么害怕。   虽然有些掩耳盗铃,但是隔着锁,隔着门,隔着墙,尹龙也对她做不了什么。   今日,罕见地,她刚刚走进前院,尹虎便将东西扔了过来。   霜鹂自然也就快速拾了包裹,看都不再看一眼,直接快步向小厨房走。   直到出了前院,她才慢下步子。   一边走,一边照例打开包裹瞧瞧,解开那一刻,看见里面的东西,霜鹂睁大了眼。   今日,今日的东西,比前些日子都要好!   霜鹂弯了眸,想着终于能给殿下做一顿好吃的了,整个人都欢愉了起来!   她挑挑拣拣,照例将不能长久保存的东西先挑出来,放在一旁,等着清洗了做,再将能够保存的东西,先放到地窖中。   她从前几日,就开始试着将能够长久保存的东西存下来了。若是以后有一天,尹龙尹虎他们为难,她便直接从地窖中寻食物便好。   想着今日留下来的食物,终于有了荤腥,霜鹂面上的笑,都比前几日多了些。   待到做好之后,霜鹂欢喜端着,快速给殷予怀送过去。   殷予怀看了今日的菜色,望了一眼,静静地移开。   霜鹂还有别的事情,今日便没有服侍殷予怀用膳了。   殷予怀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轻轻地推开了窗。   *   霜鹂也简单用了膳,她没舍得吃肉,肉都给殷予怀端过去了。   虽然肉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但是在这废院子中,殿下都已经许久未见过油腥了。而霜鹂,给自己用炖肉余下的汤,混着昨日未吃完的饭,含着笑吃着。   最初她醒过来,入宫的时候,也吃不惯宫中的粗粮,只觉得这些怎么是人吃的东西。但在冷宫半年,被人为难的时候,饿个一两天都是常有的事情。这个时候,便没有什么吃不吃得惯之说了。   一边想着从前的事情,一边吃着瓷碗中的饭。   直到最后一口饭都滚着汤汁咽下,霜鹂才满意地放下碗。   想着殿下吃到肉也会开怀,霜鹂眼眸满是笑意。   一直将所有事情都做完,已经是深夜了。   今日她吃得比平日多了些,故而做到事情也定得多了些。   直到深夜做完一切事情,霜鹂才恍然想到,殿下房中的东西,她忘记去收回来了。平日都是她服侍着吃完,顺路便带回厨房了。   推开房门,霜鹂有些犹豫。   不知不觉,已经是深夜,如今去,怕是会扰了殿下。如若殿下已经睡着,她也不好点着灯寻东西。   虽然纠结着,霜鹂还是出了门。   抬头看向天空,在这寒冷的冬日,今日竟然罕见地有一轮月。只是雾将其遮遮掩掩,看着便只有小小的一团。   霜鹂坐到台阶上,弯着唇,欣赏着天边的月色。   那雾在那缠着月亮,她的思绪也弯弯绕绕了起来,左一绕,右一绕,缠成了...缠成了月亮的形状...再一绕,又一绕,缠...成了...   霜鹂眼眸不住地下垂,眼眸中出现幻影,轻飘飘的思绪缠成了...殿下。   “殿下...”她轻声呢喃着,冰寒的空气让她有些清醒,她只当自己是有些困倦了。这几日她睡得也不多,应该...应该...是倦了...吧。   头陡然下垂的那一刻,霜鹂思绪清醒了一瞬。   怎么感觉...感觉...有点不太对。   她抬起手,想要摸摸自己的额头,却还不等手抬起,眼皮又是止不住地向下垂。   她扶着柱子,踉跄起身。   抬头时看见天边的月亮,到了眼前,一点一点升上去,又有云雾,将月亮一点点盖住。她想驱散那些云雾,却一个站不稳,倒在地上。   背部传来尖锐的疼,这让她清醒了一瞬,一股恶心涌上心头。她半跪在地上,扶着柱子干呕着,干呕半天,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那股恶心扰得她头晕目眩,她不住地掐着自己的喉咙,喃喃道:“天好黑啊...”   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痛苦地挣扎起来,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摆动:“不要,不要,我不要——”   就在这时,她的手陡然被抓住,这一瞬间,那些恶心全都涌上心头,霜鹂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腥臭的汗味涌入她的鼻腔,一只粗大满是厚厚的茧的手,从身后捂住她的脖子,另一只粗大的手,捂住她的鼻子,硬生生拉着她,朝外面拖。   “嗯——”猛然的被控制住,霜鹂清醒了些,手用力向后挥去。   那股恶心冲击着她,她混沌之际只知道反抗,下意识的力气比她从前任何一次都大。   背后传来一声闷哼声,霜鹂顾不得那么多,急忙挣脱那人的束缚。   脑袋昏昏沉沉,她晕着头,踉跄着就要向前跑。   咒骂声在她身后响起:“操,你个xxx”,霜鹂眼眸睁大了一瞬,这个声音她听出来是谁了。   尹虎——   霜鹂依旧下意识在向前跑,几乎是完全反应不过来之际,就被一棍子狠狠敲在腿上。   她不可抗地,双膝撞地,然后跪在地上,膝盖清脆地传来一声响,疼痛让霜鹂彻底清醒了一瞬。   一个恐怖的念头闪入她的脑海。   不,不止一个人——   霜鹂被棍子狠狠按在地上,清醒一瞬后,眼眸却还是忍不住地昏沉,这时她才反应过来,她应该是被下了药。   但她此时顾不得想那么多,她用手狠狠掐住手掌心的伤口,指甲刺入肉的痛感,让她昏沉之际还存留些许意志。   刚刚捂住她的嘴和脖子,将她往后拖的人,是尹虎。   那...刚刚一棍子把她打到地上的人,就是尹龙。   想到那双满是侵|犯|欲|望浑浊不堪的吊三角眼,霜鹂整个人都开始颤抖了起来,她无助地向前爬去,手中的肉越掐越深。   就在她快要碰到柱子时,一棍子直接打在了她的背上,巨大的疼痛让她几近昏厥,闷哼一声,她眼眸缓缓垂上。   手指滴着血,一滴又一滴,地上的血花越来越大。   霜鹂没有力气,咬住自己舌头的力气都被几棍子打没了。她颤抖着眸,眼眸睁大,却一滴泪都留不下。   见她终于如条死鱼般安静,尹虎小心看了看刚刚下手的尹龙:“大哥,你下手忒狠了些,若是死了,不是也不好...”   破开云层而出的月光,缓缓照亮两人的脸。   正是本应该在外面看守的尹龙和尹虎。   再仔细一看,原本用锁链锁着的木门,此时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锁链无人在意地躺在地上,锁歪歪扭扭被打开而来。   寒风刮着,左一下右一下地吹。   霜鹂半睁开的眸中,颤抖着,吸气呼吸都十分艰难。   尹龙蹲下,弯着唇,一双吊三角眼看着霜鹂。看见霜鹂眼中颤抖的那一刻,尹龙眼中的兴奋更多了些。   他用手抬起霜鹂的脸,滑|腻的触感让他“渍渍”两声,他享受着霜鹂半昏迷中的怨恨与惊恐,闭上眼细细地触摸。   尹虎一边观望着四周,一边阻断尹龙:“快把人弄进去——”   尹龙抬了一眼,尹虎瞬间不敢动了。   尹龙抚摸上霜鹂惶恐的睫,低声呢喃道:“霜霜,你知道我想你,想了多少天吗?”   霜鹂已经快要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意识,但她本能地对一切感到恶心。   眼睫瑟缩着,反而让尹龙更加兴奋了。   尹龙像是随意回答尹虎:“这么晚了,那人也该睡昏了,若不是霜霜...”他将“霜霜”这两个字,绕在舌|尖,再狠狠地咀嚼,恍若要将其嚼碎在嘴巴里,再吞咽下去。   “即便没睡昏,若是霜霜不说,那人又知道我们是谁——”尹龙一下掐住霜鹂的脖颈,手一下又一下地收紧,看着霜鹂像一只蝴蝶要逝在他的掌心,尹龙兴奋地灵魂都开始颤抖。   但最后一刻,尹龙还是松开了。   对上霜鹂混沌的眼,他轻笑一声:“霜霜这么好看,我怎么会舍得呢,霜霜乖啊——”紧接着,他又恶狠狠说道:“不想看见被废太子厌恶,误了霜霜的青云路,就别出声。”   霜鹂一瞬间眸子睁大,混沌着眼,痛苦万分地想推开尹龙。   就在尹龙以为得逞之际,霜鹂一下拉住木棍,趁两人都未反应过来之际,用最后的力向下拉。   尹龙毫无防备,竟然被棍子带得,一下攥倒在地。   霜鹂抽出木棍,血淋漓地从手臂留下来,她直接挥向明显反应不过来的尹虎,尹虎被霜鹂一棍子打到腿,半跪到地上。   霜鹂找准机会,又是打了几棍,意识到两个人反应过来,她忙丢开棍子,踉跄向前跑。   她头晕脑胀,昏昏沉沉,手臂的血滴了一路,如若不是手臂传来的巨大的疼痛,她应该一早便昏迷了。   她半垂着眼眸,几乎是凭借直觉,一声一声唤着:“殿下——”   反应过来的尹龙面色发狠,却又像是看见了什么更好玩的东西。   尹虎看见尹龙的神色时,连对霜鹂打他的生气都顾不上,就开始瑟缩身子。别人不了解,尹虎可太了解他这大哥了。   尹龙平时就是变态一个,遇见喜欢的东西,用什么手段都要得到。   今日这件事情,如若被发现了,后果有多严重,尹虎不是不知道。   但是尹虎不敢拒绝尹龙,如若拒绝了,尹龙只会让尹虎更惨上千万倍。尹虎瑟缩着身子,忙追上前面的尹龙。   都怪霜鹂打了尹龙,尹虎狠着脸,看着前面的霜鹂。   霜鹂一路踉跄跑着,不敢往后面看,她被打晕的地方就在小厨房的拐角,只要过了拐角,便是殿下的房间。   尹龙提着棍子,不紧不慢地追着,像是猫捉老鼠一般逗弄。   霜鹂踉跄着身子,门——   只要过了拐角——   “砰——”棍子猛地将霜鹂扳倒,霜鹂瘫软在地上,一瞬间脑中的线全部断开。   她的尖叫声被尹龙狠狠捂住,另一只手,顺带掐住她的脖子狠狠收紧。   霜鹂被拖着一步一步向后面走去。   “不——”   “殿下——”   “殿下,救我...”   所有的呐喊声都被捂住,尹龙冷漠地看着霜鹂呼救挣扎。   最后,他高高地抬起棍子——   霜鹂还在垂死挣扎,尹虎劝道:“霜霜,别惹我大哥了。那废太子要是愿意救你,早就出来了。”   天上的月,又缓缓地被云遮住,逐渐变得一丝光也无。   霜鹂的挣扎随着尹虎的话,慢慢地小了,她眼眸愣愣地望着前方。   终于眼眸中有了温热的泪。   “...殿下。”   随着月光的陡然消失,她的眼眸也越来越暗,越来越绝望——   一滴泪顺着眼眸直直垂入黑暗中。   摩|挲在她身上的手,缓缓向下,霜鹂暗中狠了眼眸。   突然,一道清瘦的身影从拐角处显现。   只需要一双靴,霜鹂便能认出来。   “咳咳——”殷予怀咽下喉中的血,缓缓向前面走去。   尹虎楞在了原地,尹龙阴鸷的眸也彻底冷了。   只有霜鹂,霜鹂陡然睁大眼。   她想出声,让她的殿下快走,明明刚刚想要殿下来的是她,如今殿下来了,怕这两个人伤害殿下的也是她。   她挣扎着,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她的嘴被尹龙狠狠捂着。   对峙着,霜鹂明显感受到了尹龙的杀心,她睁大眼。   就在这时,殷予怀说话了,他咳嗽着,没有看尹龙尹虎一眼。   他从始至终,只看着地上的霜鹂。   殷予怀:“咳咳——天色暗,孤看不清你们的脸。日后,无论发生了何事,孤也不会去寻你们。”   尹虎颤着腿,扯了扯尹龙的衣袖。   尹龙狠狠看了霜鹂一眼,松开掐住霜鹂脖颈的手,握紧拳,转身离去。尹虎忙随上,腿软得不敢再往后面看一眼。   殷予怀脸上看不出表情。   霜鹂没有力气抬起身子,只能看着殷予怀雪白的靴,她昏昏沉沉,手臂撕裂的痛意让她颤抖地抬起眼眸。   就在她想抬头,看看殿下时。   殷予怀半跪下来,将她轻柔地搂入了自己怀中。   从怀中拿出锦帕,淡淡的眸,平静望着她的眼睛,轻轻地,将她面上染上的脏污,一点一点擦干净。   恍惚间,霜鹂觉得世界都静止在了那一刻,那些曾经她世界的空白,在这一刻,全都有了色彩。   她眼眸的泪,滴落在殷予怀苍白的手上。   殷予怀顿了一瞬,随即轻柔将人搂入怀中。   殷予怀声音很轻很温柔:“乖,没事了...”   作者有话说: 第八章   一声轻哄。   霜鹂再也支撑不住,晕倒在殷予怀怀中。她终于能够放心闭上眼,像是寻到最后的归宿一般,安静地昏睡过去。   黑夜无光,淡淡的月色映着暗影中的人儿。她手臂上的伤痕还在淌着血,细细的一条血痕,染到了殷予怀干净的白衣上。   殷予怀将人轻轻搂住,手想要拨去霜鹂面上散乱的发,顿了一下,还是移开了手。   月光被雾遮挡个干净,这一夜,昏昏暗暗。   霜鹂不止手臂上有伤,手掌心的伤口也淌着血,长长的一条伤痕,直直从虎口蔓延到手腕。   皮肉绽开,看得出,划的时候毫不留情。   殷予怀眼眸发深,一手护住她的脖颈,一手轻轻掀起她的衣袖。   霜白的肌肤上,满是刚刚因为摩挲而起的红痕,他顺着向上望去,霜鹂脖颈间的衣裳被撕破,露出雪白的一片。   背上粗|大的红痕已经开始发青发紫,如若不处理,明日应该会严重许多。   殷予怀静静地将人抱起,沉默地走回了房中。   没有现成跌打的药,但幸好院中,有些能用的草药,同杂草长在一起,也没有人拔过。   殷予怀常年病着,久病成医,虽然不能算精通,但是记载在册的草药,他都识得。   提着一盏油灯,他弯下腰,耐心地寻着。   待到草药寻够了,又从厨房寻来勺和罐,尽力捣碎。   带着一罐子简陋的草药,殷予怀回到了房间,他轻轻褪去霜鹂的衣衫,眼眸中没有什么情绪地,开始为她处理伤口。   半开的衣衫下,霜白的肌肤几乎要透出水来,条条红痕使得这具身|体,多了些凌|虐之美。   但,殷予怀没有那些特殊的癖|好,只觉得这些红痕,一条比一条碍眼。他给霜鹂上药的动作不太熟练。寻草药,捣草药,敷草药,细心便好。但缠纱布,这种不能靠耐心就做好的东西,殷予怀缠了整整半刻钟,才勉强缠好。   待到一切处理完的时候,已经快天亮了。   霜鹂睡在殷予怀的床上,殷予怀也没有和病人抢床的毛病,便只是坐在床边,借着微弱的烛火,静静地看着灯下的霜鹂。   霜鹂面色苍白,脖颈间的红痕即使处理了,也十分严重,此时即使在昏睡中,也一副被惊吓到了的模样。   殷予怀的手动了动,似乎想要做什么。   但窗边的寒风,恰好这个时候涌过来,寒意使得殷予怀清醒过来,他原本探出的手,缓缓顿住,向上掩住唇,轻轻咳嗽起来。   他尽力吞咽喉咙中的咳嗽声,但还是忍不住,被血腥味呛到之时,殷予怀转身离去。   关上门时,殷予怀愣了一瞬,眼眸缓缓浮现刚刚的一幕。   *   隔日,霜鹂从床上醒来时,好奇地抬起了手臂。   严严实实的纱布,仔细地裹在她的手腕和手臂上。   这是...殿下为她上药了吗?   不等霜鹂反应过来,霜鹂就听见了门“吱呀”的声音。她有些来不及掩饰,望去的眼眸多了些惊,就那么闯进殷予怀的眼中,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醒了。”殷予怀比平日温柔了些,手中还端着一碗白粥。   霜鹂下意识抱住被子,然后下一秒才发现,她所在的地方,是殷予怀的床榻。手腕上蜿蜒的伤,都不能阻止,她盎然升起的脸红。实在是不符合规矩,她忙是掀开被子,想要下来。   本来昏睡许久,突然看见殷予怀,她原本昏昏沉沉的脑袋,变得更加糊涂了。   霜鹂刚刚掀开被子,殷予怀就快步上前,直接按住了霜鹂没有伤的那只手:“别动。”   他声音轻柔,一瞬间霜鹂又恍若听见昨日那句:“没事了,乖。”   霜鹂眼眸湿润,控制不住地一滴泪就那么垂下,原本还在看着白粥的殷予怀陡然瞧见,向来淡定的眸子中,有了些自己都不知道的慌乱。   他放下手中的粥,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只觉得不想再看见霜鹂哭了。殷予怀用指腹按住那滴泪,泪珠瞬间化为水痕,印在殷予怀的手和霜鹂的脸之间。   霜鹂楞楞看着殷予怀,殷予怀也被自己下意识的动作惊讶住。   “殿,殿下——”霜鹂眨着眼,在被褥里的手狠狠攥紧床单。   殷予怀淡淡移开,随后就像做平常事情一般,寻来帕子为她擦拭脸上的泪珠,待到霜鹂情绪稍好时,他轻声道:“没事了,不用害怕了,他们以后不会来了。”   霜鹂回想昨日的一幕,那双吊三角眼狠狠掐住她的脖颈。   她由不住地身子瑟缩了一下,忍着害怕,她一步一步回想:“殿下,霜鹂听出了他们的声音,是外面的两个守卫,一个名为尹龙,一个名为尹虎。是霜鹂太笨了,难怪他们这些天给我食物给得如此容易...我昨天感觉,感觉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应该是中了什么药。”   殷予怀抱住了颤抖的霜鹂,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嗯,别想了,孤知晓了。”这般说着,殷予怀想到昨日霜鹂端来的晚膳,那碗炖的发烂的肉。   “没事了...”他一边哄着,一边将白粥端过来,修长的手指上,突兀地出现几道像是被烫到了的红痕,想起今日晨时在厨房的狼狈,殷予怀用衣袖遮住烫伤的地方。   霜鹂惊讶地看着殷予怀端来的白粥,不由得轻轻睁大了眼。在她的记忆中,殿下这般的人儿,如何还能知晓为人煮粥。   一股热意在心头涌起,霜鹂方才察觉她现在躺在殷予怀怀中。   心怔了一瞬,昨日那些场景,陡然在心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快的心跳和逐渐慌乱的眼眸。   殷予怀用汤勺盛起粥,轻轻地吹凉,示意霜鹂张嘴。   霜鹂眼眸眨了眨,乖乖地张开嘴,看着殷予怀。   殷予怀像是在和汤勺做着什么斗争,终于平安将勺子放入霜鹂嘴中时,唇小幅度地扬了一下。   霜鹂张口,咽下粥,随后极快地掩饰掉了面上一丝微妙的表情。   但殷予怀是什么人,霜鹂下意识露出奇怪神情的那一刻,他立刻止住了喂粥的动作。即使被废,都没有露出任何沮丧神情的太子殿下,此时对着一碗小小的粥,看着霜鹂,发了愁。   “...还是没熟吗?”   霜鹂居然觉得从殷予怀口中听见了一股小心翼翼的味道,她轻笑:“没有,很好吃。”说完,像是为了让殷予怀更信服,霜鹂张开了樱红的唇:“啊——”   殷予怀半信半疑,下一口直接送到了自己的嘴里面。   “...果然没熟。”   霜鹂看着故作正经,实则红了脸的殿下去倒粥,她也红了脸。   殿下红脸是因为粥没有熟,她红脸...   是因为,是因为...   那个勺子她用过啊...   不过半刻钟,殷予怀又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碗面。   殷予怀喂,霜鹂张嘴:“啊——”   看着霜鹂这次表情非常正常地咽下,殷予怀带着些自信轻声问道:“熟了吗?”   霜鹂十分信服地点点头:“熟了,好好吃,啊——”   殷予怀微微扬唇,保险起见,还是自己挑了一根面条,刚放入嘴里,嘴角那抹笑就放下了。   “...果然还是没熟。”殷予怀认真看着碗中的面条,可是他刚刚在厨房试了一根,明明是熟了的啊...   霜鹂心软软的,看见殷予怀如此模样,更是继续张开了嘴:“啊——”   殷予怀看了霜鹂两眼,又看了看半生不熟的面条两眼,转身那一刻,不轻不重道:“小骗子。”   “小骗子”霜鹂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伸出手一把拉住殷予怀的衣袖。   殷予怀转身,便看见霜鹂就要下床,本来准备再去厨房试一试的殷予怀,直接蹲在了霜鹂床前,拍了拍自己的背:“上来,你随孤去厨房,一步步教孤,孤一定能做好。”   霜鹂的手微微弓起。   见霜鹂没有动静,殷予怀又是拍了拍自己的背:“乖,上来,霜鹂教教孤。”   与面条赌气的殷予怀并没有发现,霜鹂悄悄红了脸。   而霜鹂反应过来之时,她已经在殷予怀的背上了。   殿下看着很清瘦,但是背起她来,一点都不费力...   她只感觉自己浑身都失了力气,像一滩水,像一团云。脑海中那片空白,一下又一下地被绽放的烟花填满,细碎的光照亮她的脸。她偷偷弯了唇。   到门前时,殷予怀轻声说道:“推一下门。”   霜鹂的手“呼”地一下推开门,随后又将头埋进了殷予怀背上。殷予怀被她动作逗得发笑:“嗯,怎么了?”   是跃动的心跳能说出口,还是抑制不住的心动能说出口?   霜鹂咬唇,将头又埋了埋。   她不应,殷予怀也只是笑笑,不再说什么。   再走过昨日那条长道时,是在殷予怀的背上,霜鹂偷偷露出一双眼睛,打量昨日回忆中昏暗的一切。   但她记住的,不再是自己颤抖的身躯,无力的反抗和浑身的恶心。   只记得,殷予怀从微弱的光中走出来,跪下来,将她搂入了怀中。   隔日长亭吹来寒风,她伏在殷予怀的背上,重新感知这个世界的一切。   作者有话说:   霜鹂:(乖巧)啊—— 第九章   半年悄然而过。   尹龙尹虎在那件事之后,霜鹂便再没有见过他们。   换来的守卫是两个寡言的人,每次她轻轻敲响木门,宫中给殿下送过来的东西,便会从木门上扔过来。   后来,霜鹂也知道了,那日的迷药,应该是下在肉中的。她心疼殿下多日未食油腥,故而只是用剩下的肉拌了饭。因为只是沾了些汤汁,所以她没有昏睡过去,还能短暂地保留意识。而殿下,那日因为胃口不好,并没有动那日的饭菜,才能赶过来救下她。   她也没有问殿下日后能否惩处那两人,她的殿下都不知道有没有以后,她如何还敢,苛求什么别的东西。   换过来的守卫,并不克扣殿下的份例,霜鹂再也不用担心,有一天她们会饿死在这小院之中。但很长一段时间,霜鹂还是看见油腥的食物,便想呕吐。   殷予怀看出了异样,一日便让霜鹂教他如何做肉食。   君子远庖厨,霜鹂在身前,饱读诗书的殷予怀硬生生将这句话忘在了身后。   那日肉羹做得很成功,殷予怀用汤勺勺起,向她递过来:“啊——”   霜鹂无奈,张嘴,同殷予怀唇边的笑一同咽下。   虽然还是有些恶心,但这是殿下亲自为她做的东西,霜鹂不可能不吃。殷予怀喂着,她只用张嘴,一口一口,慢慢地,竟然也克服了些。   这半年,她打听不到外面的情况,只是偶尔白日打扫院子时,废院中都能听见东宫的响动声,像是在搜什么东西。   比起之前几月的死寂,这些日子,东宫倒是热闹了不少。   但霜鹂知晓,东宫不热闹,不是好事,东宫热闹,更不是好事。   第一次听见响动时,她第一时间便向殷予怀的书房奔去。插好门栓,拉着殷予怀便想从暗道跑,被殷予怀一把抱住,轻笑着疑惑问她“怎了么”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   她在害怕。   她只是...害怕。   霜鹂记不得,那日后来怎么了,只知道那日,她在殷予怀怀中呆了很久,他的手抚过她的发丝,轻轻地安抚她。   她恨自己的无用,也克制着自己的担忧,紧紧地抱住殷予怀。   她少有如此放肆,殷予怀索性也就放下了手中的笔,轻轻地哄起来。   那日之后,再听见响动,霜鹂的第一反应依旧是害怕。但每当害怕之际,便会想起那天下午,殷予怀将她搂在怀中,同她讲述儿时的故事,静静地安慰她。   殿下的声音很好听,偶尔伏在她耳边轻笑时,会让她心跳加速。   她与殿下其实很少这般亲密,但每当她害怕的时候,那些规矩,便都做不得数了。   这是两人心照不宣的事实。   再后来,外面的吵闹声再大,霜鹂都没有第一次害怕了。偶尔再听见响动时,她便细细记下方位,再去拿给殿下。   殷予怀常常对霜鹂说,霜鹂不需要做这些,但霜鹂难得固执己见,也算是为自己不敢显露出的害怕,寻了个安静发泄的法子。   后来又浅浅地说了一次,霜鹂还是记着方位,殷予怀便也不再多言了,只是每次接过她记下的方位时,都会夸奖地摸摸她的头。   偶尔霜鹂觉得,其实这样的生活,也不错...   若不是废院依旧上着锁,每日的吃穿用度,都会被守卫扔过来,霜鹂差点就要忘记,她是为何要在此处了。   但她能忘,殿下能忘吗...   那日,殿下将她背到小厨房之后,她偶然间,看见了殿下手上的红痕。那般矜贵的人儿,为了给她熬一碗粥,竟然伤了自己执笔挥墨的手。   如若说没有多想什么,霜鹂自己,都是不信的。但即使想了再多,她也不敢生出,殿下一生一世同她在这小院子安住的想法。   即使殿下面上不显,一朝跌落,被锁废院,心中的失意,又如何是她能够揣测的。   偶尔看见殿下发呆时,霜鹂总是能看见他孤零零的影,待她走过去时,殿下又会收起来落寞的模样,含笑地看着她。   每当霜鹂背过身,总是难过地想垂下泪。   如若她不是这么无用,是不是就能够帮到殿下了。   *   到底,没了尹龙和尹虎,废院的生活变得安逸起来了。   后来霜鹂心中那些害怕,也被殷予怀一点一点抹去,霜鹂便也缓慢放下心中的不安。   最初留下来,是因为殿下病重,若是无人看护,殿下身子一定会出问题,到时候便是生死未知。而那时,东宫其他人都逃走了,她虽然不喜欢这皇宫,但为了报答殿下护她免为流民的恩情,她还是留了下来。   后来,霜鹂咬唇。   后来,她便说不准了。   这皇宫于她而言,依旧是厌恶的牢|笼。   但殿下于她而言...   突然,殷予怀修长的手指敲上了霜鹂的头:“认真些。”   霜鹂红了脸,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敲了额头。   看着霜鹂鼓起的脸,殷予怀手指又是轻敲了敲:“别分心。”   霜鹂抬起手中的笔,轻巧地完成了殷予怀刚刚教给她的任务。看着纸上流畅的字,霜鹂自己也有些惊讶。   这可是她写的第一张字...   ...可她刚刚才告诉殿下,她从来没有学过写字,现在收回来,还来得及吗。   霜鹂咬唇,还是没有说出自己曾经失忆过的事情。若是殿下顺着失忆问起情况,她顶替秀女入宫的事情便要暴露了,她并不想给之前救下她的那位大人招惹麻烦。   霜鹂颤了一下眸,感受不到身后人的情绪,吞吐了半天,轻声道:“我,我还挺,聪明的。”   闻言,殷予怀眸中的笑意缓缓消失,进而有些失望地看了一眼霜鹂,不过嘴上还是温柔地说:“都会了,那今日便到这吧。”   明明听着没有什么变化,但是霜鹂就是觉得殷予怀有些生气了,她转过手想要拉住殷予怀,却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了唤她的声音。   在这废院之中,霜鹂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第三人,隐隐听见声音时,她并没有分辨出来是谁,只能听见一声又一声的“霜鹂”。   殷予怀显然也听见了,他抬眸望向霜鹂,霜鹂也正看向他。   “去看看吧。”殷予怀垂眸,放下了手中的笔。   霜鹂应声,虽然觉得殿下情况不太对,但还是决定先出去看看,她怕是与殿下有关的事情。   见她真的出了门,甚至还“细心”地帮他掩好了门。   殷予怀心中一阵烦闷,眼眸彻底冷了下来。   笔墨纸砚如何看如何不顺眼,眸中尽是失望。   他给了霜鹂很多次机会了。   但为什么还是要骗他呢?   看着被关上的门,殷予怀眸中满是暗色,突然,喉间一口血喷了出来。   他仰头望了许久,血从唇留向脖颈,一条细长的血痕清晰可见,他听见院中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顿了片刻,再沉默地拿出帕子,一点一点地擦干净了嘴角的血。   苍白的脸,殷红的唇,染着血的脖颈,和一双绀青的眸。   最后,殷予怀脸上什么神情都没有,染血的帕子,留在了地上。   *   “霜鹂,霜鹂——”   “本宫再说一遍,给本宫打开这门。”   微带着怒气的少年声音响起,霜鹂到了前院,顿了片刻,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但她一时间没有想起来。就在她还在思索,是谁如此胆大妄为的时候,一个老太监的声音响起。   “四皇子,四皇子,不能的啊——”老太监的声音急促而为难,尖尖的声音嘶哑得听的人喉咙直发疼。   “砰——”是踹门的声音。   霜鹂眨着眼,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门。   她好像知道这声音是谁的了。   是当初在冷宫相识的那人,他有一日,穿着侍卫衣裳,半夜跑到冷宫之中,恰好遇见出来打扫的她。   还没反应过来,后面就来了一批追捕的人,冰寒的矛,吓到了霜鹂,那些人问她,在冷宫中看见什么奇怪的人没,她下意识说自己没见过。   追捕的人也没为难她,听她说没见过,急忙就去下一个宫寻了。   待到霜鹂反应过来,一切都迟了。   身子发颤之际,后面突然传来那少年打趣的声音:“哟,撒谎撒的脸不红心不跳的。”   霜鹂轻声反驳:“心还是跳了的。”   少年被霜鹂逗得哈哈大笑,霜鹂也反应过来,少年没有恶意。她向来不管宫中的纷争,只当那犯了错的小侍卫,少年身上一身侍卫服松松垮垮的,她看了一眼就没有再看了。   少年又围着她转了几圈,见她还是在扫地,自己耐不住了:“不问问我是谁,为何被追捕,又为何来了这?”   霜鹂轻轻摇头,继续扫地。   少年气急败坏,一张白净的脸泛红:“那你不怕我对你出手!”   霜鹂停了下来,轻轻抬眸看了一眼:“不会的,若是要出手,那些追捕的人来之前,你就该出手了。冷宫没有什么人,只有我和一个嬷嬷,夜已经深了,你若不嫌弃,先歇一晚,只是别再吵闹了,青嬷嬷已经睡熟了。”   少年看着霜鹂,一身编好的经历没有分享出去,被气得没脾气,应了声“是,是,是”,也没去休息,就那样坐在院子处,静静地看着霜鹂扫了一晚上的地。   隔日,少年告诉霜鹂,他是宫中一个小侍卫,犯了些错,所以被那些人追捕,现在已经没处可去了。   霜鹂见少年说的可怜,看着也不像坏人,就将人藏在了厨房中,要他白日不要出来。若是不小心被青嬷嬷看见了,她也解释不清。   这冷宫没有发疯的妃嫔,只有她和青嬷嬷两人,小厨房只有她会去,他白日便安心呆在那便好。   直到一个月后,少年悄声离开之时,霜鹂都没有问过他的名字。   相伴了一月,突然寻不到他时,霜鹂慌乱了几日,四处打听了一番,问别人最近没有什么被抓到要处死的小侍卫,听见没有,霜鹂又逐渐安心起来。   那个少年看起来会些武,说不定是趁乱逃出宫去了。   能够逃离皇宫这座囚|牢,霜鹂真心为少年高兴,心中对少年不告而别的最后一丝埋怨也没了。   但是,刚刚那老太监唤他...   四皇子?   ...殷予愉。   *   木门外。   殷予愉被他母妃整整关了一年才放出来,出来的第一时间,他便来寻当初在冷宫遇见的霜鹂。   一问,霜鹂被皇祖母赐给了二哥做通房。   二问,二哥因为意欲谋反太子之位被废。   三问,霜鹂随二哥一同被关在了这破院子中。   殷予愉踹着门,少年意气风发的脸上满是怒火。   *   殷予愉是殷国的四皇子,因为年纪最小,母妃又是极为受宠的葭妃,故而极受皇帝喜爱,称一声殷国最受宠的皇子也毫不为过。   只是如今,殷予愉遇见了大难题。   这个破木门。   “给本宫把锁打开!”少年蹙着金贵的眉,活生生一副小阎王模样。一旁的老太监都快跪下了,两个守门的侍卫也不知如何是好。   “给本宫把门打开!”   门内的霜鹂咬唇,心中没有重逢的喜悦,反而有些气愤。   她最厌恶被人骗了。   霜鹂转身就要离开,走了两步,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顿了下来。   就在霜鹂犹豫之际,外面的响声突然停了下来,霜鹂尚未注意之际,一架梯子搭了起来。   殷予愉从墙上探出一颗头时,正与霜鹂的眸对上。   霜鹂松开咬住的唇,在炎热的夏日中,一声招呼都不想打。   这个人骗她。   殷予愉自知理亏,少年讨好地笑了笑。隔着一堵墙,少年可怜巴巴地眨着眼,像一条无家可归的小狗。   霜鹂忍不住,但还是被逗笑了。   又气又想笑,霜鹂转身就要离开。   殷予愉还在做着鬼脸,见到霜鹂要离开,忙出声唤住:“霜鹂,我错了,起码听我道个歉吧。”   霜鹂抬起眉梢,转身,望着殷予愉:“那你道歉。”   殷予愉故作正经,慎重垂头:“对不起!”   两个人都“噗嗤”笑起来,不过霜鹂很快恢复,看着殷予愉,想着什么法子让他难受一下。   突然,殷予怀从墙头摔下来一包东西:“呐,这是从前你让我寻的——”随后像是看见了什么,少年的笑消失,慢慢皱起眉头,整个人恍若要爆炸一般:“霜鹂!”   霜鹂平静着脸,抬头看着墙上的少年,一字一句应了声:“奴——在。”   殷予愉不知道看见了什么,一张脸从白到红,最后到青,才咬牙切齿说道:“霜鹂,你是笨蛋吗!你手臂上的伤怎么来的?都渗出血了!”   霜鹂倒没想到殷予愉会瞧见这个,手上的伤是前些日子想事情时,不小心烫得...她不欲多说,打算蒙混过关,漫不经心道:“不小心烫的!”   殷予愉扔下的那包东西,不用看,霜鹂也知道是什么。按住手上的伤,霜鹂轻轻抬了睫毛。   那时是中秋节,她望着天边的月,不太开心地扫地。   殷予愉跳到她身边,做了个鬼脸:“干嘛不开心啊!”   霜鹂没有说自己觉得这皇宫像个囚|笼,她日日只觉得窒息,只是温柔说道:“听说汴京城西的果子很好吃,等到攒了银钱,如若以后有机会出宫,一定要去尝尝。”   殷予愉:“这样子,那以后,我带你去吃!”   霜鹂轻轻一笑,没有再说话。   她要的不是点心,少年也只是一个自身难保的小侍卫。   回过神,她蹲下身,拾起地上的点心,对着殷予愉恭敬道谢:“四殿下日理万机,竟然也还记得奴曾经说喜欢汴京城西的果子。”   霜鹂不开心,自然也就不让殷予愉开心。   毕竟相处了一个多月,霜鹂知道,往哪里戳他最痛。   那个每日扮鬼脸哄她开心的少年,竟然是这皇宫的四殿下,霜鹂握住果子的手紧了紧。   “谁让你称奴的?”殷予愉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后像是意识到什么,整个人都委屈了不少:“霜鹂,你同我置气就置气,是我错了,当初不该骗你。你打我骂我都行,你别如此称呼自己,也别不理我...”   一旁的太监和侍卫听得心惊肉跳,霜鹂也没再装脸上的笑,没什么表情地说:“快下去,别摔了。”   殷予愉一脸委屈,又脸色难看地看着她手上的伤:“你等我会——”说完便从梯子上一跃而下。   霜鹂看不见外面,便看着那架空荡的梯子。   手中的果子有些沉,霜鹂想着,应该会有殿下喜欢的果子吧。她从前在东宫时,听说殿下喜欢果子,特别是城西的那家,所以她刚刚就没拒绝,收下了。   至于等不等殷予愉,霜鹂咬了咬唇。   若说生气,她自然是气的。   但是真的有很气很气吗?或许最开始有,但殷予愉歉也道了,果子也送了,她其实也没有那么生气了。   左右不过是萍水相逢,冷宫的一月,有他的陪伴,她是比从前开心了些的。   想到这,霜鹂放下果子,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说:   世界上有一种错过,叫做你是男二,是吧愉愉?   殷予愉:...泥奏凯! 第十章   殷予愉带着一堆东西爬上梯子时,已经不见了霜鹂的身影。   殷予愉看着空荡荡的前院,倚靠在梯子上,喃喃道:“...还是生气了啊。”   下面的守卫和太监面面相觑,下一刻立刻低下头。   殷予愉带着一堆东西从梯子上跳下来时,没好气道:“别垂头了,走了。”   *   霜鹂提着一大包果子,去书房寻殷予怀。   走了一半,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折回到了厨房中。   待到小心地摆好了盘,霜鹂弯弯眸。   端着最好看的果子,她又去了书房。   推开门时,殷予怀正在提笔写着什么,看着她进来了,也没有抬头看一眼。   已经相处了半年,殷予怀生气,霜鹂怎么可能感知不出。霜鹂端着果子的手收紧,不知道自己怎么惹了殿下生气。   她轻声上前,将果子放到一旁,再走到殷予怀身旁,为他研墨。   殷予怀只是继续提笔写着,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殿下——”霜鹂一边研着墨,一边轻声唤着。   殷予怀淡淡抬头,看了她一眼,并不说话。   霜鹂小心拉了拉他的衣袖,眨了眨眼,殷予怀看着她,依旧是那副没有什么表情的模样。   “别生气啦,气坏了身子就不好啦~”霜鹂软着音调,有一下没一下地哄着。她实在没有什么经验,这大概是殿下半年来,第一次在她面前生气。   她左思右想,都想不出,她到底怎么惹了殿下生气了。   但...这并不妨碍她认错哄人!   霜鹂一只手轻轻扯着殷予怀的衣袖,另一只手小心接过他手中的笔,待到将笔轻轻地放置好之后,再专注地看着殷予怀。   而殷予怀一双绀青的眸,从她扯住她的衣袖之后,也就直直地看着她。   霜鹂轻轻眨眨眼,将殷予怀带到一旁的椅子上。   殷予怀脸虽然冷着,却还是配合,直到霜鹂将那两盘精美的果子端上来时,脸才又冷了下去。   他轻描淡写问:“刚刚那是殷予愉?”   霜鹂知道瞒不过,忙点头:“是,是四皇子。”她捻起一块恍若桃花的果子,向殷予怀口中送去。   霜鹂稀薄的哄人经验告诉她——   一般这个时候,人应该就能哄好了——   殷予怀眼眸一暗,不再言语,直接起身,出了书房。留下霜鹂举着果子,喉咙间的话缓缓地咽下去。   ...哄不好啊。   *   隔天。   去照例拿一天的食材的时候,霜鹂不由得苦了脸。   殿下同她生气,每次饭菜都用得少了。   倒也不是不同她讲话,就是,就是,霜鹂咬着唇,就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和之前好像...完全不一样了。   走到门前,忽然,殷予愉的头就出现在了墙头。   霜鹂被吓了一跳,眼眸瞪得大大的,待到看见是殷予愉之后,因为殷予怀而生的烦恼一下子爆发了。   她转头就走,留殷予愉一人在墙头不知所措。   殷予愉怔了:?   ...   片刻,霜鹂又回来了,她咬着唇,看着墙头委屈巴巴的殷予愉,自知理亏,声音放轻了些:“大名鼎鼎的四皇子,如今又来找我这个小奴婢干嘛?”   殷予愉被刺得没有脾气,好声好气说:“过来些,我给你讲讲这里面的药。”   霜鹂:“...药?”   这时霜鹂才想起来,昨日他看见了她手臂的烫伤,原来离开,是去给她拿药了吗?   有些理亏,霜鹂乖乖上前,听殷予愉一样一样讲着。   “这个绿色罐子的,叫什么我记不清了,但是是涂抹手臂的。你手臂看着那么严重,昨日你若不走,我昨日便把药送过来了!”   “这个蓝色罐子的,是涂手掌心的...”   “这个粉色罐子的,记住了啊,等落痂了再涂。小姑娘家家的,不可以留疤的!”   阳光洒在殷予愉脸上,霜鹂愣了一秒,随后乖乖点头。   “...谢谢。”她声音很轻,有些不知所措。知道适才,自己多少有些迁怒了,霜鹂的眼睫颤了颤。   昨日殷予愉送来的那包果子,她能因为过去那一个多月的相处,坦然收下。   但当殷予愉一个药罐一个药罐给她讲药效时,霜鹂还是不可避免地愣住了。   霜鹂向来有恩必报,故而她代替那位死去的秀女入宫,留在四面楚歌的殷予怀身边,她习惯用她能够给的一切,去偿还别人的恩情。   但是她不知道,殷予愉的这份善意,她应该如何...去还。   霜鹂不喜欢这皇宫,因为这宫中的尔虞我诈,让她觉得呼吸都污浊。更别说,这些在污浊下长大的人了。   故而知晓当初那个在冷宫曾经陪伴过她后来又不辞而别的少年,是这皇宫的四皇子时,她无措了一瞬。   她接过药,抬眸看着梯子上的殷予愉。殷予愉见她看着他,直接一手撑着墙,最后坐到了墙头,弯着眸与她对视。   他撇撇嘴:“我现在还不能下去,最多只能坐在这墙头上了,我敢说,我现在就算是不小心摔了下去,明日父皇就又要来关我禁闭了。二哥的事情,外面现在都还没个定论。朝臣在那吵了半个多月的架了,我想着都头疼。不过霜鹂你别担心,无论二哥怎么样,我都会护住你的!”   少年向她挥了挥手:“今日母妃叫我早点回去,明日我再来看望你。”   说到这,殷予愉声音小了一点:“我自小在皇城长大,二哥十几岁才回到京城。我同二哥不熟,不过,哈哈哈哈,听别人说,你和二哥也不熟!”   本来霜鹂正在沉思,听见这一句直接气笑:“胡说,很熟!”   “不熟!”   “很熟!”   “什么熟不熟?”前院通向里面的门被打开,殷予怀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霜鹂和殷予愉面面相觑。   殷予愉:“熟!”   霜鹂:“...不熟。”   殷予怀:...   殷予愉:“二哥,霜鹂,我先走啦,等会母妃再见不到我,我可能就要被大卸八块了。”说完,飞快逃离现场。   留下霜鹂,拿着一包药,努力控制着嘴角和眼角的弧度。   虽然她的确想殿下多理理她,但是也不是以这种方式呀...   殷予怀淡着一双眸,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房间。   霜鹂用双手着自己的脸,想让刚刚的一幕,消失在自己的脑袋。   *   吞吐着,霜鹂还是推开了殷予怀房间的门。   她不知道殿下为何生气,但是她不想他再生气了。   殿下身子不好,这半年断断续续又病了几次。即使身上没有病气的时候,殿下的脸都是苍白一片。   如今已是炎夏,她好几次无意间,触碰到殿下的手时,也是冰凉的。   霜鹂轻轻推开门,房间内,殷予怀一只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翻著书卷。相较于平时端正的姿势,已经是多了很多分懒散了。   见到霜鹂进来,他放下书卷,眼眸中没有什么神色。   “孤困倦——”不等他说完,霜鹂已经上前,站到了他的身后。她将手放上殷予怀的肩膀,轻轻地按起来。   殷予怀要说出口的话就被堵了回去。   唯有距离殷予怀近些时,霜鹂才能够感受到殷予怀身子的瘦削。她的手缓缓停住,然后将头伏在殷予怀的肩头,轻轻地蹭了一下。   霜鹂再将头抬起来之际,殷予怀的身子突然不动了。   霜鹂轻轻笑了笑,双手从殷予怀的脖颈间插|过,微微弯下腰,从后面环抱住殷予怀:“...殿下。”   殷予怀眼眸垂下,墨砚映出两人相拥的影。   无论是霜鹂,还是殷予怀,都没有再多说话。   他们很少如此亲密,即使一同住在废院中半年,即使之间有着那样的身份,但是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忘却。   上一次这般亲密的时刻,还是半年前。   殷予怀背着霜鹂,走过长亭,到尽头的厨房,他将她放在一旁的石凳上,她胆大包天地“吩咐”他熬粥。   殷予怀愣了愣,随后轻声道:“霜鹂,宫中的事情,比你想的要复杂的多,你不该去见他的。孤自小在幽州长大,十二岁那年才回到皇城。相较于孤这个孱弱的长子,父皇更喜爱殷予愉。孤的母妃在分娩时难产,孤睁开眼睛的一刹那,她就闭上了眼睛。因为这个,父皇厌恶孤,故而将孤送去了幽州。但殷予愉不一样,他的母妃是父皇当今的宠妃葭妃,虽然宫中一直流传着,四妃之中葭妃最为心善,但是你忘记,你当初为何会成为孤的通房了吗?”   殷予怀很少说这么多话,但霜鹂知晓,她的殿下,骨子里是个温柔又耐心的人。她将头伏在他的肩头,听他继续讲着。   “当初,明面上是皇祖母将你赐给孤的,但是葭妃,应该派人寻过你吧?”殷予怀顿了一下:“霜鹂,你为何还要去招惹她?”   霜鹂眼眸中有了泪,伏在殷予怀肩上,湿了他的衣衫。   听霜鹂小声地抽泣起来,殷予怀眼眸半垂,他看着桌面上昨日霜鹂端过来的果子,过了一夜,凉透了,冷透了,在这炎夏之中也变了味。   霜鹂抽泣了许久,手紧紧地环住殷予怀的脖颈,她不意外这些东西殿下都知晓,但她还是忍不住。就像是一个人在黑夜中行走良久,突然有个人...毫不犹豫地牵住了你的手。   会...让人欣喜和哭泣。   她眼眸的泪软了嗓子,松开环抱住殷予怀的脖颈的手的那一刻。   霜鹂抬起发红的眸,牵住殷予怀的手,垂头认错:“霜鹂,只是想...帮帮殿下,霜鹂,无用,寻不到...寻不到别的法子了。”   “霜鹂,只是,只是想...帮帮殿下。”   作者有话说:   1-10章都修改完啦~ 2022.6.15留感谢在2022-06-01 23:01:51~2022-06-04 23:57: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悦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一章   霜鹂红着眸。   她不敢直视殷予怀的眼,低着头,泪珠一颗一颗地向下垂。   这半年,她只是照顾着殿下的起居,偶尔去书房研研墨。   但不代表她什么都没察觉。   从云端跌落泥潭,在她面前,殿下永远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温和模样。   但在看不见的地方。   她见过他暗影中失意的模样。   见过他抬起笔却凝滞的瞬间。   见过他无数日夜的转辗反侧。   每当她出现之时,殿下都会温和地抬起眸,对她笑。   而她,心中都会止不住地疼。   恍若数以万计的细针,在一瞬间猛地扎向正在跃动的心脏。   那种恍若窒息的疼痛,仅仅只是她的心疼。   她不敢想,那殿下会是如何。   从第一次相见时,他便格外地安静。半年中,她们朝夕相处,她还是很少看见殿下有其他的情绪。   他总是病着,偶尔病重些,偶尔没那么重。对她说过最多的话是,“孤没事”、“别哭,真的没事”、“别害怕”。   霜鹂颤抖着身子,指尖按住,微微握紧殷予怀的手。   殿下说的对。   她就是故意去招惹的。   知道冷宫中那个少年就是殷予愉,就是当今的四皇子,就是葭妃娘娘害死青嬷嬷的原因时,她就已经没有办法再回想曾经那段岁月了。   她救了他,他的母妃却害死了在宫中唯一对她好的人。   害死之后,又假惺惺地派个太监过来问她:“如今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成为太子的通房,或者...出宫。”   她是很想选出宫的,她做梦都想逃离皇城这个囚|牢,但是用青嬷嬷的命,换来的出宫机会,她这辈子都不会要。   然后,她就被她都未见过的太后娘娘,赐给了,彼时她同样未曾见过的殿下。   青嬷嬷死的时候,抓住她的手,让她不要为她报仇。   云泥之别,她是泥,那些人是云,地上的泥,沾不到天上的云。   她那时还不知道,那个冷宫的少年,就是殷予愉。她不明白,为何好端端地,葭妃便派人杀害了青嬷嬷,且给她两个选择。   直到,直到昨日见到殷予愉。   一切她便都明白了。   她忍着心中的怒火,装着平常的模样,收下他带来的果子,拿起他给她的膏药。   她装模作样,是觉得...   或许,或许,她能够帮到殿下呢。   霜鹂的泪滴在殷予怀的衣袖上,整个人恍若秋色中瑟瑟的枯叶。   这几日,东宫的吵闹声越来越大,霜鹂即使什么都不问,也知道,定是出了什么事。而东宫的事情,不会有一件,与殿下无关。   或许,她能够借助殷予愉,为殿下做些事情呢。   她的殿下,才应该是天上的云,即使跌入到泥潭中,终有一天,也是要回到天上去的。   她早已近克制不住自己的心动。   她爱慕殷予怀。   但是也就仅仅只能是爱慕了。   殿下会有他相伴一生的良人。   他会重回云端,立于高台,受万人敬仰,得世人爱戴。   而她,万般都是不该。   *   殷予怀未曾想过是这个原因。   霜鹂指尖的颤抖,顺着他们相触的肌肤,一点一点蔓延。   殷予怀轻柔了声音:“抬起头。”   霜鹂红着一双眸,满脸的泪痕,她另一只胡乱地擦着,刚刚碰到脸时,就被殷予怀无奈又温柔地止住。   “头抬起来些。”   说完,他拿着帕子,细细地为霜鹂擦拭着。   霜鹂的脸就像一块莹白的玉,殷予怀擦拭得很慢,也很温柔,一点一点的拭去泪痕。   待到只剩下一双发红的双眸,殷予怀弹了一下霜鹂的额头,轻声道:“自作主张。”   霜鹂哽咽着笑出声来:“霜鹂知错了,殿下别生气了。”   殷予怀轻哼一声,揉了揉霜鹂刚刚额头被他弹的地方:“还疼吗?”   霜鹂乖巧摇摇头,眼眸中有了笑意。   *   殷予怀原就不是因为殷予愉的原因同霜鹂生气。   甚至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意识到,原来自己是在生气。   被霜鹂一下子戳破的时候,他才恍然发觉,原来,霜鹂已经可以影响他的情绪了吗。   那段只能靠霜鹂才能活下来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外祖父的兵马已经快到幽州。   他如今只要送出那封信,这半年来的痛苦与折磨,待他出去以后,那些人便要数倍品尝了。   殷予怀幽暗着眸,看着那盘凉透的果子。   *   几日后。   霜鹂正准备着午膳,就听见前院传来了嘈杂声。   她的手有一瞬间顿住,像是为了验证她的猜测一般,小厨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了,太监在后面扯着嗓子含着“四皇子,四皇子——”,也丝毫没有阻止殷予愉的步伐。   他从门后探出脑袋,一股脑地将一大堆东西铺在霜鹂面前。   有果子、有饴糖、有衣裙,甚至还有一些做好的菜肴。   霜鹂握紧手中的菜刀,惊讶地问出了声:“如何进来了?”   这可是关押殿下的地方,殷予愉这——   殷予愉扬扬头,得意洋洋地说:“我可是求了好几天!”   霜鹂:“...这是求几天就能做到的事情吗?”   殷予愉一把揉了揉她的脑袋:“哎呀,我都做到啦,以后有空暇时间,我就能来和你见面啦!”   一瞬间,霜鹂对皇帝对殷予愉的宠爱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她神色复杂,放下手中的菜刀:“那要留下来用膳吗?”   明明已经吃过了午膳的殷予愉:“自然要!是同二哥一同吃吗,还是你给二哥送一些去,我们两个一起吃。”   想了想三个人一起吃饭的模样,霜鹂眨眨眼,勾起唇:“那还是我先给殿下送过去吧。”   殷予愉靠在门边:“不用你,福喜,过来。”   那个一直扯着嗓子喊的老太监慢慢过来。   殷予愉:“你让福喜端过去就好。”   霜鹂眉心跳了跳,应下:“好,麻烦福喜公公了。”   *   殷予愉同霜鹂一起到了她的房间,自从推开门,殷予愉就一直蹙眉。   不等霜鹂开口,殷予愉先握拳:“这儿环境怎么比冷宫还差。”   霜鹂笑笑:“这可是关押的地方,能有什么好地方。实话实说,你今日是如何进来的?”   “求了父皇进来的,虽然母妃怎么都不同意,但是父皇那好说话多了。”   听见殷予愉说到母妃时,霜鹂的手顿了顿,随后很快又恢复如常。   殷予愉继续讲着:“我只说我想来看看二哥,父皇倒还惊讶了一番,问我何时同二哥情谊这么好了。二哥的事情,最近朝廷上都是风声,但我看父皇的模样,似乎一直也不是很想怎么动二哥。半年前那件事情,到底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要我说,那些所谓的证据吧,就是捕风捉影。”   “...捕风捉影便能废了殿下的太子之位吗?”   殷予愉似乎想说什么,但是犹豫了一番还是没说:“霜鹂,有些事情,简单和复杂,有时候和人没有太大的关系。父皇正值壮年,二哥在那个位置上,有些考量...”   霜鹂的确听不懂,但她一字一句暗暗记下,轻声:“啊,这样子啊...”   待到殷予愉快要离开时,霜鹂突然笑着问:“殷予愉,下一次你什么时候来?”   殷予愉高兴极了,忙算着日子:“再过六日,再过六日,等我先应付下母妃,她最近看我看得严!六日之后,母妃要去皇宫外的寺庙上香,到时候我就能来了。”   霜鹂弯着眉,将殷予愉送出门,听见门闭上的声音后,坐在了台阶上。   她想起从前的一日。   殿下常常会在染着病气的时候说胡话。   那日殿下苍白的脸,泛着红,她忙要去寻药,却被他一把拉住。   他将她抱入怀中,将头埋在她的肩膀上,一声又一声地呢喃:“别离开我,你与我是患难之交,我不会...不会忘了你的。”   霜鹂弯起唇,轻声道:“霜鹂也不会忘了殿下的。”   月色洒在了霜鹂的面上,隐去了未说出口的那一句。   而霜鹂,终究是要离开的。   ...无论以生,还是以死。   *   探着脑袋,霜鹂向殷予怀屋内望去。   黑的,暗的,殿下睡了?   就在她离开那一瞬间,后面一只手轻轻扣了扣门。   “咚咚咚——”   偷看被抓包,霜鹂弯着眼眸,先声夺人:“殿下,黑着火,霜鹂还以为殿下睡了呢?”   殷予怀不戳破,轻声笑笑:“很失望?”   霜鹂诚实摇头:“那倒也没。”转了转眼珠,霜鹂隔着衣袖,轻轻地牵住殷予怀的手,将人从黑暗中拉了出来。   外面虽然也暗,但却有皎洁的月色,这要比较,还是屋里头黑些。   将人拉出来之后,霜鹂才发现,殷予怀罕见地身上冒着热气。   向屋内再看时,头直接被按住:“乖,转头,别看。”   霜鹂猛地红了脸,乖乖地转头。   两人坐在台阶之上,殷予怀突然温柔地问:“入宫之前,你也会这样看天上的月吗?”   霜鹂抬眸看着月,轻轻地摇了头。   她没有从前的记忆,霜鹂不知道她从前是否也会这样望向天边的月,任由皎洁洒在脸上。   殷予怀以为霜鹂是说,以前不会这般看月亮。   他轻柔笑笑。   “那以后,我们一起看月亮吧。”   作者有话说:   “那以后,我们一起看月亮吧。”   感谢在2022-06-04 23:57:04~2022-06-15 17:30: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口可乐鸡翅 4个;嬛嬛的贴心眉眉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heri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二章   霜鹂怔住,转身看向殷予怀。   殷予怀眼眸含着笑,也静静地看着她。   夜色很暗,闷热的夏日,传来此起彼伏的蝉鸣声。   霜鹂不知道,一个人的心动,原来可以如此缓长。直到天明时,她的眼眸中,都是殷予怀说出那句话的模样。   “那以后,我们一起看月亮吧。”   房间内,霜鹂愣愣地捂住自己的脸,心砰砰地,一下又一下地跳着。   她捂住自己耳朵,却还是能够感受到自己跃动的脉搏,她抬眸望向窗外,乌黑一片中透出星星点点的光。   星辰缓缓地在她的上方。   霜鹂愣愣看了铜镜中的脸许久,等到终于没有红晕了,才能开始处理心中抑制不住的欢喜。   恍惚间,脑海中突然闪过什么画面。   霜鹂捂住头,片刻后怔住,她好像看见了一条长长的街,周围都是小贩,但是所有人好像都被士兵拦住,留出一条长长的道。   欢舞着,热闹着,火光冲天,梵音绕耳。   这是第一次,在梦以外的地方,霜鹂清晰地想起来从前的场景。   头开始撕裂的疼,霜鹂捂住脑袋,额头上汗珠滴落。   “啊——”痛苦在她脑中横冲直撞,下一秒感觉就要冲破她的脑袋,她捂住头,一边痛苦着,一遍试图看清更多的东西。   颤抖着身子,她抬头向回忆的上方望去。   那是一轮圆圆的月。   疼痛猛然消失的那一刻,霜鹂恍若从一场梦境中醒来。她的衣裳已经被汗浸湿,整个人都虚弱了一番。   待到收拾一番,昏睡过去时。   霜鹂脑海中又浮现殷予怀的声音:“那以后,我们一起看月亮吧。”她抬头,望向回忆中那轮月亮,一个念头在心中涌起。   她好想,让他看看她回忆中的月亮啊。   霜鹂失去意识那一刻,轻轻呢喃了声:“我能吗...”   *   隔日。   霜鹂刚刚起床时,就看见了桌上的白粥,还有一张字条。   “这一次,粥,肯定熟了。”   霜鹂被逗笑,弯了眼,将自己收拾一番,轻轻地喝了一口。   难得入口绵密又爽滑,只说熟了,倒是谦虚了些。   她向外探探头,想看看殷予怀是否在院子中,没有瞧见身影的时候,又探回头。   收拾了一番,对着铜镜簪了支银钗,左看看,右看看,霜鹂最后又摘了下来。鼓着脸,轻轻探着自己的脸。   ...最近胖了些。   霜鹂捏了捏自己的脸,又将涂好的口脂一并擦掉。   打扮了自然是想给人看的,但还是算了。没有这样的道理,如若最后,无论如何她都要离开,短暂的留下,又有什么意义。   霜鹂不敢问自己是否舍得。   她怕自己一问,就真的舍不得了。   *   书房内。   殷予怀提笔,一字一顿,写完信。   一封信三百余字,没写上十个字,他便会下意识向窗外望上一眼。   直到一封信写完,他怔了片刻。   意识到自己怎么了,殷予怀轻轻地笑了笑,眼眸中有些寒意。   殷予怀向来不是一个放任自己的人,在很多,很多,很多事情上。   放下笔的那一刻,殷予怀看向手中的信。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便只差将信送出来了。   *   霜鹂一日未去见殷予怀。   将自己埋在被褥中,她扳着手指,悄悄地数着日子。   待到最后一日,她再问殿下一次。   虽然殿下没有说,但是肯定有她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的。   她呆呆地笑着,想着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即便他什么都不说,她都想为他奉上自己的所有。   缓缓熟睡过去之际,第二日,霜鹂忽然被吵闹声响起。   听见如此的吵闹声,霜鹂下意识以为,应该是殷予愉来了。她刚蹙眉想着,为何殷予愉来的时间,突然提前了几日,就听见一声娇俏的女声。   “表哥,玉瑶来看你了。”   霜鹂一愣,背着门,眼眸垂下,突然有些害怕出去。   如若刚刚听见声音,霜鹂不知道是谁。那当霜鹂听见“玉瑶”这个名字,便不得不知道是谁了。   玉瑶,李玉瑶,是故去的玉妃娘娘的亲侄女,太后娘娘长哥的嫡孙女。   在世家鼎盛时期,李家是四大世家之首。这些年虽然逐渐没落,逐渐被谢家和宋家追上,但是因为有太后娘娘在,李家向来风光。   而李玉瑶,在殿下未被废黜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被传言为御定的太子妃。   霜鹂的心有些疼,抑制不住地疼。   这半年她选择性忘却的一切,终于还是齐齐涌入她的脑海。   她怎么敢动心呢。   但她动心了。   不可抑制地沦陷了。   霜鹂清醒着,看着自己的灵魂,叫嚣着爱慕、心动、欲|望,一步一步走向殷予怀,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从踏入这皇城的第一天,霜鹂便计划着离开。   她厌恶着皇城的一切,但很久之前的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因为一个人,曾有那么一瞬,真的想留在这个用泼天富贵与权势构筑的牢|笼之中。   而可怕的事情是,她开始,不仅仅想一瞬。   难道,她真的要如她的名字一般,成为一只供人观赏的美丽鸟雀吗?   霜鹂不要。   但她要调动全身的力气,才能迫使自己远离那个让她沉沦的人。   她沉溺在他温柔的眸中,是什么时候开始,逃不掉了呢?   是第一次看见那双绀青的眸,还是他跪下来将她搂入怀中,是他背着她踏着白雪走过长亭,还是他说以后都同他一起看月亮吧。   霜鹂不知道。   偶尔她会自私地想,如若她未失忆,殿下也不是这皇城之中的殿下,是不是,是不是,她们或许能够做一对平凡的夫妻,相守一生。   她与她的殿下,不做天上的云,也不做地上的泥,只做一对天地间的有情人。   可怎么可能呢?   殷予怀推开门的声音,让霜鹂从所有幻想中惊醒过来,她红着眸,抱住自己弯起的腿。   一旁的门“吱呀”一声,应当,是殿下为玉瑶小姐开门了吧。   “砰——”门关上了。   霜鹂愣愣捂住胸口,不知道为什么身体没受伤也会这么疼,疼得她的眼泪都要止不住了。   随着一滴泪从眼眸直直垂落,霜鹂再也经受不住,泪珠盈成泪痕,弄得整张脸都是。   待到哭得没有力气了,霜鹂变成了小声的抽泣。   她欺骗了自己这么久,告诉自己不要动心,只是有些爱慕,还能够坚持。   但是此时难以言喻的痛苦,轻而易举地将她的伪装撕碎。   她连自己都瞒不住了。   霜鹂渐渐停住了哽咽,不知道自己在地上发呆了多久,突然听见敲门声时,霜鹂连忙用衣袖抹了脸——   “霜鹂,开一下门。”殷予怀温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霜鹂用衣袖擦拭泪痕的手顿了顿,将头埋进怀中不成,又忙是寻水和帕子。   “霜鹂——”殷予怀耐心地在外面候着,轻轻同她讲述着今日在书卷中看见的故事。   殷予怀的声音有一种金石碧翠的音质感,听着让人很舒服。   霜鹂原本手忙脚乱地寻着东西,听见殷予怀的声音时,手慢慢地顿了下来。她了解殿下,故而听得出,殿下此时的心情是极好的。   霜鹂像是一瞬间失去了力气,她瘫坐在地,默默看着地面。   不再寻帕子,也不再寻水,脸上泪痕交错,衣衫沾了灰尘,无一不显示着她的狼狈。   霜鹂虽然未讲过那位玉瑶小姐,但是从前听东宫的宫人讲起过。   是个难得的美人儿,还十分有才气,听说和郑家那位嫡小姐,在汴京圈子里都是有名的。霜鹂不由得又想到那日,殷予怀问她:“从前是否识过字?”   霜鹂就像那个时候的自己一般,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愣愣看着殷予怀因为月色在窗边映出来的倒影,伸出手,想要去碰一碰。   她小心地,向窗边走去,就在她快要碰到殷予怀的倒影的时候,殷予怀突然向前了一步,她的手抓了空。   霜鹂看着自己的手,轻轻地闭上眼。   怎么办呢,她从前是一个婢女,如今是一个通房。   这两个身份,有哪一个,配得上她的殿下。   她今日,看见了玉瑶小姐为殿下带来的东西。   而她真的看见的,不是珍贵的佳肴,也不是锦袍的衣裳,而是玉瑶小姐,背后的太后与李家。   玉瑶小姐今日能来,定是得了这两处恩准。其中的含义,便是她都能猜到三分,更何况殿下呢。   想着过往无数次,她曾在深夜里看见的场景,霜鹂睁开眼,缓缓地张口,声音很轻,有些嘶哑:“有些晚了,殿下,霜鹂倦了。”   她看着门上的影一点一点消失,直到一点都不见。   霜鹂突然有些茫然。   如若皇宫是囚|牢,但为何现在让她痛苦的,早就已经不止是皇宫了呢?   今晚月色很好,从半开的窗户中洒下皎洁的光,霜鹂坐在窗边,手一下又一下地透过月光。   窗被人从外面轻推开,霜鹂向上抬眸。   一抹皎洁的月光映入她的眼眸。   她陡然撞入殷予怀的眸。   作者有话说: 第十三章   霜鹂眼眸一瞬间睁大,恍惚间想起了自己是什么模样。   但很明显,已经迟了。   殷予怀蹙眉看着她,平生难得语气中带了些愠怒:“去开门。”   霜鹂不敢多言,怯生生地望了殷予怀一眼,然后快步跑去,打开门。   门开了,门口却没有殷予怀的人。   霜鹂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发呆的一瞬间,就看见殷予怀端着一盆水,穿着一袭白袍,向她走来。   霜鹂愣愣看着,月光下莹白的肌肤上,能够看见清晰的泪痕。   殷予怀不说话,但是霜鹂知道他在生气,而且,好像比上一次还要生气。   乖乖坐在凳子上,霜鹂有些忐忑不安。   看着刚刚倔声不开门的人,如今垂头丧气,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殷予怀又气又心疼,蹲下身子,轻声道:“抬头。”   霜鹂听见殷予怀声音软了下来,乖乖地抬头,对上殷予怀的眼时,又马上转开。手捏着自己的衣衫,有些害羞。   温热的帕子让她回过神来,抬眸望去,殷予怀已经点起了一盏烛火,再半弯下腰,轻柔地帮她擦拭面上的泪痕。   霜鹂眨着眼,有些怕殷予怀还在生气。   殷予怀沉默地帮她擦拭完了脸上的泪痕,最后收拾下床褥,便准备出去。   霜鹂连忙出声:“殿下——”   殷予怀停住,转身,看着霜鹂。   霜鹂怔了怔,唇张了几次,吞吐不出言语,最后终于寻到个引子:“刚刚——刚刚,那个故事没有讲完...”   殷予怀被气得好笑,轻哼一声:“胡说,孤明明讲完了的。”   霜鹂软着音调,眨着眼睛:“那是霜鹂没有听清...”   殷予怀便放下了手中的物件,坐到了霜鹂的身旁,轻轻地再讲述了一遍。   “最后他们在一起了吗?”霜鹂弯着眼眸问。   “在一起了。”殷予怀轻笑,随后脸上的笑淡了些,垂着眼眸轻声说道:“父皇几年前想将李玉瑶予孤为正妃,孤没有答应。几年前没有答应的事情,如今也不会。”   霜鹂含笑的眼眸有些凝滞住,她下意识抓住殷予怀的手:“殿下,霜鹂没有——”   殷予怀握住霜鹂的手,轻轻将人搂入怀中。   “霜鹂,孤从前不会娶的人,现在不会娶,以后更不会,你听清楚了吗?”   霜鹂不知道殷予怀的话是何意思,但是发愣之际,也乖乖地点了头。   殷予怀摸着霜鹂的头:“霜鹂重复一遍?”   霜鹂眨了眨眼:“从前不会娶的人,现在不会娶,以后更不会。”   殷予怀唇带了些笑,伏在霜鹂耳边,轻声道:“那现在,还伤心吗,鹂鹂?”   *   直到门被关上,霜鹂都没有反应过来。   她吞咽了一下口水,捂住自己的脸。   那些用了半日才做好的心理建设,一遇见殿下,就溃不成军,她是不是有些太没有用了。   但...殿下的脸真的好好看啊。   但...殿下的声音真的好好听啊。   但...她真的...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的心动呀。   瘫倒在被褥上,霜鹂红着脸,感觉自己马上要熟透了。   为什么殿下能够猜到她在想什么啊!   这让她...一点委屈都生不出来。   她翻过身,撑着自己的头,耳垂泛着红。   猛地将自己埋进被褥,再向下扯一些,露出两只眼睛。   烛火微微照亮她的眸,原本的几分挣扎,先是少了些,然后又多了些,打得好不热闹。   *   隔日。   殷予怀正在教霜鹂习字,神色正常,教霜鹂看不出一丝异样。   想到昨日的一切,霜鹂便是字都有些写不好了。   她频频出神,偶尔还向一旁的殷予怀望去,手下的字自然是好不起来。   虽然下笔,相较于初学的人,已经好上许多。   但之前的练习在那,两相对比,一眼便能教人看出,写得毫不认真。   殷予怀眼眸在霜鹂的字上停了停,随后轻轻启唇:“霜鹂,你不认真。”   毫不意外地被戳破,霜鹂像是得到了释令一般,快速放下笔:“殿下,今日霜鹂不想练字了。”   殷予怀挑挑眉:“不行。”   霜鹂睁大眼眸,这是殿下第一次拒绝她什么,还是这种小小的事情。   她咬唇,看了看写得的确有些乱的字,又看了看殷予怀,小声问道“可是我不想了...”   殷予怀没再说不行,就只是静静地看着霜鹂。   无形中,霜鹂感受到了一股寒气,她摸摸地重新拿起笔,轻声嘀咕道:“可是外面的桃树开花了,今日若是又暴雨,明日桃花便都没有...”   殷予怀顺着她的目光向外望去,原来是那颗小桃花树苗子,也不知从哪里生的根,霜鹂细心照料了几月,倒是真的将枯木带出了寒冬。   干瘪瘪的枝条上,零星点缀着些嫩叶和桃花苞。   殷予怀揉揉眉心,有点拿她没办法:“去吧,明日翻倍。”   霜鹂走出门的那一刹那,探回一颗脑袋:“可是,明日殷予愉要来寻我耶。”   殷予怀被气笑,小心收起而来霜鹂练字的纸,他随意用手指摹了下,看着毫不成形的模样,温柔地笑了起来。   手指尖划过冰凉的纸张,殷予怀平静地看着窗外的霜鹂。   原来,已经六日了吗?   太快了些。   也不快。   他已经被囚禁在这东宫七个月零三天了。   殷予怀垂眸,冰凉的指尖轻轻地划过锋利的纸张,一颗血珠慢慢沁下,染红霜白的纸,慢慢渗开。   待到指尖的疼意消失,殷予怀看着窗外的霜鹂。   他该拿她怎么办呢?   若是知道了那些事情,她便又是要哭了吧。   也太喜欢哭了些。   他不是每一次都能刚好在她身边的。   殷予怀看著书桌里的信,沉默地闭上了眸。   *   霜鹂摘了些桃花回到书房时,殷予怀已经离开了。   手捧着一滩带着露珠儿的桃花的霜鹂,轻声笑道:“真可惜,明日殿下就要看不见这桃花了。”   她坐到殷予怀常坐的地方,打量著书房中的一切。   一封信就那样直白地躺在左边的书卷下。   即使霜鹂知道殷予怀并不怀疑她,但是她还是飞快地移开了眼,然后用手扯了扯练字的纸,将书信掩盖住。   “呼——”   *   到了晚间时候,这封信被殷予怀拿出来时,霜鹂几乎是以为中午的事情被发现了。   她抬眸,有些紧张地看着殷予怀。   殷予怀轻轻扬唇,也不点破。   霜鹂刚要认错,就听见一阵轻笑声,她软声控诉:“殿下!”   殷予怀摸了一下霜鹂头,轻笑着递出手中的信:“明日若是能够出这个庭院,你将这信,放到你之前院子中床榻之下的暗格就好。”   霜鹂有些紧张:“是很重要的东西嘛?”   殷予怀摇摇头:“没事的。”   信他是用霜鹂的字迹写的,里面也不是单纯的文字,即使被发现了,问题也不大。   霜鹂点点头:“雪院吗?”   殷予怀轻笑一声,点了点头,用手摸了摸霜鹂的头:“麻烦霜鹂了。”   霜鹂弯着眸,认真攥住手中的信,郑重地收拾好。   殷予怀此时在后面轻声补了一句:“若是为难,便不要做。”   霜鹂佯装生气,拉住殷予怀的袖子:“殿下,你明知道我不会,还打趣我。别说一封了,十封,百封,只要霜鹂做得到,霜鹂都愿意去为殿下去送。”   殷予怀轻柔一声:“好...”   看着霜鹂走远的身影,殷予怀的眼眸逐渐冷漠下来。   他想起儿时,他被父皇放养在幽州,每年父皇会给他寄一封信。时间不定,他便一年四季,每月每日都在待着。   他不断地问父皇何时将他接回汴京。   父皇总是敷衍他一两句,再对他说:“予怀,有时候,用言语说出来的东西,算不得数。你得学会不用言语,或者即使言语说着完全相反的意思,也能让旁人去为你做到你想要的事...”   这么些年,殷予怀什么都不记得了,唯独记着这样这样一句话。   他睁开眼,绀青色的眸中没有什么神情,抬眸望向窗外的霜鹂。   殷予怀轻轻地启唇:“霜鹂,这个道理,你什么时候能懂呢?”   *   半年前。   每当到了冬季,殷予怀的身体便很差。   如若没有人照料,外面的人稍稍动些手脚,他便能死在寒冬之中。   被金鳞侍卫围住的前一夜,书青深夜潜入他的房中,担忧看着提笔的殷予怀。   待到书青上前去,只见一张白纸上是密密麻麻的人名,而一大纸的人名,殷予怀已经划掉了大半。   最后,蘸着朱砂的笔,缓慢地停留在一个名字上。   那个名字是——“霜鹂”。   殷予怀抬眸,望向书青,只淡淡吩咐了一句:“她在雪院,多半会趁乱逃走,先不要抓她...等到,等到她收拾好了,再把人带到我的面前。”   书青皱眉:“为何要选她?”   殷予怀仍开蘸着朱砂的笔,绀青的眸中满是冷色。   他抬眸,直直对著书青的眼睛,冷得像一块寒冰。   “这是葭妃让太后赐给孤的通房,书首领,这理由够了么?”   饶是镇定如书青,听见这叠加...叠加...再叠加的身份,最后也咽了下口水。   书青又是看了那被朱砂圈住的名字一眼,通黑的眼眸含了丝冷色,恭敬应下:“是,望殿下珍重。”   殷予怀挥手,让人退下。   他嘴中轻声呢喃,温柔着眸,轻声唤出两个字。   “霜鹂。”   *   隔日。   殷予愉来的很早,霜鹂看了看天色,有些迟疑问道:“用...早膳了吗?”   殷予愉乖巧摇头,上一次实在有些撑到了,这一次,他是真的没有用。   身后扯着嗓子喊的老太监这次也不喊了,主动上前接过了霜鹂手中的托盘,轻车熟路地望殷予怀的房间去。   霜鹂倒是不推脱,只是挑着眉,看着殷予愉,嘴上有一下是一下地刺着:“我这儿可只有白粥,若是入不了四皇子的眼,还请勿嫌弃。”   殷予欲知道这是怪他来早了,委屈巴巴道:“这不是难得寻了个母妃不在的时间吗?霜鹂你是不知道,我这几日,被母妃逼着——”像是想起来什么,殷予愉有些黯淡了神色。   霜鹂细细听着,有人能够将殷予愉逼迫成如何模样,倒也是稀罕事。   只是若是这个人是葭妃,她便连半分看乐子的心情都没有。   她握紧手中的瓷碗,轻声问道:“殷予愉,葭妃娘娘是不是生得很美?”   殷予愉忙点头,随后抬起自己的脸:“我大多数地方,其实都和父皇像一些,除了这双眼。”   霜鹂愣愣看着殷予愉的眼,一瞬间的熟悉感,让她想起那夜青嬷嬷满身是血的模样,霜鹂差点松开手中的碗。   殷予愉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怎么还是这么不小心。”说着看见霜鹂手腕上面已经没了疤痕,高兴道:“你用了药了,那些伤是都好了吗。”   霜鹂放下瓷碗,摊开手腕,洁白纤细的手臂让殷予愉眼神闪躲了一瞬,霜鹂没有看见他耳垂的红,只是继续轻声问着:“如若你长得再像葭妃娘娘一些,应该就能...”   殷予愉扬唇:“那当然。不过母妃哪都好,就是对我太严了些。我日后就想做个闲散王爷,云游四方,母妃日□□我学那些不感兴趣的东西。看着温温柔柔的,一旦我做事过分了些...”殷予愉语气满是不愿再回想。   殷予愉虽然嘴上抱怨着,但是霜鹂哪里看不出,这些东西都没有往殷予愉心里去。   有一瞬间,她都想直接问问,面前这个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的人。   问问那个,曾经在冷宫与她朝夕相伴的少年。   “那个给你饴糖的青嬷嬷,在你离开之后,被你母妃给害死了,你知道吗?”   作者有话说:   简单介绍一下鹂鹂的身份——   大概就是在殷予怀的雷点上叠三层buff()   书青:(难以言喻)...合理 第十四章   用完早膳,霜鹂看着殷予愉收拾了起来。   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之前在冷宫的那段岁月。   那时,冷宫还叫做长乐宫。   有一颗她叫不出来名字的树,还有一个破破烂烂的宫门。   冷清,寂静,大多数时候都安静地异常。   她当初为了报答那位大人的恩情,代替那位死去的秀女入了宫。最初同许多人在一起,但不过几日,她就被人陷害,被关了几日后,最后发配到了冷宫。由此,她成为了一个冷宫的小丫鬟。   霜鹂最初到冷宫时,一抬头,便看着了破烂的宫门上面破烂的门匾,被腐蚀得严重的木牌缺了一角,还能勉强看清,上面弯弯曲曲写着几个字。   她失忆了,没有从前的记忆,自然就不知道这到底是何字,只觉得冷宫不唤做“冷宫”,而是有别的名字,倒是挺有趣的。   为首的宫人将她带到这就走了,仿佛这里就是个晦气地儿,多踏进去一步也不愿意。   霜鹂乐得没人管束,自己上前推开了门。   门稍稍打开,便看见院子中有一位...嬷嬷正在绣花。   之所以不知道怎么称谓,是因为之前宫人告诉她,当今陛下嫔妃甚少,也没有什么妃子被废关在冷宫。冷宫之中,只有一位嬷嬷。   可当霜鹂见到宫人口中的那人的第一眼,就惊讶了。   绣花的女子,看着不过二十来岁,如何能够担得起一声嬷嬷。   但那女子第一次见到霜鹂时,也让霜鹂唤她嬷嬷,霜鹂愣了愣,最后乖巧唤了一声:“青嬷嬷。”   宫中人对青嬷嬷所知甚少,稍微知道些的,又避而不谈。霜鹂初入宫,虽然也询问了一下送她过来冷宫的宫人,但是除了一句“别招惹她”,也没问出什么。   霜鹂原以为,在冷宫中长住的人,一定是一个很难相处的人,但是不过几日,她便发现,青嬷嬷完全不是那样的人。   青嬷嬷时常都在院子之中绣花,留给霜鹂的往往是一个娴静的背影。   青嬷嬷很安静,从来不主动问霜鹂的事情。   一切的转折发生在那日。   那时,已经是深夜了,霜鹂却听见外面传来了扣响宫门的声音。   长乐宫的宫门破破烂烂的,除了叩门声,还有和蝉鸣一样让人睡不着的“吱吱呀呀”的门摇曳的声音。   霜鹂好奇,偷偷地打开了门,刚准备出去看一看,就看见了正坐在院子中,愣愣看着扣响的大门的青嬷嬷。   恰巧,青嬷嬷转头,霜鹂一下子对上了青嬷嬷的眼。   霜鹂快速关上了门,以为自己撞破了什么密辛。   心“砰砰”跳个不停,门突然被扣响。   霜鹂不得不开门,对上青嬷嬷那双温婉娴静的眼。   向青嬷嬷望去的那一瞬,霜鹂愣住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番的景象。   一个人的眼眸,竟然能够涵括如此多忧伤吗?   明明青嬷嬷眼眸很平静,甚至一点泪光都瞧不见。   她下意识看向了破烂的宫门,如若轻轻听,除开叩门声、蝉鸣,还有一道沉重的男声。   和青嬷嬷眸中的忧伤一样沉重,还透着已经无能为力的哀求。   霜鹂愣住了,突然,很少说话的青嬷嬷突然对她说:“尝过果酒吗?”   霜鹂摇摇头,但还是乖乖地同青嬷嬷走了出去。   她们坐在院中的石亭中,那颗不知名的树轻轻摇着花,落到她们的酒盏之中。   霜鹂轻轻尝了一小口,有些苦涩地吐了吐舌头,随后便看见,青嬷嬷一个人,仰着脖子,一杯又一杯地喝着。   等到一壶酒都下肚,霜鹂终于在青嬷嬷看中,看见了那抹泪光。   此时,天已经亮了。   叩门的人,也走了。   后来,青嬷嬷在一次喝醉之后,抱着霜鹂说:“那次是他最后一次来了,可我,可我,不能出去的。霜鹂,我不能,我要赎罪...”   霜鹂听青嬷嬷口中一直断断续续说着赎罪,她愣愣地将人抱住,轻轻拍了拍青嬷嬷的肩膀:“没事,没事——”   青嬷嬷仰着脖子,眼眸中又是那种霜鹂看不懂的悲伤:“有事的,他不会再来了,再也不会来了。”   霜鹂记住了那晚的月色,沉默地将所有的事情,都咽了下去。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青嬷嬷如此失态,那个人,也的确再也没有扣响过长乐宫破败的大门。   偶尔闲暇时,霜鹂的眼神,会缓缓地停在了青嬷嬷弯曲的手指上。   那是一双,纤细,瘦长,且满是伤痕的手。   食指第一节 指骨有着厚厚的茧,比其他地方都要厚上一些。   青嬷嬷,大抵年少时,是擅长古筝的。   她还曾见过青嬷嬷那一手簪花小楷,即使她不识字,也知道写的极好。   虽然霜鹂不知道大家闺秀应该是什么模样,但霜鹂一直觉得,青嬷嬷从前,一定不止是一位宫婢。   青嬷嬷是不是落难的贵人,霜鹂也不太在意,那时她日日想的,便是如何能够出宫。   相熟一些后,霜鹂也会将这些事情,同青嬷嬷讲,青嬷嬷总是浅笑着看着她。   霜鹂:“你不想出宫吗?我觉得这皇宫压抑地紧,我不喜欢这,我不想呆在我不喜欢的地方。”   青嬷嬷轻笑:“那如果以后这皇宫之中有了你喜欢的东西,离开皇宫,你便会失去这样东西,不离开皇宫,你便可能拥有这样东西,你要不要留下来呢?”   霜鹂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胆反而是疑惑地问道:“你是因为这皇宫中有喜欢的东西才留下来的吗?”   青嬷嬷摇头:“自然不是。”她楞了愣,声音很轻地说:“我喜欢的,很久以前,便消失在这皇宫了。”   ...   霜鹂回过神来,眼眸垂下。   她居然在这个时候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殷予怀。   如若青嬷嬷还在,或许,或许,青嬷嬷能够告诉她应该如何去做的吧。   殷予愉还在收拾着厨房,霜鹂被响声惊动,随后将那些思绪都抛出脑海,她转头,轻轻地望向窗外,垂着眸,装作不在意地说:“殷予愉,你走后不久,青嬷嬷就病死了。”   殷予愉手颤了一下,随后轻声应下:“知道了,别伤心,你知道宫里的人把青嬷嬷埋在哪了吗,等下次,我们一起去看看青嬷嬷。”   霜鹂垂下头,声音很轻:“不知道。”   眼眸抬起那一刻,她想到那日。   也是一个炎夏,夜晚的时候,天空中有很多很多星星。   青嬷嬷望向星空时,同她说:“以前,我和阿姐也喜欢一起看星星。她总是会将星星一颗一颗指给我,再耐心地一遍遍告诉我,那些星星都是什么名字。”   谈起这个时,霜鹂不经意看了眼青嬷嬷,看见青嬷嬷眼中的光彩,与平时完全不一样,就好像星星住进了眼眸,一切都有了点缀。   青嬷嬷指着那些星星,一颗一颗地给霜鹂讲,讲到最后一颗时,轻声道:“阿姐也成为了天上的一颗星星吧,霜鹂,她从前对我说的那些,我都记住了,她从前想我做的事情,我也都做到了,但是为什么,阿姐她却不在了呢?”   霜鹂回答不出来,她仰头望着天空中的星星。   月光皎洁,星星很美,冷宫中那一树不知名的花,时不时会飘落一些。   霜鹂不想看青嬷嬷如此模样,于是缓缓转移了话题:“青嬷嬷,那个人走了,没有打招呼就走了。我这几日,一直在担心他。但我都去问了,最近宫中,没有什么犯了错逃走又被抓回来的小侍卫,那是不是说明,他现在可能已经逃出宫去了。”   那时青嬷嬷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后面上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说,最后只是顺着霜鹂:“应该是吧,可能已经出宫了。”   闻言,原本是转移话题的霜鹂,下意识鼓起了脸,有些别扭地道:“下次他再来的时候,我就不收留他了。”   青嬷嬷被她逗得发笑,一边应着“好,那下次他来的时候,我们便不收留他了”,一边用木篮拾着花。   其实两个人都知道,哪里还有什么下次。   但还是一边说着笑,一边赏着繁花和月色。   那么美好,下一刻,却全都变了。   一排侍卫拿着长矛,“砰——”地一下破开长乐宫破烂的大门。   在霜鹂两人还来不及反应之际,将她们团团围住。   青嬷嬷护在了霜鹂身前,紧紧地握住霜鹂的手,轻声道:“别害怕,如若我出了什么事情,也别因为我去做什么,听见了吗?”   霜鹂不愿点头,却能感受到青嬷嬷握住她手腕的力道愈来愈重:“答应我。”   霜鹂再倔强,最后也还是点了头。她点头那一瞬,护在她身前的青嬷嬷,像是卸下了一个很大的包袱,就在霜鹂还不懂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突然上来几个人将她和青嬷嬷两个人拉开。   霜鹂被人死死按在地上,而青嬷嬷被向后拉去。   然后,然后...   霜鹂还没挣扎开后面按住她的手,就眼睁睁看着一柄锋利的长剑,直直刺穿青嬷嬷的胸膛,霜鹂的心跳停止了一刻,就在她呼吸窒住的那刻,持着剑的侍卫毫不犹豫地将剑从青嬷嬷的身体中□□。   时间仿佛静止了。   青嬷嬷倒在了那片树下,跌落下去时,碰到了一旁装着花瓣的木篮,死在了那片花中。从青嬷嬷身体中淌出来的血,缓缓地染了一片殷红的花海。   那是第一次,霜鹂觉得,月光太皎洁了,也是一种错。   一声娇嗔声打断了霜鹂的思绪。   “太粗鲁了些,何苦当着人家小姑娘的面杀人。”   霜鹂呆愣地向着人望去,只见一排排侍卫次第排开,缓缓露出后面的娇弱美人。   一身柔和却富贵的衣裳,一双柔和水润的眸,宛若莬丝花一般的娇弱容颜,就那样,一点点浮现在霜鹂的脑海之中。   霜鹂一辈子都忘不了这张脸。   为首的侍卫恭敬跪:“葭妃娘娘,此处已经处理好了,别让这脏血,沾污了娘娘的衣裙。”   霜鹂愣愣看着,手被死死按在地上,她只能拼命仰着头,才能看到宋映葭那张如莬丝花一般的脸。   霜鹂知道葭妃,她是当今殿下的宠妃,四皇子的生母,名为宋映葭。   宋映葭没有看青嬷嬷的尸身一眼,直直向霜鹂走来,轻柔的笑,温软的语调,抬起霜鹂的脸,温柔道:“你便是霜鹂吗?”   霜鹂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将这张脸记入心里。   宋映葭一点都不生气,哪里人和蝼蚁生气的道理呢。宋映葭轻轻地刮了一下霜鹂面上的伤痕:“别担心,只是些轻伤,不会留下疤痕的。怎么办呢,今天的事情,被霜鹂看见了。虽然霜鹂说出去,也没有人会相信,但是本宫可能就不能留你在宫中了...”   宋映葭语气轻柔得恍若天边的云。   如若,宋映葭没有捏住霜鹂的脸,轻柔地将霜鹂的脸,转向那把染血的剑的方向的话。   就在霜鹂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宋映葭突然轻笑了起来:“放心,本宫不会杀你的...只是呢,留在这冷宫,实在是苦了霜鹂了。如此善良的人儿,就应该被奖励...”   霜鹂那时候并不知道宋映葭口中的“善良”是什么意思。   直到,后来再次见到殷予怀。   此生霜鹂做过的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在那个少年还未闯入冷宫时,她看见远处的火光,犹豫之下,没有关紧长乐宫的大门。   后来,长乐宫破破烂烂的大门碎成了几块烧火的木材。   上方那块破了一角写着“长乐宫”的牌匾,也悄无声息地掉了下来,随后滚到一旁的青草之中,与泥土烂作一团。   ...   霜鹂回过神,望着眼前的殷予愉,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宋映葭的脸。   虽然已经得宠十几年,那张脸上却丝毫寻不到岁月的痕迹,娇弱,柔美,这些词恍若是为宋映葭而生。   但越是如此,霜鹂越是放不下。   为何她的青嬷嬷如今尸骨无存,宋映葭却还好好地做着她的葭妃。   是她救下的殷予愉,即使出了什么事情,也应该直接向她来。   但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青嬷嬷呢。   霜鹂握紧拳头,看着面前的殷予愉,让自己冷静些。   掐住掌心的疼痛让霜鹂清醒下来,她轻启唇:“青嬷嬷的坟墓,我们去不了。”   殷予愉放下手中的活,疑惑问道:“为何?宫中病死的人,一般都会有固定的去处。只是在宫外,虽然简陋了些,到时候我们仔细寻寻,应该还是寻得到的。”   霜鹂睁着眼眸,看着殷予愉,原来,殷予愉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去不了,自然是因为,青嬷嬷并不是病死的。那柄锋利的长剑狠狠地穿透青嬷嬷的身体,再狠狠地拔|出,就那样,一个人用了不到半刻钟的时间,简单又轻易地取走了曾经在宫中唯一同她相伴,对她好的人。   而他们,连青嬷嬷的尸骨都没有放过。宋映葭走后,霜鹂又被侍卫狠狠按在地上,然后当着她的面,他们将青嬷嬷的尸骨,粗暴地拖了下去。   然后那些人换了树下的土,清洗了其他地方的痕迹,待到天亮时分,院子里只剩下一个狼狈的她。   她呆愣了很久,看着那棵依旧飘着花的花树。   最后,竟然连那片花树下的血迹,都没有给她留下。   隔日,她便被太后赐给了殷予怀,一台小轿将她从这个地方接走,去到东宫。   自此,长乐宫,这个曾经的冷宫,彻底成为废宫。   到了东宫后,她也曾经到处询问,却没有问到过任何关于青嬷嬷尸骨的消息。   还有人暗中告诉她,这宫中得罪了贵人的人,尸骨无存的多的是,要她不要再寻了,若是被贵人察觉到,便太危险了。   后来,太子被废,她为了报恩,没有选择出宫,而是随殷予怀到了这废院之中。   她开始有很多事情要担心,殿下的风寒何时好,外面的守卫何时换,她何时能够再拿到吃食。   她便逐渐让自己,将有关长乐宫的一切,有关青嬷嬷的一切,都忘得干净。   白日能忘,但晚上却不能。   在睡梦之中,她时常会听见青嬷嬷重复那句话:“别害怕,如若我出了什么事情,也别因为我去做什么,听见了吗?”   她听见了,那时她听见了,后来再梦魇中,又一次一次的听见。   霜鹂听见了,可是她做不到。   她要如何做到呢?   她曾经在晃晃的火光之中,愣愣地看着,这个入宫之后她唯一熟悉的人,恍若一只从高处坠落的蝴蝶,坠落在一片血色之中。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身体,可以流出那么多血。   漫天的花海,片片花瓣都染上了血。   她忘不掉,也做不到。   可身份如云泥,匍匐在地上的人,连高台之上的人的衣角都碰不到。   更何况,她要的,是宋映葭的命。   是那高高在上的葭妃娘娘的命。   即使宋映葭身份如此高贵,霜鹂亦觉得,宋映葭心万般之卑劣。   终有一天,她会让宋映葭,堕入地狱。   平日里霜鹂很少想这些,身在废院,这些事情,想了也是白想。   最初留下来是为了报恩。   但是真的完全是为了报恩吗?   霜鹂有些说不清。   她从殿下书房中看见这封信的时候,用空白的纸张将这封信掩起来之后...   又轻轻地拿开了掩住的纸张,认真地端倪了许久。   她知晓殿下的失意。   也明白,一国太子,即使被废,只要未殒命,未走到最后的判决,东山再起的机会,其实是有的。   这些日子,无论是废院外的响动,还是殷予愉、李玉瑶的探望,都明显地透露着一个信息。   有些东西,似乎悄然之间,发生了改变。   殿下教她识字,不知不觉她竟然学会了大半了。殿下书房的书卷,她偶尔也会翻看,如今看懂一封信,也不是难事。只要不是生僻的汉字,她都能够轻松看明白了。   这几日,她为殿下研墨时,偶然间看了一眼殿下笔下的内容。   她知道,机会来了。   而她想帮殿下一把。   霜鹂轻轻地望向窗外,心中非常坦然地承认了另一层心思。   也想在殿下复位得势之后...   借殿下,取了葭妃娘娘宋映葭的性命。 第十五章   殷予愉不想让霜鹂不开心,随即转移了话题,他望了望四周,带着些商量的语气:“霜鹂,这废院之中,什么东西都没有。有的东西,不是坏的,便是不知道多少年了的,若不是亲眼看见,我都不相信皇宫还有这样的地方...”   他抱怨了很久,最后装作漫不经心地说:“不若你同我离开吧。”   少年的耳根微微染红,锦袍下的手握紧了木凳的边沿。   霜鹂听见,有些意外,不是意外殷予愉说出了这番话。   而是意外,以他的身份,以她的身份,殷予愉竟然能够如此轻易地将这句话说出来?   这实在让她有些诧异。   虽然她平日同殿下,并不是那种关系。但是明面上,在旁人眼中,她就是殿下的通房。这份“恩典”,无论是对于她,还是殿下,都是太后钦赐的。   即使现在殿下被废,这又如何是殷予愉一个皇子应该问出来的话?   更何况,还是用如此随意的语气。   思及此,霜鹂原本准备拾桌上的果子的手,微微顿下来。   她轻轻抬起眸,拒绝道:“啊,不行的——”   殷予愉握拳,想说什么。   霜鹂眨了眨眼,望向了殷予愉,轻声解释道:“殷予愉,你应该学过大殷的律法吧,那你可知道废黜太子的通房历来是个什么下场?当初,殿下被废,我本来是应该被赶出宫,成为流民的,是因为殿下开口帮了我,所以我才免去了成为流民的命运。”   霜鹂顿了一下,还是隐去了书青的名字,她轻声道:“其实那时候,殿下是让人不要同我这个小通房计较,让人放我出宫。殿下那时候已经染了风寒,又是在寒冬,没有人照顾,实在是太危险了。在那种情况下,顺从恩典出宫,我实在做不到,所以我留了下来。   “殷予愉,是因为那时候殿下救了我一命,我如今留在殿下身边照顾殿下,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最初听见霜鹂一口拒绝,殷予愉先是握紧了拳头。但后面听见霜鹂这一大番解释,神情开始变得犹豫了起来,殷予愉又是望了望周围,破破烂烂的一切,让他还是想劝说霜鹂离开。   但殷予愉知道霜鹂性子,说了不会离开,便不会离开。   但霜鹂若是此时不离开,后面...后面该怎么办呢。   殷予愉张了张口,停顿了一下,说道:“霜鹂,二哥免去了你作为流民的命运,你照顾了二哥这半年,这便是够了。”说到这殷予愉变得有些着急起来,像是担忧又像是无力:“霜鹂,最近朝廷变化很大,我不知道如何和你说这些。但是我不希望你继续留在二哥身边,这废院子,到时候,到时候,怕是...只会困住你。”   霜鹂挑眉:“是外面出什么事情了吗,和殿下有关吗?”   殷予愉有些苦恼地望了望霜鹂,犹豫说道:“我也只是猜测,母妃不让我掺和这些事情。但是,但是朝堂最近变化挺大的,也不止是朝堂,宫中最近也不太平。前些日,一些旧事被翻出来了,处理了很多人,甚至还牵扯到了...”   殷予愉不好多说,只好换了种方式:“这些日子,虽然没有直接说,但我觉得,就是因为二哥。不对,也不是二哥,就是和二哥有关的事情。”   霜鹂轻轻眨眼,和殿下有关的事情?   那封信此时正在她的怀中,一瞬间恍若要烧起来。   霜鹂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左右殿下已经被关在了这废院,这都已经半年了,如若会出事,早就出了,哪里需要等到现在?”   殷予愉还是不知道要怎么说。   他愣愣地看着面前的霜鹂,他要怎么告诉她,如若二哥不是在这废院子中蹉跎一生,二哥会恢复太子之位,二哥会迎娶太子妃,会登上帝位。而霜鹂如今的身份,这半年来所做过的所有事情,是未来太子妃,乃至未来皇后,都不能容忍的事情。   直白些说。   如若二哥恢复太子之位,在太后和李家的帮扶之下,李玉瑶成为太子妃的可能性太大了。   李玉瑶素来在汴京圈子里有美名,有才有貌心地好。但那些汴京圈子里传的美名,稍微了解一些的人,谁不知道是假的。   李玉瑶恃宠而骄,任性妄为,横行霸道。当初霜鹂被赐给二哥之后,李玉瑶在太后宫中闹了大半月,最后不知怎的,才被安抚住。   如今又有了废院一事,整整七月,朝夕相伴。   以李玉瑶的性子,到时候,直接派人杀了霜鹂都是可能的。   但是,殷予愉如何能直接戳破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也不仅仅是这个,殷予愉看着浑身上下都写着不太在意的霜鹂,突然问道:“霜鹂,你不会喜欢二哥的,是吧。”   就算是少年自己,也听不出,他的语气中带了一丝恳求。   殷予愉以为霜鹂会很直接了当地告诉他:“不喜欢。”或者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他:“怎么可能?”   但不是,都不是。   霜鹂先是怔了片刻,随后轻轻地扬起了一个笑:“以霜鹂的身份,没有喜欢之说的。”像是想明白了少年在想什么,霜鹂撑着自己的脸,有些无奈地说道:“殷予愉,你总是问我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你知道我是太后赐给殿下的通房吗,说是赐,实则就是送,对于我这样的身份的人而言,很多事情都是没有选择的。   “我不是你,你是大殷的四皇子,所以你能肆无忌惮说出这些...奇怪的话。但是,即使你得宠,如此罔顾礼法,日后也会遇见麻烦的。殷予愉,对着我就算了,对着别人,便不要说这种奇奇怪怪的话了。”   殷予愉焦急道:“我不在意。”   霜鹂顿了顿,轻声道:“我在意。”   两个人突然谁也不再说话。   霜鹂撑着自己的头,垂下的眸中多了些暗色。   殷予愉是她在这皇宫之中,见过的最单纯的人。这种用泼天富贵、权势和宠爱养出来的天真,会在偶尔的瞬间,让她有些踟蹰。   殷予愉对她很好,不顾礼法,不顾责罚,从一开始的搭梯子,到如今的直接来寻她。   但霜鹂问自己,会有触动吗?   霜鹂抬眸望向了对面的殷予愉,像是在告诉答案一般,轻轻地摇摇头。   不会有。   太迟了。   也太轻了。   殷予愉一副懊恼神色,两人沉默地相对着。   像是为了弥补一般,殷予愉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那,那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霜鹂眨了眨眼,将殷予愉带到了现在她居住的地方。   殷予愉看见的第一眼,便蹙眉:“怎么如此简陋,连那小厨房还不如!”   “没办法,这废院子本来就都堆积着杂物,能够用的东西不多。但其实...”霜鹂微微低头,有些失落说道:“这些我都不太在意。我只是,那天,不小心弄丢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我去帮霜鹂寻回来。”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有用的地方,殷予愉忙接嘴。   霜鹂:“一个玉坠,是入宫前爹爹留给我的唯一一件东西。那时候,东宫十分乱,我本来收拾了东西,想看看能不能逃走。但是还没等我收拾完东西,那些侍卫就把我抓了起来。那玉坠在慌乱之中,就落在了我之前住的小院。”   殷予愉弯唇:“这简单,我们现在就去。”   “啊?”霜鹂佯装惊讶地抬头,听殷予愉和她说要将她偷偷带出去:“你等会换一身衣服,随在我身后,那些侍卫不敢拦的。你之前住的那个院,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雪院,我们去了再回来便好。”   看殷予愉出去寻衣裳,霜鹂默默地关上了小厨房的门。   她没有想太多。   她太了解殷予愉了。   相较于思考殷予愉为何如此轻易地答应,她更在意他那一句。   殷予愉问她:“霜鹂,你不会喜欢二哥的,是吧。”   霜鹂愣了愣眼眸,她心中,真的如回答殷予愉时,那般平静吗?   如若那些不能称作喜欢。   那她与殿下是什么呢。   她其实也不是不懂殷予愉的意思,但即使她明白,又能如何呢?   霜鹂很努力地为自己寻着一条出路,从很久以前开始。   但是在这个时候,霜鹂终于不得不问自己一句,这条出路,这条她一直拖延着假意不愿意做出选择的出路。   在她和殿下之间,真的存在吗?   这是一条什么样的出路呢?   殷予愉推开门,夏日炎热刺眼的光照进来,霜鹂不得不清醒的那一刻。   霜鹂知道了   这是一条不存在的路。   在她的爱慕与殿下的失意之间,隔着不可逾越的高台。   即使偶尔她能窥见高台上的莺歌燕舞,最终也只如黄粱一梦。她从来不相信她的殿下会永远呆在这个只有她的废院,这个于他而言的泥潭之中。   他终会重回高台。   但那又怎么样呢?   霜鹂突然觉得,清醒不是一种罪过。   她只是更加坚定地选择了沉沦。   爱慕也不是过错。   她抬眸望向殷予愉,有些希望殷予愉将那个问题再问一遍。   “霜鹂不会喜欢殷予怀的,是吧?”   因为这一次,她可能可以坚定地告诉他了。   霜鹂扬起唇,向着殷予愉走去,贴身衣物中有着那封信。   她轻笑着接过殷予愉为她找来的衣服,抬眸的那一刻,心中轻声重复着回答。   不,不是。   霜鹂会喜欢殷予怀的。   声音不轻。   掷地有声。   不可避免。   无可奈何。   作者有话说: 第十六章   换好了衣裳,外面的两个守卫果真没有拦。   踏出废院的那一刻,霜鹂的心猛地跳了跳,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回望去。   就在她快要转过头之际,殷予愉从一旁悄悄地拉住了她:“霜鹂,雪院是在哪个方位?”   霜鹂被惊醒,眼眸垂下,指了指方向。   推开雪院门的那一刻,霜鹂很轻地吸了一口气。   院子中还能看出当时的狼狈,那包半年前她逃跑收拾的细软还躺在院子中,霜鹂蹲下身,轻轻将那包东西拾起来。   殷予愉一边关上院子的门,一边蹙眉看着院中的狼藉:“那些人干的?”   霜鹂轻点点头,不再管顾院中的一切,有些着急地推开了房门。   房门半敞着,殷予愉顿了一下,还是守在了门外。   霜鹂复杂地看了殷予愉一眼,随后不再耽搁,在床榻上翻找起来,直到摸到一处暗格时,心才陡然放下来。   ...   殷予愉见霜鹂闷着脸走出了房门,像是料想到了一般:“没有寻到?”   霜鹂点头,失落道:“可能是我记错了,房间内很干净...可我没有寻到那个玉坠。”   殷予愉没有再说,只是帮她关上了房间门,女儿家的闺房,他进去也不太方便。他顿了一下,看着正在前方的霜鹂,手不自觉地地握紧手中的折扇。   “可能是...侍卫不小心拿走了,霜鹂,那玉坠可有什么特征,我去派人寻寻,多些时日,一定会寻到的。”   霜鹂摇头:“只是一个小物件罢了,也没有什么特征,在这宫中太普通了,寻不到的。”说到这,霜鹂抬起头,眼眸缓缓绽开笑:“谢谢你,殷予愉。”   殷予愉红了脸,有些茫然地看着霜鹂向后走去。   他突然觉得自己不再试一次,日后定是会后悔了。   于是,他突然喊住了前面的人。   “霜鹂!”   *   霜鹂从未如此迫切想要见到殷予怀。   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心尖都是颤抖的。   即使殷予愉守在门外,出事的可能性不大,但霜鹂的感官还是仿佛无限地放大,任何一点风吹草动的声音都能够将她惊吓。在那短暂的半刻钟内,霜鹂听得最多的是那扇房门因为风吹动的“吱呀”声,每当那细微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她身子都微微一颤。   即使将那封信完好地放入暗格之中,即使她完好地走出那扇门,即使殷予愉莫名其妙又问了她一遍那个问题。   她还是没有从忐忑不安中恢复过来。   殷予愉看起来和她同样忐忑,但他们的忐忑似乎并不相通。   霜鹂看见殷予愉轻颤着眸,问她:“霜鹂,我带你出宫,好不好。汴京很美,出宫之后,我们可以——”   殷予愉还在断断续续说着什么,直到他看见霜鹂下意识的拒绝。   在炎夏的光中,霜雪一般的少女,轻轻地摇头。随后像是有些急迫般,望着他不想她回去的方向。那些藏在心中不知道多久的话,突然少年就不再能够说出口。   要怎么说出口呢?   殷予愉咽下了喉腔淡淡的苦涩,看见霜鹂突然回头,像是点燃寂静夜空的火星,他心中又升起了期望,然后他听见少女恍然清醒问道:“是不是到了午膳时间了?”   “...是。”   少年那颗忐忑的心,在这一刻陡然静止。   就像是平静地迎来了最后的结局,甚至,他还未来得及说出他的心动。   霜鹂:“那我们快些回去吧,午膳时间如若过了...”   殷予愉一瞬间有些听不清霜鹂在说什么,他只是在想,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听着少女娇而糯的声音,掺着是不是的浅笑,他缓慢地应了一声。   “...好。”   他默默将人送回了废院,即使在踏入门的那一刻,他还是尝试着做了最后的挽留。   “霜鹂,我说汴京——”   霜鹂轻轻回头,有些没听清他的话:“啊,你说什么,你要留下来用午膳吗?”   少女的笑映在殷予愉的眼眸中,他眸轻颤了颤:“...不用了。”像是觉得自己有些没解释轻,他忙解释道:“母妃可能就要回来了,我得回去了——”   他还想说什么,就听见少女浅浅应了一声:“好。”   他的一颗心陡然下坠,面上的笑,挡不住颓势,他突然转身离开。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忐忑,但是这一刻,他再也寻不到任何继续呆下去的理由。那些只需要轻轻一戳就能破的心事,在这一刻,成为沉甸甸的存在,少年稚嫩的心,背负不起拒绝与漠视。   很久以后,殷予愉常常在想。   如若,如若这一天,他再问几次,再多问几次,哪怕问得霜鹂烦了,倦了,他也要继续问。   是不是,霜鹂就不会怀揣着满心的绝望,消逝在那场大火之中。   可此时的殷予愉并不知道,他只是一个接连被拒绝了三次的少年,他没有再伸出自己的手的能力。   *   看着殷予愉带着福喜公公出了废院的门,霜鹂颤动的眸陡然静止。   几乎是下一刻,她靠着木门,轻轻地喘着气。   她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今天是第一次。   这样的忐忑,让她在感知到殷予愉稍稍的不对劲时,并不能反应过来。   如今虽然已经回到了这个小院,但是霜鹂还是有些缓不过来。她愣愣地想着自己将那封信放入暗格中的画面,缓缓地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心还是不停地跳,霜鹂有些想控制住自己,但是很快就妥协。   就像接受自己的沉沦一样,她试着,在这一刻,接受自己的忐忑。   远处传来脚步声。   霜鹂轻颤着眸,缓缓抬头,看见了持伞而来的殷予怀。   看见伞的那一刻,霜鹂才恍然发觉,不知何时,天空竟然下起了雨。炎夏的雨丝,带着一股闷气,她的胸腔恍若被这股闷气挤压。   做到了殿下交给她的事情,她原该欣愉与畅快,但她的心恍若停在了她将那封信放入暗格的那一瞬间,一直“砰砰”地鼓动着她的神经。   直到见到殷予怀的那一刻,那颗心才缓缓地停下来。   像是一种,她抗拒不了的宿命。   霜鹂抬眸,愣愣地望向殷予怀。   待到被搂入怀中的那一刻,霜鹂的心才彻底静止下来。   那一瞬间,霜鹂想。   殿下好像总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现。   她总是不太好看,有些狼狈。   缓长的呼吸,颤抖的眼睫。   还掺杂着。   按捺不住的。   无与伦比的心动。   她轻轻将自己埋入殷予怀的胸膛中。   就像从前很多次一般轻声唤道。   “殿下...”   *   今日废院的午膳,是殷予怀做的。   半年过去,殷予怀从最初的粥都煮不熟,到现在,已经能够简单做菜了。   每次殷予怀下厨时,霜鹂都像个乖乖宝宝一样坐在厨房的长凳上,看着与平日感觉丝毫不一样的殷予怀。   最初还需要她轻声提醒,到了现在,不用霜鹂说话,殷予怀也能够完整地做出一桌菜了。   霜鹂也从最初的“君子远庖厨”到了现在的“殿下,又进步了耶”。   今日也是如此。   霜鹂乖乖地看着殷予怀简单地做了四个菜,眼眸格外专注认真。   直到殷予怀都开始有些不适应,放下手中的菜,向霜鹂走过去。待到走近一下,才发现看似专注认真的霜鹂实际上一直在发呆。   一直...很专注地在发呆?   殷予怀轻轻笑起来,有些无奈地坐到霜鹂的旁边。   “昨天加上今天未练的字,足足有十页。”   温柔的声音将霜鹂惊醒,她轻轻“啊——”了一声,然后转身之际,就撞进了殷予怀那双绀青的眸中。   殷予怀轻轻弯了眸。   原本还想说上两句的霜鹂,一瞬间,便乖乖应下。   殷予怀看出了霜鹂的不对劲:“霜鹂,告诉孤,怎么了?”   霜鹂下意识想起殷予愉对她说的那些话。   “霜鹂,汴京很美——”   她也便轻声重复了一句:“殿下,汴京很美吗?”   殷予怀抚摸霜鹂头的手轻轻顿住,轻笑着说:“相较于汴京,孤觉得幽州更美一些。那边四季如春,不会有汴京如此寒凉的冬日。”   霜鹂愣愣点了头,轻声问道:“那殿下,以后还会去幽州吗?”   她问得是殷予怀,而不是殷予怀和霜鹂。   霜鹂轻轻吞咽下了“我们”这两个字,那些面对殷予愉时的坦诚,到了殷予怀面前,突然又变得不懈一击。   霜鹂不知道别人是否也是这样。   她没有同龄的好友,不知道她这个年纪的人,喜欢一个人该是什么模样。   但她好像无比地确定。   她一定是喜欢面前这个人的。   霜鹂没有过这样的心情,这样的体验新奇而...犹豫。   她小心翼翼地确定着自己的欢喜,敲打着自己的心动,等到好不容易粉饰好一切后,却在见到心中那个人时,一切的准备和防备,仿佛都在一瞬间失去了用处。   霜鹂愣愣等着殷予怀的回答。   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   但是从他好看的唇中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含着她此刻无限的期盼。   作者有话说:   昨天生病啦,没有更,今天会补昨天的一更,应该差不多0点左右补,啾啾~感谢在2022-06-17 20:56:22~2022-06-19 20:35: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喝奶茶不加料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七章   殷予怀放下自己的手,像是讲故事一般,讲起他在幽州的过往。   “虽然孤在幽州生活了十二年,但孤其实不太喜欢幽州。当初孤还很小的时候,便被父皇送去了幽州,那时候父皇的一封信,便是孤每日最大的盼望。但是...父皇政务繁忙,很少有时间,大多数时候,一年只有一封。幽州那边啊...和汴京不太相同,即使孤那是是太子,很多事情也还是处处受限。”   说到这,殷予怀轻笑了笑,转眼看着正认真听着的霜鹂。   “虽然孤这样说,但是幽州还是很美的,如若日后霜鹂想去的话,孤可以同霜鹂一起去。虽然孤已经许多年没有回去了,但是幽州的景和地,还是能够记得清的。”   霜鹂抬眸,眼睫恍若颤动的蝶。   这是她们第一次说起以后。   “...和霜鹂一同去吗?”她忍不住轻轻问道。   殷予怀轻轻为她整理好发皱的衣袖,轻轻应了声:“自然。”   霜鹂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承诺。   毕竟,她们本不该谈起以后。   但是她掩藏不住自己的心动。   那些,已经开始为殷予怀泛滥的心动。   殷予怀眼眸没有什么变化,就好像刚刚也只是平凡话语一般,他望着有些呆愣的霜鹂,衣袖下的手轻轻地顿了顿。   “要同孤说说刚刚的事情吗?”殷予怀的声音很温柔,像是轻薄的雪,却让人察觉不到丝毫的寒意,只有无尽的柔软。   霜鹂点头,慢慢地,从她哄骗人的话语开始讲起。   殷予怀很认真地听着,偶尔唇边有了些笑意。   “...我同殷予愉说我玉坠落在雪院了,他便让我换了小侍的衣裳出了院子。其实...其实我感觉那两个守卫靠近左边的一个其实看出来了,但是还没等我紧张害怕,那个守卫就把眼睛移开了,一副很害怕的模样。出了院子,外面便没有什么人了。偶尔在路上,能够看见一两个清扫的奴仆,但是都垂着头,行礼便匆匆离开。就这样无惊无险到了雪院,我去房中寻玉坠,殷予愉没有进来。暗格的地方并不难找,待到将信放进去,我很快就出来了。回来的路上,也没有遇见什么了,待到了院子中,殷予愉便离开了...”   殷予怀一直很认真地听着,霜鹂一边讲述时,他一边用手抚着霜鹂的背,待到霜鹂停下之后,他的手指也轻轻停留在了霜鹂的脖颈间。   他没有问霜鹂其他的什么,只是用温柔的眼望着霜鹂。   微凉的触感从脖颈间传来,霜鹂身子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即使在炎夏,殿下的手还是有些寒凉。   就在霜鹂还在担心殷予怀身体的时候,殷予怀轻轻笑了一声。   霜鹂抬眸,撞进那双绀青的眸中。   “还有什么要同孤说的吗?”殷予怀含笑的眼温柔异常,让霜鹂手有些忍不住地抓紧。   霜鹂没了刚刚讲述过程的坦然,有些犹豫地看了看殷予怀。   “殿下...”她轻轻地抬下头,将自己的脸放到殷予怀的手中。   他的还是一如既往地冰凉,但是触摸霜鹂时,格外地温柔。   霜鹂轻轻咬唇,吞吐了几次,轻声说道:“殿下,霜鹂有些...害怕,那个守卫看向我时,眼眸微微睁大,我知道他应该是发现了...放那封信的时候,门一直吱呀吱呀地响,其实声音很小,但是我...我还是有些害怕...”   殷予怀一边摸着霜鹂的头,一边慢慢听着霜鹂说着。   听见霜鹂第一次提到害怕之后,他温柔的眼眸轻轻地望向霜鹂。   那一瞬间,在他的眸中闪过很多种复杂的情绪,但是最后都缓缓化为一句。   “不害怕了,是孤要谢谢霜鹂,那封信对孤很重要。”   霜鹂原本轻轻颤抖的身躯,在听见这一句时停下来,她有些开心地微微抬头:“很,很重要嘛!”   殷予怀点头:“嗯,很重要。”   霜鹂有些开心地牵住殷予怀的手,轻轻仰头:“那,那下次,霜鹂还是可以去。”   殷予怀被逗笑:“不是害怕吗,下次孤再——”   还没说完,感觉手中的力道一紧,霜鹂红着脸,紧张说道:“霜鹂的确,的确有些害怕,但是,但是害怕,也可以去。”   她说的紧张又吞吐,眼神却满是真挚。   像是急于证明自己的有用,霜鹂忙又是重复道:“霜鹂可以的,殿下如若...如若相信霜鹂,霜鹂可以的...”   “什么都可以?”殷予怀柔着眼神,一下一下顺着她的长发。   霜鹂点点头,轻声道:“什么都可以。”   “还是不要了...”殷予怀轻声叹气道,就在霜鹂听见他这句话,不开心地咬唇之际,他将人轻轻搂入怀中,轻声说道:“孤舍不得...”   他将人搂在怀中,声音很轻,却很慎重。   霜鹂原本咬着的唇也忘记放开,手不自主环抱上去的时候,反应过来已经是很久之后了。小院的时间总是和外面的不太一样,偶尔一天就过去了,偶尔一瞬间都漫长得可怕。   而这一瞬间,霜鹂感受不出时间的长短。   她的鼻息中满是殿下身上的冷香。   她在他的怀中。   她感知不到一瞬的长短,也失去了一瞬该有多长的概念,只觉得这一瞬漫长,而又无比地短暂。   送出的那封信,连同那些蜷曲在她身体中的害怕,在这一个怀抱中,缓缓地消失在霜鹂的世界中。   她又轻声听殷予怀讲了许多事情,她听着那些她未曾参与过的故事,伴随着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在这个简陋的小院之中,抬眸望向她的殿下。   现在...   她能短暂地说,这是她的殿下吗?   霜鹂依旧不知道,就像是从前无数次她未敢直接坦白的时刻一般,但是好像,又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那些曾经沉默的一切,在她的身体里开始喧闹。   曾经她不住寻求的那片回忆的空白,在这一刻变得,并不再重要。   当一个人可以将你的世界完全填满,从前回忆的丢失,就变成了恍若宿命般的事情。   这个时候,霜鹂是这么想的。   这也是第一次,她突然想,向她的殿下。   要一个承诺。   作者有话说:   入V以后一定稳定更新orz,入V的时候差不多火葬场,到时候鸢鸢直接更3W(flag)   可是,他们真的有点甜诶! 第十八章   “殿下。”她轻声唤住了殷予怀。   殷予怀含笑着望向她:“嗯,孤在。”   一时间,霜鹂脑中闪过无数个这半年来她与殿下相处的画面,最后停留在他跪下来将她拥入怀中那一瞬。   霜鹂吞咽了几次,启唇那一刻,却还是有些害羞。   她不是一个那么勇敢的人,一直都是。如若要说原因,霜鹂也是知道的,从陌生的一切中醒过来,脑中是空白的那一刻,她开始对这个世界有一种天然的恐惧。因为这样的她,似乎显得格外地不完整。回望从前只有空白的人生,她很难去真正相信什么,也很难真正觉得自己拥有什么。   霜鹂不得不承认,因为满是空白的一切,她变得有些怯弱。   特别是,在面对,对自己很重要的事物时,偶尔,她总是显得有些犹豫。   她需承认自己抑制不住对殿下的欢喜,但是讨要一个承诺...对她而言,还是太难了。   霜鹂向来不喜欢因为自己的爱|欲为难自己。   或者说,她还是有些害怕。   她吞吐了几声,即使殷予怀的眼神越发温柔,她还是轻声咽下了原本要问出口的话。又是迟疑了片刻,才轻声说道:“没...没什么。”   殷予怀耐心地等待着,待到听见这一句时,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只是轻轻地顺着霜鹂的背,轻声哄道:“怎么了,和孤说说,是殷予愉欺负你了吗?”   霜鹂忙摇头,轻声回:“没有,他,他,殷予愉对我很好...”   “很好吗?”殷予怀的手微微凝滞了一瞬,问话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轻柔。   “嗯,很好,他还是和从前一样。”霜鹂轻轻笑了笑,里面却没有多少开心。她想起了很多东西,但是在殷予怀面前,她并不想表现地那么明显。   努力收起眼中的情绪,再抬头那一刻,就撞进了殷予怀的眼。   她看见他坐在她身旁,和她靠得很近,几乎是侧身便能拥抱的距离。她们的衣服交叠在一起,有些不太符合规矩。霜鹂轻轻眨眼,就听见殷予怀轻声说道:“霜鹂,如若有一天,你不再需要陪孤被困在这废院之中,你想去哪里?”   殷予怀的声音中含了些笑。   霜鹂认真听着,随后细细想了起来,过去了许久,最后悄悄摇了头。   殷予怀:“嗯?”   霜鹂轻咬唇:“...从前不在宫中时,霜鹂生活在江州一代,后来来了汴京。除开这两个地方,我没有去过什么别的地方。如若真的...真的要选的话,我会想留在汴京吧。汴京,我也不太了解,但是听宫人说,很繁华。”   “为何不回江州,霜鹂的家人应该在江州那边吧。”   霜鹂一下被问楞住了,那些关于她失忆的一切又涌上心头。她犹豫再三,最后轻声道:“自小生活在江州,有些腻了,汴京...汴京很好。”   霜鹂揪着衣角,那些绮丽的一切,还是被她轻轻藏好。   她不想回到江州。   因为...江州太远了。   即使,即使她不能留在殿下身边,也不要回去江州。   汴京这边也有祭祀的节日,即使日后她出了宫,不能日日见到殿下了,每每祭祀的日子,如若是储君主持,她在茫茫的人群之中,也还有机会能够见到殿下的...   她脑中想了许多,却没有什么,是敢说出口的。   天色渐暗,殷予怀如玉的脸隐藏在黑暗之中。   他像是在耐心等着什么,最后天色暗了,却还是只有霜鹂沉默的一句。   霜鹂好像听见他轻轻叹息了一声,还不等她问出口,便听见了殷予怀说:“饭菜都快凉了,先用膳吧。”   霜鹂压下刚刚一瞬间的奇怪感觉,上前去点燃了昏黄的油灯,她下意识看向还在长凳上垂着头的殿下,殷予怀莫名的失落,在油灯亮起的一瞬间,消失殆尽。   殷予怀抬起眸,眼中还是霜鹂熟悉的温柔。   *   用完膳后,殷予怀看着霜鹂练完了前两日欠下的十张大字。   霜鹂心事多,也没有前两日的推脱,写大字的速度竟然还比前几日快了不少。下笔莫名的熟练让霜鹂有些心慌,这个时候,就连她都意识到了,她从前不可能没有习过字。   殿下同她讲过书法流派,她也草草记了些。殿下口中的那些话她格外熟悉,就好像从前有人同她讲过相同的一般。   她望着自己写下的字,明显不属于殿下口中的任何一个流派,但是清幽雅丽,自成一派,这其中,一定是有渊源的。   霜鹂只期盼殿下没有想那么多...   否则问起来,她还是不知道如何说。   *   练完大字后,霜鹂便离开了。   待到霜鹂走后,书房内就只有殷予怀一人。   殷予怀拿起霜鹂的大字,前些天手指上细微的伤痕已经消失了,他轻轻看著书房内同样昏黄的油灯,想起在厨房内霜鹂轻声的一句。   “自小生活在江州,有些腻了...”   殷予怀唇有些讽刺勾起些笑,拿着大字的手轻轻松开,纸张落到油灯之上,缓缓地燃起来,刺鼻的气味萦绕着整个书房,殷予怀却只是静静看着燃烧的大字。   只余,沉默的夜色。   *   霜鹂回了房间,却没有睡着。   她轻轻推开窗,望着窗外的月亮,一抹皎洁顺着映在她的眸中。   她想起殿下在小厨房中问她的那一句:“若是得了自由,以后想去何处?”   霜鹂眼眸微微颤抖,突然关上了窗。   她抱住自己,在这沉默的夜色之中。   江州还是汴京。   她不想回江州,也不想去汴京,她...她想...留在他的身边。   是,她不想...不想离开他。   霜鹂突然推开窗,随后奔到门处,打开门的手轻轻颤了颤。   但是这一次,她没有再选择放弃。   她颤抖着手,打开了门栓,再轻轻地推开了门。   寂静的夜,寂静的院,她奔跑的步伐,格外地明显,一路喘着气到了殷予怀房门前,她轻轻喘气,抬起的手颤抖却坚定。   “砰——砰——”   ...   一片沉默传来,霜鹂原本颤抖的眸,缓缓地停住。   ...不在吗?   她轻轻地又是试探了几下,里面还是未传来一丝响动,霜鹂眼眸缓缓发涩,一点一点盈满泪,有些无助地缓缓蹲下来。   那种陡然抬起又放下的冲动,一下一下席卷着她原就脆弱的神经。   月亮照着寂静的院,她轻轻眨了眨眼,心中那股好不容易升起的气,在这瞬间泄个干净。   做不到才是常事,没事的...   她这样轻声安慰着自己,缓缓直起身子。   腿却因为弯曲了太久,一下子起来有些不适应,扭了一下,眼见着就要摔下去。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叹声,随后霜鹂就感觉自己被搂入到了一个满是冷香的怀中。   她有些反应不过来,迟疑着问了声:“...殿下?”   殷予怀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将人抱到了一旁的亭中,再蹲下来,轻轻地掀起下面的衣衫。待到确定了霜鹂只是扭到了没有受伤时,殷予怀一颗心才松下来。   霜鹂愣愣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殷予怀,随后直到那双寒凉的手覆到她的脚踝时才反应过来。她喃喃一声:“殿下,我...”   殷予怀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帮她将鞋袜穿了回去。   无论是霜鹂,还是殷予怀,从前大概都没有想到,有一天,曾经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会如此熟练地帮一个小婢女穿好鞋袜。   帮霜鹂整理好鞋袜,殷予怀抬眸,望向霜鹂。   霜鹂轻轻咬唇,刚刚那股气过了,如今即使人在她面前,她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霜鹂并没有注意到,殷予怀在月色之下的沉默,那双向来柔和的眼此时含了些复杂。   她沉浸在自己该如何解释自己的奇怪行为,眼眸抬了几次也不敢说话。   殷予怀耐心地等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   黑夜掩去了他手上灼烧的痕迹,修长的手指上染上了黑痕。青色的衣袖缓缓垂下,如玉的脸在月光的皎洁之下,恍若一层淡淡的雪。   ...   最后,是殷予怀轻声说道:“霜鹂,又准备放弃吗?”   但这一次,他没有再给霜鹂回答的机会,淡青的身影在黑夜之中缓缓消失,他沉默地向着远方走去。   这是霜鹂第一次认真地看着殷予怀的背影。   他在她面前,总是很温柔。   就连生气的时候,也只是脸色稍稍冷淡些,还是会陪着她用膳,督促她练字。   他会给她讲述他曾看见过的所有世界,从幽州到汴京,哪些大臣家中,有些什么趣事,哪些人,是她以后万万不可得罪的。   其实不止是练字,他会教她琴棋书画,一点一点地为她讲述贵人间的礼仪。   这几月的记忆,一点一点,缓缓浮现到霜鹂脑海中,她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忙向前方望去。   那道淡青色的身影,却已经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她忙想追上去,起身那一刻,腿却没有知觉地摔了下去。   这次是真的摔疼了。   疼得她没有尝试再起来,只是一颗一颗地掉着泪珠。   从前的每一次,只要她哭了,哭得厉害些,待到她再抬头时,便能够看见殿下。   但是这一次。   她抬眸看了许久,直到最后一滴泪都流下。   她也没有看见殿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0 00:17:15~2022-06-20 20:57: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275164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渝 20瓶;喝奶茶不加料呀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九章   霜鹂还是决定追上去。   从地上爬起来,脚腕处已经有些肿胀,她轻轻地吸一口气,望向了殷予怀消失的方向。   那个方向,是书房。   月光洒在那条漆黑的路上,稍稍让她心中安静了些。可越是安静,有些东西,便越是喧嚣。霜鹂怀着前所未有的忐忑,缓缓地直起身子。   她轻轻擦干眼中的泪,眼眸中多了一丝坚韧。   她总感觉,如若她错过了这一次,可能下次,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她的犹豫,如若会让她失去一些东西,如若失去的东西,是她所不能接受的,她是不是...一定要去试一试。   是。   霜鹂轻轻地望了望树梢上的月。   月亮很远,她如何也触碰不到,她与月亮能有的最近的距离,便是月光缓缓洒在她身上。   但是...殿下不是。   她心中的另一抹月,她曾经拥抱过,殿下的手如月光一般凉,但是相拥时,她的心却是暖的。   她不会一生只能仰望,她能接近,能触碰,能相伴在他身旁。   她想,相伴在他身旁。   霜鹂轻轻地拖着有些跛的脚,缓缓地向著书房过去。   这一次她的动作很慢,比起刚才,很慢很慢,实在要慢上许多,但是她心中却非常确定,比刚刚的迟疑,她坚定了很多。   她脑海中开始放映与殿下相识来发生的一切。   从那双绀青的眸,到那个已经足够温暖她余生的怀抱。   她轻轻地向著书房而去,月光缓缓洒在她如霜的面上,皎洁的月光也低三分。   脸上的泪痕还来不及擦拭,唇边浅浅的笑意已经扬起,霜鹂怀揣着前所未有的忐忑,和前所未有的坦诚,去寻她曾经远在天边,如今却近在咫尺的月。   她迫不及待想告诉他很多事情。   例如,她好像,终于很勇敢很勇敢了一次。   *   “砰——”霜鹂敲了一声,便没有再敲。她轻轻推开书房的门,望向了殷予怀的方向。   殷予怀正持笔写着手中的书信,待看见来人是霜鹂时,并没有如平常一般放下手中的笔,甚至没有多看上一眼,只是轻声问了句:“夜深了,如何来了?”   霜鹂轻轻咽了咽口水,随后轻声说道:“脚踝很疼。”   像是为了增加自己的可信度,霜鹂还轻轻地抬起了自己受伤的那只脚,有些撕裂的疼意从脚踝传来,她轻轻地“啊——”了一声。   如若换做平常,殷予怀早就会来查看她情况了,所以霜鹂也只是耐心地等待着,但是许久,殷予怀却连头都没有抬起来。他执笔认真写着手中的书信,像是手下正在写的那封信,比起霜鹂,重要百倍。   ...   殷予怀长久的沉默让霜鹂刚刚的一声“啊——”显得格外奇怪。   即使漫长的沉默过去后,殷予怀都没有抬起头,看看她。   她愣了一秒,眸中有些说不出来的委屈。但是霜鹂还是记得自己是来做什么来了,她慢慢地将心间的委屈一点一点都咽下,将眼眸中的泪一点一点逼回去。   直到她能够正常开口说话,终于不会一说话便是哭腔时,她才轻声道:“殿下,我的脚踝刚刚受伤了。”   她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再直白,平日殿下即使生气,看见她伤心或者受伤时,也会先处理她的伤口,擦拭掉她的泪痕。   但是今天没有。   霜鹂攥紧有些狼狈的衣裳,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这一片恍若死寂的沉默中,慢慢地消散,但她没有像平常一般离去,而是在殷予怀的漠视中上前,轻轻扯住了殷予怀的衣袖。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丝撒娇的意味:“殿下,我的脚踝好疼。”   她眨着眼睛,有些忐忑地望着殷予怀。她想,只要,只要殿下能够看看她的伤,她再说起那些东西,是不是会顺理成章一些。   她想告诉他,她不想去江州,也不想幽州,她只想留在他的身边。   无论以后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她都想留在他的身边。   但殷予怀没有。   他没有管顾被扯住的衣袖,而是,缓慢地写完了那封信。从始至终,无论是霜鹂出现在门口,还是霜鹂走到他身旁,他都没有抬头,更别说认真看一眼。   霜鹂曾经无数次害怕发生的事情,在这短短的半刻钟,突然发生了无数次。   那轮曾经她可以拥抱可以触碰的月,在这一刻恍然高悬于空,任凭她爬上多高的楼,都再也碰不到。   甚至那抹曾经映在她眼眸中,让她察觉自己又被偏爱的皎洁,在这一刻,她也失去了拥有的权利。像是一场梦,在最寻常的时候突兀地醒来,霜鹂没有办法让自己抬眸那一刻便接受一切。   她有些惶恐,心忍不住颤抖,明明殿下半日前还不是如此模样...   待到殷予怀放下笔,他仿佛才察觉身边有霜鹂这个人,他轻轻折起手中的信,声音非常淡:“你刚刚说什么?”   霜鹂支吾:“我的脚踝...”   殷予怀轻轻瞥了一眼,随后不紧不慢说道:“霜鹂,如若要说谎,记得寻一个孤不会那么快发现的谎。刚刚你摔倒的时候,孤便帮你看了。”说到这,殷予怀轻轻抬起眸,没有什么笑地看向她:“没有受伤。”   霜鹂想说不是他为她看得那一次,是刚刚起身时不小心摔的,但还未张嘴,殷予怀已经闭上了眼。   他看着有些疲累,清隽的容颜染了些倦,霜鹂突然就觉得自己很无理取闹。   那些用了很久,才在她心中滋生出来的勇气,在这一刻,全然消散。   她觉得她离开的背影一定很狼狈。   不过,殿下闭着眼,也没有看她。   应当,应当也看不见...   霜鹂落荒而逃,肿胀的脚踝已经不在她能考虑的范围内,待到直直摔倒在地的那一刻,霜鹂轻声地哭了出来。   她很少这样哭,但是眼眸是酸涩的,心是酸涩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能够让她忍住泪意。   眼泪一颗一颗落在地上,那抹月光缓缓地消失在了云层之中。   霜鹂不知道事情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是她不够勇敢,不够坦诚吗?   但她...但她已经很努力了,已经已经快要没有力气了。   她已经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了。   她已经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再比今天勇敢了。   黯淡的月色之下,霜鹂失神望着前方。   前方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脚踝疼,腿疼,手臂疼,她没有从地上爬起来的力气。她尽力咽下喉腔中的呜咽中,抱住自己,但是最后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即使是,即使一切都是。   为什么,为什么殿下就不能...不能再给她一次机会。   明明,她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压抑下的喜欢,曾经,曾经不是这样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她开始奢望,开始贪求。   明明沟壑深不见底,但她仍旧一往直前。   霜鹂有些抑制不住自己身体的颤抖,原本捂住受伤的脚踝的手缓缓放开。   那些委屈,伤心,难受混杂在一起,挤压着她的眼眸。胸腔中那一股闷气让霜鹂有些缓不过来,即使眸中留着泪,也缓解不了分毫。   她知道她不是因为殿下一时的冷淡而哭泣。   她只是,只是...只是不能再骗自己了。   清醒的沉沦,依旧是沉沦。   甚至,不如不清醒。   她明明知晓她与殿下之间犹如天堑,她也不止一次地犹豫过,但是犹豫后,她还是不顾一切地想向上撞,既是海市蜃楼,又如望梅止渴。   她如此鲁莽,如此不知考虑...   有些事情,她便得受着。   只是,她暂时控制不住自己...   霜鹂一点点擦干眼中的泪,缓缓起身。   她努力让自己先从委屈和难受之中脱离。   一个问题突然涌上了霜鹂心头。   她掩饰不住自己的欢喜,那,殿下会不知道吗?   霜鹂有些不敢想这个答案。   夜色渐沉,逐渐一丝月光也没有。   霜鹂拖着受伤的脚踝,一点一点走回房中,撕裂的疼痛让她不自觉轻“呼”出声,但很快又被她一次次咽下。   她眨着眼眸,有些无措,又有些茫然。   霜鹂觉得自己仿佛身处一片茫茫的沙漠,炎热,她恍若要干枯在这沙漠之中。她急于寻求一个方向,反而忘记了自己是为何出现在这片沙漠中。   霜鹂愣愣地看着院中那一颗桃树。   桃树活了,她却好像寻不到如今能够继续下去的法子了。   如若今日她已经如此,当她真正戳破她与殿下之间的最后一道屏障,即使那屏障轻如纸,实质也不是什么,但是有和没有,到底是不同的。   如若她戳破了,她该如何呢?   这瞬间涌上来的错觉,比霜鹂失忆清醒那一刻脑中的空白,还让她怔然。   她不可避免地想到很多事情。   一直以来,殿下会看不出她的欢喜吗?   如若殿下看得出,他知道她欢喜他,那殿下今日所做的一切,是在向她...传达什么呢?   在小亭子时,殿下明显生气了。   她看见了他一闪而过的失望,也捕捉到了他背影中瞬间的落寞与怒火。   那时她突然有了一种什么事情要来不及的感觉,这种近乎直觉的感觉,到现在她也解释不清。   但是好像...她并没有错。   直到她去了书房。   他向来在她面前都很温柔,她从未见过殿下如此冷淡的模样。   她也没有见过殿下对别人温柔的模样,那些小婢女的口中,殿下是一个温和有礼的君子。   那...殿下会对每个人都很温柔吗,会对所有人都会如对她一般的温柔吗?   那些曾经让她无数次心动的温柔,如若只是同常人一般的东西,她要如何面对以后不在这废院之中的岁月。   想到这,霜鹂拖着腿的手轻颤了颤。   作者有话说:   啾啾—— 第二十章 (入V通告)   随着门轻声响动,殷予怀缓缓睁开了双眸。   他冷着眸,看着桌上的信。其实,只是无关紧要的东西罢了。只要他还在这废院中一天,就没有什么东西,是不无关紧要的。   他只是不想再看见霜鹂。   毕竟,他已经给了她很多次机会了。   这一次,便算了吧。   殷予怀将手中的信轻轻地放到烛火之上,看着火苗轻轻吞噬一字又一字,待到只剩下边角时,他轻轻松开了有些灼烫的手,看着最后一缕灰,缓缓地飘落在地。   从地上的灰,他缓缓转向了桌上白纸盖住的地方。   他轻轻看了许久,最后看向了门的方向。   她会哭吗?   应该会吧。   可是怎么办呢?待到出了废院,她将面对的,是此刻的千百倍之重。   如若连现在,都只能用着一眼便能看破的谎话,祈求他的温柔与可怜。   那她出去之后,该怎么办呢?   即使不是李玉瑶,也会有别人。   即使只是小小的宫婢,应该都从她那张藏不住心事的脸上,看见她心中所思。出了废院,留在他身边,那些尔虞我诈,阴谋诡计,她该拿什么去面对。   是用那双会流泪的眸,还是那张只会撒娇的嘴。   亦或者,凭借他的宠爱?   想到这,殷予怀怔了一瞬,但是他很快否认了这一闪而过的想法。   怎么可能呢。   他最厌恶如此之人。   他的母后死于父皇对通房的爱宠之下,他毕生都不会像他父皇那般荒诞。   一个小小的奴,只是因为这废院之中仅有她一人,只是因为他有求于她,他才会对她如此温柔地相哄。这种刻进他骨子里虚假的温柔,他对所有人不都一样的吗。   对霜鹂,又有什么特殊。   更何况,她还骗了他。   或许不应该用“骗”,殷予怀轻轻笑一声,眼眸中满是冰寒。   他想起霜鹂的一句又一句谎话。   “我自小没有学过写字...”   “我喜欢繁华一些的地方...”   “自小生活在江州,有些腻了,汴京...汴京很好。”   他轻声一句一句重复着霜鹂的谎话,或许不应该用骗,她从未对他坦诚过啊。   明明,他已经给了她那么多次机会了。   她真的以为自己的谎话天衣无缝吗?   那些肉眼可见的证据,她面上的慌乱和言辞的前后不一,每当他听见时,看见时,都觉得十足地荒谬。难道他在她眼中便是如此蠢笨,即便是糊弄人,也不该如此草率。   殷予怀轻“呵”一声,想起书青那日问他的话。   书青:“霜鹂,虽然她身份特殊,的确不会引起那边的怀疑。但是...她真的会留下来吗?我也派了人去查询,与她稍稍熟一些的宫婢说,她平生最大的心愿,便是出宫。如若到时候,她选择出宫,并不留下来,你该如何?予怀,我们不能拿你的身体冒险,不若换个稳妥的人吧。老将军那边也不想看见你这样,用你的安危换来的东西,老将军是如何都不想要的——”   殷予怀淡淡看了一眼,摊开手上的竹卷。   书青从他身前拿起,越看眉头越皱起来:“假的?那更不能留在你的身边的。怎可如此大胆放肆,竟然随意寻了个人冒充秀女入宫,如若被发现,这可是丢脑袋的大事。不过,这人做事向来缜密,予怀你是如何查到的?”   殷予怀轻轻垂眸:“凡事做了,便有痕迹。你真当宫中只有孤一人发现了吗?”   书青:“你的意思是——”书青皱眉:“发现了为什么没有人揭穿,这可是大罪!”   殷予怀被逗笑:“宫中的确不止孤一人能发现,但是一个小小的秀女,进宫几日便被人陷害到了冷宫,别人为何要去揭穿,你是觉得殷予慈有这个时间,还是宋映葭有这个时间?”   书青哑口无言,但还是不同意:“殿下,风险太大了。”   殷予怀顿了一下:“或者,书青,你有更好的人选?”   书青又哑口无言了一次:“...为什么殿下觉得她一定会留下来?”   殷予怀轻轻地用朱砂,在纸张上绘了一个字。   书青凝神一看,宣纸中央赫然写着一个“恩”。   书青蹙眉:“殿下你是觉得霜鹂会因为报恩留下来?但是出宫...可是她一直想做的事情,我觉得可能——”   殷予怀清淡地看了一眼,随后轻声说道:“这便需要书首领配合配合孤了,当初她能因为报恩替人入宫,如今为何不能因为报恩留在东宫呢?按照大殷的律法,她若是不留在孤身边,可是只能成为流民的,书青,你说她听没听过这条律令呢?”   书青赫然望去,那竹卷上被圈起来的一条便是。   “霜鹂:将律法倒背如流。”   书青无语凝噎:“真的有人有这种爱好吗?”   殷予怀轻声笑了一声:“这重要吗?”   “不重要不重要。”一边有些反应不过来,一边听着殷予怀接下来的吩咐,书青走的时候,还是有些诧异地看向了那份资料。   “殿下,这份竹卷,你什么时候拿到的?”   殷予怀用手撑着头,轻轻抬眸,不经意说道:“啊,自然是她被赐给孤的第一天。”   书青:...   看著书青走远,殷予怀随意地泛着手中的竹卷。待看见朱砂圈起来的“失忆”二字,轻轻地勾起了唇。   这世间,再也没有比没有过去的人,更好操纵的人了啊。   虚无,空白一片的世界,他要做的,便只是填满了。   殷予怀轻轻讽刺地笑了笑。   他向来最擅长这样虚伪的事情了。   *   废掉储君之位的圣旨下来的那一天,殷予怀与书青一同演了一处戏。   早就埋伏好的暗卫和“恰巧”搜查过去的金鳞侍卫,抓住了正要逃跑的霜鹂。   金鳞侍卫将霜鹂带到了殷予怀面前。   ...   书青讶异看着,一切事情如同殷予怀那日在书房中所说一般上演。   从霜鹂的逃跑到霜鹂的留下。   直到书青问霜鹂:“为什么要留下来?”   直到霜鹂对书青说:“霜鹂...霜鹂爱慕...爱慕殿下。”   这份惊讶,在书青心中,不亚于之前殷予怀所言被一步一步证实的惊讶。   书青看着霜鹂面上神色不作假的模样,“无奈”地允了。   看着霜鹂一步步走远,书青没了刚刚的玩笑神色,凝了眉,此时冬日的雪已经洋洋洒洒飘了起来。   殷予怀身子寒凉,每到冬日,都是用药材温养着。可是今年,被关在这废院子之中,别说上好的药材,可能连最廉价的药材都没有了。如若殿下不能熬过这个寒冬,书青知道,这半年以来所有的部署,都会废掉。   书青凝神看着霜鹂的背影。   既然殿下选择了她,作为下属,他只能遵从。   不管她因为什么留下来,只希望她能照顾好殿下。   *   殷予怀选择霜鹂。   最开始是因为厌恶。   无论是太后赐下的人,还是与宋映葭有关的人,亦或者是通房这个身份,都是他平生最厌恶的。   第一次见她时,他有些惊讶。   似乎,比他想的还要好哄骗些。   甚至不用他说什么,便会主动地去做很多事情。   为了给他求来几碗廉价的风寒药,在大雪之中同那两个守门的侍卫“讨价还价”,最后赔进去数百两银子,才草草换回来些。   或许说“讨价还价”都有些抬举她了,从头到尾,都被那两个守门的侍卫压着气势。最后居然用了所有的银子外加一个玉坠,才换回来那些东西。   那时他清醒着,即便是意识有些模糊不清,还是能听到那两个守卫在不住地为难她。   他知道应该是上面有人交代,但是他也知道,这些事情,霜鹂是不知道的。   他默默听着风雪,和在风雪之中她轻柔的声音。   那两个守卫很无赖,她脾气是不是有些太软了。   殷予怀得承认,那一刻,他对那个在风雪之中,为他跪了数个时辰才换来风寒药的少女,是好奇的。   即使是为了报恩,也有些过了。   他没有预想过她会做到那个地步。   但他仍旧厌恶她。   在接下里的很多个日子里,殷予怀都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他听着她凄惨的叫声,或者偶尔的哽咽,便知道那些守卫的侍卫又为难了她。   这次是为了什么?   他的药还是吃食。   殷予怀轻轻地望向窗外,轻轻地咳嗽起来。   每当这个时候,霜鹂便会掩住伤痕累累的身躯,推开门,轻笑着送上她手中的一切。   他曾经以为这是一种讨好。   为何要讨好他?   为了日后的青云路,还是等他复位之后留在他身边?   殷予怀没有感受过不怀目的不需回报的好,很长一段时间,他一直在揣测霜鹂的目的。   他总是觉得她有些做的太过了。   是即便是他,也觉得太过了的程度。   他看见她跪晕在雪地之中,明明那么难才拿到了药,回来之后却一声不吭,只言片语都不在他面前讲述。   他看见她舍不得吃食,时常饥肠辘辘,几日下来脸都消瘦了一圈,却还是日日端出足够他饱腹的食物,耐心安静地伺候他用膳。   她会对他露出柔和的笑,偶尔会抬起那双很好看的眸。   对了,她有一双很好看的眸。   是殷予怀见过的最好看的眸,好看到,最初殷予怀总觉得,这双眸不应该出现她的身上。   毕竟,即使她真的对他很好,即使是连他都不能再挑剔的程度,他还是厌恶她。   只是可能,慢慢的,没有一开始...那么厌恶了。   一切的转变都发生在那一天。   那日,她端来了一盘肉。   是很普通的肉,但是按照守卫克扣的习惯,这肉,原本应该到不了他们的院子之中的。如今能够被她做成膳食,便是有猫腻。   他看着她面上一无所知的笑,握紧了手中的书卷。   他不知道是哪方的势力,不能轻举妄动。按理说此时殷予慈和宋映葭,如何都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动他。他们两方,这个时候应该打得正厉害,谁动他,便是给对方留下把柄。   即便是动他,也不该用如此...愚笨的方式。   但是如此愚笨的方式,霜鹂也没有察觉出来不对。   那日,他没有用她送来的肉。   殷予怀也知道,按照霜鹂的习惯,肉这种东西,定是都给他送过来了。   不知为何,想到这里,他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夜里,他没有睡。   其实到了他平日休憩的时间了,但他只是推开窗,望着窗外的月。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   直到夜里那一声尖叫。   奔出去那一刻,他有些心慌,那种他无法解释的心慌,在看见霜鹂脖颈处的衣服被拨开的那一刻,戛然而止,顿在心间。   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不是颤抖的。   他的眼眸中只有霜鹂。   他不需要抬头去看,除了那两个守卫,没有其他人,会如此鲁莽和下流。   殷予怀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将地上受惊颤抖的人拥入怀中,但是从那一刻起,一切好像不一样了。   即便是他,下意识的忽略下,也能够意识到的不一样。   但是这种“不一样”是什么,殷予怀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只是,绝对不可以是爱。   怎么可以呢,一个小小的通房,一个曾经最卑贱的奴,一个即使陷阱就在眼前还是会笑着向里面跳的人,他怎么可能,怎么可以爱上这样的一个人呢。   对,他绝对不会的。   他们之间,有如云泥。   那日之后,霜鹂开始有些依赖他。   殷予怀开始越来越多地从霜鹂眼中看见爱慕,他最开始,会有些下意识地逃避这种爱慕,不是厌恶,是一种很奇怪的情绪。他总是会在与她有关的事情上有许多不太一样的情绪,有许多他都无法描述出的情绪。   但只是很短暂,很短暂的瞬间过后,殷予怀意识到,还有什么,比爱慕更能够填满一个人呢?   要填满一个空白的人,让她全身心地愿意为你去做事情,还有什么,比爱慕更好呢?   没有了。   殷予怀向来不屑于男女情爱,母后与父皇也曾经是少年夫妻,也曾鹣鲽情深,可后来呢?母后生下他难产于坤宁宫时,父皇正在那个通房的床上春|宵。   男女情爱,便是这世间最讽刺的东西。   至于霜鹂。   那时殷予怀想:“她好歹曾有帮助于孤,待到他复位之后,便将她留在身边吧。”   他给不了她情爱,但是她既然希望留在她身边,他便满足她吧。   怀揣着这样的心情,之后的一切都合理了起来。   直到殷予愉的出现。   一切如殷予怀所料,但是好像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当霜鹂放下手中的笔,从他的视线中离开,奔赴墙头的殷予愉时,殷予怀轻轻望了窗外很久。   殷予怀是知道青嬷嬷的事情的,虽然青嬷嬷的事情上,他暂时没有查出更多的东西,但是够了。   他知道霜鹂与殷予愉,此生都不能在一起,便够了。   殷予怀也曾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喜欢过霜鹂,毕竟他解释不清那些不知道为何的情绪。但是仅有那么一瞬,太轻微了,转瞬即逝。   即使是男女情爱,在他的世界中,也太渺小了。   更何况,这个人是霜鹂。   是一个小小的通房,是一个冷宫的宫婢。   是的,殷予怀不会喜欢霜鹂的。   至于殷予愉和霜鹂的事情,他曾经拥有过的东西,即使他不要了,扔掉,毁掉,这辈子都不会留给殷予愉一分。   无论是皇位,还是霜鹂。   他不爱霜鹂。   教导她那些宫中生存需要的一切,只是因为她曾有帮助于他,待到他复位之后,会随她的心愿,将她留在身边。   但是...为什么要骗他呢?   他对她,明明已经超过了对常人的包容。   殷予怀不明白。   为什么他已经给了霜鹂那么多次机会,她却连一声坦白都不愿意呢?   在她心中,他是不是也没有那么重要。   那些曾经的画面在他的眸中一点点闪过,那双冰寒的眸渐渐平静下来。   只是再没有了平日的温柔。   殷予怀推开窗,看着黑沉一片的夜色。   他已经给了霜鹂很多次机会了。   但是她一次次让他失望。   今日,依旧是用一个拙劣的谎,应对着他。   他真的太失望了。   那封信已经送出去,外祖父的军队已经到了幽州。   半月之后,恢复储君之位的诏书便会到废院之中,他就要离开这个囚|禁了他七个月零四天的废院了。   至于霜鹂。   殷予怀眼眸缓缓垂上。   至于霜鹂,便留在这个废院吧。   *   半月后。   霜鹂轻轻地戳着自己鼓起的脸,犹豫地看着手中的早膳。   自那日之后,殿下已经许久未见她了。   她知晓殿下生气,却又寻不到解决的法子。   那日她虽然摔的重,但是万幸没有落下什么伤,隔日为殿下送去早膳时,他便已经不见她了。   这是殿下第一次对她如此冷漠,冷漠到,霜鹂第一次意识到。   原来即使在一个小院之中,如若殿下不想见她,她依旧是见不到殿下的。   即使只有一门之隔,但是她已经失去了推开的勇气。   但是霜鹂知道这样不行,这样是不对的。   她给自己鼓气,今日即使再泄气,也要和殿下解释之前的事情。她如今的伤已经好了,便不提伤的事情了。   但是...有关她的一些事情,还是要和殿下解释清楚。   已经半月没有和殿下说上话,霜鹂心中有些紧张,吞吐了几声之后,默默地咬着唇。   殷予怀从书房内出来的那一刻,淡淡地看向了霜鹂。   霜鹂欲张口,小院外却突然传来很大的喧闹声。   “沉冤得雪,老臣恭贺太子殿下!”   “恭喜太子殿下复位!”   霜鹂原本已经要说出口的话语,淹没在一声比一声声音大的恭贺中。   殷予怀淡淡看了霜鹂一眼,随后拂袖从霜鹂身边走过。   桃色的花瓣被风缓缓地吹起,落在霜鹂的脚前。   恍若一道天堑,在这一刻,缓缓拉开帷幕。   作者有话说:   谢谢小天使们的追更,24:00点正式入V啦,彼时将有万字火葬场掉落,让我们一起葬了太子,他值得这个排面!(狗子全身上下,一张嘴最硬!)   希望小天使们能够支持支持鸢鸢,也是对鸢鸢的肯定啦,订阅入V前三章对鸢鸢非常非常非常重要,是要鸢鸢牌无效撒娇还是要加更榨干鸢鸢,宝子们随便提!到时候还有小红包和抽奖活动嗷!   啾咪,我最可爱的宝子们!   ——————————   下面推一下自己的预收,喜欢的小可爱可以收藏一下嘛~鸢鸢在线笔芯~   《败青梅(火葬场)》另一位狗子“隆重登场”!   盛烟死在了她成为太子妃的第三年   那时恰逢大雨,冲散了她长达十三年的固执爱意。   回想这一生,为了得到太子君故,她卑微且恶毒的心思人尽皆知。   以父兄岌岌可危的权势做逼迫,以盛家摇摇欲坠的家业做诱惑。   君故漠然一笑,轻蔑收下,随后弹指间,将其一一覆灭。   三年间,父兄相继战死沙场,盛家随之顷刻覆灭。   一切尽如君故当初所言,而她,等来了这场雨。   临死之际,明明满腔都是发苦的雨水,她却没想那些酸楚的往事。   只是念着孩童时,那时君故还不是太子。   他递过一只纸鸢,许诺道:“此生定不负青梅。”   原来,是假的呀。   待到大水漫过头顶,她轻闭上眼。   若是有来世,她便是换个人去爱吧。   *   在江南一小镇再次睁开眼时,盛烟泣不成声。   此时爹爹兄长尚在,她也还只是水乡温婉的鸢。   她爱足了江南的烟与雨,便是不去淌京城的浑水了。   至于君故,她望向此时眼含期待的少年,唇轻启。   “你走吧。”   此后数年,君故卑微祈求,脊骨尽折,几经生死,都只能换得一句又一句。   “你走吧。”   再次谢谢宝子们,你们和梦想,是我最大的动力,爱你们哟~ 第21章 入V三合一(火葬场开启)   直到托盘中的膳食彻底冷下来, 霜鹂才从刚刚的一幕中回过神来。   她甚至没有追上去一步,只是一点一点,看着殷予怀的身影, 像无数次梦中发生过的场景一般,消失在她的眼眸之中。   只是这一次, 好像不是梦了。   温热的泪水不自觉流下来的那一刻,霜鹂扣紧盘子的手, 彻底失去了力气。   手中的东西, “砰”地一声砸落在地。凉透的小米粥, 和碎瓷片混在一起, 四处溅起,狼狈了霜鹂的衣裙。   霜鹂也背对着门,无力而缓慢地滑落在地。她的视线看向前方,洗得有些发白的鹅黄色的裙摆上, 深深浅浅溅了些白粥。   霜鹂抬起手,像是想处理一番此时的狼狈, 但是瞬间,又放下了手。   她有些没有力气。   在这种恍若迎来了最后的宣判,全身力气被抽干,只有心还在酸胀的感觉下,霜鹂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顾那裙摆上的脏|污。   喧闹的声音,一点一点传入她的耳朵。那声音越来越近, 近到快要戳破她耳膜时,又开始逐渐变远, 最后越来越远, 快要消失。这种远近不断地重复, 她颤抖地闭上了眼眸。   前方依旧满是喧闹,但是霜鹂甚至不敢再上前一步。   恭贺,关心,那些不停歇的话语刺激着她的耳膜,霜鹂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是那一刻,心中袭来的恐惧,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无力摔倒在地上,瓷片狠狠插|入手腕的那一刻,霜鹂眼眸静止了一刻。   殷红的血缓缓从手腕处流出,细碎而深刻的疼痛,一点一点让她的意识清醒了过来。   抬手抹去脸上泪的时候,传来的血流的温热触感,让霜鹂怔了一刻。   她恍然发觉,此番她恍若在清醒之际,被梦境魇住了。   她曾做过无数次这样的梦。   故事的开始是在这个小院之中,她遇见了跌落泥潭的殿下。   曾经高悬于空的月,开始变得可以感知,可以触碰,可以...欢喜。   每一个梦中,她都喜欢上了殿下。   她像是一个旁观者,看着梦中的霜鹂,一点一点心动,一点一点满足,再一点一点不再那么满足。   当欲|望开始弥漫,那种感同身受的痛苦,便开始蔓延。   就是那种压迫着心脏,看不见前路,看不见所有,却还是要孤注一掷地向前走的窒息感。   她看见了,每一个梦中,她曾经有过的犹豫。   然后看见了,每一个梦中的霜鹂,万般犹豫之下,还是想要不顾一切地爱上那个殷予怀。   就像是飞蛾扑火,明明知晓下一秒便是坠亡,却还是清醒地,奔赴死亡。   她做了多少次那个梦,就看见了多少次霜鹂与殷予怀的结局。   无一例外。   故事的结尾只余下她一人。   一边锣鼓滔天庆贺复位,一边恍若春花顷刻枯萎。   这种窒息的疼痛,在梦境变黯的那一刻,弥漫胸腔。   很长一段时间,霜鹂都分不清是真是假。   因为梦境太过真实,偶尔,霜鹂会觉得身处的世界才是虚假。   然后半日之后回过神来,原来,现实中,霜鹂和殷予怀,还没有走到那一步呢。   这样的打趣,都带着一股化不开的苦涩。   而霜鹂,丝毫控制不了。   她的世界,很久之前便失控了。   从她在那个大臣的家中,失去记忆醒过来,匆匆被送上入京的马车的那一刻。   一生的荒唐便开始了。   因为失去记忆,霜鹂常常觉得自己的世界空白一片。   她曾经在心中,无比厌恶那些空白。   因为这些空白,让她寻不到根源,她本该拥有的十几年的过往。可在她醒过来的一瞬间,一切都灰飞烟灭。   从那一刻开始,她整个人,都恍若缺了一块。   那时候的霜鹂,从未想过,有一天她空白的世界被填满时,可能并不是她所期盼的模样。   为了报恩,她留了下来。   废院之中,她与殿下,朝夕相处,冷暖相伴。   她曾经空白一片的世界,变成了不是空白的模样,那片曾经的空白,开始一点一点被填满。   被什么填满呢?   被猜疑,被茫然,被痛苦,被...欢喜。   霜鹂甚至分不清,那些因为殿下的出现而降临在她世界的一切,到底是欢喜多一些,还是苦痛多一些。   这些她从来不曾在唇齿间言说的苦痛,一点点苦涩着她的心,侵蚀着她的梦境,她开始变得惶恐不安,变得患得患失,变得郁郁寡欢。   她寻求着一个答案。   她需要一个答案。   但霜鹂,找不到那个答案。   她始终无法从殷予怀身上感受到清晰的爱意,即使她已经无可救药地沉沦,即使她再没有可以脱身的余地,但她仍旧感知不到。   殿下爱她吗?   她平日是不敢谈起“爱”这个词的,只会在夜深人静时,轻轻地问自己。   “殷予怀爱...霜鹂吗?”   每当她想到这个问题,她的心都在撕扯。   她甚至不敢直接说出“爱”这个字,但是若是殿下不爱她,她日后该如何在宫中度过这漫长的一生。   她彼时的苦痛,会比如今猜忌不安带来的苦痛,再浓烈千万倍。   她能够承受得了吗?   霜鹂觉得自己不能。   如今她已经痛苦得要用其他的苦痛来止疼,比这再浓烈千万倍的疼痛,是她此生,无论如何都无法承受的。   每当想到这些,她都觉得自己太无用了些。   但是怎么办呢?   她所爱上的人,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是这个国家万人之上的储君,也会是日后金碧辉煌的高台之上的帝王。   而她,只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霜鹂不是没有犹豫过。   相反,无论是在梦中,还是不在梦中,她都犹豫过太多太多次了。   可是有什么用呢?   犹豫过后,等待她的,依旧是不容抗拒的沉沦。   她曾经觉得自己无数次就要做出另一个选择,但是下一刻,当殿下那双眸温柔地向她望来,她都没有办法继续告诉自己。   “放弃吧,就此放弃,不去奢求本不应得到的爱,去追逐你想要的自由。”   她做不到。   她曾经无数次因为身份而犹豫,就像当初青嬷嬷说的,云泥之别,殿下是云,她是泥,她此生本都不该能够触碰到殿下的。   但她触碰到了,她触碰到了那抹月的清冷,那片云的柔软。   她沦陷了。   她试图欺骗了自己很久,甚至想着,如若真的做不到,那就不要去想那么多的事情了。   但是霜鹂做不到。   都做不到。   她格外地清醒,一次比一次清醒,也一步比一步沉沦。   可即使再苦痛的时候,霜鹂也从来没有否认过一件事——喜欢上殿下这般的人,并不是一件稀罕的事。   喜欢上殿下,很寻常。   谁会不因这般的人儿欢喜呢?   只是没有人告诉她。   如若那个人,并不会喜欢她,她该如何?   霜鹂不知道。   无数个过往在脑中闪过,最可悲的是,她既没办法告诉自己殷予怀不爱她,又没有办法告诉自己殷予怀爱她。   她煎熬在苦痛之中,等不来一个答案。   霜鹂呆着眸,从手腕中轻轻拔出那块嵌进去的瓷片。   血轻轻地溅了一下,霜鹂只是轻轻用衣服盖住,抬眸望着天空。   其实,她也不是一定奢求殿下的爱,她只是,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飞蛾扑火中,最痛苦的是飞蛾焚于烈火吗?   成为一只“飞蛾”后,霜鹂开始明白,比起焚于烈火,更难让飞蛾接受的是,永远不曾抵达的希望,和永远即将来临的苦痛。   霜鹂抬眸,愣愣看着天空。   今天的天空很蓝,和平日一般蓝。   今日的一切,好像不是梦了。   或许,这一次,她就能要到一个答案了。   无论...是什么样的答案。   *   简单处理了手腕上的伤口后,霜鹂对着铜镜,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   无论最后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结局,她都不应该,一开始便如此狼狈。   一番收拾打扮,涂好口脂之后,霜鹂轻轻地弯唇。   在心中轻声地安慰自己。   其实...事情也没有她想的那么糟糕吧。   只要她勇敢一些,有些事情,会变好的。   待到走到门前,她轻声吸了一口气。   刚刚的一阵喧闹早已过去,此时这个东宫最偏僻的角落,寂静得可怕。   霜鹂甚至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将手放到门上,轻轻眨了眨眼,准备打开那一刹那,却发现用不上劲。   霜鹂愣了一下,轻声呢喃:“是我的手腕伤得太重,所以推不开门吗?”她轻蹙眉,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按住开门的地方。   即使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整个门都被摇晃动了,门还是打不开。   锁链叮当响的声音从寂静之中传过来的那一刻,霜鹂才恍然明白。   “原来,是门被锁上了吗...”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看简单包扎的手腕,又看了看被锁住的门,眼眸发热的那一刻,她忙垂下头。   不知道是不是原本两个人的废院,如今只剩下她一人,她觉得空气中的一切,都寂静得令人害怕   踉跄走回房间的那一刻,霜鹂还是没有忍住。   直到衣襟都被打湿,面上粘稠一片,实在不好受,她才停止抽泣。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得这么脆弱,明明这些都是她预想过的结果,但是真正到了来临的这一刻,她还是,还是,真的不能接受。   是殿下的命令,还是那些人自作主张?   霜鹂不知道。   但是她知道,她不能被困在这废院之中。   无论如何,她都应该寻到一个答案。   陡然冷静下来,霜鹂握紧了受伤的手腕,待到用布条紧紧包扎好之后,又是到了木门前。   她轻声敲响了木门:“请问外面有人吗?”   外面传来一声陌生的声音:“何事?”   霜鹂眼眸轻轻垂下,手微微捏紧,这声音,不是从前守在门外的那两个人。   她顿了一下,轻声问道:“请问我何时能够出去呢?”   那道陌生的声音回答得稍微慢了一些,语气也没有那么冷酷了:“我们是奉了上面的命令在此看守,其他事情一应不知,还请别为难我们。”   霜鹂咽了咽口水,最后抬起眼眸,轻声问道:“是殿下吗?”   像是怕守卫没听清楚,她重复了一遍:“是太子殿下让你们在这里...看守着我吗?”   两个守卫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冷漠回答:“上面的命令,我们不知。”   霜鹂愣了愣,那股花费了许多心力才生出来的勇气,此时也消磨掉了大半,她坐在门边,仰头望着天空。   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   而这个她呆了半年多的废院,在这一刻,恍若一个深不见底的囚|牢。   望着废院比她人还高的围墙,她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想笑。   真的是殿下吗?   霜鹂轻轻垂眸,心中否认了这个想法。   不会的。   即便,即便那些事情,她没有办法确定,但是殿下的为人,她还是知晓的。   殿下承诺过她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   她应该相信他,对吗?   *   夜色缓缓暮了,霜鹂有些不习惯空荡荡的院落。   她轻轻地推开窗,望着天边的那轮月。   轻声唱起了殿下曾经教给她的,幽州那边的歌谣。   “漫山遍野轻摇,星河入梦安枕...”   那是,一个月亮和星星都很美的晚上。   霜鹂忘记了,自己不知是从何处,寻来了一坛酒。   她平日不沾酒,但却会辨酒,轻轻用手指沾了些,染在鼻尖,醇香的味道飘散,她便知道这是一坛好酒。   酒坛子被密封得很严实,看着像是埋了许久的模样。   上面的泥土新新旧旧的,霜鹂认真给酒罐子洗了个澡。   待到将酒装好壶,拿到殿下面前时,她罕见地从殿下眼中看见了一抹惊讶。   殷予怀轻笑道:“何处寻到的?”   这样的酒,自然不可能是外面送过来的。虽然换了守卫之后,肉食都不克扣了,但是茶水和酒水,这样稍稍名贵一些的东西,还是没有这个废院的份例的。   霜鹂轻笑着倒酒,轻声讲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殷予怀轻轻点了点头,随后轻笑着望向霜鹂:“陪孤喝几杯吗?”   霜鹂愣了愣,她连果酒都未曾沾过,更何况这般的烈酒。她本应该轻声拒绝的,但是看着殿下含着笑的眸,她鬼使神差地点头:“喝...”   他们换了位置,到了院中的亭子下。   那时,天边好大一轮月亮,星星也一颗接着一颗。   殷予怀执杯,见霜鹂正看着星星,轻笑着抬起她的手,远远地指向天边的一颗。   “那是荧惑,平日有些难看见...”   “那是天狼星,霜鹂知道什么是天狼星吗?”   霜鹂不知道,不知道什么是天狼星,也不知道为什么那颗星星要叫这个名字。她甚至没有什么心思,去看她的手所指向的星星。   因为殿下刚刚突然的动作,现在她半个人,都在殿下怀中。   耳边灼热的呼吸,和低沉的轻笑声,让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她能够想的,只是靠得这般近,如若被殿下听见了她急促的心跳声,她该如何是好?   但霜鹂没有等到这个“机会”,殷予怀讲星星,讲的异常认真。   他一手端着酒盏,一手抬起霜鹂的手,轻笑着讲述一颗又一颗星星。   那天晚上,霜鹂没有记住天空有什么星星,但是狠狠地记住了其他的东西。   例如,殿下的酒量,是真的不好。   最后,一盏酒下肚,她还未醉,殿下的脸却红了。   殷予怀明明还是平日模样,甚至不紧不慢地继续用着膳。   但是微微发红的脸,出卖了他。   待到霜鹂走近,才发现,殿下连平日微凉的指尖,此时都透着红。   霜鹂眸中有了笑意,她轻轻地把人放到亭中的椅上,还没来得及离开,就被殷予怀轻轻地搂住腰。   殿下搂住她的力道很轻,只需要轻轻地挣脱一下,霜鹂便能离开。   但霜鹂没有挣脱,只是任由殷予怀将她身子转了个方向。   原本她背对着殷予怀,此时一转了方向,他那双绀青的眸,认真地看着她。   月光洒在他的眸中,连着那三分迷离都变成了皎洁。   霜鹂轻轻地看着殷予怀,殿下认真得恍若未醉。   但是霜鹂知晓,应当是醉了。   毕竟,殿下向来克制守礼,如若清醒的话,应当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对她做出这般有些“唐突”的行为。   虽然,她其实...也没有觉得“唐突”。   待到抬眸,陡然撞入那双绀青的眸,霜鹂有些发愣,她轻轻唤了一声:“殿下...”   殷予怀面色自然地点头,面上浮着淡淡的一层红,轻轻地将霜鹂搂入了怀中,他的头伏在她的肩头,轻声呢喃着什么。   耳边的热气让霜鹂觉得殷予还的唇恍若划过她的耳垂,霜鹂原本佯装的自然,再也没有办法坚持了。耳尖的酥麻顺着身体一路到了手指尖,霜鹂微微蜷曲手指,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被人用力搂在了怀中。   殷予怀:“...霜鹂,你不要。”   霜鹂有些没听清,轻声问:“殿下,你说什么?”   殷予怀轻轻摇了摇头,不再重复,微微的酒气漾在两人之间,霜鹂有些发愣,但是却没有时间想那么多。   她的脸也很红。   如若殿下面上的红是因为酒,她面上的红,便是因为殿下。   有些忐忑,有些小心地,霜鹂轻轻回抱住了殷予怀,手扣上的那一刻,霜鹂心跳如鼓,手微微颤了一下。   但是看见殷予怀没有什么反应时,心便轻轻松了口气,霜鹂弯着唇,对着不知道还能够听见她声音的殷予怀轻声说道:“殿下,你醉酒啦...”   殷予怀自然不承认,抱着她摇了摇头。   霜鹂轻笑,难得见到殿下如此模样,她轻声问道:“没有醉吗,那我是谁?”   “霜鹂...”殷予怀顿了一下,轻声回答。   霜鹂眸中的笑浓了些:“不对,我不是霜鹂哦!”等她说完这句话,霜鹂明显感觉殿下抱住她的手松了松,随后又缓缓扣紧。   抬眸望着她的眼,那双绀青的眸中有些雾气,语气轻而坚定:“胡说,明明是。”殷予怀轻声重复了一遍:“就是霜鹂...”   霜鹂楞了一下,轻声问道:“殿下,为什么我就是霜鹂?”   殷予怀眼眸半垂,原本微红的脸又红了些,像是一块上好的玉上染了些绯红的云霞,多了些凡间的烟火气。   他轻声呢喃道:“孤只会...这样搂住霜鹂的。”   霜鹂没有想到是这个答案,她颤了眸,继续问道:“为什么?”像是怕醉酒的人听不清,又像是让自己平静些,霜鹂轻声重复了一遍:“...为什么殿下只会这样搂住霜鹂?”   殷予怀轻轻笑了笑,手抬起,揉了揉霜鹂的头。   用着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说道:“因为鹂鹂,鹂鹂,总是...很害怕。抱抱她,她会不那么害怕。孤不想让...鹂鹂这么害怕,她不用怕的,有...有孤。”   “孤会护住她的。”   霜鹂眼眸有些红,忙垂下眸。   幸好醉酒的人看不出,只是继续吞吐讲着:“不要害怕,鹂鹂。”   脸被殷予怀的手抬起的那一瞬间,霜鹂楞住了,她几乎就要以为殿下并没有醉,只是脸和身子都稍稍红了些。   殷予怀抬手,轻轻地用指腹擦去霜鹂面上的泪:“别哭,眼睛会疼的...”   “殿下...”霜鹂眼眸顿住,不自觉轻唤出声。   “别哭...鹂鹂。”殷予怀垂上眸,轻轻地伏在了霜鹂肩头。   许久,就在霜鹂以为殷予怀已经因为醉酒昏睡过去的时候,耳畔突然传来轻声的呢喃:“鹂鹂,若是孤复位了,你会陪在孤的身边吗...”   霜鹂楞了愣,还没有她说话,就听见殷予怀轻声说道:“鹂鹂会的,对不对,不要离开孤,你和...你和别人都不一样,等孤东山再起了...”   殷予怀说完最后一句话,昏了过去。   “鹂鹂,等孤东山再起了,一定许你为妃...”   霜鹂原本轻搂住的手,渐渐松开了些,她愣愣看着自己怀中的人,轻轻抬手,抚摸了一下殷予怀的头。   轻声说道:“...好,说好了哦。”   *   “漫山遍野轻摇,星河入梦安枕...”   霜鹂轻轻地哼着,垂上眸时,两行泪缓缓流了下来。   虽然流着泪,她却很平静。   那些过往缓缓在她脑中放映,她轻轻地抬眸,望着天边那一轮月。   月光依旧毫不吝啬地照在她的身上,她轻声哼唱着那首歌谣,脑中莫名的熟悉感,让她一瞬间有些怔然。   待到哼完了歌谣,霜鹂擦了擦自己面上的泪,眼眸之中多了些坚韧。   她要相信殿下。   只是...只是复位之后,事情太繁多了,这还只有半日,没有想起如何安置她,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霜鹂躺在床上的那一刻,眼眸颤了颤。   炎夏的蝉鸣和夜间的风,夹杂着前所未有的寂静,闯入她的耳中。   她有些害怕地扯住被子,将自己蒙到被子之中,逼迫自己睡着。   睡着了便好了...便不害怕了...   不要怕,霜鹂...   或许明日醒来之后,你就能见到殿下了呢...   霜鹂用了许久,才缓缓睡着。可梦中也并不安稳,她不断地蹙眉,手胡乱地抓着,那首歌谣被她断断续续颤抖地哼出来,随后又缓缓归于平静。   隔日醒来时,霜鹂准备下床的动作顿住了。   她轻轻眨了眨眼,随后缓缓收回腿,轻轻地抱住,抬眸望着窗的方向。   ...   待到了午时,她也没有等到要等的那个人。   霜鹂还是下了床,她收拾一番后,到了木门前。   给她准备的膳食,一早便送进来了。她试图和外面的守卫打听打听消息,但是无论她怎么说话,外面的侍卫都不理她了。   霜鹂怔了怔,默默收回了剩下的话。   准备用膳时,霜鹂突然感觉喉咙之中很奇怪,她轻声咳嗽起来,随后有些痛苦地跑到一旁。   “呕——”   直到干呕了半天,也只有一些酸水,霜鹂看着还未用的膳食,也没有了拿起筷子的欲望。   “咳——”   “咳——”   霜鹂意识有些迷糊,忍不住的呕吐感一点点折磨着她。   待到用茶水压下些,霜鹂才稍稍好了一点。   一番折腾下来,霜鹂面色惨白,浑身无力。   这一晚,她睡得很“熟”。   隔日晕晕沉沉醒过来时,霜鹂下意识望向了半开的窗。   一抹残影恍若从窗边闪过。   “殿下——”   一时急迫,霜鹂直接摔到地上,下意识抬眸望向窗边时,却安静异常。   只是...她的幻觉吗?   霜鹂楞了愣,许久也未从地上起来。   ...   不知不觉,过了半月。   半月间,霜鹂日日等待,殷予怀没有来过一次。   即使最初坚定如霜鹂,也会一点一点怀疑自己是否判断错了,但是很快又会摇头,告诉自己要相信殿下。   他答应过她,他不会将她永远困在这个小院中的。   殿下不会骗她的。   不会的。   霜鹂慢慢适应一个人的生活,除了白日总在等待,夜间总有些害怕,其实也没什么。   偶尔在接过守卫递过来的膳食时,她会随意问上一两句。   那些守卫最初并不搭理她,后来逐渐愿意和她说一两句话。   今日霜鹂去拿膳食的时候,照例问了一句:“殿下最近身体可好?”   她其实没有祈盼能够从这两个守卫这里得到什么消息,但是今日抬眸接过膳食时,她罕见地从两个守卫眼中看见了冷漠以外的情绪。   是一种...可怜。   在可怜她吗?   霜鹂眼眸抬起,比起半月前,她身子消瘦了不少,容貌都消减了些,如若这般,的确是有些可怜...   接过膳食时,外面突然传来了很大的喧闹声,像是唱戏的声音夹杂着琴乐。   很吵闹,也很欢喜。   霜鹂抬眸,弯起唇:“最近东宫是有什么喜事吗?”   话说出口的一刹那,霜鹂自己有些愣住,她抬眸望向用着可怜之色望着她的侍卫,扬着的唇缓缓放下,呢喃着重复了一遍:“东宫是有...喜事吗?”   两个守卫对视了一眼,随后其中一个像是不忍心,蹙眉说了句:“别问,上面人的事情,我们两个侍卫怎么知道。”   霜鹂楞了一下:“...是,太子殿下的事情吗?”   那个原本开口的侍卫噤若寒蝉,另一个忙道:“霜鹂姑娘,快进去吧,如若被人看见,我们兄弟俩要挨罚的。”   霜鹂轻声应了一声,就在要转身的时候,她声音极轻地问了一声:“东宫最近有谁常来吗?”   两个侍卫将她推到门内,她踉跄一下,听见其中一个侍卫用极低的声音道:“李家小姐。”   一声“多谢”还未出口,霜鹂身后的门已经被“砰”地关上。   霜鹂静静用完了膳食,随后跪在地上,“呕——”,不由自主地,全都吐了出来。   身子这些天被折腾得厉害,霜鹂前几日没太在意,今日也没有。   她静静地做完了可以做的所有事情,准备再去扫一遍院子时,手突然握不住扫帚了。她控制不住跪到地上,忍不住干呕了起来,一滩血顺着她的唇,缓缓流向地面。   手指沾到唇边的粘稠时,霜鹂愣了愣,轻轻呢喃了一声:“流血了吗?那...今日早些睡吧。殿下,殿下应该也不会来。”   眼眸愣愣滴落泪珠,和泥中的血混在一起的时候,霜鹂没有动作,唇边试着轻轻勾了勾。   试了几次,也没办法挤出一个笑,霜鹂便没有再试了。   她沉默着,望向了天空。   不蓝了,黑了。   因为,到了夜里吧。   一天好像又过去了。   还是没有来。   那明天...会来吗?   霜鹂缓缓起身,浑身无力的感觉让她思维都有些混沌。   突然听见身后有声响的那一刻,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眼。   是,是殿下来了吗?   霜鹂忙扬唇,转身轻笑道:“殿下——”   她的声音在下一刻戛然而止,看见身后人的一刹那,霜鹂眼眸睁大,直接向前院跑去。   不,不——   不要——   “救命——”   却还没等她跑出去,身后那人就狠狠拉住了她的衣袖。   她被一下摔到地上,喉间的喊叫也被尹龙硬生生地捂回去。   “啊——救——啊————”   霜鹂惊恐地睁大眸,颤抖着身躯,在地上不住地向后。   那双熟悉的吊三角眼阴鸷地望着她。   “霜霜,许久未见,想我了吗?”   “啊——啊——救————”   霜鹂不顾一切打开尹龙的手,颤抖着向后爬去,却被尹龙一步步紧逼。   他也不着急直接追上霜鹂,而是逼迫霜鹂向后院的方向走。   她动一步,他追一步。   她动两步,她追两步。   霜鹂颤抖着身子,浑身上下的害怕让她快要昏厥。直到她没有力气,被尹龙逼在一个角落里。   “不——滚——”   “给我滚——”   尹龙阴鸷着眼,狠狠掐住霜鹂的脖子,眸中满是阴暗的|欲|望|,见霜鹂不断在挣扎,像是赏赐一般:“知道是谁让我来的吗?”   霜鹂睁大眸,狠狠瞪着他:“滚——恶心——”   尹龙眼眸发深,狠狠甩了一巴掌,再死死掐住霜鹂脆弱的脖颈:“闭嘴——”   霜鹂眼眸中满是嫌恶与恶心,被掐住脖子,断断续续说道:“掐...死...我...吧,我,我就是被掐死——也不要...”   尹龙又是一巴掌甩了过来,发狠说道:“霜霜,如若不想被折磨死——”   “呸——”霜鹂直接咬住尹龙的手,牙齿嵌入他的肉中,她狠着眸,身子发颤了也不放开。   尹龙一脚将人踹到地上,霜鹂疼的受不了,不得不松开了牙。   尹龙冷着脸:“霜霜,我本来是不想告诉你这个伤心的消息的——”   他一字一顿,残忍说道:“太子殿下和李家小姐即将大婚了啊——”   “霜霜,你猜我这个差点|上|了|你的人能活到现在,今天,是谁让我来的?”   “滚——”霜鹂咽着声音,手缓缓向后摸去。   尹龙红了眼,手中的棍子就要直直向霜鹂砸下去,抬起那一刻,霜鹂狠着抽出身后的匕首,颤抖着手要|插|下去那一刻——   突然,尹龙睁大眼眸,倒了下去。   霜鹂颤抖着身子:“谁?”   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尹龙身后传出:“小姐,是青鸾的错——”   她扑上来抱住霜鹂,身子哭得比霜鹂还颤抖的厉害:“小姐,是青鸾的错,青鸾现在才找到小姐——小姐,他们欺人太甚——”   霜鹂原本就没有力气,发觉来的人没有恶意之后,她浑身力气就像全散去了一般。她懵了一瞬,随后轻轻推开身上的人:“我不认识你。”   青鸾还在哭着,直到霜鹂推开她,颤抖着抬起身子,又踉跄地摔倒在地。   青鸾忙上前扶住了霜鹂,霜鹂推了推青鸾的手,见青鸾坚持,也就没有再动作。   到了房间之后,青鸾直接跪下来,双手伏地。   “小姐,是青鸾的错,害小姐受了这么多苦,如若家主看见小姐变成这样——”说到这,青鸾的身子颤抖了一瞬,但很快她狠狠磕起了头:“是青鸾的错,请小姐惩罚青鸾——”   霜鹂眼眸没有什么变化,她不认识眼前这人。   即使她一声一声唤着她“小姐”。   “...青鸾?”霜鹂轻声唤了一声。   青鸾停住磕头,抬起头,一双眸中满是泪。   “...你如何进来的?”霜鹂轻轻喘气,身上的伤让她有些疼。   青鸾忙答道:“翻墙进来的,前些日子,青鸾在当铺之中寻到了小姐的玉佩,那掌柜的说,这玉坠是宫里面出来的东西,青鸾就开始一个宫一个宫地找了,直到今天晚上,才寻到小姐。”   霜鹂看着青鸾眼眸中的激动,手轻轻颤了颤:“那...你能帮我出这个院子吗?我想去...找一个人。”   “自然可以!”青鸾心疼地望着她的小姐,刚准备说什么,就听见霜鹂轻声说:“那...谢谢你。”   霜鹂楞了一瞬:“今日便可以吗?”   青鸾忙点头:“今日便可以,只是——”   霜鹂眨了眨眼:“嗯?”   青鸾忙上前查看霜鹂的伤,在青鸾上前那一刻,霜鹂下意识颤抖着退后。   青鸾不敢再动,红着眼眸说:“小姐,我们先处理伤,明日再去好不好?”   霜鹂不熟悉她口中的称谓,也没有当真,摇了摇头:“不,我今日便要去。”说着抬了抬头:“你若是...不帮我,我便自己去。”   说着,霜鹂默默起身,去收拾自己一身的狼藉。   去见殿下,总不能...这么狼狈。   她总是要去见他一次的。   总是要问问。   霜鹂楞了愣,总是要问问...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青鸾忙上前,抹着眼说道:“去,我们去,去,小姐,青鸾来收拾——”   霜鹂没有逞强,如若不是强撑着,她现在应该已经晕过去了。   等会要去见殿下,她要...得体些。   起码,起码,不能晕过去。   霜鹂看着青鸾,轻声道:“那...谢谢,我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若是你不嫌弃。”霜鹂扯下头上的一只木钗:“这是我自己做的...虽然不贵重,但是日后,日后——”   看着柔软又脆弱的霜鹂,青鸾心疼,泣不成声:“不用,不用,小姐,青鸾万死不辞。”   霜鹂轻轻擦去了青鸾的泪:“那,谢谢。”   *   出了院子,一切都很顺利。   没有人认出她,也没有人阻拦她。   青鸾在后面说着,殷予怀所在的位置,以及她什么时候,应该躲开一些可能会认识她的人。   进大厅的时候,侍卫拦住了她。   青鸾不知道从何处顺来一个令牌,那两个侍卫连忙恭敬行礼,让开。   一路上,霜鹂的心,都有些发怔。   她有些...害怕。   可是这些天,她害怕了太多次了,她好像...也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入了大厅,霜鹂站在喧闹的门前时,有些紧张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裳。   身上的伤痕她都用脂粉遮住了,应该,应该不会被人看出来了。   殿下,殿下也应当,看不出来。   她轻轻踏出一步,随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推开门的那一刹那,世界恍若静止。   那双绀青色的眼眸向她望来。   她愣愣看着高座之上的殿下,他华服加身,万般矜贵,是她平日在废院中从未见到的模样。   那些还未问出口的话,突然就颤抖了起来。   这是第二次,霜鹂真正明白了,何为云泥。   她看见殷予怀蹙了眉,向着高台下的人挥了挥手,原本喧闹的大厅瞬间安静下来,那些她不认识的人,不过半刻钟,也都散个干净。   最后,只余下。   高台之上的殷予怀,和高台之下的她。   霜鹂试图让自己欢喜起来。   “殿下,霜鹂来找你了——”   “殿下,你还记得你曾经对霜鹂说过的话吗?”   “殿下,他们说你要和李家小姐成婚了,霜鹂——”   “殿下,你还记得霜鹂吗?”   霜鹂看不见自己的样子,但是她觉得,一定难看极了。   因为殷予怀的脸,几乎在她开口的下一刻,就冷了下来。   他一步步从高台上走下来,轻笑着走到她的身前。   就在她伸出手,想拉住他的衣袖时。   他向后退了一步,随后冷着眸:“霜鹂,私自叛逃,这是死罪。”   霜鹂愣住:“殿下,我——”最后她轻声咽下自己的解释,抓紧衣袖:“殿下,你答应过我,等到——”   殷予怀一把拂开衣袖,阻断了霜鹂接下来的话,他上前一步,抬起霜鹂的脸,手指摩挲着霜鹂发红的脸,霜鹂愣住,眼眸中残存着希望。   殷予怀轻笑着,一点点折断她眸中最后的欢喜和希望,残忍道:“孤说什么你都信,你怎么那么天真。”   作者有话说:   ——顶锅盖——   鸢鸢承诺,虐狗子一定比女鹅惨数倍!今日写到文案剧情(本来是准备今天直接写到死遁的,但是鸢鸢在电脑面前坐了一天也没写完QWQ),明日写到女鹅死遁狗子发疯剧情,然后后面就是清一色的虐狗子了,啾啾,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鸢鸢会继续努力的,V后一定日6!   ——顶锅盖——   谢谢大家的支持,6.27之前掉落小红包,全订前几章还可以抽奖,大家不要错过嗷!   ——顶锅盖——   推一推另一个火葬场预收——《枝上雪》,喜欢的小可爱可以点进专栏给鸢鸢个收藏嘛~   姜青莹在千娇万宠中长大,荣华恩宠皆为平常物。   平生之愿,便是在及笄之后嫁给太子怀生。   为此,贵为郡主,她三寒天跪了寺庙万阶,硬生生讨来一纸婚书。   可上京内外皆知,太子怀生另有心上人,嗤笑之余满是看戏心思。   姜青莹才不信这些,直到及笄,她枯等整日,出门时却撞见怀生将一女子轻柔相抱。   大雪漫天,高烧一场,鬼门一趟。   此后,她便是另寻良人了。   *   太子怀生最近发现,那粘人精姜青萤许久未来了。   他等了许久,最后却只等来一旨退婚书。   待到再见她,却发现她正对着别人娇嗔言笑:“本郡主不稀罕了,将军府的小将军英姿飒爽,太傅家的公子文采斐然,安恩府的世子温柔端方...哪个不比那块捂不热的石头好?”   他表面风轻云淡,袖摆里的指骨却捏得青白。   后来,矜傲清贵的太子使尽了法子,才发现。   那个自小便要嫁他的小郡主,是真的不要他了。   啾啾~ 第二十二章 (三合一火葬场)   即便曾经预想了千万种可能, 无数次在梦中得到又失去,但霜鹂还是未曾想过,真相会来得如此血腥和残酷。   会有一天, 在金碧辉煌的大堂之中,她的殿下缓缓从台阶上步下来, 眸中满是轻蔑和冷漠,轻笑着对她说:“孤说什么你都信, 你怎么这么天真?”   是啊, 她怎么...这么天真呢。   明明从入宫的第一天, 她便下定决心, 这一生,都不要被这皇权的囚|牢|困住,明明她真的对自己说了很多遍,她与殿下之间如云泥, 心动便是万劫不复,明明...即使只是动心, 她都犹豫了很久很久。   为什么,最后还是这么天真呢。   看着面前眸光冷漠的殷予怀,霜鹂浑身无力,眼眸颤动了一瞬,随后那双好看的眼,就那样,一点一点失去了光亮。   就像是暗夜中的那一束烛光, 陡然熄灭了。   这一刻,霜鹂眸中, 曾经因为殷予怀而有的星星点点的光, 在这一刹那, 散个干净。   她突然觉得好累,这半年来所有的疲倦,齐齐涌上心头。   报恩留宫,跪地求药,讨要吃食。   一件件,一样样,最后换来的却只是一句:“霜鹂,你怎么这么天真。”   真的...是她太天真了吗?   可他会对她说:“霜鹂,你别离开我,我只有你了。”   会对她说:“你与我是患难之交,我不会忘了你。”   会对她说:“你和别人对我不一样,等我东山再起了,一定许你为妃。”   原来,都是假的啊。   原来,她只是信了一个人的承诺,便是太天真了。   原来,天真便活该被玩弄。   霜鹂颤抖着眸,原本攥紧的手无力地垂下,她愣愣地望着殷予怀,突然不知道还要说什么。   说她可悲的爱意,还是可怜的爱慕。   殷予怀冷漠地看着她,眸光仿佛一把霜寒的刀刃,活生生地剖开她的胸膛,剜下那颗鲜活跃动的心。   而那颗心,就连被锋利的刀锋刺穿的那一刻,还在为面前这个人跳动。   霜鹂喉腔中涌上来的千万言语,在这一刻,顿然消逝。   她本应该说一些什么的。   但是她一句都说不出口。   两人沉默地相对着。   周边寂静得,只能听见屏风后微微的响动声,想来是哪个宫人来不及出去,此时又不能出来。   颤抖着,霜鹂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说一些什么。   霜鹂松开已经被咬出血痕的唇,试图轻轻张嘴,却不等她发出声音,眼眸中含着的一滴泪,顷刻落下。   那滴泪落到了殷予怀修长的手指上,成了淡淡的水痕,殷予怀掐着霜鹂下巴的手松了松。他的视线有一刻在那滴泪上停留,但是那一瞬太短了,短到殷予怀抬起头之后,霜鹂觉得,刚刚那一瞬,只是她的错觉。   她曾经在他面前哭了许多次。   受伤,害怕,委屈,她的眼眸都是红的。   殿下曾经轻柔地帮她擦拭过泪珠,很多很多次。每当殿下含笑轻柔为她擦拭泪珠时,霜鹂都能够感受到久违的珍重。   殿下是第一个,让她感受到“珍重”的人。   可原来,面对她满眸的泪,他也可以无动于衷。   原来...那些珍重,也都是假的吗?   那到底,还有什么是真的呢?   霜鹂轻轻抬起手指,手腕上结了痂的伤口有些裂开,但她感知不到疼痛。   她浑身无力,头脑昏沉,却觉得自己从未有过一刻,比现在清醒。   这应该是她半年来,最清醒的时刻了。   所以当自己用染血的唇,轻声问出那句话的时候,霜鹂并不惊讶。   她喉咙已经嘶哑,血珠的腥气从嘴角蔓延而下,直直地流入她细白纤弱的脖颈。   她轻轻眨着眸,甚至眼眸很努力地弯起了一抹笑。   她声音很轻,喑哑地,恍若枯败的枝叶无声落于寂静的秋。   她调动浑身力气,轻声又珍重地问了一句。   “殿下,您知道霜鹂爱慕您,是吗?”   那颗被剜出来的血|淋|淋|的心,悬到了高空之中,鲜血淋漓从云层而下。   成了雨,成了霜,成了雾。   成了幻象中的霜鹂。   而霜鹂,在等殷予怀的回答。   “殿下,您知道霜鹂爱慕您,是吗?”   殷予怀握住她下巴的手紧了一刻,随后轻笑着,随意松开了手。   霜鹂轻轻地看着殷予怀。   她好像一片孤舟,飘荡在汪洋大海之中。   她没有方向,没有前路,没有彼岸。   但这些她通通都不在意,她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她上前一步,像很多次在废院之中的场景,轻轻地扯住殷予怀的衣袖。   抬眸望着他,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殿下,您知道霜鹂爱慕您,是吗?”   她已是一片孤舟,不在意汪洋风暴之下的四分五裂,霜鹂不知道自己的眼眸中有多少祈求,更不知道,这些祈求之中,有多少是希望听见那个答案。   她的眸光很轻,但是攥着殷予怀衣袖的手,却握得很紧。   殷予怀转身,眼眸垂下,在一片凝重之中,轻声地笑了起来。他没有抽开自己的衣袖,只是轻轻地俯下头,在霜鹂眼眸的颤动之中,在她耳边温柔呢喃了一句。   “鹂鹂,这是需要问的话吗?”   霜鹂眼眸一瞬间睁大,攥紧殷予怀衣袖的手,缓缓松开。   像是用了许久,她才反应过来。   她眼眸含着泛红的泪,愣愣看着轻声温柔的殷予怀。   那些所有的回忆翻涌而来。   平静地开始一点一点撕扯和泛滥,霜鹂浑身的力气都泄了个干净,只能任由那些回忆在她身体中窜来窜去。   那颗被剜出来的鲜活的心,从高空彻底地坠落,四分五裂。   霜鹂眼眸中开始倒映废院中的一切。   从那个长亭的拥抱开始,从那个决绝的背影结束。   她最后只是很轻地告诉自己。   殿下清醒时,没有唤过她...鹂鹂。   霜鹂眼眸不再颤抖,半僵在原地,连带着她的身子,她的手,她那颗四分五裂,七零八落的心,全都僵在原地。   她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静止了。   就这样安静地死去,会不会比现在好得多。   至少,不会这么痛苦了吧。   霜鹂麻木地想着,她是不是...应该愤怒?   但是好可悲啊,她好像失去了愤怒的力气。   她孱弱得恍若下一刻就要晕倒在这大殿之上,但是偏偏,她未晕过去,便要生生面对这狼狈。   她想体面一些,再说些什么。   可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她都不敢再看向那个人。   她的脑中空白一片,那种失忆醒来,那一刻的痛苦感,又开始在她身体之中蔓延。曾经填满她世界的一切,如若都是如此虚假的,那她是什么呢?   霜鹂颤抖着,头晕欲裂,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头,向后退。   “砰——”地一声,撞到了一旁的柱子上,摔倒在地的那一刻,她干呕了起来,直到吐出了一滩又一滩血,那种恶心的感觉才止住。   眩晕冲击着霜鹂的大脑,她愣愣地抱住自己的头,轻声地重复着殷予怀曾经教给她的那首童谣。   一遍又一遍...   直到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的时候,霜鹂才从浑浑噩噩之中,清醒过来。她愣愣看着远方的殷予怀,额头上的血流进了她的眼睛,她已经看不见他的表情了。   看不见...那便不看了。   霜鹂踉跄扶着柱子爬起来,额头的血顺着苍白细弱的脖颈,直直流入衣襟。   她浑身上下都很狼狈,眼眸中混着滴落的血,模糊了她的面容。   她没有管顾自己的狼狈,踉跄地走到了殷予怀的面前,轻轻地垂下头。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抬眸,轻声说道:“霜鹂知道了。”   说完这一句,霜鹂转身,拖着踉跄的身子离开。   殷予怀从始至终,没有再说一句话,他轻轻撇了一眼后面的屏风,眼眸深沉地看着霜鹂的背影。   就在霜鹂即将走出大门时,殷予怀看见霜鹂缓缓地转过身来。   然后...   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轻轻地,对他扬起了一个笑。   眼眸的泪珠顺着血流下,缓缓弯起的眸像是最初见到他的模样。   她声音很轻:“可霜鹂,是真的爱慕殿下。”   她眼眸轻轻地眨了眨,轻声送出了那句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恭贺殿下复位,有些迟了,望殿下,勿介意。”   这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殷予怀心颤了一瞬,握紧了衣袖下的手,眼眸中含着看不清的情绪,一点一点看着霜鹂的背影,消失在大堂之中。   殷予怀掩眸,对着外面的侍卫吩咐道:“...压回去。”   *   霜鹂背对着殷予怀,轻笑着,眼眸中浮现着淡淡的温柔。   外面的侍卫闻声,立刻将人扣了起来,霜鹂没有反抗,任由他们压着她回到废院。   待到那两个侍卫见到她之时,眼眸惊恐地睁大,颤抖着手,打开了锁住的院门。   霜鹂睁开眸,轻轻地望了一眼。   简陋的木门之上,缠绕着三层锁链,难怪她之前拉门之时,这门纹丝不动。   她眼眸中的血顺着泪痕流下来,却不让人觉得狼狈,恍若一种妖|冶的艳丽。霜鹂轻声笑着,被人压到门里面时,温柔着声音道:“两位大哥,将门锁紧些,再让霜鹂跑了,你们便难向殿下交差了...”   被推到在地,霜鹂没有回头看逐渐远去的人影,和逐渐锁住的木门。   她再没有回头,踉踉跄跄向着后院走。   一边看着废院的一切,一边轻声笑着。   轻柔又凄丽。   呢喃声在院中响起,霜鹂撑不住,倒在门前的那一刻,轻声道。   “假的啊。”   “哈——假的,都是假的。”   她眼眸缓缓抬起,望向天边的那轮月,整个人也安静了起来。   喧闹之下,是绝望。   安静之下,还是绝望。   今天,没有月了。   天色昏昏沉沉的,就像她一般。   失去了那轮月,整个就是漆黑的一片。   霜鹂一路跌跌撞撞,坐到了厨房的地上,随后像是意识到什么,又缓缓起身,去了那个地窖。   地窖很黑,但霜鹂没有止住脚步,从地窖中将那些东西都拿出来的时候,霜鹂轻轻的笑了起来。   当初一日一日存着的时候,就连她自己,应当都未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用到它吧。   *   轻轻地“呼”了一下。   火焰燃起来的那一刻,霜鹂轻轻地闭上了眼。   灼热的火光将她包裹住,她被浓黑的烟呛到,摔倒在一旁的木槛上。   “咳——”   “咳——”   霜鹂踉跄着,昏着眸,看着快要将她缠绕的火,那些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的回忆,盘旋在她脑海之中,横冲直撞,刺痛她的神经,吞噬她的力气,顺着燃起的纱,慢慢地消亡。   她被黑烟呛住,咳出一大滩血。   刺鼻的气味涌入她的鼻腔,霜鹂意识昏昏沉沉,随着房梁倒下的那一刻,彻底地闭上了眼。   漫天大火,顷刻燃烧了起来。   废院之中,火红一片,漫天火光,映红了天。   恍若白昼的喧嚣。   *   随着一声“走水了”,整个东宫喧闹了起来。   今日东宫有庆贺太子殿下复位的宴会,各个院的人手都调过去了些。   没有调过去服侍的,各个院的奴仆,都得了上面赏下来的酒菜。   废院在东宫最偏僻的角落,火从后院燃起来时,守着废院的侍卫,正在用着上面赏赐下来的酒菜,两人喝着酒谈天说地,故而最初并没有发现。   直到刺鼻的气味,涌入两个侍卫的鼻腔,他们才恍然察觉到不对。   一转身,浓密的黑烟飘向天空,火光缓缓映红了半边天。   “不好,快开锁!”一个侍卫一边惊呼,一边找着钥匙。   但是夜里太黑了,一旁的油灯早就燃尽了,两个侍卫半天才寻到钥匙。   打开门锁的那一刻,漫天的热气混杂着刺鼻的气味,齐齐向他们袭来。   匆忙被热气冲倒在地上那一刻,两个侍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忙向其他院子而去。   “废院走水啦,走水啦——”   “走水了,走水了,快——”   “霜鹂姑娘还在里面,快——”   ...   但是,如何来得及呢?   漫天的火,已经映红了半边天。   枯木与枯骨,混在漫天的火光之中,都成了灰。   *   殷予怀送走殿中的人后,静静地望着东南的方向。   刚准备离开之际,突然看见那处的黑,似乎与其他地方的黑不同。   今日没有月亮...   殷予怀轻蹙眉,还未反应过来,那格外浓密的黑处开始泛起红光,天边被一点一点映亮。殷予怀愣了一瞬,直接甩开了一旁奴仆的手,甚至来不及思考,就直接向着那个方向跑去。   东南,是废院的方向。   殷予怀心中那股慌乱突然蔓延,霜鹂走的时候那抹轻笑,开始浮现在他面前。   不,不可能的。   不,霜鹂不会的。   不,鹂鹂,你不可以。   殷予怀脱了身上繁琐的东西,快声吩咐了一旁的侍卫:“走水...废院,快。”   一众的奴仆,愣愣看着他们向来矜贵如玉的殿下,失去了向来的冷静,慌乱向着东南的方向而去。   待到临近废院时,殷予怀看见,一众奴仆已经将废院围了起来。   原本浓黑的烟扑散在了水中,映红天的火光也只剩下零星的火苗。   待奴仆们看见殷予怀,都颤抖着身子跪下:“拜见殿下——”   殷予怀看着面前,被烧得乌黑的断壁残垣,心窒息了一瞬,随后拼命地在人群中翻找起来。   鹂鹂...   这个不是。   不是。   这个也不是。   那他的鹂鹂在哪?   一旁的侍卫颤抖地磕头:“殿下,殿下,霜鹂姑娘...没有出来。”   殷予怀原本在人群中翻找着,听见这番话时,轻颤了一下眸,随后逐渐平静地望向跪地的侍卫,声音极轻地说:“你说什么?”   平静之下,殷予怀没了适才的慌乱,他眼眸极淡,望着跪地颤抖的两个侍卫。   侍卫匍匐在地,其中一个声音断断续续地抖:“回,回殿下,霜鹂姑娘...没——”   还没说完,就被殷予怀一脚踹到地上,轻描淡写说着:“拖下去,斩了。”   一旁的侍卫忙将这个侍卫拖下去,殷予怀的视线望向了看守的另一个。   被殿下的眸光淡淡看着,听着同自己一起守门的兄弟已经被拖下去斩了,跪地的侍卫开始不住地求饶。   “殿下饶命,我们,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殿下,霜鹂姑娘入了院之后,我们便将门锁上了,殿下,我们,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急促的磕头声并没有让殷予怀的眸色变化一分,他衣袖下的手颤抖着,声音却格外地平静:“孤问你,霜鹂在哪里?”   那个侍卫身子颤抖,张了数次口,都没有能够张开。   “殿,殿下,霜鹂,霜鹂姑娘——”   眼见着这个侍卫又要吐出那几个字,殷予怀平静的眸颤了一瞬,直接一脚踹了过去:“闭嘴,孤是问你,在哪!”   侍卫直接被吓到昏厥,昏厥之前断断续续说道:“没,没出来——”   殷予怀仿佛听不见这个回答,望向了周围跪成一片的奴仆,轻声说道:“那,你们知道吗?”   浓黑的烟缓缓向上而出,殷予怀衣袖下的手不停地颤着,面上的平静,却越来越娴熟。   周围的奴仆忙磕头,此起彼伏的求饶声,吵着殷予怀的耳朵。   他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砰——”地一声断了,随后碎成了千万个小片,狠狠地扎入他的每一处筋脉。   不能流动,不能呼吸,不能反应。   殷予怀看不见那些正跪着求饶的人了,他没有什么表情地,望向了院子下胡乱丢弃的三道锁。   是这三道锁,锁住了他的鹂鹂吗?   不,不可能。   他的鹂鹂没事。   明明一个时辰之前,鹂鹂还对他笑了。   那么轻,那么温柔...   那抹笑在殷予怀眸中映出的那一刻,他的心突然停止了,一切串联起来的那一刻,殷予怀的眼眸中浮现了慌乱。   但是很快,他又镇静下来,平静下颤抖的手,径直推开门,走进焦黑一片的院中。   一旁的奴仆忙上来阻拦,殷予怀淡淡望了一眼:“滚出去。”   这是鹂鹂和他的地方,谁都不配进来。   奴仆不敢再动,殷予怀走进院中。   火为什么会烧得这么大?   烧焦的气味充斥在鼻腔,但是除了这个味道之外,还有...殷予怀愣了一瞬,平静的眸也颤了一下。   还有,一股浓郁的猛火油气味。   和烧焦的气味混在一起,格外刺鼻。   ...是谁纵火了?   殷予怀眸很平静,面上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望着已经成为废墟的院子,直直向着霜鹂的房间而去。   门被烧掉了大半,他颤着眸,看着漆黑一片,只有余热的断壁残垣,用手一片一片拨开。   发烫的石壁还十分灼热,直接烫红了殷予怀的手,但殷予怀没有知觉,只是一片一片扒着...   天已经微微白。   翻找了半夜的殷予怀,跪坐在废墟之间,修长白皙的手此时已经满是乌黑,血惨淡地留下。   他的脖颈间,脸上,衣服上满是黑痕。   手上烫伤的痕迹,狰狞的伤口。   但他面上,还是那丝毫掀不起波澜的平静。   他跪坐在归墟之间,愣愣地看着虚无一片的废院。   他的鹂鹂呢?   是梦吧。   殷予怀闭上眼睛,待到睁开眼睛时,眼眸前还是漆黑一片。   他呆坐了很久。   直到天空开始飘起雨。   冰凉的雨丝洒在殷予怀的脸上,他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慌乱。   不——   不可以,不能下雨——   他还没有寻到鹂鹂——   不——   他张开手,但是一个人的身体,如若能够为一个院子兜住雨。   还不等他吩咐奴仆寻来东西,雨丝便变成了倾盆大雨,乌黑一片的废墟,慢慢地被洗刷。   殷予怀在雨中,苍白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无。   “鹂鹂——”   *   自从那日在废墟的“荒唐”之后。   殷予怀变得很平静。   他不分日夜,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恢复储君之位后,应该做的所有事情。   直到累到咳血,昏迷在书房之中,御医来了一圈,都说是劳累过度,需要多加休息。   但从昏迷之中醒来的殷予怀,只是轻声吩咐太医下去,随后掀开被褥,去了书房。   即便他脸上苍白得没有一点血丝,但是没有人敢阻拦殷予怀。   那日事情之后,东宫的人清理了一波,见了许多日的血,余下的,都是殷予怀的亲信。   自然没有人,敢对这样的殿下多加异议。   殷予怀平静着脸,忘记前几日那场大火,忘记废墟之中倾盆的雨,忘记脑中有关“霜鹂”的一切。   他平静地走到书房,执笔批阅着奏章。   殷予怀忍不住,一口血喷出来的那一刻,书青恰巧赶到书房,看见殷予怀如此模样,忙上前按住殷予怀。   殷予怀用帕子擦了唇边的血,随后没有什么表情地拿起笔,继续翻阅着奏章。   奏章被书青一把摁住的时候,殷予怀淡淡抬了眸。   “放开。”   书青蹙眉,将手按得更紧了些:“予怀,不急这一时,那些人我们都处理干净了,剩下的人慢慢来。”   殷予怀没有什么表情,轻声重复了一遍:“放开。”   书青狠狠按住:“殷予怀!”   许久未被人这样唤,殷予怀止住了去拿奏章的手,缓缓地抬头,对上书青那双满是怒火和担忧的眼。   “书青,犯上是何罪?”殷予怀轻声道。他面色平静,神色平静,整个人都平静地可怕。如若不是脸色太苍白,恍若一块下一刻便要碎掉的玉,叫人瞧不出异常。   即使是书青,都寻不出他半分不对,但是,书青就是知道有什么东西出问题了。   他打听到了霜鹂的事情,但是也不敢确定,殷予怀是不是因为这个所以变成了如此模样。   是因为霜鹂的死,所以殷予怀才这样吗?   书青也觉得不是,他自小同殷予怀一同长大,从幽州到汴京,他都在殷予怀身边。他了解殷予怀,这世间只有殷予怀算计别人的命,没有别人能伤害到殷予怀的法子。   殷予怀,绝不是会为了一个小小的通房变成如此的人。   书青蹙眉,止住了殷予怀的手:“予怀,你的身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殷予怀怔了一瞬:“孤看起来,像患了病的样子吗?”   书青忙点头:“面色苍白,浑身都透着病气,看到便是生病的模样,予怀你要——”   还没说完,就被殷予怀打断:“那把这个消息传出去吧。”   “传出去?”书青怔住:“是为了迷惑殷予慈那一行人吗?殿下,不必如此——”   殷予怀没有反驳,只是重复说了一句:“书青,把消息传出去,孤旧疾发作,命不久矣,三日...不,半月内,半月内可能就会身亡。”   书青蹙眉:“是。”   待到书青要出去时,殷予怀叫住了书青:“对了,派你的人,每日到东宫附近蹲守...算了,孤自己去吩咐吧,交给你,孤不放心。”   殷予怀轻咳着,手微微颤抖。   他的鹂鹂一定没有死,怎么会呢,鹂鹂那么聪明,即使着火了——   不,不可能的,即使那废院中全是猛火油味道,也可能...是别人放的。   他没有寻到鹂鹂的尸骨,鹂鹂不会这么残忍的,她爱他,她不舍得的。   那日火虽然大,但是...但是...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鹂鹂只是,只是暂时有些伤心。   是他错了,他不该说那些话,不该将鹂鹂继续锁在那废院之中,只要鹂鹂回来,他以后一定,一定不会了。   只要,只要他命不久矣,鹂鹂担心,一定...一定会回来看他的。   但殷予怀没有等到那个时候。   侍卫颤抖着身子来报的时候,殷予怀正批阅着奏折。   知道下面传来侍卫颤抖的声音:“殿下,寻到...寻到霜鹂姑娘的尸骨了,还有...还有一个人的尸骨。”   殷予怀手僵了一瞬,随后抬眸,望向了下面的侍卫:“废院孤都翻找过,没有...”他面色很平静地反驳着,但是嘴中甚至不敢说出那两个字。   他的鹂鹂,好好地活在这个世间,这个侍卫胆大妄为,居然敢说寻到了...寻到了鹂鹂的...   “来人——”   侍卫忙磕头:“殿下,殿下,是真的寻到了,不在院子中,在院中那个废弃的暗道之中,霜鹂姑娘的尸骨,就在那个暗道之中。”   殷予怀心僵硬了一瞬:“哪个暗道?”   侍卫不住磕头:“就是当初废院通向宫外的暗道,早就已经被堵塞了的暗道,殿下,霜鹂姑娘的尸骨就在外面...”   殷予怀眼眸中多了丝慌张,一把扔掉了手中的笔。   暗道?   什么暗道...   他想起在废院之中,他曾经为了试探鹂鹂,欺骗鹂鹂说:“...在院子东南方的那个角落的房间,推开那个书柜,会有一扇小小的门,门里面时一个通向宫外的暗道,如若她不想留下来,可以...可以...从那个暗道出去。”   可哪里有什么暗道。   那是一处早就被封死的...密室。   殷予怀慌了,这是第一次,从废墟回来之后,他变得慌乱。   他一边摇头,一遍推开侍卫,颤抖着推开门之后,就看见一具焦黑的尸骨。   他蹲下身,轻颤着。   不,这怎么可能他的鹂鹂呢,他的鹂鹂那么好看,这个...尸体,怎么可能是鹂鹂呢。   不——   殷予怀眸颤抖,手向着尸骨缓缓而去。   不,不可能——   他颤抖着眼,打量着这具尸骨。   焦黑一片,已经看不出任何特征了...   不,不可能是鹂鹂,他不相信。   侍卫跪地,掀开了另一边的白布。   殷予怀望去,愣在了原地。   虽然这具尸体也烧焦了,但是腰间的令牌却能够看出身份。   尹龙?   他不是已经把人关进大牢,前些日子便斩首了吗?   侍卫忙解释道:“属下顺着尹龙查下去,发现尹龙用三百两买通了看守的奴役,最后用一具死尸换了自己出来。蹲守在废院附近的探子看见尹龙的画像,有一个,有一个曾经在夜间,看见过尹龙向着废院的方向而去。”   一切好像都清晰了起来。   殷予怀眼眸发红,直直跪在了焦黑的尸骨面前。   尹龙怎么敢——   鹂鹂...   不,不能这么对他。   鹂鹂不能这么对他,她答应过他,要陪着他的。   殷予怀颤抖着看着手下焦黑的尸身。   这是...他的鹂鹂吗?   ...不,殷予怀起身,红着眼,手狠狠地摔到了一旁的柱子上,手上还未好的伤口,顿时裂开。   不,这不可能是他的鹂鹂。   鹂鹂不会离开他的。   绝对不会。   “给孤将这两句尸体丢到乱葬岗,去,你去,去——”   可在侍卫围上来要将尸骨抬走时,殷予怀又慌了,怒声颤抖道:“别动,你们不许动她,滚,滚啊——”   殷予怀驱赶走了所有的人,愣愣地跪在了尸骨面前。   像是从前一般,轻轻将尸骨搂入怀中,轻声呢喃:“鹂鹂,不怕,孤在...鹂鹂,不怕,不怕,孤在...”   眼眸垂下泪,滴在尸骨上的那一刻,殷予怀慌乱地拿起帕子。   弄脏鹂鹂了。   不能,不能弄脏鹂鹂。   他慌张地用帕子擦拭,嘴中不断重复:“鹂鹂,你别怕,别怕,孤,我,我马上擦干净。”   直到帕子染上一片焦黑,殷予怀又慌张甩开了帕子。   对着怀中的尸骨温柔道:“不怕,鹂鹂,只有我们两个了。鹂鹂,我们去废院好不好,鹂鹂,我,我们,回去好不好——”   尸骨自然不会有任何回应。   但是殷予怀却恍若听见了回应,像是想起了什么,他轻声道:“鹂鹂,废院如今太脏了,待到收拾好之后,我们,我们再去好不好?”   “不好,不好吗?”殷予怀忙点头:“那,那我们现在就去,我现在就带鹂鹂去。”   殷予怀抱起那具焦黑的尸骨,像是宝贝一样搂在了怀中。   他不敢用太大的力气,只能小心又小心。   东宫其他人看见殿下这幅模样,都只能惶恐地跪下来,垂着头,一只眼睛都不敢看。   殷予怀抱着“霜鹂”,轻柔地唱着那首童谣,待到到了废院之后,轻柔地对着怀中的“霜鹂”说道:“鹂鹂,我们到了,还是住以前那个房间吗。怪我,上次,上次不小心将房间翻坏了,我们鹂鹂换一个房间好不好,和,和我住同一个房间好不好?”   “鹂鹂答应了啊,我,我很开心,只要鹂鹂愿意,我都很开心。”   “鹂鹂,这一次,我们就不上锁了好不好。”   “鹂鹂说好,好,那我们便不上锁了。”   殷予怀抱着“霜鹂”,在一片摇摇欲坠的断壁残垣之中穿行,直到到了他从前的房间,才缓缓地坐下来。   他用帕子轻轻地将乌黑的地面擦了擦,再将“霜鹂”轻轻地放在了帕子之上。   “乖,鹂鹂,我们坐一会。”   殷予怀收拾起屋子来,偶尔从上面掉下来一两块碎瓦片,他也没有被惊扰。直到一片砸在了“霜鹂”身旁,原本平静的殷予怀顿时就慌了起来:“鹂鹂,我们走,不在这了...”   “鹂鹂,乖一点,等,等屋子修好了,我们马上回来。你,你相信我...”   殷予怀对着“霜鹂”解释着,随后眼眸中多了一丝慌张:“不会了,这次不会了,鹂鹂,我再也不会骗你了,不会了,以前是我不对,我改,我都改。”   “鹂鹂,你别生气,我,我以后不会了。”   终于哄好了“霜鹂”,殷予怀轻轻舒了一口气,随后轻轻地抱起“霜鹂”,有些害羞地说道:“那,鹂鹂,我们去住我之前的房间好不好...”   “鹂鹂还没住过,会有些不适应,但是...但是我在,鹂鹂不要怕。”   “不会再有人欺负鹂鹂了,不会了...”   抱着“霜鹂”,回到寝宫,看着不会坍塌的宫殿,殷予怀轻轻松了一口气。   废院的修缮,三五日便好。   修好了,他便带着鹂鹂回去。   殷予怀将“霜鹂”安置在床上,自己则守在床下。   殷予怀轻轻握着霜鹂的手,像从前一般,轻声讲着各处的故事。   “鹂鹂,你想去哪个地方,待到孤将事情都处理完之后,我们就去好不好——”   “别担心,他们不敢阻拦孤的,谁阻拦孤,孤就杀了谁。”   “鹂鹂别怕,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的,别怕,别怕...”   *   三日后。   殷予怀处理完政务,回到寝宫之时,却发现床榻上的“霜鹂”不见了。   他眼眸凝滞了一瞬,随后阴着脸,出门看向侍卫:“谁?”   侍卫不满隐瞒,跪下认罪:“...书,书青大人。”   “派人去抓回来。”殷予怀冷脸吩咐,面上的神情已经控制不住。   远处书青走过来:“不用殿下去派人抓捕,罪人书青已经来了。”   殷予怀冷声:“书青!”   书青同样冷着脸:“殿下,太子殿下!作为一国储君,这些天,你做了何事?”   书青生气,殷予怀反而冷静了下来,他疑惑地看著书青:“孤做了什么,上朝,批改奏折,入寝。”   书青长呼:“太子殿下!”   殷予怀奇怪地看著书青,随后脸色沉闷起来:“孤会好好处理政务的,书青你把鹂鹂还给孤,否则孤生气了,即使是你,也格杀勿论。”   “殿下,那是一具尸骨!”书青大吼出声,直白戳破。   殷予怀脸色顿时变了,随手抽出了一旁侍卫的长剑,直接指了上前:“书青,闭嘴!”   书青上前一步,用胸口抵上刀锋,悲痛说道:“殿下!霜鹂死了!死了!霜鹂在那场大火之中就死了,人死不能复生,殿下!”   殷予怀怔了一刻,反驳:“不,鹂鹂这些天都陪着孤,她每日都会和孤——”   书青任由胸膛淌出鲜红的血,用一种极为悲痛的语调说道:“殿下,即便你不考虑自己,也要考虑霜鹂姑娘。霜鹂姑娘死得如此惨烈,早日入土为安,才是对霜鹂姑娘好。”   “对鹂鹂好——”   殷予怀慌了眸,手中的剑握不住了,“砰”地一声掉在地上。   殷予怀随之跪地,直接吐出了一滩血,嘴角淌出的血缓缓留到脆弱的脖颈,他慌乱地望向书青。   “书青,是孤骗了鹂鹂,鹂鹂恨我...她宁愿死了都不愿意见到孤,我,我——”   随后殷予怀又意识混乱起来:“不,鹂鹂没死,书青,你把鹂鹂还给我,否则孤——”   还未说完,殷予怀自己拿起了剑,缓缓起身,眼眸有些发怔。   “鹂鹂,我错了,鹂鹂怕黑,那儿是不是很黑?”   “不要害怕...”   “孤来陪你...”   作者有话说:   狗子,挺住,这只是开始。   火葬场进度:1/100   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啾啾~   感谢在2022-06-22 23:54:14~2022-06-23 23:43: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悦乐、_(:з”∠)_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9621738 7瓶;叶子酱 2瓶;我爱不二家、一只大丹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三章 (三合一火葬场)   殷予怀举起剑, 眼眸愣愣看着前方。   是鹂鹂...   她穿着那身鹅黄色的衣裳,捧着一篮桃花,笑颜明媚地看着他。   “鹂鹂...”   殷予怀想上前去, 却两眼发黑,手中的剑怦然落地, 他也踉跄倒在地上,随着他的眼眸缓缓垂上, 那抹明媚的身影也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昏迷过去的前一刻, 殷予怀浑身颤抖。   鹂鹂连见他最后一面都不愿吗?   不愿啊。   那些用疯魔做外衣, 才能包裹起来的, 有关霜鹂的梦,在这一刻,悄然破碎。   殷予怀身体开始昏睡,灵魂却开始清醒。   清醒地挣扎、痛苦与撕扯。   *   殷予怀再次醒来时, 已经是三日之后了。   他整整昏迷了三日三夜,无数的汤药吊着, 满地的太医跪着,勉强捡回了一条命。   醒来之后,他没有了前些日子的疯狂举动。   不再喃喃自语,不再喜怒无常,不再搂着一具焦黑的尸骨诉说迟到的爱意。   寝宫、书房、连带着整个东宫的物件,都换了个干净。   曾经被一把大火焚烧成废墟的废院,推平之后, 也在殷予怀昏迷时,修缮了起来。   就像是, 一切都恢复如常。   连带着, 东宫的太子殿下——殷予怀。   殷予怀从床榻上睁开眼时, 怔了一瞬后,眼眸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过去数天发生的一切,恍若一场梦。   在他脑中划过之后,在这昏迷的三日中,被那场梦中的大火,燃烧得只剩下灰烬。   待到书青挺直身子,跪下扣头时,殷予怀轻声问道:“...在何处?”   似乎也不用多说,书青便知晓了殷予怀的意思:“在雪院那一片梅林中。”   “她会冷吗?”殷予怀轻声说道。   书青摇头:“不会的。”   “可是雪院这个名字,听起来太冷了...”殷予怀轻声说道,像是在简单地想一个新的院名。   ...   许久未见殷予怀说话,书青抬头看见,就看见殷予怀愣愣望着窗外。   书青手握紧,唤道:“殿下。”   殷予怀随意转过头,有些轻描淡写地说:“书青,我想去看看她。”   他不再唤她“鹂鹂”,因为在昏迷的那一刹那,闭上眼的那一瞬间,梦中无数个来回中,他看见她面上明媚的笑化为了刺骨的绝望。   是因为他,她才死于那场火的。   殷予怀轻声咳嗽起来,整个人安静得可怕。   *   雪院很偏远,路上遇见的奴仆,都安静地下跪行礼。   殷予怀心中了然:“换了一批人了?”   书青点头:“是,殿下前些日子所做之事,如若传出去,恐会引起纷争。”   殷予怀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再问。   明明是夏日,拂面而来的是含着暖意的风,但殷予怀苍白的脸,在风中,格外地萧瑟。   “书青,孤今日才知晓,原来雪院那么远。”   书青应和,不敢多言,相较于前些日子的殿下,如今平静从魇中醒过来的殿下,已经让他庆幸万分,书青万不敢再多提起那个人。   于是书青只是回答了一声:“是。”   到了雪院门前时,殷予怀久久没有推开那扇门。   雪院偏远,周围十分寂静。   殷予怀静静地看着雪院那扇简单的木门。   他几次抬起手,刚刚接触到门时,又悄然放下。   最后殷予怀没有推开那扇门,而是静静地坐在了院门前的台阶上。   书青讶异地睁大眼,相较于前些日子魇中殿下的疯魔,他更讶异的,是此刻殿下淡着神色,坐在一个小院子破旧的台阶之上。   雪院里埋着的,是“霜鹂”的尸骨。   殿下本不该如此淡然。   更不该淡然地,不顾礼仪,坐在染着污泥的台阶之上。   *   书青自小同殷予怀一起长大,从幽州到汴京,书青始终在殷予怀身旁。故而相较于旁人,书青了解殷予怀,很多很多。   在殷予怀从废院出来的那半个月中,书青亲眼见证了,殷予怀如何为霜鹂打破自己多年谋划,费尽心思,即使将霜鹂囚在废院,也要将霜鹂的人留在身边。   故而,当废院一把火被焚净,侍卫寻到“霜鹂”烧焦的尸骨,殷予怀因此而疯魔时,书青一点都不奇怪。   动心即情深,在这世间,书青找不出比殷予怀还适合这句话的人。   克制,权衡,谋算,这是写在殷予怀骨子里的东西。   从幽州到汴京,从废储到立储,一路上,无数凶险。   殿下用在废院中被囚|禁的半年,迷惑所有人,换来了大皇子与葭妃两派势力之间的两败俱伤。   书青还记得,在殿下即将被废的前一夜。   殿下将他唤到密室中,同他讲述了一夜,连何种情况,应该如何做,何时联络幽州那边的军队,何时同孟老将军联络,都近乎变态地算到了分厘。   只是,出现了霜鹂这样一个变数。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变数。   *   书青望了一眼门,随后也同殷予怀一起坐到了台阶之上。   殷予怀见他坐下来,眼眸平静地说:“书青,是孤错了。”   书青没有反驳,也没有点头。   殷予怀轻轻弯起唇,让人看不清情绪:“你一早便预料到了,是吗?”   书青神色凝重地点头:“是。”   “为何?”殷予怀望着门前那一株桃花,有些失神地问了一句:“孤对她那么冷漠,孤在被废之时,她照料孤半年,而孤在复位之后,却将她囚在了那废院之中。书青,孤对她那么冷漠,就连孤自己,都觉得...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能预料到。”   殷予怀像是急迫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却又像是,实在不知道如何宣泄出心中翻涌的情绪。   书青帮殷予怀补足了没说出口的那个问题:“预料到...殿下欢喜她,这是很简单的事情。”   殷予怀垂着眸。   书青继续说道:“书青不是殿下,看问题要简单许多。殿下从废院中出来,将自己锁在房间之中三日三夜。三日之后,书青得到的消息,是殿下调动了从前所部署的所有的计划。书青顺着计划的调整看过去,最后发现,殿下竟然只是为了不迎娶李玉瑶,好空出正妃之位。可殿下空出正妃之位,却又不是为了联姻。书青又发现,原本需要靠联姻,获取西北那边的势力的那一部分计划,也被殿下改了。”   书青顿了一下:“其实还有很多,殿下,书青太了解您了,如若不是因为关乎的人至关重要,殿下万不会再谋划之外再多生事端。更何况,殿下何时在意过联姻的何人,正妃是哪位,殿下所在意的,只是其背后的势力。可是殿下半月来所做的一切,却丝毫不是那么回事。书青便知道,可能出了变数。”   殷予怀望着那一棵桃花树,许久都没有说话。   最后起身,推开门,望向了院中的孤坟。   书青留在了门外,没有进去。   *   殷予怀抬眸时,才发现,雪院中的一切,都被搬走了。   空荡的院落中,只有一座孤坟。   如若不是有一个小小的土包和一块无字的墓碑,谁都看不出,下面竟然埋了一具尸骨。   殷予怀平静地走到坟前,轻轻地坐了下来。   他温柔地抚摸着无字的墓碑,像是在抚摸自己的爱人。   殷予怀再也没有像前些日子那般疯魔。   一次便够了。   这是作为殷国的储君,殷予怀能够容许自己,为她做到的所有。   在魇住的那一刻,他曾经真的抬起剑,任由锋利的剑光刺入自己的胸膛。   他曾经,真的愿意用赴死来赎罪。   可那也只能是曾经了,魇中的他,能够做到不顾一切地去追寻与赎罪,但是清醒过来之后,他还是那个殷予怀。   他要,权衡利弊。   殷予怀的眼眸中有着一种很深的忧伤,还夹杂着一种唯有对霜鹂才有的温柔。   他望着寻常的土堆,手轻柔地触摸上去。   他转身,轻轻地轻吻了那块无字的墓碑。   这是他的鹂鹂。   *   那日去了雪院之后,殷予怀变得和从前一般。   之后的半年中,他上朝,批改奏折,处理公务。   殷予怀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朝廷几番势力的关系,一点点将自己的人,安插到重要的位置上。   唯一与从前不太相同的事情是。   他开始嗜酒。   原先清冷不可一世的太子殿下,开始穿着松垮的长衫,一壶又一壶地饮酒。   与旁人的取乐不同,他无需歌舞,无需同伴,只是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厅堂之中,一盏又一盏地喝。   书青来劝过,殷予怀身子不好,如若继续嗜酒,殷予怀骨子里那些病,便好不起来了。   书青说的时候,殷予怀只是淡淡听着,随后又是提起了一盏酒,在书青说完之后,轻笑着说道:“与孤一同饮酒否?”   他明明笑着,但是唇就好像是随意地勾上去。   对视时,眼眸淡得想让人移开眼神。   书青不回答,殷予怀也不在意,他踉跄倒着酒,轻笑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拂下的衣袖碰到了酒盏,一旁的酒盏“砰”地一声摔落在地。   随着酒盏落地,大厅内开始弥漫着醇酒的味道。   殷予怀轻轻闭上眼,轻笑着向后躺去,侧卧在一旁的软塌上。   就在书青脸色不好想发怒的时候,殷予怀像是能看见一般,弯着唇轻声说道:“书青,怎么办,孤好像做不到。”   书青愣住,突然觉得,今日,他便不该来。   殷予怀不在意书青是否回答,只是弯腰,提起桌上的酒盏。   细长的醇香摔落在地,随之倾倒的还有殷予怀。   他卧在一片醇酒之中,修长的脖颈染上了酒香。   晕晕沉沉地昏睡在酒盏之中,却又在书青即将离去的时候,轻柔地睁开眼。   他的声音中有着一丝愁绪,可那愁绪像是飘起来的,寻不到能够降临的地方。他明明笑着,眸中却只有一片漠然。   “书青,半年了...”   书青怔住,愣愣转头,望向酒盏之中的殷予怀。   不知为何,他红了眼眶,连声音都哽咽起来。   殷予怀没有看书青,只是从酒盏之中摇晃起身,晕晕晃晃到了窗边,轻声笑着,挑起窗。   “书青,已经半年了。”   “半年前,孤答应了你,如今应该算孤做到了吧。”   “孤...”殷予怀声音忽然顿了一下,望着远处的眸缓缓垂下。他浑身都是酒香,周围都是晕晕沉沉的一片,可当他睁开眸时,却只有一片清醒的落寞。   他在一片酒盏之中,望向书青:“孤半年都没有去雪院,也没有提过那个...人,答应你的事情,孤做到了。”   书青握住拳头,半年前,殷予怀从雪院出来之后,他同殷予怀约定,如若半年内,殷予怀能够不提那个人一次,不去看那个人一次,他就...他就不再...   书青即使在心中也说不出那几个字。   可殷予怀记得,但殷予怀也没有说出那几个字,只是又是倒了一盏酒,轻着声音说道:“答应你的时候,孤也以为孤能做到的。”   随后,殷予怀手中的酒盏一顿,轻笑着望向书青:“可是书青,半年了...”   殷予怀的眼眸中有一种化不开的忧伤,还有一种解脱的释然。   “书青,孤放弃了。”   “孤好像...真的做不到。”   “孤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去忘记了,但是孤,好像真的做不到。”   说着殷予怀从桌上拿起酒盏,轻轻地晃荡起来。   “孤饮了无数的酒,可是...可是没有一次...”殷予怀看向满是空盏的地面,轻声说道:“没有一次,醉过。”   殷予怀轻声说着,他的语气,格外地柔和。   “书青,孤真的以为孤做得到的。你看啊,孤是这个国家的储君,孤身上肩负着兴亡的重任,孤毕生,都在为之努力。父皇将孤放逐到幽州,孤用了十二年,回到了汴京。又用了八年,才让储君之位,不再能够被动摇一分。可是孤,孤好像...真的做不到。”   殷予怀轻笑起来,却更像哭泣。   他眼眸中的笑意,混着醇酒,一点点饮入喉中。   随后酒盏落地,殷予怀摇摇晃晃地走向窗台,像是要纵身而下。   但扶住窗台之际,殷予怀停了下来。   他有些犹豫和迟缓地说出那个他半年来未曾提及过一次的人。   “书青,这半年来,孤从未梦见过...霜鹂。也是,她应该恨极了孤,如何还会入孤的梦,但是书青,她真的...真的好残忍啊。”   “孤快忘了她的模样了,孤画不出她的样子,怎么都画不出。明明孤从小就擅长丹青,可孤,孤就是画不出她的模样...”   “书青,孤怕...”殷予怀身子颤抖了起来,手中的酒盏顺着窗台而下:“孤怕,日后去见鹂鹂时...该认不出来了,那样,她应该会更生气吧。”   殷予怀闭上眸,想起那个春天便会落满花瓣的小院。   可现在...是冬天了。   书青上前,从窗台将人拉了回来。   书青沉着眸,看着昏昏沉沉的殷予怀:“殿下,你千杯不醉。”   像是刺激到了殷予怀,殷予怀大笑起来:“是,哈——孤千杯不醉,可孤醉过,千百盏酒不曾让孤醉过一次,那一杯酒便让孤醉了。”   “孤醉了——说——”   “说...一定许她为妃。”   殷予怀任由昏沉的身子倒在地上:“孤一生说了无数的谎,可这一句,不是假的...可是鹂鹂不会信孤了,她不会信我了。”   昏倒过去那一刻,殷予怀口腔中慢慢弥漫出血。   细长的血痕划过如玉的脸庞,流入纤长的脖颈。   书青颤抖地将手放上去,去试探殷予怀的鼻息,就在他的手即将要到殷予怀的脸上时,原本昏睡过去的殷予怀缓缓睁开眸,眸中含着清浅的笑意。   “怎么,认为孤服毒了吗?”   书青凝神,看着殷予怀唇边乌黑的血。   殷予怀随意用帕子擦拭了番,随后轻声笑道:“假的,是在哄骗你,只是想看看,你担心的模样。”   书青握紧拳头,一声“殿下”还未说出口。   就看见殷予怀的眸,缓缓地看向了窗外:“后面的事情,孤已经安排好了。”   书青怔住,看着殷予怀。   书青颤抖着手,甚至不敢问殷予怀,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殷予怀显然也没有等待书青的回应,只是不紧不慢地叠好了染血的帕子。   像是想到了什么,在书青起身之际,殷予怀轻轻地垂眸。   殷予怀:“向上寻个由头,孤要去趟幽州。”   书青领命,下去吩咐了。   待到书青出去之后,殷予怀放下了手中的酒盏,向着雪院而去。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雪院。   过去的半年见,倒也不是因为与书青的约定,他才一次未来。   殷予怀只是觉得,她应该不想见到他。   只是这一次,殷予怀还是来了。   推开院门时,他看着满院的桃树。   冬日,下了薄薄的一层雪,只有些干枯的雪白的枝丫。   他怔了一瞬,随后缓缓向着那块无字碑而去。   原本的小土堆,半年下来,已经慢慢平了。   无字的墓碑,上面也覆了一层薄薄的雪。   殷予怀跪坐下来,用手将墓碑上的雪慢慢抹去,随后将自己轻轻靠在墓碑上。   他没有用力,只是用额头轻轻贴着冰凉的墓碑。   就像是,许久前,他轻轻牵住了那个笑意明媚的少女。   “鹂鹂,再等等我。”   *   半年前。   霜鹂被两个侍卫压回废院,推搡在地。   原本就受伤的额角撞到了尖锐的石头上,她晕晕沉沉,无数陌生的记忆,疯狂地涌入她的脑海之中。   恍若置身混沌之中,霜鹂愣愣从地上爬起来,周围满是迷雾。   在迷雾之中,无数人在喧嚣,吵闹,不属于她的热闹,缓慢地在她的四面八方响起。   霜鹂捂住头,颤抖着身子。   突兀涌上来的记忆,让她的身躯颤抖起来,不过走了一步,就又摔倒在地。   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像是要钻入她的脑袋,像针刺,一下接着一下。   “她是谁?”   “她是霜鹂。”   “霜鹂是谁?”   “啊——不,不是,她是...”   随后在她毫无防备之际,数以千万记的银针,狠狠地刺向她的大脑。   “砰——”   “砰——”   无数的疼痛,恍若绚丽的烟火,灰白地放映着。   霜鹂抱住头蜷曲的身子缓缓僵住,慢慢地,慢慢地,停止了颤动。   彻底僵直在地上的那一刻,她的身子无力瘫软在了地上。   这时青鸾从墙边上飞过来,忙跪在霜鹂身前,还未等青鸾问出口,就看见了霜鹂抬起的那双眸。   那双柔和的眸,望过来的一刹那,青鸾全身恍若针刺。   “小...小姐。”青鸾颤抖着,再不敢上前一步。   霜鹂轻轻看了青鸾一眼,随后眼眸缓缓向上,望向天空。   漆黑一片中,她眸光中泛下来的血泪,轻缓地滑过脸颊,落入泥土之中。   霜鹂声音变得比从前更轻柔:“青鸾。”   这一声,让青鸾浑身颤抖起来,跪地求饶:“小姐,是青鸾错了,小姐,饶了青鸾——”   只需要这一声,青鸾便能认出,这才是...她的小姐。   恢复了记忆的小姐。   幽州王之女——梁鹂。   青鸾颤抖着身子上前,将梁鹂扶起来:“小姐,小姐,我们现在...”青鸾心中害怕,话说的吞吞吐吐,扶着梁鹂的手都在颤抖。   梁鹂接过青鸾递过来的帕子,轻轻地擦拭起自己的脸。   微弱的烛火下,浑身是血的少女,轻柔地弯起了自己的眸,看着同样沾染着血的帕子,轻声说道:“青鸾,真奇怪,失忆的我,居然会喜爱穿这般素净的衣裳。”她用染血的帕子一点一点擦拭青鸾白净的脸,直到青鸾的脸上也满是血痕,才继续说道:“可是...红色明明才是这世间最好看的颜色啊...”   青鸾不敢反抗,颤抖着身子,点头。   梁鹂轻叹了一声:“说吧,骗骗那个小傻子就算了,你到底何时发现我在宫中的。”   梁鹂甚至没有看青鸾一眼,只是随意打量着院内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待到看见那颗桃树时,眼眸中的笑柔了柔。   自小到大,青鸾最怕的,便是她家小姐这般的笑。   一般...不出一刻,便有人要...出事。   青鸾忙回道:“小姐被关进这个废院子的第七天,青鸾在外面的当铺中,看见了小姐的玉坠,青鸾将玉坠赎下来之后,从老板的口中打听到了线索,说是宫中守卫的侍卫来典当的,青鸾便到了宫中,寻了三天之后,就,就看见了小姐。”   梁鹂柔着一双眸,闻言,低声笑了起来:“爹爹那边没发现吧?”   青鸾摇头:“青鸾按照小姐之前的吩咐,每月都将信寄了回去。”   梁鹂轻轻掀起自己的衣衫,看见狰狞一片的伤痕的时候,轻声唏嘘了声:“你就这般看着这小傻子犯傻?”   青鸾急忙跪下:“青鸾不敢,只是青鸾不知这是否是小姐计划的一环,怕自己出现,破坏了小姐的计划。”   梁鹂轻声叹了一声:“若是我这模样被爹爹看见,青鸾,你说我们两个,谁会没?”   青鸾轻轻咽了口水,小声道:“...青鸾和小姐,都要没...”   梁鹂面上的叹息立马转变成为了柔和的笑意,她有些昏昏沉沉地扶着脑袋,任由青鸾搀扶着她。   在微弱的烛火终于坚持不住时,一声轻柔的叹息从黑暗中传来。   “青鸾,做得对,但如若有下次,死。”   黑暗之中,青鸾轻舒了一口气。   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梁鹂轻笑着:“那个人在何处?”她扶着头,眸中柔柔弱弱的,就像是从前的霜鹂。   青鸾忙答道:“尹龙在厨房之中。”   眼眸眨了眨,装的有些无趣了,梁鹂弯了眸:“青鸾,羽刃给我。”   青鸾不敢停顿,忙从怀中拿出了那把鲜红的刃。   这是家主十三岁那年送给小姐的生辰礼,是一把浑身鲜红,镶嵌着数千颗圆润红玉的匕首。   梁鹂接过,看着身上素淡的衣衫,轻轻地蹙眉。   待到到了小厨房之后,她轻笑着,看着面前五花大绑的尹龙。   两次啊...   青鸾一盆水将尹龙浇醒。   尹龙凶狠着眼醒来,那双吊三角眼凶恶地看着面前两个人。   待到看见梁鹂时,尹龙楞了愣,怎么好像...和从前不同了。   青鸾看见尹龙还在看着她的小姐,皱了眉,手按在了腰间的长剑上。   梁鹂轻轻瞥了一眼,眼眸弯起:“青鸾。”   她声音很轻,带着笑意,柔和地恍若春日的花。   青鸾听见的一刹那,手缓缓松开。   “...尹龙?”梁鹂轻柔着眸,看着面前五大三粗的...人。   尹龙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娇柔之中带了一丝妖|冶,不由得看直了眼。   梁鹂轻声笑着,随后轻声地叹了一口气。   随着那一声叹气,她手中的羽刃无比随意地...   插|入尹龙的心口。   尹龙原本眼中的痴迷,缓缓化为惊恐,他愣着向下,看见胸前那把鲜红的匕首。   一时间,他甚至看不清,是那把匕首更红,还是他心口的血更红。   尹龙的血流出来那一刹那,梁鹂轻声叹气,嫌恶地看了眼手中的羽刃。   好脏。   不要了。   *   等青鸾去准备东西的时候,梁鹂已经将整个废院转了一圈。   想起殷予怀曾经对她说过,废院中有一条暗道,直直通向宫外,梁鹂有了兴趣。   按着记忆中模糊的路,梁鹂还是寻到殷予怀所说的“暗道”。   推开暗室的门,齐齐的血腥味涌出来的那一刻,梁鹂眼眸中的光又柔了柔。   “啊...这样呢。”   果然,又是在骗她呢。   梁鹂轻轻关上门,随意打开窗,看着外面的夜色。   很漆黑,那放起烟火来,一定很好看。   就让她,来为她的殿下,放这炎夏的第一簇烟火吧。   寒霜消逝在炎夏。   以最璀璨的烟火。   从今以后,她便只是梁鹂了。   *   半年之中。   梁鹂没有再想起殷予怀。   那曾在废院中的半年,就像那场烟火一般,彻底消散在梁鹂的生活之中。   她是幽州王的独女梁鹂,她曾经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霜鹂。   八岁之前,她是霜鹂。   八岁之后,她变成了梁鹂。   *   八岁那年,那时她还是霜鹂。   恰逢幽州祭祀,她同王府的嬷嬷一同出门。那日街道上热闹异常,待到她买花灯的时候,听说今日是祭祀时,转身已经不见王府的嬷嬷的身影了。   她不识路,只能挤入拥挤的人群之中,去寻认路的嬷嬷。   街道十分热闹,霜鹂挤在人群中间,不等她寻到王府的嬷嬷,祭祀的花车,便缓缓地从远方而来。   霜鹂只是同人群中所有人一般,抬眸看了一眼,但是那一瞬,突然明白了何为书中的“一眼万年”。   每年花车上都会有一个主持祭祀的人。   今年的人,霜鹂也听爹爹说了。   是汴京皇城的太子殿下。   霜鹂本来对这一切丝毫没有兴趣,直到看见了花车上的小哥哥。   一身繁复的红衣,仙姿玉貌。   如绝妙的玉,通身没有一道裂痕。   根本不像,是这世间的人儿。   幽州已是繁华至极,王府更是集幽州精华之所在,可即使她日日在王府,也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   一时间看呆,待到霜鹂反应过来面上的寒光时,已经来不及。   她娇小的身躯如何能够迎面上如此深寒的刀刃?   还没反应过来,甚至还没能感知到害怕,一抹温热的血就溅到了她的脸上。   霜鹂下意识,闭上了眼。   待到霜鹂睁开眼之际,就看见原本在花车上的小哥哥,护在了她的面前,手中的刀刃还在滴着血珠。   一滴一滴,滴落在地上。   一点一点,滴落在霜鹂心中。   这是真正意义上,她同殿下的初见。   待到面前的刺客都处理完,殷予怀转过身,看着呆愣着的小姑娘。   此时他才十二岁,清风明月,风光霁月。   眸中笑意温柔,恍若轻云。   彼时八岁的霜鹂,怔怔地看着,这个蹲下身子,为她温柔擦拭掉面上温热的血的少年。   是他温柔对她说:“小姑娘,即使害怕,遇见危险也要记得躲开啊。”   霜鹂记住了这句话。   她立在原地,看着殷予怀走远。   王府的嬷嬷这时候出现在她面前,还不等她说话,一旁的棍子突然将她打晕在地上。   霜鹂死在了那一天。   而那句,他曾经对她说过的话,成为了她后两年,活下去的全部理由。   两年之后,她再次回到王府时。   浑身狰狞的伤口泛着血,她轻柔着眸,扑进爹爹的怀抱。   从今以后,她便是梁鹂了。   *   霜鹂曾经爱过那个祭祀时为她擦去脸上温热的血的少年。   爱过那个在废院中同她朝夕冷暖相伴的殿下。   后来,她所有的天真与爱意。   都死在了...梁鹂所放的那一场通天的大火之中。   半年之中,梁鹂再没有想起过殷予怀。   当初用了两年,她取得了拐走她的所有人的信任。   她会温柔地笑。   她会软软地撒娇。   她会下意识地依赖他们。   他们都在等着她长大,她的确长大了,从八岁到十岁,她杀了那个寨子中所有的人。   一个一个,慢慢地。   她温柔地笑着,软软地撒娇着,最后下意识地看着他们惊恐的表情。   她向来,很会忍耐。   所以半年内,梁鹂没有想起过殷予怀一次。   她听见他病危的消息,听见他嗜酒的传闻,但只当,转眼忘记。   直到,她在幽州的街头,看见殷予怀的身影。   梁鹂站在酒楼之上,柔着眸。   温柔看着下方的殷予怀。   作者有话说:   这就是为什么我昨天说:“狗子,挺住,这只是开始。”   因为,女鹅真的会玩死狗子的...(顶锅盖)   火葬场进度:2/100   有看见评论一些问题,特别是关于狗子那个,我一起说一下嘿嘿。如果女鹅只是逃走或者离开宫中,下面的剧情可能就是狗子豪取抢夺,但是女鹅是死遁,死亡是一个很重的词,即便狗子前面装得再不在意,这个时候是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的,其他的就不剧透了,其实后面都会写到哒!   明天要上夹子,所以更新在晚上十一点半,鸢鸢努力更个1W5!   感谢在2022-06-23 23:43:21~2022-06-24 23:57: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喵眠花下灬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悦乐、叶叶、可口可乐鸡翅 5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herie 5瓶;我爱不二家、吴殉、喝奶茶不加料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四章 (火葬场三合一)   见到殷予怀, 一旁的青鸾瞬间握紧了手中的剑,手指蜷曲按在剑柄处。   梁鹂被青鸾一番动作逗得发笑,眼神便也没有再在殷予怀身上停留, 那浅浅的一眼,很快被一扇缓缓关上的窗隔开。   梁鹂弯着眸, 清悠地端起桌上的酒盏,轻嗔了声:“青鸾, 如此无礼。”   青鸾握住剑的手瞬间变紧, 随后缓缓松开:“青鸾错了。”   梁鹂没有说话, 只是轻轻饮着杯中的酒, 最后在青鸾满是担忧的眸光中,轻笑着看向紧闭的窗。   “要红鹦去查的东西,她查到了吗?”梁鹂眼眸缓缓垂上,嘴角扬起的弧度, 微微下垂了些。   青鸾心中一颤。   比小姐温柔一笑,更可怕的事情, 是小姐不笑了。   梁鹂见青鸾不吭声,便也知道了结局,没什么情绪地放下了手中的酒盏:“那先让红鹦停下来吧,我也不是一定要...”   说到这,梁鹂声音缓缓低了下来,最后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睁开眸的一刹那,梁鹂轻轻地叹了一声, 微微扬起了些:“还是不行啊,那便让红鹦继续查吧。如若一个冷宫嬷嬷的身份和过往, 红鹦都再查不出的话, 你便告诉她, 此生都不用回幽州了。”   还有一句,青鸾轻轻替梁鹂补了:“也不用,来见小姐了。”   看似轻飘的一句,却是对她和红鹦最大的惩罚。   过了许久,梁鹂才又看向那扇窗,随后轻柔地从青鸾手中接过了满是划痕的玉坠,手缓缓地抚摸上满是裂痕的玉,柔笑着叹息了一声:“真可惜。”   *   “咚——咚——”   青鸾望向门外,轻声过去开了门。   一阵轻声的交谈后,敲门的人迅速离开。   梁鹂用手撑着自己的头,轻笑着看着青鸾。   待到青鸾转过身的那一刻,便看见的是一双含笑的眸。   温温柔柔的,还带着些春日的明媚。   青鸾心微微一愣,突然听见梁鹂轻笑着道:“青鸾,你看鹂鹂,学的像吗?”   青鸾心抽疼,细碎的心疼,一点一点,让她不自觉曲起了手,从前那些事情又混上一起,涌上心头。   但青鸾不敢表现出来分毫。   她和红鹦,自出生之际,便是小姐的人。   当年,是她和红鹦,轻信别人计谋,武力又不济,没有护好小姐,才让小姐被人拐走。   是她们的错,才让小姐变成如今的模样。   无论是她还是红鹦,这些年,需要做的永远只有一件事——顺着小姐。   无论小姐是对是错,她们都是小姐最坚实的矛。   所以即使她在暗处看着宫中那些畜|生如此欺负小姐,她咬牙切齿,手指紧死死掐进了血肉中,也不敢贸然出手。   因为一旦打乱了小姐的计划,待到小姐恢复记忆后,等待她和红鹦的,便是被遗弃。   这是她们至死都不能接受的东西。   如若小姐当年没有出事,如今小姐也应该是这副明媚的模样吧。   于是,青鸾认真点了点头:“很像!”   梁鹂轻声笑了一声,轻怨着:“青鸾就是无趣。”她语气很软,一点都听不出来是在埋怨人。   青鸾心软的一塌糊涂,偷偷勾了勾嘴角。   小姐是她和红鹦在这世间最怕的人,也是最爱最想保护的人。   青鸾上前,将一旁的酒盏扶正,低下声音:“小姐,殷予怀已经入住了,一切如小姐所料。我们派去监视的人说,殷予怀此次出行,只带了一个随从,还有...”青鸾哽了一下,梁鹂撑着头:“嗯?”   青鸾缓缓说道:“还...带了一棵桃花树,已经被栽种到他从前的府邸中了。”   梁鹂轻轻点头:“这样...”   随后便不再说话,柔软的手轻轻地划过桌面上的长痕,眼眸温柔地望着盛满酒的酒盏。梁鹂轻声呢喃了一声:“...殿下。”   随后便轻笑着,闭上了眼眸。   殷予怀。   幽州可不同汴京,幽州是她梁鹂的天下,从殷予怀踏入幽州的第一刻起,他所有的行踪、动作,暗中都会有人监视和记录,然后再逐一上报给她。   想到明日,梁鹂温柔地笑了笑。   “终于要见面了呢,殿下。”   从眉眼到嘴角,她温柔得,恍若死在那场大火之中的霜鹂。   *   殷予怀决定去幽州,并非一时兴起。   从和书青打下那个赌之时,殷予怀便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是输。   赢了书青又如何,在废院那场通天的大火之中,他已经,输得什么都不剩了。   但即使如此,殷予怀还是应下了书青的赌。   作为大殷的储君,有些事情,有些责任,是他无法逃脱且无可避免的。   他得用这半年,用他的离开,为他的离开,为大殷铺好后面的路。   待到这一切做完,殷予怀勾起浅浅的一个笑。   他便能...去见他的鹂鹂了。   废院的半年,让他在这半年中所做的一切,都变得十分顺利。   而在与书青打赌的半年中,殷予怀安排好了一切。   半年之后,赌约结束,他便是要做最后一件事情。   去幽州。   *   在出发之前,殷予怀去了一趟废院。   说也神奇,一场大火,废院几乎全部化为废墟,唯有院角的一棵树,勉强留了下来。   殷予怀走近,平静地看着这棵树。   这是,鹂鹂当时救活的那棵桃花树。   一瞬间,他仿佛又看见,鹂鹂跪在地上,轻轻拨开树上的积雪,然后像是意识到什么,转过身,弯着眸冲他笑笑。   陡然想起,从前的一幕幕时,殷予怀并没有多惊讶。   在这半年中,无论有意或者无意,逃避或者面对。那些回忆,都在他脑海中放映了无数次。他记得他对她的每一个谎,也记得她最后轻笑着转身离开。   记忆的最后,总是那场通天的大火。   他甚至没有来得及看见那场大火,鹂鹂留给他的,只是满地的废墟和一具残|破的身体。   殷予怀手指静静地拂去桃树上的雪,冬日严寒,这棵树,眼见着就又要死了。   这一次,鹂鹂不在了,没有人可以救活这棵树了。   寻来宫中擅长治树的宫人杨三,宫人也只是叹气着摇了摇头:“殿下,树不比人,医不好了。”   殷予怀没有强求,只是看着这如他一般同样苟延残喘于这世间的树,轻声说了一句:“那可有法子,再让它活些时日。”随后顿了一下,继续道:“三个月便好。”   宫人杨三犹豫许久,说可以试试。   殷予怀便在废院中等了宫人杨三一夜,在天刚刚破晓的时候,宫人抹着汗跑过来,口中满是哈出的白气:“殿下,有法子了...”   不知为何,殷予怀心中松了一口气。   许久之后,殷予怀才明白。   只是因为这棵树,是鹂鹂和他在人世的唯一羁绊,他实在不想看见树在他之前枯死。   不需要枯木逢春,只是...再陪他三月吧。   从前他答应了鹂鹂,如若有时间,要带她去幽州看看。   鹂鹂他已经带不走了,便带着这棵树,一同去幽州吧。   他会替鹂鹂,好好地看看幽州的一切。   然后,他便该去陪她了。   *   出发去幽州时,书青前来送行。   前些日子,书青听从殷予怀吩咐,在朝中制造出了一些事情,便需要一位官员去幽州处理相关的事物。幽州不同于其他地方,幽州王的势力是皇帝都需要忌惮三分的。若是普通官员去,明面上去,如何都讨不得好。   于是,这个任务便顺殷予怀心意地到了他的手中。   上面的诏书暗中下了,殷予怀这一趟去得“理所当然”。   书青没有再同从前一般说什么,只是看了眼殷予怀身后的树,悲伤到极致,竟然有些发笑:“堂堂的太子殿下,重回居住了十二年的幽州,便只带一棵...树?”   殷予怀眼眸淡淡的:“不是,还带了一个人。”   书青抬头,就看见殷予怀望向了船那边的方向,那边恭恭敬敬站着一个宫人。   书青:“宫中的?”   殷予怀点头:“是,那宫人说,他能让这树再活三月。”   书青没有再说什么,这半年以来,他已经说的够多了。书青心中明白,他劝不醒殷予怀。   看着船只远去的背影,书青愣愣地看着远方,许久许久。   儿时相伴,幽州的十二年,他们一同回到汴京,又是八年。   他看着殷予怀一步步登上高位,一步步在手中攥紧权势。   算计,权谋,那些曾经与殷予怀朝夕相伴的东西,在这半年之中,距离殷予怀无限地近,却又距离殷予怀无限地远。   近是为了离开,远是离开后的结局。   书青永远忘不了殷予怀那日的模样。   殷予怀散着玉白的衣带,从满是酒盏的窗台上跌落,最后倾倒在一片酒香之中。   零落的酒,失意的人,四处满是酒盏,人恍若七分醉意。   他知殷予怀千杯不醉,故而一切都是谎言。   也便知道,殷予怀这半年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某一日的离开。   不止是离开汴京,也不止是离开幽州。   而是,卸下所有包袱,风轻云淡地离开这世间。   唯有殷予怀于这世间风轻云淡,才是...去寻他心中的那个人。   书青看着船只慢慢飘远,他看见一棵干枯的桃树,在他眼中晃啊晃,晃啊晃,仿佛下一刻,便要落下来粉色的花。   *   从宫中带出来照料桃树的宫人,名为杨三,最初有些害怕殷予怀。   那是皇城的太子殿下,是大殷的储君,本该是他一个小小的树奴一生都见不到几次的贵人。但是如今,他杨三却和这位贵人在同一艘船上,还要一同去幽州。   最初,杨三是有些害怕的,但是后来,又过了一两日,杨三便一点都不怕了。   在杨三眼中,他总是淡着眸,沉默地坐在船只之中,一坐便是一天。   就像,他身旁那棵枯树一般。   就像,他就是那棵枯树一般。   早已,等不来春日。   冬日寒凉,去往幽州,他们本不该行船。   那时殷予怀只是淡淡问了一声:“水路和陆路,谁能更快一些?”   杨三思索一番:“水路,水路快一日。只是冬日,水路寒凉,陆路会舒适一些。”   殷予怀没有怎么犹豫,便轻声说道:“那走水路吧。”   主子有令,杨三如何敢不从。   他们便走了水路。   水路真的很冷,杨三驶船时,总是会对殷予怀说:“殿下,外头冷,您快些进去。”   殷予怀每次都只是淡淡摇摇头,望着轻轻划开波痕的水面:“孤不冷。”甚至在有一次杨三说多之后,轻轻饮下了杯中的酒:“不冷,反而太热了。”   那时细雪飘落他的肩头,他仰起修长脆弱的脖颈,淡淡地饮完了一壶酒。   偶尔,他看一看身旁半枯不枯的桃树,用手轻轻地抚摸它干枯的树皮,看着手一碰便要掉下来的树屑,眼眸也如同那些向下坠的褐色的树屑一般,缓缓地向下垂。   酒盏也就缓缓坠在地上。   杨三这时候再看过去时,便发现殷予怀恍若醉了般,但是过些时候再看过去时,眼眸中又只有淡淡的一片。   如霜如雪,淡漠而贫瘠。   在殷予怀身上,杨三没有看见宫中那些贵人的高高在上。   只是觉得,如何看,殷予怀那棵如枯木一般的心,也不在这世间。   直到殷予怀被那个身着素净白裙的女子撞到之前,杨三都是那般想的。   *   酒楼大堂中。   殷予怀淡淡用起了膳,即便他只是身着一席云白锦袍,头上简单簪了根木簪,也吸引了许多人的注目。   毕竟,清贵的气质,是衣饰掩不住的。   杨三有些忐忑地看着周围,心中叹了叹气,是他的问题。   他从前不知晓,原来这种大酒楼的包房,是需要提前订的。   那时,店小二满怀歉意上来:“两位客官,包房如今已经没有了,只有大堂有位置了,您看——”   杨三刚想拒绝,殿下什么身份,怎么能在大堂用膳。   杨三还未张口,就听见一盘的殷予怀淡淡说:“那便大堂吧,不麻烦了。”   小二连连道歉,杨三心中提起一口气,待到殷予怀在大厅坐下时,杨三心中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他小声说道:“殿下。”   殷予怀没有抬头,淡淡说了一声:“出门在外,别这般唤我。”   杨三立马改口:“公子,幽州酒楼很多,小人为换个酒楼。”   殷予怀淡淡摇头:“不用了。”说着顿了一下:“你也坐下吧。”   杨三忐忑坐下,便看见一向不怎么说话的殷予怀,罕见地同店小二交谈了起来:“小哥,我们初来幽州,对膳食不太熟悉,小哥能够帮我们推荐一二?”   不等殷予怀看过来,杨三忙将银两递了上去。   店小二脸上绽开笑:“用不了这么多,我立马用这些去为公子布置一桌膳食。”   杨三忙接道:“麻烦小哥,剩下的就给小哥了。”   殷予怀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茶水倒影中,他头上的那根简陋的木簪。   他眼眸柔和起来,轻声在心中说道:“鹂鹂,你看,我们到幽州了。这里是幽州最大的酒楼,听说膳食,能媲美宫中厨子...”   一桌酒菜上桌,还不等殷予怀东筷,一道纤细素白的身影突然摔了过来。   没有摔到殷予怀和杨三身上,只是...摔了桌子。   桌子不稳,滚烫的汤直直向着那道素白身影淋过去,万钧一发之际,殷予怀将那道素白身影拉了一下,待到瓷碗落地的声音响起,他松开了拉住女子衣袖的手。   一旁的杨三忙将帕子递了上去。   殷予怀接过帕子,擦拭着自己的手指,转身欲离开之际,就听见后面传来一道女子害羞的声音:“公子请留步。”   殷予怀眸中没有什么情绪地看着手中的白帕,待到声音传过来时,眼眸停滞了一瞬间。   和鹂鹂的声音...有七八分相似。   杨三原以为殿下定是转身就走的,毕竟刚刚触碰到了那个女子的衣袖,按照这些日子他了解的殿下的习惯,回去怕是要净十次手。   但是杨三惊讶地发现,殿下居然转过了身来。   那素净女子见殷予怀转过身来,忙眸中含起笑:“刚刚奴家一时没有站稳,多谢公子相助。坏了公子的膳食,实在心有歉意,奴家所定的包间便在楼上,还望公子赏脸一番。”说着,素净女子手向着楼上一处抬去。   殷予怀转身,看见这素净女子的容貌时,衣袖中的手微微一动。   不仅是声音相似,连...容貌,衣着,都有七八分相似。   为何会如此?   殷予怀呆愣了一瞬,随后听见那女子继续道:“奴家名为霜萋萋,公子唤奴家萋萋便好。”   殷予怀本没有应声,直到听见了这女子的姓。   他轻启唇:“你说...你姓霜?”   霜萋萋弯眸,行了个礼:“奴家霜萋萋是也。”霜萋萋眼眸弯起,眸中闪过一丝得意,她便不信,幽州有谁没听过她霜萋萋的美名。   殷予怀淡淡望着霜萋萋,眼眸中那一丝波动平复下来。   最后,在杨三诧异的目光中,轻声说道:“那便麻烦小姐了。”   直到殷予怀随着霜萋萋上了楼,杨三才从惊讶中反应过来,忙追上去,待到了殷予怀身旁时,轻声嘀咕:“公子,桃树今日还需浇水,我们得早些回去...”   殷予怀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看着前方的霜萋萋。   待到霜萋萋转过头,同他一笑时,殷予怀也清浅回了个笑。   杨三:...是他多嘴了。   待到包间的门关上,酒楼另一处房间内,青鸾的呼吸直接滞住,手狠狠按住刀柄,眼眸睁大。   霜萋萋,她怎么敢的啊!   咽了咽口水,青鸾缓缓将头转向小姐的方向。   梁鹂站在门边,手上拿着一支冰透的红玉簪。她轻轻地抬眸,面上没有什么情绪,淡淡地看着,对面包间的门,缓缓地关上。   “砰——”   青鸾闭上眼,突然感觉面前呼吸炽热了些。   刚睁开眼,就发现自家小姐正踮着脚,将那只红玉簪轻轻地插|进|她的发髻中。   头上陡然多了一只红玉簪,青鸾楞在当地,小姐眼眸淡淡地抬起,望着她,随后轻声说道:“闭眼干嘛,我又没生气。”   青鸾一边红脸,一边应声:“没,没,小姐没生气。”   随后趁着梁鹂转身,青鸾摸了摸头上的簪子,轻轻地咽了咽口水。   没生气...就怪了。   *   包房内。   殷予怀与霜萋萋对坐着。   霜萋萋一边斟茶,一边试探性地问道:“公子可是来幽州游玩?”   殷予怀看着霜萋萋与霜鹂七八分像的脸,听着霜萋萋同霜鹂七八分像的声音,轻轻应了一声:“是。”   见殷予怀看了她许久,霜萋萋心中了然,不免有了一丝得意。   这便是梁鹂暗中派人追寻行踪的公子么?   可惜不小心给她听见了,她不在意这公子什么身份。毕竟,只要是梁鹂想要的,她霜萋萋便是要抢上一两分。   这是她梁鹂,欠她霜萋萋的。   那两年,她明明都已经取代了梁鹂了,如若她梁鹂十岁那年没有回来,她就会被姑父过继过去,成为幽州王唯一的女儿。   为什么,梁鹂还要回来呢?   呵,一想到梁鹂都去了那种地方了,回来身上还是一身傲气,霜萋萋就觉得讽刺。   再一想到,今天她这番举动,梁鹂定然会生气,霜萋萋笑意都揉进了眼眸。   况且,霜萋萋抬眸望向了对面的殷予怀。   这公子看着就非寻常人,脸也生的好看,即便是真的将计就计...   殷予怀望着霜萋萋,有些发愣。   为何会如此相似?   容貌,声音,装扮...都像了七八分。   但是很快,殷予怀就垂下了眸。   不,不一样。   即便她已经掩饰得不错,但是殷予怀向来擅长的东西...   便是看透人心。   她远没有鹂鹂眼中的单纯与明媚。   殷予怀抬眸,轻声问道:“小姐家中,可是有别的姊妹?”   霜萋萋很快便摇头:“萋萋是家中独女,没有姊妹兄弟。”一边说着,霜萋萋一边看着殷予怀的神情,但从始至终,除了刚开始时殷予怀怔了一下,后面神情和声音都很淡,让人看不出分毫情绪。   这时,店小二从外面敲门:“敢问包间内可是霜小姐?”   陡然听见“霜小姐”这三个字,殷予怀突然有些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他原是想看看这人同鹂鹂是否有何关系,毕竟鹂鹂当初是为了假冒一位死去的秀女才入的宫,被那个大人救下来之前,鹂鹂就失忆了。   此人同鹂鹂如此相似,他原以为能从她身上寻到些鹂鹂从前的事情。   但是这一声“霜小姐”,他实在不太欢喜。   即使心中如此想,殷予怀面上还是淡淡的。他轻轻品着茶,像一块完美的玉。   那边小二还在继续敲门:“霜小姐可在?”   霜萋萋转身望过去,随身的婢女打开包间的门,就看见店小二不好意思地用肩上的布擦了擦额间的汗,然后进了包厢。   店小二颤着脸,对着霜萋萋说道:“霜小姐,烦请您把手中的茶杯给我。”   殷予怀淡淡看着,霜萋萋有些发愣,手中的茶杯随意递过去之后,就看见店小二直接利落地将茶杯摔到了地上。   茶杯碎了一地,碎瓷片滚到了霜萋萋脚边,她正要发作,就看见店小二对着殷予怀说:“公子,你,你的茶杯也烦请给...小的。”   殷予怀淡淡地放下手中的茶盏。   然后茶盏刚刚到了桌子上,就被店小二端起,直接了当地摔到了地上。   摔完之后,店小二颤颤看向门外。   霜萋萋脸色顿时变了,以为是梁鹂,刚想发作时,就看见青鸾走了进来。   青鸾面色霜寒,看着面前的殷予怀和霜萋萋。她没多说话,就说了一个字:“滚。”   霜萋萋脸色直接变黑:“青鸾,你是个什么东西,即便是她,敢对我这么说话?”   青鸾直接用脚踢起了地上的碎瓷片,手随意地接住,然后不过一瞬便到了霜萋萋身前,手中尖锐的瓷片直接抵住霜萋萋的脖颈。   长长的一道血痕顿时显现出来,霜萋萋失声尖叫,还不等她威胁出口,就被冰凉的瓷片陡然刺入血肉。   窒息的疼痛和威胁让霜萋萋浑身发抖,不可置信地看着青鸾,颤抖了起来:“青鸾!你,你疯了吗!”   青鸾眼眸极冷,像是冬日厚厚的冰,她一手控制住霜萋萋,一手横着瓷片在霜萋萋脖颈间。她冷眸看着霜萋萋颤抖,手中的瓷片缓缓移动,任由霜萋萋痛苦地挣扎出声。   “啊——”   “啊————”   一旁的殷予怀原本只是淡淡地看着,但看着青鸾越发过分,轻轻地看了一眼杨三。   见殷予怀有所动作,青鸾也不冷漠了,嫌恶地对着殷予怀“呸”了一声:“多管闲事。”   说着,青鸾将手中的瓷片狠狠地摔到地上,只见瓷片狠狠地插入地板中,地板周围一层都缓缓裂开。   殷予怀轻声笑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青鸾看着瑟瑟发抖的霜萋萋,冷眸警告:“霜萋萋,你以为小姐不动你,你就真的无法无天了吗?一个赝品,没被主人家赶回家去,就该感恩谢德。小姐不愿同你这般人计较,但是我和红鹦可不是。今日是我,你只是伤了,如若是红鹦,你觉得你今天还走得出这个屋子吗?”   说着,青鸾嫌恶看了一眼殷予怀。   殷予怀没有说话,这些人他都不认识,也不关心青鸾口中的小姐和眼中的嫌恶。   阻止也只是因为,因为霜萋萋和鹂鹂有七八分相似。   他还有一些事情要查清。   青鸾松开霜萋萋,对着店小二道:“把这几人给我赶出去,我们淮临楼不欢迎这种偷鸡摸狗之辈。”   青鸾说的嫌恶,说到“偷鸡摸狗”时,眼睛死死地钉在霜萋萋身上。   霜萋萋咬着牙,等她回了幽王府...一定,一定...告诉姑父,一个丫鬟,竟然敢...   青鸾没有再看两人,头上的红玉簪在日光的照耀下泛出红色的玉泽。   殷予怀的眼神在红玉簪上停留了一瞬,随后缓缓移开。   青鸾瞥了地上的霜萋萋一眼后,转身离开。   店小二一脸忐忑地对着地上的霜萋萋说道:“霜姑娘,您看...”   霜萋萋脖颈生疼,闻言直接不耐烦讽刺道:“梁大小姐要我们离开就离开,你们淮临楼又不是她梁鹂的。”   一边,店小二有些犹豫地吞吐出声:“可,可就...是梁小姐的了,梁小姐刚刚...买下来了。”   另一边,殷予怀缓缓抬头,眸色不清地问了一句:“你说,她叫什么?”   *   酒楼另一包间中。   梁鹂看着桌上酒楼的地契,轻笑着一声:“青鸾,私房钱还有剩下些吗?”   青鸾红脸:“没有这回事。”   “那你用的谁的钱?”梁鹂眼眸含笑,一针见血地问道。   青鸾脸更红:“...红鹦的。”   梁鹂被逗笑,轻轻地笑了起来,随后轻声说:“其实不用的。”   青鸾忙应:“小姐说的对,但是寻到了红鹦的金库,不用总是觉得有些可惜。霜萋萋定是从哪里听到了风声,才会故意等在这酒楼之中。若是要青鸾说,小姐就该——”   梁鹂耐心听着,随后轻轻摇头:“不哦——”   青鸾咬牙撒娇道:“小姐!”   梁鹂又是轻摇了摇头。   随后弯着眸,温柔地看向酒楼下那熟悉的身影:“青鸾,霜萋萋今日回去后,定是会向爹爹告状,你最好好好想想,你该如何向爹爹说。”   青鸾轻声嘀咕:“有小姐在,家主不会动我的。”   梁鹂起身,轻轻看了青鸾一眼,轻声说道:“青鸾,弯下腰些。”   青鸾不明所以,弯下腰,就感觉自己头被摸了摸。   梁鹂轻柔地在青鸾耳边说道:“今日谢谢青鸾呢,乖。”   青鸾脸爆红,同手同脚,然后结巴说道:“没,没有,红鹦的钱,小姐的势,青鸾就是,就是出个力气。”   “那也很谢谢青鸾了呢。”   梁鹂柔柔地笑着,轻轻地又摸了一下青鸾的头。   直到回王府时,青鸾的面上都有一层淡淡的红。   *   另一边包房内。   殷予怀看着已经被止住伤口血的霜萋萋,眸色淡淡地问:“梁鹂?”   霜萋萋愤愤不平:“对,那个婢女的主子就是梁鹂。”   “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殷予怀顿了一下,轻声问道。   霜萋萋捂住自己的伤口,有些可怜地说道:“公子你也看见了,只因为萋萋寄人篱下,所以那个梁鹂就这么欺负我。梁鹂啊,公子你随便去幽州问问,谁不知她梁鹂脾气不好,喜怒无常。要知道,她八岁那年啊,被人拐卖到了贼窝里,两年后才回来...谁知道她...”   霜萋萋的语气嫌弃万分,眼眸中都是厌恶。   殷予怀原本淡淡听着,听到后面,轻轻的看了霜萋萋一眼。   这人话语间对梁鹂满是厌恶,实则满心满眼都是羡慕。   就当看个乐子,殷予怀自然也不点破,他听霜萋萋说了梁鹂许多事情。   随后他状若无意地问道:“那这些年,梁鹂是一直在幽州吗?”   霜萋萋像是寻到了乐处,忙说道:“不是,梁鹂啊,八岁那年被人拐到了贼窝,十岁的时候才回来,谁知道那贼窝在哪里呢,梁鹂那,是一句话都不肯说。”   殷予怀心顿时沉下,完全对不上,一瞬间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他辞别了霜萋萋,沉默地离开了酒楼。   他没看见酒楼上那道对着大街半开的窗,梁鹂在窗后,淡淡地看着他缓缓走远,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街的尽头,梁鹂才轻轻关上窗门。   殷予怀走在大街上,眼眸中多日的淡漠终于还是被打破了。   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见到霜萋萋第一瞬,他心真的怔住了。   他知晓霜萋萋绝不会是鹂鹂,但是,但是...他不可避免地想到鹂鹂。   如若鹂鹂还活着,也应当能,穿着好看的衣裳,戴着好看的首饰,明媚地活在这个人世间。   她也会遇见很多很多事情,也会有很好的一生。   如若没有入宫...   如若,没有遇见他。   这一切,本是可以实现的。   殷予怀怔住,冬日萧瑟的风从他的眼眸下缓缓而过,寒霜亲吻着他。   他的眼眸生疼,发涩。   他第一次,在这人世喧闹之中,留下了泪。   为他曾经的自私,和永不可被原谅的罪恶。   是他的高傲,让他不肯承认自己会爱上身份低微的霜鹂。所以他逃避,他在离开院落时,没有将她带走。   是他的贪欲,让他即使不承认爱上了鹂鹂,明明知晓鹂鹂留在宫中会有危险,也想要下意识地想留下鹂鹂。所以为了迷惑李太后和李家的视线,让她们不对鹂鹂下手,他假意对鹂鹂冷漠至极,将鹂鹂囚|禁在那个他们曾经朝夕相处的废院之中,整整半个月。   而他,甚至没有去看过鹂鹂一次。   后来鹂鹂来寻他时,微微颤动的屏风后,是父皇和李太后。   他能屏退所有臣子,但是却无法屏退父皇和李太后。   可这又如何呢。   都是他冠冕堂皇的借口。   没有他,鹂鹂根本不会经历这些,更不会如此绝望地奔赴死亡。   她本应该像霜萋萋、梁鹂一般,好好地生活在这世间。   他的鹂鹂,会明媚地恍若春日的花。   会有,很好很好的一生。   殷予怀颤抖着眸,脸色愈发苍白,唇边流出乌黑的血,意识彻底昏迷,晕倒在街边。   他对书青说了谎。   他的确服了毒。   他会和那棵桃树一般,死在,下一个春天彻底来临的时刻。   他不配。   再拥有一个春天。   作者有话说:   火葬场进度:3/100   本来是要更1W5的,但是今天这本书被人举报了,浪费了一点时间,所以没写完QWQ,过两天我放假回家之后,给宝子们把今天欠的补回来。   不会有替身梗这种东西,绝对不会有的,大家不要担心。   谢谢大家的支持,啾啾,明天继续日万!   *——-——   推一本友友的文:《错撩了男扮女装的蛇君》——扶霜   岁谣穿进一本万人迷女主小说,她的师姐是万人迷,而她是炮灰女配。   【系统建议,尽快攻略爱慕女主的三位大佬,逆转炮灰命运】   岁谣:?   在万人迷文里攻略男人是没有出路的,美女贴贴不香么?   系统:师尊视你为工具人,终会将你炼制成温养女主剑魂的容器。   岁谣:讨好女主却拿我当牺牲品?   她转头就对女主打小报告:师尊他一点不爱你,换作是我,一定亲自为师姐拿灵体温养剑魂。   系统:妖皇视你为朱砂痣,却终会为白月光女主取你内丹。   岁谣刺出一剑:是心口一抹红的那种朱砂痣么?   妖皇心口被捅了个对穿,鲜红的血液喷薄而出,卒。   她捧着妖丹给女主:师姐,这个更好!   系统:道君爱上女主,最终却选择与你合灵再杀你破除情魔。   岁谣:当初你说若背叛我就修为尽废,永生不得修炼。   岁谣在他碎裂的目光下斩断其道脉:你这种渣男配不上我师姐,爬!   岁谣成功和美人师姐贴贴,逆转炮灰命运的某一天。   临翡卸下伪装,化出原形。   岁谣一睁眼便看到自己抱着大反派邪蛇的尾巴,直接傻掉:大反派吃了我香香软软的师姐?   临翡好笑的用尾巴缠紧她的身躯,懒散道:“抖什么,我亲爱的小师妹,你不是每晚都想和我贴贴?”   岁谣:!   【不想努力只想抱大腿的沙雕甜妹x真两幅面孔大腿本腿蛇君】   大家有兴趣可以去看看嗷!   *——————   感谢在2022-06-24 23:57:22~2022-06-26 23:22: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口可乐鸡翅 18个;爱笑的女孩 5个;喵眠花下灬、悦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可口可乐鸡翅 30瓶;叶子酱 2瓶;cheems整点可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五章 (火葬场二合一)   幽王府。   书房中, 霜萋萋正含泪向幽州王梁赋告着状,青鸾神色平静地跪在地上。   而梁鹂在一旁,轻轻低着头, 随意玩着自己的手指。   霜萋萋拉住梁赋的衣袖:“姑父,平日萋萋让着点堂妹便也算了, 但是今日,今日, 堂妹居然公然在酒楼之中派遣她的婢女, 也就是个青鸾, 做出这般严重的事情。”说着, 霜萋萋含泪抚上了已经包扎好的脖颈:“姑父,你一定要为萋萋做主,堂妹就是被她身边那两个丫鬟给教唆的,之前对旁人出手也就罢了, 如何居然敢对萋萋这个表姐出手,姑父, 姑父...”   霜萋萋哭着,时不时泪眼汪汪地看向梁赋。   原本梁鹂只是无趣拨着指甲,听见霜萋萋一下子要动青鸾和红鹦两个人时,手指微微顿住,唇角轻轻含了些笑。   待到霜萋萋停下来,她抬眸向梁赋望去。   只见梁赋正蹙着眉,看着霜萋萋脖颈间的伤口。   真是...“父女情深”啊。   梁鹂甚至要轻笑出声, 最后用手掩着自己的面,轻轻地笑了出来。   如今书房的一幕幕, 让她想到十岁那年。   被拐两年之后, 她终于逃出那个寨子, 回到王府。   可当她穿着破烂着衣衫来到王府门前时,守门的侍卫将她拦了下来。   她百般解释,守门的侍卫都不听,甚至手中尖锐的长|矛差点要见血。   他们对她说:“我们幽王府,只有一个小姐,今日正同家主一同在赴宴...”正争吵中,看见远方的身影,他们突然一把将她推搡在地:“王爷和小姐回来了,见你可怜,我们也不抓你,别说胡话了,快些离开吧。”   梁鹂眸有些滞住,狰狞的伤口已经让她感受不到疼痛,她轻抬头,向着侍卫们行礼的方向望去。   是她的爹爹...和一个同她一般大的女孩。   那个女孩,穿着素白的衣裳,青丝用一根玉簪挽起,很像...很像从前的她。如今正同她的爹爹轻声交谈着。   梁鹂被侍卫拦在身后,看着远处的梁赋温柔地摸了摸那个女孩的头,就像从前温柔安慰她一般。   待他们走近了,梁鹂才听见他们的对话。   “爹爹,今日王小姐的衣裙是这幽州独一件,好多人都说她将萋萋比了下去...”   “那明日爹爹去寻。”   梁鹂握紧手,眼眸混沌了一下,但她毕竟不是两年前那个天真单纯的梁家大小姐了。她一边对着侍卫说“谢谢大哥,我这便离开”,一边在侍卫放开她那一瞬,飞快地向着梁赋奔去。   侍卫们阻拦不及,梁鹂一声“爹爹”便出了口。   这一刹那,所有人都有些滞住。   梁赋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手还在霜萋萋头上,已经转头向着远处那道身影望去。   身上,脸上,破旧的衣裳,狰狞的伤口,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   那就是他的女儿。   梁赋松开霜萋萋的手,直直向着梁鹂而去。   梁鹂眼眸中含着泪珠,将自己扑入梁赋的怀中,轻声抽泣道:“爹爹,鹂鹂回来了——”她轻声哽咽着,余光中看见,那个同她很像的女孩正大惊失色,眼眸不住地颤动。   她对刚刚侍卫那句“王府只有一个小姐”耿耿于怀。   幽王府的确只有一个小姐,那是她梁鹂。   可侍卫刚刚口中的小姐,是谁?   梁鹂被梁赋搂住怀中,她轻声抽泣着:“爹爹,刚刚那些侍卫拦住了我,说我说谎,说这王府只有一个小姐,说那个小姐正同爹爹一起去参加宴会了。”   梁赋握着她的手,突然有片刻地僵住。   她抬眸,望着梁赋:“爹爹,为何他们要这般说?”   梁赋原本准备抚摸梁鹂的手微微滞住,口张了几次也说不出话。他欣喜又愧疚地看着梁鹂,周围气氛都沉重了起来。   见梁赋许久不回应,梁鹂瑟缩了身子,缓缓松开了手,又颤着眸,向后退了一步。   她陌生地看着面前的爹爹,眼眸有些发红。   她自小千娇万宠地长大,爹爹永远会给她全世间最好的一切,她从来没有怀疑过爹爹对她的爱。   即使在那个山寨的两年,她想的最多的,便是爹爹如果寻不到她,该有多担心有着急。   但是在这一刻,看着没有说话不住沉默的梁赋,看着远处那个同她两年前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孩,梁鹂不得不承认,她脑中一时飘过了很多画面。   有些东西,好像在这一刹那,碎掉了。   梁鹂眸中浮现这两年的一幕幕,最后定格在她被侍卫拦住时,爹爹牵着那个女孩的手向她走来的画面。   时间恍若静止,梁鹂甚至有了转身离去的想法。   她不是两年前的霜鹂了,这世间没有这么多的巧合,侍卫口中的话,爹爹与那个女孩相处的画面,爹爹的沉默,无不都把事情指向那一个方向。   而那,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即便在山寨中,梁鹂见识了无数恶心人的画面,但是这一刻,她还是恶心地想吐。   这时,两道身影从门内跑了出来,青鸾和红鹦奔出门,一下子跪在霜鹂面前。   “小姐,小姐——”   她们将她搂入怀中,恶狠狠地将她护在身后。   梁鹂像是明白了什么,眼眸有些涣散,晕倒了下去。   晕倒前一刻,她恍若回到了两年前。   那个一身红衣的少年,为她擦去了脸上温热的血,温柔说道:“小姑娘,即使害怕,遇见危险也要记得躲开啊。”   她终于能够躲开危险,但是好像,躲开危险之后的人生,全都变了。   梁鹂再醒来时,床前只有青鸾和红鹦二人。   像是一场梦,两年来,梁鹂醒来时,终于不再抬眸,便是那破烂山寨的石窟。   她淡淡地垂下了眸,安静地望着淡粉色的帷幔。   青鸾转身时,发现她醒了,忙轻声唤出口:“小姐醒了。”   梁鹂望过去时,就看见青鸾和红鹦红着眸,齐齐跪在她身前认错。   她说不清心中什么情绪,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同我讲讲这两年的事情吧。”   青鸾手顿住握紧,红鹦一下将青鸾按住,随后红鹦轻声说道:“青鸾冲动,事情讲不清楚,红鹦来为小姐说吧。”   红鹦慢慢讲述了这两年发生的一切。   “最初,小姐失踪时,家主派出军队,翻遍了整个幽州。那一段时间,家家户户都被军队翻来覆去地搜,三日一次,两日一次,更有甚者,一日数次。幽州城人心惶惶,就这样,足足过了三月。但是无论派出去多少军队,搜寻多少遍,依旧没有找到小姐任何的蛛丝马迹。家主从从前的佯装平静,逐渐变得崩溃...”   “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个人出现了。”红鹦顿了一下,望向了轻依靠着床榻的小姐,轻声说道:“她同小姐长得很像,说是上门来寻亲的。被侍卫拦下来之后,就被刚入门的崔奶娘看见了,崔奶娘认识那个和小姐很像的人,说是小姐的表姐,名为霜萋萋。然后崔奶娘忙将人引了王府,去见当时已经卧病在床的家主。   “那时,因为思恋和担忧小姐,家主已经卧病在床多日。奶娘将霜萋萋引到家主面前时,家主从病榻上坐起,唤起了小姐的名字。但是很快,家主并清醒了过来,询问后知道霜萋萋是因为霜家败落,她爹爹娘亲都不幸身亡,如今才来投奔王府。”   “...家主将霜萋萋留了下来。”红鹦说道此处时,突然也有些咬牙切齿。   梁鹂轻抬眸,望着红鹦,像是猜到了什么,她已经没了昨日的失态,轻声说道:“继续吧。”能够让向来淡漠的红鹦,都咬牙切齿的事情,应该...有些严重了。   一旁的青鸾早已经眼眸含泪,还垂着头不想让床榻上的小姐看见。   红鹦咬牙,继续说道:“原本,霜萋萋只是住在府中的一个偏院中。但是不知道她从哪里,听说了小姐失踪的事情,便开始暗中模仿小姐。从穿着、喜好到一切,她仗着那张和小姐七八分像的脸,在崔奶娘的帮助家,在王府作威作福。”   “面对我们是如此模样,但是到了家主面前,霜萋萋又变成了另一幅模样。她穿着小姐的素白衣裙,在家主又在为小姐神伤时,陡然出现在家主面前...”   “就这样,又足足过了半年,霜萋萋变得越来越像小姐,家主也越发恍惚。直到有一次,霜萋萋突然半夜跑到家主房中,说府中有人欺负她。那时她委屈告状的模样,和小姐从前...一模一样。”   “家主大惩了那些奴仆,并扬言...待霜萋萋便当待第二个小姐一般。此后,霜萋萋常常会去寻家主,没有人敢拦她。家主最初还会拒绝,后来看着她与小姐越发相似的模样,便暗暗允了。”   “后来...便是小姐昨日见到的模样了。因为小姐的事情,家中的奴仆全都换了一批,看门的侍卫是新来的,所以不认识小姐。”   青鸾在一旁早已泣不成声,红鹦也红着眸倔强地忍着。   只有本该最伤心的梁鹂,淡淡地望了一眼外面的日色,随后像是没有听见有关霜萋萋的一切一般,轻声说了一句:“原来,只需要一年呢。”   *   梁鹂一声轻笑出口,原本在告状的霜萋萋身子一僵,梁赋也神色复杂地望了过来。   突然房中所有人的目光明里暗里都到了她身上,梁鹂弯着一双眸,轻轻打起了哈欠:“嗯,爹爹,霜萋萋说的,都是真的。”   霜萋萋一愣,随后忙顺着杆子向上爬:“是,姑父,你看堂妹都承认了,要萋萋说,就是这两个坏婢子带坏了堂妹,姑父你就应该将这两个婢子发卖出去。”霜萋萋越说,眼眸中的笑越得意,也就没有发现梁赋越发复杂沉重的表情。   待到霜萋萋说完之后,梁赋垂眸,望向正轻轻拨着手指的梁鹂。   他知道,哪怕已经过了整整六年,鹂鹂从来没有原谅过他。   梁赋哑声:“鹂鹂,青鸾是你的人——”   梁鹂抬眸,弯着眸看向梁赋。   霜萋萋拉着梁赋的衣袖,眼眸中已经有了三分得意。待到今日处理了青鸾和红鹦那两个贱婢子,隔日她就将梁鹂伤害堂姐的传闻传遍幽州。   原先那些事情已经风风雨雨,如今她再添一把火,看梁鹂日后该如何寻觅好夫君。稍微有些权势的人家,都不会要梁鹂这般的女子,不像她霜萋萋,才名美名满幽州。明面上,她便是姑父的养女,姑父向来待她亲厚,彼时她再攀得富贵些,也不是做不到。   霜萋萋目光灼灼地看着梁赋,唇角轻轻勾起一丝笑。   梁赋停顿片刻,见梁鹂还是那副波澜不动的表情,闭眼道:“来人,将青鸾拖出去,杖责三十大棍。”   霜萋萋眸中含笑,十大棍,寻常女子便该失了性命,如今三十大棍,便是不让青鸾活了。   青鸾平静着脸,丝毫不挣扎,任由侍卫将她拖下去。   就在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梁鹂轻轻叹了一声:“爹爹。”   虽然在轻叹,她眸中却全是笑意。   “爹爹,和一个做不得主的婢子计较什么,这件事情是鹂鹂让青鸾去做的,爹爹是不是也要仗责鹂鹂三十大棍?”   她眸中星星点点笑意,看向正扯着梁赋衣袖的霜萋萋。   轻笑着继续说道:“霜萋萋,那是我的爹爹,你真的觉得他会站在你的那边?”   霜萋萋身子一僵,被戳到了痛脚,咬牙拉着梁赋的衣袖:“梁鹂,今日事情,但凡明事理之人,都知道是谁对谁错。姑父只是惩罚个贱婢,你如何要扯这些东西?”   梁鹂温柔着眸,望向沉着脸的梁赋:“爹爹,是这样吗?”   梁赋看着梁鹂,没有管顾霜萋萋分毫,声音有些沉闷地说道:“自然是...鹂鹂说怎么,便是怎样。”   霜萋萋楞在原地,梁鹂的眸色越发温柔。   她看向不远处的梁赋,看着他眸中这长达六年的悔意,但只是轻轻一眼,她便移开了视线。   梁鹂向着侍卫挥了挥手,侍卫悄然退下,青鸾回到梁鹂身后。   待到霜萋萋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不可置信之时,梁鹂轻笑着望着霜萋萋,温柔说道:“霜萋萋,这王府之中,到底有几个小姐?”   霜萋萋咬着唇,手死死握住,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落入了如此狼狈的境地。   她望向梁赋,日常最疼爱她的姑父,却发现梁赋一直看着梁鹂。   霜萋萋不说话,梁鹂也不在意,只是轻笑着继续说道:“外面都传,幽州王两个女儿,一个娇蛮跋扈,一个知书达理。可是无论传的再好,霜萋萋,你知道什么是赝品吗?那些真正的王公小姐邀请你去宴会之上,可曾明面上搭理过你?”   梁鹂起身,步到霜萋萋身旁,手抚摸着她头上的步钗,轻声说道:“今日青鸾,有哪里说的不对吗?嗯,从九岁开始模仿我的赝品?我的衣服好穿吗,我的首饰好戴吗,我的爹爹好用吗?”   她的手掐住霜萋萋的脖颈,不顾霜萋萋的挣扎,手细细地在白布上划痕:“平日便算了,你所争的一切,我都不太在意。但是...你怎么敢去动他呢?”   说着梁鹂的手狠狠掐紧,眸中的温柔,多的仿佛要溢出来。   说一句话,梁鹂的手便掐紧一分。   待到霜萋萋完全不能呼吸时,梁鹂轻笑着抬眸:“霜萋萋,结束了。”   ...   霜萋萋摔倒在地,直到鼻腔中能缓慢涌动气息,刚刚的窒息感才慢慢消失。   她不可置信看着丝毫不掩饰的梁鹂,向着梁赋爬去:“姑父,萋萋没有,是梁鹂——”   梁鹂此时已经坐下,缓缓看着远处的梁赋。   梁赋冷着脸,责声道:“梁鹂。”   梁鹂眨着眸,望过去,青鸾在身后悄悄握住了手。   霜萋萋害怕地躲在梁赋身后,垂下的眼眸中满是阴狠,姑父不会动梁鹂,但是青鸾,她今日必定除掉。   然后,所有人,就听见梁赋冷声斥责行梁鹂:“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如此事情,梁鹂你在干什么?如若这是在外面,传出去是什么模样?”   听到前面,霜萋萋脸上已经有了笑意,但是越听,霜萋萋越觉得有些不对,刚准备出声时,就听见梁赋继续说道:“青鸾就在你身后,你身体不好,何须自己动手?”   霜萋萋脸色陡然惨白。   怎么会...   梁鹂弯着眸,乖乖地听着梁赋的训,直到看着霜萋萋陡然转变的脸,才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她一笑,梁赋冷着的脸立马不冷了,眸中甚至还带着一些悔意。   “对不起,鹂鹂,爹爹不该——”   梁鹂没有看梁赋,只是撑着脸,看着地上的霜萋萋,用唇语轻声说道:“现在,明白了吗?”   霜萋萋惨白着脸,瘫软在地上,反应不过来突然发生的一切。   明明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六年了,之前即使梁鹂回来了,姑父对她也还是很好,甚至比以前还好。但是,但是为什么,突然都变了。   只要败坏梁鹂名声,日后顶着幽州王之女身份出嫁的便是她了不是吗?   为什么...   霜萋萋失声呢喃起来,手颤抖地抱住梁赋的腿:“姑父,姑父!”   梁赋毫无反应,只是看着眸中含着笑的梁鹂,已经这些年了,鹂鹂什么时候能够原谅他。   梁鹂有些累,不想再看这一出闹剧。   这些年,爹爹曾经不止一次说过要将霜萋萋送离幽州,是她执意要将霜萋萋留在府中。   而她将霜萋萋留在府中,就是为了时刻提醒爹爹,当年发生的一切。   背叛就是背叛。   不可原谅。   *   青鸾看着面前眸中没有什么神色的小姐,轻声问了句:“小姐还在生气吗?”   梁鹂淡淡地摇头:“不生气。”   青鸾:...那便是在生气。   青鸾小心翼翼问道:“是因为...殷予怀吗?”   梁鹂沉默了一会,缓缓抬眸,望向青鸾:“不是。”   青鸾:...那就是了。   于是青鸾更加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霜萋萋故意在那个时间,先出现在了殷予怀面前,破坏了我们原先的计划,那我们下一步要如何?”   梁鹂撑着头,轻声说道:“青鸾,我不是生气。”说着她抬起眸,眸中浮现一丝疑惑:“对于殷予怀而言,霜鹂已经丧生于那场大火之中。我只是好奇,如若此时,有一个和霜鹂很像,但是...又不是霜鹂的人,出现在了殷予怀的面前,他会怎么做?”   “青鸾,我始终不明白,当年爹爹如此爱我,为何不过一年,他便能接受霜萋萋。如若殷予怀如今面对和爹爹同样的选择,他会怎么做?是会像爹爹一样,接受我这个不是霜鹂的梁鹂,还是...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青鸾心中松了口气,忙问道:“那小姐,我们是要按照原计划吗?虽然霜萋萋故意破坏了小姐的计划,但是那日的探子报回来消息的时候,说霜萋萋只是说了些小姐的坏话,其他的事情还来不及干,如若我们按照计划,是可行的。”   梁鹂眼眸弯起来,手指轻轻点着桌面。   *   是杨三将殷予怀背回客栈的。   他发愁地看着床榻上的殿下,轻声叹了口气。   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那日在船上,他没有看见殿下,以为殿下如往常一般在船头,便也没在意。   直到半途他入船,就看见殿下倒在船板之上,浑身冰凉。   他忙探了呼吸,然后煎药,照顾。   殿下悠悠转醒之后,听见他昏迷在了船板之上,也只是淡淡点了下头。   随后望了眼桃树:“它如何了?”   原本发愁的杨三更发愁了起来:“本就是冬日,还被连根拔起,原本我是寻到了再续三月的法子,但是现在...”   杨三有些忐忑地说:“可能...没有三个月了。”   不知为何,杨三觉得,听了他说的这话,殿下反而更轻松了起来。   殿下似乎格外喜欢冬日的雪,他常常在飘雪的时候,在雪中一立,便是一个时辰。等到身体实在受不了了,才轻声咳嗽着,缓缓走进船舱内。   杨三看不懂殷予怀。   他从殷予怀身上看不见一丝生气。   或者说,没有一丝求生的意志。   但每当快要走向死亡之时,又会悠悠地向后退些。   就像是现在,缓缓转醒,安静服下了杯中的药。   殷予怀放下杯子,突然轻声问道:“明日我们去聚德轩吗?”   明德轩是幽州的另一大酒楼。   看着面色苍白如雪的殷予怀,杨三顿了一下:“明日得给桃树...”   借口还没寻到,便听见殷予怀说:“那后日吧。”   *   转眼过了两日。   梁鹂挑选着衣裙,随后细细地让青鸾给她化了妆容。   待到最后的口脂涂上,梁鹂弯起眸,含笑着看着青鸾:“相似吗?”   青鸾细心回忆了一下:“大概九分相似。”说着青鸾有些犹豫说:“但是小姐,殷予怀一定会怀疑的,他真的会认不出小姐吗?”   梁鹂轻轻地盖上了帷幔,轻声温柔道:“谁告诉你,我是要让他认不出?”   梁鹂温柔笑着:“我就是...要他的怀疑啊。”   怀疑她是霜鹂,却又不能确定。   怀疑她不是霜鹂,却又因此痛苦。   她会给殷予怀两个选择。   但是,没有一个选择,是对的。   梁鹂眨眨眼,她也只是想看看,殷予怀的答案会是什么。   *   聚德轩内。   上一次没有包房,杨三便提前了一日来定。   但是...   杨三垂头:“公子,店小二说,最近一段时间的包房,都被一位小姐给定了。他们掌柜的,不敢得罪这位小姐。”   他们刚刚步到楼梯口,殷予怀还是一副没有什么表情的模样:“那便在大堂之中吧。”甚至还罕见浅浅地笑说了一声:“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杨三羞愧,刚准备转身,就撞上一位戴着帷幔的小姐。   一旁的婢女,竟然还是“熟人”!   正是那日用着半截瓷片差点抹了人脖子的青鸾。   青鸾原本准备按照计划,结果还没出声,就看见杨三向小姐撞了上来,幸好杨三踉跄了几下,只是碰到了小姐的衣袖。   青鸾一边冷冷看了杨三一眼,一边轻声询问:“小姐,没事吧。”   此时殷予怀刚巧擦身而过,他淡淡地想,这应该便是上次这婢女口中的梁鹂了。他甚至没有向旁边看上一眼,只是默默翻看着手中小二递上的图册。   就在他即将翻页的那一刻,突然听见身旁轻声道。   “无事。”   殷予怀的手僵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说:   火葬场进度:4/100   QWQ,今日收拾行李明日回家,时间不够只写了6000 ,回家了就给大家补(鸢鸢欠的更新小本本记着:6000+4000)   啾啾——   -------   另外——   啊啊啊啊我终于开始写到相遇了——   这才是火葬场刚刚开始好嘛!   ————   感谢在2022-06-26 23:22:02~2022-06-28 00:0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长安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暴富 10瓶;炎拾 5瓶;沙发爱变形 3瓶;一只大丹杨 2瓶;youse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六章   待到殷予怀转过身来, 只能看见一抹水红色的婀娜背影,正缓缓踏上通向酒楼二层的木梯。   白色的帷幔盖住了脸,他看不清她的模样。   但是, 殷予怀愣愣看着那道身影,手不自觉地僵住, 进而这股僵硬,蔓延到全身。   ...梁鹂?   可是...   殷予怀甚至在心中都不敢再说出那句话。   如若霜萋萋只是让他觉得有七八分相似, 那面前的梁鹂...便是十分。   她真的是梁鹂吗?   殷予怀不知道自己怀揣着什么希望, 他曾经拥抱过霜鹂焦黑的尸骨, 亲吻过霜鹂冰冷的坟墓。他心中万般明白, 他的鹂鹂,早已死在了那一场大火之中。   但是,他的心,还是动摇了。   他不可能认不出同他在废院朝夕相伴的鹂鹂, 为何只是清浅的一声,都会让他如此无措。   殷予怀轻愣愣看着, 直到那一抹水红色的身影消失在了楼梯口。   殷予怀转身,对着小二道:“二楼还有包房吗?”   他面色沉郁,眼眸虽然还是淡淡的一片,但是急促的语气却出卖了他。   一旁的杨三小声解释道:“公子,我昨日来订座时,便已经没有了——”   小二也忙抱歉:“公子,公子, 不是小的不给公子,是实在——”   还没说完, 殷予怀直接从杨三腰间解下荷包, 手一抓, 白|花|花的一片都放在了小二手中。   小二呆愣住,嘴还是下意识说道:“公子,没——”   不等小二说完“没有”,殷予怀直接将鼓鼓囊囊的荷包直接放在小二手中。   小二咽了咽口水:“公子请随小的来。”   殷予怀眼眸没有停留一瞬,看着刚刚那道身影进去的包房,指了指隔壁的一间。   小二点头,轻声道:“那是幽王府的大小姐,平日脾气啊,不太好。也不瞒公子,包房这些天都是被这位梁小姐给包下了。虽然梁小姐平日脾气不好,但是出手也阔绰。若不是公子今日实在给的多,小的也不敢和掌柜做这个主。若是要隔壁那间房,公子还是注意些。看着公子不像寻常人物,但是这可是在幽州,还是莫惹了这梁小姐。”   殷予怀向着杨三看了一眼,杨三眼眸一顿:“我家公子初来乍到,倒也不认识什么幽王府中的大小姐,小二哥,这位梁小姐,向来脾气不好吗?”   小二忙点头:“唉,说来也奇怪,其实梁小姐小时候脾气挺好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变了模样。倒也不是见人便生气,就是喜怒无常,听说啊,在幽王府中,最难伺候的主子便是这位小姐了。除了身旁的那两个丫鬟,平日里,都没有人愿意近身伺候。日日出门,也从不以真颜示人,总是带着长及腰的帷幔,听说是以前被山贼掳去啊,不小心毁了容。”   说着小二放轻了声音:“这可是辛密,公子今日给的多,小的便一股脑全说了。不过,梁小姐脾气怪归怪,出手还是很阔绰的,前些日子来我们楼中时,给的赏钱也不少。平日里我们这些小人,也招惹不了这位小姐,这些也都是听别人说的,在幽州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了。”   上了木梯,小二一拍脑,挤了挤眼,含着些笑说:“其实啊,小的最近还听了一件这个梁小姐的事情,是那些地方传出来的。虽是捕风捉影,但小二觉得也有几分可信。听说啊,这位梁小姐,最近爱去那些地方——”   杨山没听懂:“什么地方?”   殷予怀也淡淡地看向了小二。   小二挤眉弄眼,最后谨慎地看了看那道门,掩住嘴说道:“即使酒楼后面那一条巷子,那儿都是些烟花女子,不过梁小姐去那地方,自然找的...”   殷予怀淡了眸,轻轻地望向了那扇紧闭的门。   面前的小二还在兴致勃勃地讲着,殷予怀却觉得聒噪极了。   待到路过那扇门,小二忙闭上了嘴,快步从包间门前而过,随后动作极轻地推开了房间的门,小声道:“公子请进。”   殷予怀点头道谢,同杨三一起进去,小二在外面轻声掩上了门。   包间之间的隔音并不好,即使只是坐在桌边,也能听见隔壁轻轻的笑声。   好像...   殷予怀有些愣住,手瞬间弯起,又缓缓松开。   他直直望着两个房间相隔的那道墙,仿佛能够看见隔壁包间中的场景,看见那个正含笑品茶的少女。   世间,真的会有如此相像的人吗?   殷予怀眼眸中闪过一丝迷茫。   那场大火恍若在昨天,但是鹂鹂离开他,若是算算日子,已经半年有余了。   此时心中涌起的熟悉感和相似感让殷予怀开始怀疑自己。   为什么他会将旁人的声音不自觉地和鹂鹂的声音联系起来,已经半年了,他真的还记得鹂鹂的声音吗?   可是,真的好像。   就好像,真的鹂鹂,就与他隔着一堵墙。   真的,会有人如此相似吗?   会不会,只是他的错觉。   那些曾经无数次坠下的希望,在这一刻悄然升起,却又在下一刻,被殷予怀无情地打落。   他颤抖着眸,那一片淡然消失得干净。   不,不可能是鹂鹂。   殷予怀心中否认着,强迫自己坐在木凳上。   那道笑声萦绕在他耳边,若有若无,殷予怀眸中出现了一丝怔然。   他握住茶杯的手开始颤抖,随后缓缓平静下来时,眼眸闭紧。   不会是鹂鹂。   他不能因为有一点相似,就不断地幻想鹂鹂还在这世间。   若是鹂鹂知道他将别人认成了她,一定,一定会生气的。   殷予怀表面上平静了下来,但是那颗止不住的心,在他快腐朽破败的身体之中,不停跃动。   摇摇欲坠,顷刻崩裂。   殷予怀用了许久,才真正平静下来。   他突然想回去看看那棵树,他突然不想再呆在幽州了。   他想带着那棵树,回到汴京。   如今不过是自欺欺人,鹂鹂一个人被埋在那深宫之中,她一定...一定很害怕。   幽州他已经替鹂鹂来过了,便够了。   他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狼狈,手指尖颤抖着淌下一颗汗珠。   那些表面的平静,逐渐变得狰狞,狠狠地笼在殷予怀的唇瓣,鼻腔,十指。   即使身子在颤抖,手冰凉得恍若冬日的雪,殷予怀也已经感觉不到痛苦的痕迹。   他是痛苦本身。   杨三沉默着,怕殷予怀又突然昏过去。这段时间已经发生了太多次,他得时刻注意着,如若晕倒时摔到了身子,怕是...   隔壁传来的声音,没有再扰乱殷予怀的思维。   他从平静到狼狈再到平静,当发丝贴着如霜的脸庞时,微风从窗边吹入拂起衣袖。   殷予怀立于窗前,看着来往的人和小贩。   幽州真的很繁华热闹,是不同于汴京的那种。   但是再好又如何呢?   冬日的风卷着霜寒,殷予怀轻轻咳嗽起来。   他转身欲关上窗,突然看见微风吹起了那道水红色身影的帷幔,露出了那张令人...熟悉的脸。   一模一样。   只一瞬,帷幔便又遮住了梁鹂的脸,但即便只有一瞬,也什么都够了。   来不及反应,殷予怀便奔下楼,喘着气出了酒楼时,那道水红色的身影已经不见了。杨三也追了下来,急着问:“公子,怎么了?”   殷予怀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他的思绪停止在看见那张脸的那一瞬。   不,世间不可能又如此相似的人。   那张脸就是鹂鹂。   鹂鹂没有死。   殷予怀眼眸颤抖着,急迫地寻找着。   白色的帷幔,水红的衣裙,梁鹂,不,不是梁鹂,是他的鹂鹂。   殷予怀转身,向着前方奔去,按住一道水红色身影,将其转身时,却发现不是。   “抱歉——”   他松开手,转身,满处寻找。   不是,不是,还是不是——   殷予怀眼眸有些怔,喧闹的人群将他淹没。   但是,没有,找不到。   只是他的错觉吗?不可能。   殷予怀摇头,四周都寻不到的那一刻,他浑身都混乱了起来。   突然,一只手隔着衣物轻轻的放在他的肩膀之上。   小心翼翼,又带着些许好奇。   梁鹂弯着眸,眨眨眼,轻声询问道:“请问,你是殷予怀吗?”   她此时已经摘下了帷幔,露出恍若夏花的脸庞,轻笑着望着背对着她的殷予怀。   殷予怀心在这一刻恍若静止,缓缓转身时,看见了梁鹂那张...和霜鹂一模一样的脸。   他欣喜万分,眼眸含泪,下意识唤道:“鹂鹂...”   可是在下一秒,在看清梁鹂整个人的下一瞬,殷予怀面上失而复得的欢喜缓缓褪去,不能接受般地退后一步,颤声道:“不会的...怎么会...”   梁鹂无辜地望着殷予怀,就看见殷予怀一步步向后退,整个人低着头:“不,你不是,你不是鹂鹂...不是,不是...”   梁鹂还来不及说话,突然听见一声抽泣声。   “为什么你不是呢?”   殷予怀眼眸混乱,那些用半年养出来的平静,在认出梁鹂不是霜鹂的这一刻,碎得干净。   相似,太相似了。   但是殷予怀知道,这不是他的鹂鹂。   殷予怀看着梁鹂,一步步向后退,他不想再看见梁鹂,但是逼迫着自己看着她。   璀璨若骄阳,明媚如夏花。   他要提醒自己,自己究竟犯下了如何的滔天大罪。   又失去了何等美丽的一切。   如若霜萋萋与鹂鹂只是七分相似,那梁鹂与鹂鹂,说是十分也不为过。   可是,不是...   这不是他的鹂鹂。   见着殷予怀一步步后退,霜鹂上前一大步,轻声道:“殷予怀,我是梁鹂,从前我们见过,你还认识我吗?”   作者有话说:   火葬场进度:5/100   今天从学校出发,晚上九点钟才回到家,时间不够就先写了一章,明天开始给大家补这几天欠的。(鸢鸢欠的更新小本本:6000+4000+7000)   不想让大家熬夜看,鸢鸢从明天开始,每天晚上九点钟(阳间时间)准时更新。   ————   感谢在2022-06-28 00:00:01~2022-06-28 23:59: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爱笑的女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萌萌的小二货 10瓶;静静不静、叶子酱、云熙又困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七章   梁鹂轻扬着笑, 弯着眸,看着面前的殷予怀。   见到殷予怀后退,她轻轻地上前一步, 对着殷予怀弯起笑:“殷予怀,我是梁鹂, 你还记得我吗?”   她声音很轻,恍若和风, 眼眸中的温柔很是浓郁。   像是层叠的柔软的雾, 一下子撞入人的心中。   殷予怀愣愣看着梁鹂, 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   对着这张同鹂鹂相似十分的脸, 他说不出“不认识”这三个字。   他眼眸情绪慌乱,手缓缓握紧,热闹的大街之上,恍若只有他和梁鹂两个人。   他清醒地知道她不是霜鹂, 但是他还是移不开视线。   世间真的会有如此相似的人吗?   但是,此时梁鹂就在他面前, 是他伸手就能触碰到的距离,这一切,殷予怀又不得不信。   面前这个人,同他的鹂鹂,一模一样。   但她不是鹂鹂。   即便她温和了眼眸,弯起了唇角,有着相似的容颜和声音, 但是...不是。   殷予怀陷入到了一种深深的绝望之中。   以至于眼眸有些涣散,被梁鹂抓住之时, 没有反应过来。   梁鹂前所未有的耐心, 又重复了一遍:“殷予怀, 我是梁鹂,你还记得我吗?”   陡然被拉住衣袖,殷予怀下意识甩开,待到梁鹂捂着自己的手,眨巴眼睛时,他才觉得自己唐突了。   一瞬间,想不得那么多,殷予怀低声道歉:“小姐,殷某初来乍到幽州,从前不曾与小姐见过,如今也不认识小姐。是殷某唐突了,这便离开了。”   梁鹂弯眸,轻而易举地扯住了殷予怀的衣袖,上前一步,对着殷予怀眨了眨眼。   “你再看看,真的不认识我了吗?”她眼眸中含着一丝笑意,嘴却微微向下,像是下一刻,如若殷予怀说“不认识”,她就要委屈得哭出声来。   殷予怀左右反应不得,衣袖被扯着,也离开不得。他被迫看着梁鹂那张同霜鹂一模一样的脸,眼眸轻颤。   “...不认识。”   沉默良久,殷予怀平静下来,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梁鹂垂头,轻声叹了口气。   殷予怀有片刻的恍惚,下意识以为她是鹂鹂,想要帮她擦拭掉眼泪,却又在下一刻,看见梁鹂抬起来满是笑的眸。   “骗你的啦!”她轻嗔,轻柔地眨了眨眼:“是有一点点生气,但是毕竟八年了,你不记得我,也很寻常。”   殷予怀手指狠狠掐着自己,眼眸中的恍惚终于散去。像是猛地从一场陷入得很深的梦醒来,他面色苍白,浑身困倦。   他声音有些哑,张了张唇:“八年前?”   梁鹂点头,轻笑着说到:“还记得那次祭祀吗?那时我和王府的嬷嬷不幸走散,恰巧遇到贼人作乱,是你挡在我身前。”   “殷予怀,你曾经救了我。”   梁鹂一字一顿,眼眸中满是认真。   殷予怀眼眸怔了一瞬,八年太过久远,那时的一切,于他而言,恍如隔世。   他不记得自己何时还曾救下一个小女孩。   那年祭祀很乱,他是记得的。幕后凶手是继后之子,他的大哥殷予慈。殷予慈从汴京派过来数十人,在幽州组织了那场刺杀,目标是花车上主持祭祀的他。   当时一切都很乱,或许救了人,或许没有救人,殷予怀早已记不清了。   他对那场祭祀之乱最后的印象是,这是父皇对他回汴京的最后一场考验。   他完成的很好,殷予慈做的事情露出了太多马脚,被他暗中上报给父皇,父皇震怒,下旨将殷予慈被囚|禁了半月。   不容殷予怀拒绝,梁鹂牵住了殷予怀的衣袖:“所以,为了报答公子的救命之恩,梁鹂这些日子带公子逛逛幽州吧。”   殷予怀眼眸错落,理智告诉他此时应该拒绝,但是面对这张同鹂鹂一模一样的脸,他实在有些说不出那几个字。   她轻声笑着,就好像从前的鹂鹂。   眼眸是柔的,唇角是扬的。   殷予怀手微微一抬,唇轻启——   “...不了。”   梁鹂惊讶地捂住了嘴,没想到殷予怀会拒绝,她有些赌气地放开殷予怀衣袖,娇里娇气地说:“别后悔哦!”   明明嘴上赌气着,眼眸还是向着殷予怀偷偷看。   殷予怀有些发笑,低下头,轻轻地说道:“当年之事,在下已经记不得了,小姐也不必再在意。小姐同在下一位故人有些相似,故而在下适才有些唐突,是在下冒犯了。”   梁鹂像是被这一番话哄好了,轻声问了声:“故人?”   殷予怀眼眸变得前所未有的平静,在这喧闹的大街之中,轻声说道:“是在下的爱人。”   “那她有同你一起来幽州吗?”梁鹂弯起眸,笑着问道。   她直直看着殷予怀,像是极为期待那个答案的模样。   殷予怀眸子沉默了下来,轻声道:“没有一同来...”后面的话,说出来实在太残酷了,殷予怀望了望霜鹂:“你同她,长得很像。”   梁鹂轻声掩面一笑:“有多像,如若是幽州这边的人,我说不定还认识呢。如若公子有画像的话,我可以帮着公子看一看。”   殷予怀手微微抬起。   有多像?   他眼眸中浮现的身影,与面前这道水红色的身影慢慢重合,眉眼含笑,明媚灿烂。   殷予怀有些受不住,逃避说道:“没有画像,在下不擅长丹青,画不出她的模样。”   梁鹂摸了摸自己的脸,随机宛然一笑:“那倒是可惜了。”   殷予怀转身便要告别,梁鹂没有再挽留。   恰在此时,她的身后出现一道雪白色的身影,此时青鸾神色微变,那雪衣男子像是轻拥一般,将梁鹂搂在怀中。   殷予怀回头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水红色衣裳的少女被雪白色的男子搂在怀中,那男子的手轻轻拂起少女的碎发,俯下头,轻声在她耳边说着什么。   少女没有抗拒,像是被雪白色衣男子哄得服帖,看见殷予怀回头时,还扬起笑,冲殷予怀挥了挥手。   殷予怀转过身,不知道胸腔之中那股不知名的刺痛感是何物。   像是一颗心,在不断下坠,下坠,而下坠的终点,是一片茫茫不知深度的黑暗。   那不是鹂鹂。   他很清楚,那不是他的鹂鹂。   但是看见这样的一幕,他的心为什么还在疼。   一种莫名的恐慌感涌上殷予怀的心头,他转过街角,突然停了下来。   在杨三的惊呼中,他直直跪倒在墙边。   他的眼眸空洞无神,思绪也恍然停止。   白雪飘落在他的肩头。   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个人是如此模样。   她会推开废院的窗,弯着眸向他走来。   殷予怀又突然想起来梁鹂那个笑。   那个雪白衣男子将她拥入怀中,她唇边自然绽开的那抹笑。   她不是鹂鹂。   但为什么,他的心还是这么疼。   殷予怀望着地上脏污的白雪,手缓缓地放上去。   一片冰凉。   一旁的杨三只能默默看着,其实在他们现在的小院子中,他看见殷予怀无数次尝试丹青。但是总是连笔都放不下去。   后来他偶然间在房间中拾到了几张废纸,只有零落的五官。   如若拼凑起来,就是刚刚这位小姐的模样。   *   看见殷予怀的人过了街角,梁鹂轻轻地歪头,避开耳边灼热的呼吸。   她眼眸的温柔还未散去,手指却微微曲起。   一旁的青鸾忙将雪白衣男子拉开,怒斥:“颓玉,你放肆。”   被唤作颓玉的男子,轻轻地打了个哈欠:“好嘛好嘛,小姐还没说什么呢,青鸾姐姐不要这么凶。”   梁鹂轻轻瞥了一眼,唇边没有笑意地望向远方。   颓玉见梁鹂稍稍冷了脸,也不怕,聒噪着一句又一句:“小姐,这是在幽州,何需如此麻烦。要颓玉说,直接抓来——”   梁鹂轻轻一笑,一旁的青鸾帮她整理着刚刚被颓玉弄乱的衣衫。   梁鹂没有看颓玉,而是轻轻从一旁的小摊上挑了根碧绿的簪,顺着颓玉的头比划。   颓玉立马没有管顾殷予怀的心思,欣喜道:“小姐是要赐我玉簪嘛!”   梁鹂向青鸾看一眼,青鸾忙付了钱。   颓玉欣喜等待着奖赏,就看见梁鹂向他走了两步,然后手一松,碧玉簪直接摔到了地上,四分五裂。   在场的人,所有人都能接住这支坠落的簪子。   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去接。   即使颓玉向来放肆,在梁鹂绝对的欢喜厌恶面前,也不敢违抗分毫。   看见簪子碎成几段,颓玉欣喜的脸,立马颓丧了,他委屈巴巴地看着梁鹂,梁鹂却没再看他一眼,只是轻轻地戴上了帷幔。   一旁的青鸾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颓玉鼓起脸:“什么嘛,小姐便算了,青鸾你也敢这般对我,我要去向红鹦告状!”   青鸾停下笑,冷冷说道:“要是红鹦知道你今日差点挂在小姐身上,你猜红鹦的刀会不会比我的剑快?”   颓玉轻声“哼”了一声,望向了前方的梁鹂。   梁鹂轻轻地望着天空,人群在她身边喧嚷,她仿佛置身于热闹之中。   但是那只是仿佛,她的心,安静极了,安静得可怕。   她望着无形的网,从幽州的天空之中垂直布下,慢慢笼罩到每个人身上。   这是她为殷予怀选择的路。   她好奇殷予怀的选择。   也享受他的痛苦。   *   殷予怀回去之后,就病倒了。   杨三四处寻了大夫,开了些药,但殷予怀整日还是昏昏沉沉的。   突然有一日,他们居住的小院的门被敲响了。   杨三原以为是上午去善春堂请来的大夫,一推开门,却发现是那日在街上遇见的小姐。杨三看着梁鹂身后背着药箱的大夫,没有拒绝,让开了门。   走到院子中时,梁鹂望向了那颗恍若枯木的桃树,轻轻地抬眸。随后温柔地问道:“这颗树已经枯死了,为何不移开?如今雪寒,枯木更是难了,不若换个新苗,来年再发芽。”   杨三拍了拍脑袋,歉声说:“近日公子病倒了,树这般的小事,奴也就没有在意。如今我家公子还在昏迷之中,让小姐白跑一趟了。”   梁鹂轻柔笑笑:“自然不会,便是因为公子病了,我今日才上门的。”说着向后指了指:“这是我府中最好的大夫,也是幽州城最好的大夫了,今日来为公子看看,多少能够缓解些。当年公子在流民之中救我一命,如今能够帮到公子,也就再开心不过了。”   推开卧室,发现散了一地的画。   梁鹂轻声“咦”了一声,随意拾起一张,轻笑道:“那日公子说不擅长丹青,倒是谦虚了。只是不知道为何这画都只是些模糊的片段,看着也不知道是何物。”   杨三忙点头:“公子日日会画上一些,但是都不太满意,这些散落在地上的画,应当是刚刚被风吹下来了。公子到幽州,只带了我一人,偶尔照料不过来,让小姐见笑了。”   梁鹂望着床榻之上昏迷的殷予怀,轻轻将手中的画纸放到了桌子上,转身坐在了窗边。抬眸望去,恰好能够看见那棵树。   白雪之中,一片枯败,毫无生机。   梁鹂的手动了动,一刹那想起废院之中的事情。   放火时,她特意绕开了那棵桃树,如今看着如此模样,原来,还是活不下来。   她转过身,望向床榻之上的殷予怀。   树,她不在意。   但是人,她无论如何,都会让他活下来的。   毕竟...   梁鹂轻轻弯眸,眼眸中满是温柔。   死亡,未免太无趣了些。   属于她的东西。   就是烂掉。   也是被她一点一点玩|烂。   *   梁鹂关上窗,到了殷予怀床边,一旁的大夫忙让出了位置,恭敬道:“小姐,适才已经服下了药,这位公子等会便会醒了。”   梁鹂挥挥手,大夫和青鸾都出去了。   杨三在院中拨开那颗枯树上面的雪,看着腐烂的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梁鹂没有听见那声叹息,她异常认真地打量着殷予怀,从眉到眼,从睫到唇。   他好像还是八年前她们初遇时的模样。   但她永远不再是八年前的霜鹂了。   她轻轻拨开他的发丝,在他眼睫颤抖的那一刹那,弯起眸。   她温柔得恍若春花,撞进殷予怀迷茫的眸中。   “殷予怀,你能为我画一张像吗?”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一更,会晚一点,大家可以明天看,啾啾~   ————   火葬场进度:6/100   鸢鸢欠的更新小本本:6000+4000+7000   鸢鸢的flag,永远很离谱!(昨天说今天九点钟更新,然后今天早上六点钟起来,家里面华丽丽地停电了,一直到晚上九点钟才来电,沉默,是今晚的鸢鸢——)   ————感谢在2022-06-28 23:59:28~2022-06-29 20:59: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咕噜噜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悦乐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herie、一笑而过的xx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八章   殷予怀望着面前的梁鹂, 眼眸怔了怔。   她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色的长裙,头上簪着一根水玉钗,看着比前些日子清淡素雅了很多。   也...更像鹂鹂了。   梁鹂没有管顾殷予怀眸中不清的神色, 只是轻声笑着说:“若是在幽州让公子出了事,便是我梁鹂的不是了。病重了为何不肯吃药, 公子那小仆,因着担心都消瘦了一圈。”说着霜鹂端起了一旁的药碗, 轻声笑着望向殷予怀:“来, 我们吃药。”   如此自然的熟稔, 原是应该让人诧异的。   但是无论是梁鹂, 还是殷予怀,都没有从气氛中察觉一丝不对。   殷予怀望着梁鹂,眸色复杂地看着那张脸。   她语气中的温柔,眸中的笑意, 窈窕的身形,明媚的一切, 都能够和鹂鹂相对起来。   但每当他看见她与鹂鹂相似的地方时,便更加清楚地明白了。   她不是鹂鹂。   殷予怀突然觉得很疲累,他昏睡了很久,外面的雪已经覆了薄薄的一层。   想来,那雪覆在他身上,原也是不错的。   面对递过来的药勺,殷予怀轻轻瞥开了头, 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好到可以喂药的程度。他面色冷漠, 苍白的唇色染上一些药汁, 顺着嘴角向着脖颈流去。   梁鹂随手用手帕覆住他的脖颈时, 微微冰凉的手指触碰到他脖颈的肌肤,殷予怀怔住了。   他眸中的淡漠有些混乱,心乱得像数百根相缠的线,这片刻心中莫名的摇摆,让殷予怀有些撑不住。梁鹂不是鹂鹂,即使再相似,也不是鹂鹂。   之前询问过霜萋萋,鹂鹂在宫中的那段时间,梁鹂一直在幽州。   即使霜萋萋会说谎,他如今也亲眼见着了数次,他如何会认不出鹂鹂,无论再看多少次,梁鹂不是鹂鹂。   殷予怀冷了眼眸,在梁鹂轻轻为他擦拭脖颈间的药痕时,轻声说道:“小姐若是知晓了在下的名字,自然知晓了在下的身份。八年前的事情,在下毫无印象,也多次同小姐说过,不需要小姐回报所谓的恩情。但是,小姐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接近在下,是有求于在下,还是别有用心?”   他的话尖锐而残酷,如若换了别家的大小姐,此时定是哭着跑出去了。   但是梁鹂只是轻轻止住了手,轻声一笑。   她望向殷予怀强装镇定的眸,轻轻地俯下身,长发垂到了殷予怀的肩上,直直地望着殷予怀。   殷予怀冷着眸,望着含笑的梁鹂。   梁鹂轻轻地摇了头,手随意覆上殷予怀的额头:“没有发热了啊,那公子在说什么胡话?”   她眼眸温柔地望着殷予怀,轻声笑道:“自然,只是因为恩情。公子儿时救了我,再遇见公子,我自当想向公子道谢。只是,是梁鹂想错了,未想到所做的一切,公子会如此不喜,想的如此不堪。如若公子如此不喜梁鹂,那梁鹂自明日开始,便不会再出现在公子面前了。只是今日公子好好服了药,待到病愈了,再为我画上一副画像,可好?”   梁鹂已经退让至此,殷予怀无话可说。   他接过她手中的药碗,沉默地喝下了药。   从始至终,梁鹂都只是温柔地看着他。就好像他在大街上按住她的肩膀时,她转身那一刻眼眸中的光彩。   殷予怀突然觉得自己的话说的有些重了。   待到殷予怀喝完药后,梁鹂没有再停留,轻笑着道了一声:“记住我们的约定哦,待到公子病好些了,梁鹂再来拜访。”   梁鹂轻笑着向殷予怀辞别,转身那一刻,眼眸缓缓垂下。   她路过院子时,轻看了一眼院中的桃花树。   周围一圈的白雪已经被扫去了,腐烂的根蔓延到了枝干上。   轻声一笑,她的眼眸中却没有什么笑意。   *   殷予怀安静喝了几日药。   那日梁鹂带来的大夫,的确医术高明。即使只是简单为他把脉了一番,也开出了合适的方子。   他看着方子里面的几味药,有些不明白这大夫究竟有没有看出他身上的毒。药方里面好几味药,对他身上的毒都有抑制作用。   他自小身子不好,日常与大夫打交道,对一般的药方都能眼熟几分。但是梁鹂所带来的大夫开的方子,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按照其中药材推算一番,方子开的却也没有问题。   想来是些寻常人不知道的方子。   因为答应了梁鹂,殷予怀这几日都有好好喝药。   药效很好,不过几日,殷予怀的身子便有了好转。   待到身子已经好了大半,殷予怀便开始等待梁鹂上门拜访。那日他既然答应了要为梁鹂画一幅画像,便应该遵守承诺。   手执起笔时,殷予怀愣愣想着“承诺”二字。   ...   院中的雪已经停了,今年冬日远没有去年寒冷。雪虽然一阵一阵地飘,但是总是还未堆积起来便化了。   *   殷予怀没有等到梁鹂。   就像那日梁鹂离开时笑着道:“自明日开始,梁鹂便不会出现在公子面前了。”   她真的再也没出现。   他小院的门一直都没有锁,杨三日日在院中照料着那棵树,他日日在书房中临摹。   虽然不曾提及,但是殷予怀知道,自己在等着梁鹂。   眼见着冰雪消融,万物复苏,殷予怀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在这最后的时间中,他想完成对梁鹂最后的承诺——为她画一幅画像。   这一生,他已经欠了鹂鹂一世的承诺了,便不要再欠别人的了。   但是,殷予怀没有等来梁鹂。   他风寒恢复的那一日,大夫过来,给他开了些抑制体内毒性的药。大夫没有明说,但是只能是梁鹂派来的。殷予怀对大夫看出他体内的毒并不觉得诧异,原本就是幽州这边的毒,幽州这边的大夫能够看出来,是很寻常的事情。   只是大夫只是开了些抑制毒性的药,也没有劝他治,甚至都没有明说什么。那日梁鹂在的时候,大夫满是恭敬。今日独自来时,面上便只剩冷漠。   殷予怀无所谓大夫的态度,只是有些好奇,无论是那个婢女青鸾,还是这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对梁鹂的态度都很奇怪。   大夫留下药方的那一刻,殷予怀突然想到,如若大夫一早便知晓,那梁鹂是不是一早也知道?   那日杨三将大夫送出门时,殷予怀隔着窗看着那颗桃树。   冬日的寒去了些,这些时日,杨三小心照料着,这树看着比初来幽州的时候,竟然还好了不少。   突然听见响动,殷予怀下意识看向了门边。   待到看见进来的是杨三时,心中陡然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好像还有一些别的什么。   杨三又去照料那颗树了。   偶尔,殷予怀觉得,杨三比他,还在意那棵树。   殷予怀哑声笑笑。   远离了汴京,回到了幽州,在这一个小院中,他的生活变得很平静。   直到接下来的几日,殷予怀第四次望向门边,却还是没有等到那抹水红色的身影时,殷予怀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   他不敢去细纠,只是想起了那日他口中如此伤人的话。   想起了梁鹂眸中的笑,和眉眼中不自觉的温柔。   殷予怀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抬起眸,手边的宣纸上面赫然映着一双明媚的眼。   ...这是谁的眼?   殷予怀思绪错落,混乱与混沌一起涌上脑海。   他的记忆中,两道身影开始缓缓重叠在一起。   殷予怀愣住了。   他绘不出鹂鹂的眸,那这...是梁鹂的。   殷予怀手怔了一瞬,随后想绘出鹂鹂的眸,手颤抖地下笔,却还是怎么都绘不出。   但是...   他记忆中鹂鹂的眼,开始逐渐与宣纸上这双明媚的眼,缓缓地重合。   初见时,殷予怀便确定,梁鹂不是鹂鹂。   但是这一刻,下意识画出这双明媚的眸的这一刻,殷予怀突然不确定了。   如若...梁鹂真的是鹂鹂呢?   真的没有可能吗?   不,不是...   殷予怀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混乱的一切让他痛苦地闭上眼,为何他一开始便会那么坚决地认为,与鹂鹂如此相像的梁鹂,会不是鹂鹂?   是因为那双眸?   但是那双眸,其实是一样的。   如若除开所有的,两双眸,是可以重合的。殷予怀忙在地上翻找,寻到之前他零星画的片段,摆了一地的宣纸,一双又一双眸,齐齐铺在地上。   殷予怀颤抖地拿起那一张,与每一张对比。   每一张,每一张,都是重合的。   殷予怀怔住,如若他的眼眸会骗人,那他的记忆呢?   如若梁鹂闭上眸,不说话...   殷予怀突然睁开眼,想起霜萋萋那日所说的话。   “喜怒无常,迎请不到,爱好红衣...”   这是他面前的梁鹂吗?   不是。   殷予怀怔住。   如若霜萋萋没有说谎,梁鹂原本是那个模样,但现在在他面前的这个梁鹂,会是谁?   世间,真的有如此多的巧合吗?   殷予怀手松开宣纸,手中的宣纸缓缓落到地面上,与地上宣纸中的那双眸,缓缓地重合。   殷予怀愣愣看着。   不,世间没有这么多巧合。   如若不是梁鹂别有用心...   那就是,她就是鹂鹂。   殷予怀怔在原地,想起这些日子与梁鹂相识的一切。   没有位置的酒楼包房,故意撞上来的霜萋萋   两次出现的青鸾,街下偶然掀起的帷幔。   随意探听道他的住所,自然的温柔与熟悉。   殷予怀望着地上重叠的眼,眼眸中情绪变得前所未有的复杂。   他不知道他迈出这一步意味着什么。   但是此时,一条从未设想的道路在他眼前展开。   如若...是真的呢?   如若梁鹂,就是鹂鹂。   作者有话说:   这是昨天没发出来的第二更~   ————   火葬场进度:7/100   鸢鸢欠的更新小本本:6000+4000+7000+3000   ——   感谢在2022-06-29 20:59:09~2022-06-30 11:58: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口可乐鸡翅 3个;悦乐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静静不静、云熙又困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九章 (火葬场二合一)   殷予怀没有犹豫。   他形容不出心底的感觉, 只是急迫地想要去寻求一个答案。   而对于那个答案本身,他却是害怕的。   殷予怀不敢再给自己一丝希望,他不是一个会自欺欺人的人, 他曾经拥紧那具焦黑的尸骨,曾经亲吻那方白雪下的墓碑。   脱离了魇, 他接受了鹂鹂的离去。   殷予怀推开小院的门,静默的巷子让他冷静了一番。但是片刻的冷静, 止不住他已经迈开的步伐, 杨三慌忙随在后面。   “公子, 今日的药还未喝, 不若我们喝了药再走?”一遍说着,杨三一遍端着一碗乌黑的药追着。   殷予怀脚步顿了一下,接过了杨三手中的药,一口喝下。   杨三轻轻松了口气, 他愣愣地看着前方的殷予怀。   来到幽州之后,这是他第二次看见殿下如此失态。   上次是因为遇见了那位小姐, 这次是为何呢?   杨三也没时间多想,忙放下碗,追上前方的殷予怀。   *   走到一半,殷予怀才察觉自己的唐突。   如若这番贸然上门,能否见到人都不一定。陡然停下来,殷予怀对着后面的杨三轻声吩咐:“去寻一辆马车,然后去——”   他的话还未说完, 突然被对面吸引了注意力。   是那日将梁鹂搂入怀中的男子。   殷予怀不自觉蹙眉,抬眸看见“酒楼”的招牌——“迎春亭”。   一种有些奇怪的感觉在殷予怀心中弥漫, 他望了望街的周围, 想起那日店小二说的话:“幽王府那位小姐, 平日里最好去那些地方,还有一个人啊,在她身边已经呆了数年,让小的想想叫什么名字...”   那小二一拍脑袋,低声说道:“是那迎春亭的颓玉。”   殷予怀愣了一瞬,望了望幽王府的方向,垂下了眸。   *   迎春亭内。   贵为太子,殷予怀没有来过这般的烟花之地。   更别说...迎春亭是为贵女们准备的地方。   看着里面朦胧的装饰,殷予怀轻轻垂眸,走过长廊时,一种奇怪的呢|喃和呜|咽声从四处传来,前方一处房门未关好,掺着笑意的喘|息|声直直溢出门缝。   殷予怀清清冷冷地走过,一眼也未再看。   他眼眸淡得有些令人害怕,心中想着那日颓玉将梁鹂搂入怀中的画面。   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她明媚着笑,在颓玉的怀中,对他挥手告别。   如此熟稔,已经可以大街上相拥了吗?   “公子,前方便是了,只是颓玉向来脾气不好,若是冒犯了公子,在下先给公子赔个不是了。”领着殷予怀的管事恭敬说道。   管事是一个年长一些的男人,在这种地方,看人不准是活不下去的。面前这公子的通身气质都透露着非富即贵,管事的不敢招惹。   只是颓玉,想到颓玉,管事就头疼,不由得又说道:“颓玉平日里被人宠溺惯了,若是真的冒犯了公子,公子来寻在下,在下定是严惩。”   殷予怀淡淡看了一眼,管事嘴上说着严惩,但是看管事的样子,哪里是要严惩人的模样。   ...被谁宠溺惯了?   殷予怀轻启唇:“在下知晓颓玉同梁小姐的关系,今日前来,只是有些事情想询问一番,管事不用担心。”   管事轻松了口气,他怎么敢管颓玉那祖宗,梁大小姐在背后,幽州城哪里有人敢动颓玉。   见管事没有反驳,殷予怀心滞了一瞬。   真的是梁鹂。   那日的刺痛感又是袭来,殷予怀手微微握紧,这种排解不出的郁闷感,缓缓折磨着他。   他知道自己不该是如此情绪,他甚至不能确定梁鹂就是鹂鹂,这样的情绪毫无缘由且毫无道理。   但他忍不住。   因为如若承受这般的痛苦,就能够让他的鹂鹂回来。   再重百倍,他也甘之如饴。   *   管事轻敲门:“颓玉,有位公子要见你,开一下门。”   殷予怀听见门内的人打了一个哈欠,再慵懒地应了一声:“知道了。”待到又过了半刻钟,门才缓缓地从里面打开。   是换了一身衣裳的颓玉。   见到是殷予怀,颓玉微微挑眉,随后让开身子:“公子请进。”   殷予怀轻点头,随后看着颓玉为他斟茶。   动作清雅,有一股君子之风,不像是这中地方的人。   颓玉递过茶,轻声笑着道:“是为梁鹂的事情来的吗?”   殷予怀不惊讶颓玉能够猜出来,那日他既然看见了颓玉,那颓玉也一定看见了他。   殷予怀没有否认:“是。”   殷予怀望着对面浑身尽是慵懒的颓玉,眼眸中满是慎重,他的声音几乎有些颤抖,手指尖缓缓地贴到温热的杯壁上。   待到颓玉向他望过来,殷予怀轻声问道:“外面皆传言,你同梁小姐最为熟稔,在她身边已经多年。梁小姐过去一年的行踪,能否告知在下?”   颓玉眼眸都没怎么动,轻声“呵”了一声:“我与她朝夕相伴,我自然是知晓。”说着颓玉眸微微抬起:“但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一旁的杨三恭敬送上一个箱子。   颓玉挑眉,打开,又轻笑着关上。   “这件事情对公子如此重要啊,这可是满满一箱的黄金。”像是没什么意味地,颓玉笑着说道:“买几个人的命都够了。”   殷予怀摇头:“在下没有威胁的意思,只是所询问的事情,对在下至关重要。今日无论能够寻到答案,这箱子都是你的。”   颓玉手放在箱子之上,轻轻摇动了手中的扇子。沉默半响之后,轻声说道:“三个月前,梁鹂曾经离开过幽州,去处我并不知。”   殷予怀心一怔,有些失态地问道:“是三个月前吗?还是...一年前。”   殷予怀楞楞看着颓玉,手中的茶杯下一刻仿佛要裂开。   颓玉望向殷予怀焦急的眸,轻轻摇了摇头:“讨好恩客,是我们这行最基本的东西。我常年靠梁鹂过活,因为她,不用去接待别的客人,如何会不清楚她的行踪呢。梁鹂这一年大多时间都在幽州,三个月前不知去了何处,整整一个月没来见我,但是一个月前回来之后,便又隔三差五来迎春亭了。虽然不知道公子为何要问她的行踪,但是可能要让公子失望了。”   殷予怀失魂落魄地离开迎春亭,今日罕见地,天边有了些光。   但是殷予怀只觉得冷得可怕。   他轻轻地咳嗽起来,那两双眼在他心中一次又一次重叠,最后缓缓地又变成两双眼。   到底...是他奢望了吗?   梁鹂不是鹂鹂...   不是。   如若鹂鹂知道有一瞬间他曾经将别人认成了她,一定...一定会更生他的气了吧。他已经做了这么多让鹂鹂厌恶的事情,现在又多了一件。   殷予怀颤抖着身子,在喧闹的大街之中,行尸走肉般混入人群。   他轻垂着眉眼,在大街之上怔了很久。   便也没看见,迎春亭二楼的窗微微被推开。   颓玉有气无力地踢着地上的箱子,轻声嘀咕道:“他出手倒是大方。”   青鸾轻声一哼:“颓玉,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言尽于此,红鹦快回来了。”   闻言,颓玉脚不自觉狠狠地踢了下箱子,脚陡然有些疼,委屈对着一旁弯眸饮茶的梁鹂说道:“小姐,管管青鸾,她整日便是欺负我。”   梁鹂轻轻眨眨眼,轻笑着望向了地上那箱黄金,又抬起眸看向了颓玉的脸:“颓玉,下不为例。”   颓玉摸了摸鼻子,他不就是说的夸张些了吗。   梁鹂闭上眸,青鸾懂事地去给她放松额头:“小姐,红缨快回来了。信中说,有关冷宫那位嬷嬷的事情,那边查到了一点消息。汴京那边不比幽州,所查到的东西牵涉到了十几年前的大案,如今暂时查不下去了。所以她在信中请示小姐,说想要先回幽州。”   梁鹂轻轻地点头:“知道了。”随后顿了一会,轻轻说道:“冷宫那位嬷嬷,叫青嬷嬷,和青鸾是一个青呢。”   青鸾和颓玉都怔了一瞬,随后,眼眸中闪过一丝心疼。   待到青鸾去关窗的时候,梁鹂缓缓地抬起眼。   她眼眸中很静,轻轻地喝完了杯中凉透的茶水。   是直到很久之后,她才想起来,原来,她连青嬷嬷的名字都不知晓。   即便红缨查了许久,还是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查不到。   梁鹂便知道,当初的事情,可能是她“冤枉”殷予愉了。   事情可能没有她曾经所想的那么简单,可能只是与宋映葭有关,与殷予愉无关。   宋映葭只是借了殷予愉这样一个借口,看似追究着她和青嬷嬷二人,实则,宋映葭从始至终的目标,都只有青嬷嬷一人。   那把滴着血的刀,又浮现在梁鹂面前,她轻颤着眼眸,缓缓地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不是那个冷宫的小丫鬟霜鹂,她是幽州王之女梁鹂。   梁鹂才没有那么无用。   她会一点点查出背后缘由,为青嬷嬷报仇的。   但是不是现在...   如若牵涉到十几年前的大案,事情便比她想的复杂多了。   她的势力大多在幽州,汴京那边,暂时她动不得宋映葭。   毕竟,那是世家和皇权共同笼罩下的宠妃。   *   殷予怀混沌之后,归于沉默。   白雪在近日的暖光下,早已经全化成了水。   殷予怀向着那颗枯败的桃树走去,静静地坐在了桃树的身旁,轻轻地抚摸着它有些腐烂的枝干。   他垂着头,轻声呢喃道。   “鹂鹂,这几日,我碰到了一个同你很像的人。其实一开始,我觉得她和你一点都不像,虽然她和你长得一模一样,但是我觉得不像。直到后来,我画出了她的眼睛。真的,和鹂鹂的一模一样。”   “今天出门时,我有些开心。因为如若她是鹂鹂,我的鹂鹂,便还在这世间。”殷予怀轻轻笑着:“但是我问了同她相熟的人,鹂鹂在我身边的那段日子,她在那个她相熟的人那边。”   “鹂鹂,如若不是真的遇见了,我从前想不到世间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对哦,她的名字叫梁鹂,同鹂鹂就差一个字,是不是很巧合。如若不是鹂鹂失忆了,或许鹂鹂也会成为她那个模样。”   “她笑起来,同鹂鹂很像。但是其他的,和鹂鹂一点都不一样。看见她,我仿佛看见了鹂鹂可能的另一种人生...”说着殷予怀轻轻垂眸:“如若没有遇见我,鹂鹂也会是那个模样吧。鹂鹂,火是不是很疼...”   殷予怀轻轻咳嗽着,这几日的药,只是止住他身体中毒素的蔓延。   他自小身子不好,十三岁那年又被废了武功,身子本就如残烛一般。   如今这毒素,一点一点在蚕食他的身体。   他会越来越虚弱,不停地咳血,最后死在春日来临的那一刻。   故而,此毒,名为——“春谢”。   这颗树,如今看着好了些,日后若是能存活下来,也是一番造化。   殷予怀轻轻笑了笑,轻轻地擦拭去唇角的血。   梁鹂不是鹂鹂,那他也不用乖乖喝药了。   他轻轻将头抵住枯败的树木,眸轻轻地掩下。   他其实没有太失望。   只是一点...一点。   殷予怀轻轻放下唇角,温热的铁锈味被他咽回口腔。   幽州比汴京天气要好上许多,即便如今是冬日最寒冷的时刻,他只穿着一身长袍,也没有太冷。   如若鹂鹂来了幽州,一定会喜欢的。   殷予怀轻轻地想着,思绪断线的那一刻,他昏睡了过去。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杨三第一次看殷予怀又不自觉昏了过去,他忙上前,又是炭火,又是熬夜,将人好好地安置在榻上。   *   晚间时,殷予怀悠悠转醒。   他大概能猜到自己昏睡过去了,但是猜到了,也只是一副淡淡的神色。   杨三推门,看见殷予怀神情的那一刻,发觉一切陡然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那个曾经因为梁小姐沾染了些许生机的殿下,在这一瞬,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静得恍若冬日的雪。   杨三手握紧手中的药碗,小步上去:“殿下,到了喝药的时间了。”   殷予怀摇头:“不了,以后都不用了。”   杨三不敢反驳,轻轻将药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有些热,殿下待凉了再喝。”   殷予怀眸中没有什么神情,也没有再反驳。   这时,杨三陡然想起那颗桃树,假装欣喜说道:“殿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幽州天气的缘故,那颗桃树似乎好了起来,如若这些日子情况再好一些,可能到了明年春日,发了芽,就能活下去了。”   殷予怀轻轻点头,闭上了眸:“孤累了,你先下去吧。”   杨三垂眸,点头应是。   待到关上门时,看了床榻之上的殷予怀一眼。   一切,好像真的,又变成了最初的样子。   只是从船,换到了床榻之上。   杨三形容不出那种绝望,明明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如今却举手投足都透着死气。   接下来的几日,殷予怀都是一副淡淡的模样。   他没有喜怒,只是偶尔会去院中同桃树呆上一会。他也不讲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棵树。   最开始杨三端上去药,殷予怀还会看上一眼,到了后几日,殷予怀连眼神都不给杨三手中的药了。   杨三心中着急,但是毫无办法。   从前在船上时,殿下便是如此模样,如今不过是又变成了当初的模样。   殷予怀淡淡地感受着自己身体的衰败,偶尔会试着在宣纸之上绘画。   只是还是些零星的片段,偶尔几张,可以折叠地拼起来...   殷予怀没有再出去。   幽州他已经走遍了,剩下的地方,也不再去了。   曾经与鹂鹂的约定,如今他也算是...完成了。   他要去见她了。   他会告诉她,那些曾经的自傲与卑劣,和藏在所有不堪之下,属于他的爱意。   起码,得告诉她。   殷予怀是爱霜鹂的。   *   幽王府。   前些日子,红鹦回来了。   回到幽王府的第一刻,红鹦便去了梁鹂的房间。   推开房门,却发现,空无一人。   红鹦眸中含笑,浑身的清冷都散去了些。   待眼眸转到手中的东西时,红鹦面上的笑散去。她没有再去外面寻小姐,而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开始斟酌说辞。   青嬷嬷的身份有些奇怪,最初查探时,她只当是一个冷宫的嬷嬷。但是越查下去,越发现事情不简单。待到她查到青嬷嬷从前的身份时,暗中便有了势力在阻拦,而且还不止一股。   红鹦又多花了很多日子,终于查到了那些势力多番阻拦她的原因。   原来青嬷嬷,竟然与十几年前那件事情有关。   那件事情是大殷不能提的禁忌,当年因为那件事情,天子一怒,血洗了朝堂之中将近一半的人。   这是一滩浑水。   *   梁鹂不在府中,她去寻殷予怀了。   想到监视的人说,殷予怀又多日不吃药了,梁鹂随意拿了些饴糖出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梁鹂轻轻地笑了起来。   她眼眸缓缓弯起,眸中满是温柔。   总是不吃药...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被迫提前计划的感觉不好受,梁鹂轻笑着看着手中的饴糖。   只是失去了她,便是要自己去寻死了吗?   那日后可怎么办呢...   青鸾敲门,杨三见是她们,原本要阻拦的话被他缓缓咽下:“梁小姐请进。”   梁鹂轻轻抬眸,路过院子时,看向那颗桃树,手微微一动。   看着比前些日子好了些。   不像它的主人。   待到房门被推开时,梁鹂看见了殷予怀苍白的脸。   他没有在床榻之上,而是缓缓地用笔在宣纸上勾勒着什么。   见到她来,也没有太惊讶,只是望着一地的宣纸,抱歉道:“有些乱,如若小姐不介意,之前承诺给小姐的一幅画,今日在下为小姐画吧。”   梁鹂轻轻弯起眸:“地上都是画的我吗?”   殷予怀声音很淡,变得比从前冷漠了些:“...自然不是。”   梁鹂放下手中的饴糖,轻笑着望向桌上的药:“喝完药再画吧。”   即使几日都已经没有喝药,但殷予怀没有再推辞。   推辞,是一件有些麻烦的事情。   殷予怀轻轻喝下了药,随后望向梁鹂:“可以开始了吗?”   梁鹂乖乖坐下,眼眸满是温柔地望向殷予怀:“自然。”   时间过了许久。   梁鹂一直温柔地看着殷予怀,殷予怀时不时抬眼看看梁鹂,大多数时间,都看着桌上的宣纸。   他画得不快,偶尔还会停顿一番。   直到天色暗沉下来,殷予怀才放下了手中的笔。   他缓缓看向梁鹂,轻声道。   “画好了。”   作者有话说:   6.30第一更(大概以后就是每天有一更固定在晚上九点,还有一更随机,啾啾~)   ————   火葬场进度:8/100   鸢鸢欠的更新小本本:2w   ————   随机掉落小红包嗷,啾啾~   ————   感谢在2022-06-30 11:58:04~2022-06-30 20:55: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贺呈天 10瓶;一笑而过的xx、叶子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章   日色暮了, 屋内只有散着暖黄色光亮的烛火。   烛火盈盈映着梁鹂的脸,听见殷予怀这一声,她浅浅地扬起了笑。   那烛火恍若在她眼中跃动, 她起身,向着殷予怀走去。   待到殷予怀再抬眸, 梁鹂的眸就闯入他的眼中,他轻轻怔了一瞬, 但是很快便反应过来。   如今他不会再认错了。   再也不会了。   这不是他的鹂鹂。   殷予怀下意识向后退了些, 看着梁鹂眸中满是好奇地看着桌上的画。   “为何是在雪中?”梁鹂手抚摸着画卷, 轻声问道。   殷予怀声音很平静:“前些日子是雪日, 便是在雪中了。”   梁鹂轻轻点头,越过桌子,端详着这幅画,手从画中人的脸缓缓地向下, 轻声道:“原来,我在公子眼中, 是如此模样吗?”   殷予怀望了望窗外的暮色,没有再理会梁鹂口中的言语,只是静静道:“前些日子答应了小姐,如今在下已经完成了,当初所答应的事情。”   他没有明说,但是梁鹂怎么会不明白。   这是在赶客?   梁鹂温柔一笑,此时她距殷予怀不过半尺, 她轻轻拿起桌上的画,同自己一同向着殷予怀的方向:“殷予怀, 你看, 像吗?”   殷予怀没有抬眸:“是在下画的, 像与不像,不该是在下评判。已经快要入夜了,如若没有别的事情,小姐请回吧。”   梁鹂听着他三番五次的逐人,也不恼,只是轻笑着放下了手中的画。   向前一步,靠近了殷予怀。   她轻轻地抬起眸,望着殷予怀:“那日公子说的故人,是公子的爱人。”   殷予怀缓缓看向她,就看见她眸中满是笑意地,轻声呢喃道:“如若梁鹂同公子的爱人长得相似九分,公子的爱人又不在身旁,将梁鹂当做她不好么?”   她轻柔地笑着,手缓缓攀上殷予怀的衣袖,轻声唤了一声:“殿下...”   梁鹂轻柔地拥住殷予怀的腰,抬眸望着殷予怀发怔的眸,轻轻地弯起了眸。   殷予怀先是怔住,随后缓缓蹙眉,他拂开衣袖,向后退了几步。   他声音变得从前冷漠许多:“梁小姐,自重。”   一边说着,一边前去打开门:“已经入夜,梁小姐好走,在下便不送了。”   但是梁鹂怎么会在意这样轻飘飘的几句话,她向着殷予怀走去,握住他的手,缓缓地将门关上,手轻轻攀上殷予怀的脖颈,轻声在殷予怀耳边呢喃:“真的...不想要吗?”她葱白的手指摩|挲着,缓缓地到了后颈,她轻声地唤着殷予怀:“殿下...”   殷予怀眉间已经有了愠怒,无论梁鹂是何目的,这番话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   但梁鹂丝毫不慌乱,她温柔着眸,让殷予怀的手搭在自己柔软的腰肢上,轻声说道:“殿下,是鹂鹂扮得不像吗?”   她轻柔地眨着眸,恍若低吟。   殷予怀眉间的愠怒缓缓散去,他看着面前假意扮做鹂鹂的梁鹂,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一开始,梁鹂便知晓他和鹂鹂的事情。   否则,一切不会如此巧合。   如若巧合皆为设计,背后之人定有目的。   他的确最初会摇摆,但是从来摇摆的,都是他不能完全确定,梁鹂是否是鹂鹂。   这其中有太多巧合,他不可避免地怀疑。   但是细细想来,梁鹂见他第一面时,便能够认出他,并唤出他的名字。这就说明,一早梁鹂便是调查过他的。虽然东宫的口都封得很紧,但是那一段时间的风声很大,梁鹂只要用心,定是能够打听到鹂鹂这个人。   他在她面前没有过多避讳,甚至许多次,因为怀疑她便是鹂鹂,都表现得十分奇怪。但是梁鹂每次都是温柔地笑着,从来不询问那些奇怪之处。   就好像,就好像她从来都知道一样。   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   如若处心积虑,必定有所谋算。   只是不知道,他身上,到底有什么,是幽州王之女能够如此委屈自己也要得到的。   殷予怀面色冷漠下来,沉默地拿开了梁鹂的手。他直直看着梁鹂,眼眸冷淡:“梁小姐,若是有求于在下,可直说。”   梁鹂的手顿住,轻声叹了一声,随后手缓缓地垂下。   “一定要要求于你吗?”梁鹂轻轻眨了眨眼,有些委屈地说道。   殷予怀不再想看梁鹂用这张同鹂鹂一般的脸做如此虚伪的事情,冷淡道:“孤不追究你暗中调查、跟踪、监视孤,但是霜鹂,不是你可以去辱|没的人。”   梁鹂委屈地抬起眸,轻声说道:“一个小小的婢女,何谈辱|没。”   她面上满是委屈,嘴角却是上扬的,便是连掩饰,都只是虚虚假假做了七八分,像是一点都不怕殷予怀看出来。   即便刚刚已经明白了梁鹂的意图,但是此刻,殷予怀还是看不懂梁鹂。   这些日的接触下来,他不觉得梁鹂是心机深重之人。   即便是现在知晓了那些都是谋划,他仍旧相信自己最初的判断。   眼眸中有和鹂鹂一般明媚笑意的女孩,不应该是这些事情勾勒出来的模样。   故而他没有计较她的冒犯,语气虽然还是冷淡,但是话语没有再那么尖锐:“从前那些事情,孤不同你计较。梁小姐做了这么多,定是有所求,如若梁小姐所求在孤能够做到的范围内,孤愿意一试。”   梁鹂眼中流淌的笑缓缓僵住,垂下头,轻声问了一句:“...就因为这张脸吗?”说完缓缓抬头,望向殷予怀:“只是因为我和她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所以即便你知道我算计了你那么多,也愿意帮我?是这样吗?”   梁鹂身上有股不知名的怒气,让殷予怀眼眸轻轻顿了一下,随后,他轻声说道:“孤不知道。”   殷予怀眼眸很淡地望着梁鹂这张同霜鹂一模一样的脸,轻声说道:“梁小姐说的这些,孤没有办法给出答案。孤爱慕霜鹂,亏欠霜鹂,此生都会为此赎罪。但是这份爱慕、亏欠和悔意,都是属于霜鹂的,与梁小姐没有任何关系。”   梁鹂眼眸中的笑缓缓放下,唇角轻轻勾勒出一个微小的幅度。   微弱的烛火之中,殷予怀苍白的脸带着一种如玉的光泽,像是因为提到了心中所爱的那个人,故而语气变得轻柔:“愿意帮助梁小姐,孤不知晓是否是因为梁小姐这张脸。但是梁小姐,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用你做这些,孤也愿意试试,不是吗?”   殷予怀说的很认真,无论如何,他其实是感谢梁鹂的。   感谢她存在这个时间,让他看见了如若他的鹂鹂还在这世间,可能会是什么模样。   怀疑只是因为太过巧合,他从未将梁鹂当做鹂鹂。   但是他很感谢梁鹂的存在,让他在生命的最后,还能够看见同鹂鹂相似九分的笑。   听着殷予怀无比诚恳的话语,梁鹂轻轻挑了挑眉。   她像是褪去了伪装,浑身上下散发的都是一股冰冷的气息。   像是从深渊之中缓缓走出绝望,对着触手可及的光明,轻轻扬起了一个讽刺的笑。   微弱的烛火下,殷予怀没有看见梁鹂通身的变化,只是听见一声很轻的询问。   梁鹂:“如若,这很重要呢?”   说着,梁鹂拿起了桌上的画,轻声闭上了眸:“殿下,执笔的时候,你几分想的是我,几分想的是她?”说着梁鹂摊开画,弯眸望着殷予怀:“殿下,这幅画,你又几分画的是我,几分画的是她?”   梁鹂轻轻上前一步,轻轻踮起脚,望着殷予怀那双淡淡的眼:“殿下,你真的知道吗?”   殷予怀望着她的眼眸闪过一丝讶异,随后有些可怜地望着她。   “为何,你会觉得,孤会分不清自己的爱人?”   梁鹂轻声被噎了一下,原本要说出的话缓缓咽下,她欲言又止,一时间眼眸酝酿的忧伤都有些耐不住。   幸而烛火昏暗,掩去了她眸中的半分笑,才没叫殷予怀看出丝毫端倪。   她缓缓垂下眸,手轻轻地按住画:“如若我的要求,有些过分,殿下当如何?”   殷予怀淡淡地看着梁鹂,企图从梁鹂的眸中寻到一丝沉重。   但是最后,也只能在昏暗的烛火之中,寻到恍若云烟如梦的迷茫。   他不知道为何梁鹂总是喜欢问些是是而非的问题,但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沉默一声,回答道:“小姐心中定是又分寸。”   梁鹂轻声一笑,眼眸中那些雾缓缓散去。   在昏暗的烛火之下,她悠悠讲去过去的事情。   “八岁那年,我被贼人掳去,一路昏迷,醒来时,已经到了一个寨子中。在那个寨子中,我遇见的第一个,是颓玉。是颓玉告诉我,这个寨子是何处,有些什么人,他们为何被带到了这个寨子中。在我最迷茫无助的时候,是颓玉在我身边。”   说到这,殷予怀看见梁鹂的眼眸温柔了起来。   殷予怀怔了一瞬,这种眸光,他并不陌生,从前在鹂鹂每次望向他时,便是这般含笑而温柔。   他知道“颓玉”,是那日他去迎春亭见的人。   梁鹂轻轻笑着:“寨子里的人很可怕,对我们这些从外面抓来的人,非打即骂。但是他们对颓玉不一样,因为颓玉生的好看。即使是在寨中这样人们都穷凶极恶的地方,也有人对他很好很好。他们会给颓玉送吃食、送衣裳、送外面才能买来的珍惜玩意。   “那两年,如若没有颓玉,这些年或许我就饿死在那寨子中了。”   “颓玉对我,真的很好。两年中,我们终于寻到了出去的路,迷晕那些寨里的人后,颓玉带我逃离了那个寨子。在路上,我同颓玉说了我的事情,他便带我回到了幽州。原本我是想,待到回了幽王府,便让爹爹收留无家可归的颓玉。但是不等我说服爹爹,颓玉就消失了。”   “待到我再寻到颓玉,他已经是在那个地方了。入了那个地方,即便我之前已经同爹爹说好了,爹爹也不肯再收留颓玉了。颓玉...颓玉也不肯同我出来。”   殷予怀眼眸很轻地看着梁鹂,突然道:“梁小姐所求,应当不止是帮颓玉离开那个地方吧。”   毕竟这么小的事情,如若梁鹂想,对于如今的她而言,不过是一句话罢了。   如若他未猜错,梁鹂应该爱慕颓玉,此番所求,应当是与颓玉的长相厮守。   幽暗的烛火下面,梁鹂点点头,悄悄红了脸。   不知为何,殷予怀心怔了怔。   作者有话说:   6.30第二更   今日份笑话——狗子:“为何,你会觉得,孤会分不清自己的爱人?”   鸢鸢是坚定的1V1党,颓玉就是女鹅编的,毕竟女鹅嘴里面,就没几句真话【吸烟】   ————   火葬场进度:9/100   鸢鸢欠的更新小本本:2.2W   ————   随机掉落小红包嗷,啾啾~   ————   感谢在2022-06-30 20:55:22~2022-07-01 11:55: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口可乐鸡翅 7个;悦乐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飞鸟与鱼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一章   温柔仿佛在她眼眸见淌动, 她轻轻地望向殷予怀,轻声说道:“殿下未猜错,不止是想要将他从那种地方带出来...爹爹虽然宠爱我, 但是如若我扬言要嫁给一个入了烟花之地的男子,爹爹定是不会同意的。”说着她眉眼间带了些苦恼:“这两年, 我在幽州的名声很差,但是我真的不太在意。”   殷予怀不自觉想起霜萋萋那日对他说的话, 话语间对梁鹂尽是诋毁。   即便是前些日子他遇到的那个酒楼的小二, 也能暗中“调戏”梁鹂一两句。   那些有关梁鹂的风言风语, 如若他并未特意打听, 都能传到他的耳中,说明整个幽州城,都早已传遍了。   幽州城,幽州王为尊, 即便是父皇,也要敬三分。   但是梁鹂作为幽州王独女, 却在幽州被如此编排。   除了那种可能,殷予怀想不到别的。   殷予怀看着面前说起颓玉,眉眼含笑的女子,眼眸之中多了一些深虑。   这些事情共同发生的唯一可能,就是——   是梁鹂故意的。   无论是霜萋萋四处传播她儿时被拐的事迹,还是小二都清楚她留恋烟花之地有一位长相厮守的情郎,这些消息, 都是在梁鹂暗中允许的情况下,才能被传播的。   所为的, 便是坏掉自己的名声。   殷予怀眼眸之中多了一些复杂, 那日他见过颓玉, 并未从颓玉眼中看出如梁鹂眼眸中那般深重的在意。   甚至他没有从颓玉眼中,看出一丝爱意。   梁鹂...真的要为了颓玉,放弃大好的一切吗?   她是幽州王独女,即便是入主中宫,身份都绰绰有余。   对其他人,都是下嫁。   ...   直到察觉自己竟然不自觉想了这么远,殷予怀才缓过神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面对梁鹂,他的耐心都比寻常要多上许多。   而此时,面对殷予怀的沉默,梁鹂的面上满是忐忑。   她轻轻地眨眨眼,耳朵轻轻地竖起。   像是下一秒听见了殷予怀的拒绝,便要立马垂下去。   殷予怀心中的沉闷解了些,看着面前忐忑的梁鹂,淡淡问了句:“你真的确定了吗?婚姻大事,并非儿戏。”   梁鹂没有丝毫犹豫,轻轻点头,随后眼眸轻轻眨了眨:“那,殿下,是答应帮我了吗...”   殷予怀看着眼眸中满是期待的梁鹂,不知道为何,又是想到了霜鹂。   曾经,她也是用着那样一双眼,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而他,辜负了鹂鹂所有的期待...   殷予怀轻声咳嗽起来,一方白色的帕子被梁鹂轻轻递过来,他愣了一秒,随后接下。   他其实没有什么好不答应的。   归根到底,这是梁鹂自己的选择。如若真的要说痴狂,他自己又比梁鹂好上几分。如若自己都无法放过,再去劝说别人放过,是一件实在奇怪的事情。   这些,殷予怀心中都知道。   但是,在应下这个承诺之前,殷予怀心还是一阵烦闷。   幽暗的烛火之中,他看向梁鹂那张同鹂鹂一模一样的脸,手微微颤动了一瞬。   随后,在梁鹂期待的眸光之中,轻声而郑重地应下了那个——“是”。   梁鹂怔了一瞬,随后眼忍不住弯起,逐渐成为一个好看的形状,轻声道谢:“多谢殿下。”止住话语之后,有些开心地将画卷抱在身前,手紧紧地扣住画轴。   殷予怀看见她修长纤细的手指,缓缓地扣在画轴之上。   眼眸的那抹笑,也一点一点蔓延开来。   即便这几日他看梁鹂笑了许多次,但是没有一次,梁鹂如此开怀。   殷予怀似乎觉得自己也应该开心些,便轻轻地用唇角扯了个笑。   梁鹂轻笑着,绕过殷予怀,从一旁拿起饴糖。   有些害羞地,她将手心缓缓向上,一包饴糖乖巧地躺在她白嫩的掌心之中。   殷予怀顺着梁鹂的视线看过去,眼眸定在她手掌心那道蔓延的疤痕之上。   梁鹂没有意识到殷予怀的打量,只是轻笑着说道:“那日见殿下喝药苦涩,故而梁鹂今日来访时,特意寻了包饴糖。只是怕,这只是些寻常的饴糖,不知能否入殿下的眼。”   说着,梁鹂将饴糖缓缓解开,月亮色的饴糖胖嘟嘟地鼓在一起,缓缓出现了殷予怀面前。   殷予怀眼眸怔了一瞬,在窗外投下来的夜色,和幽幽的烛火之下,他轻声道:“从前孤不喝药时,也有一个人,会递给孤一些饴糖。”   殷予怀眼眸之中有着一种很轻的笑,带着些淡淡的的忧伤:“其实孤不喜欢饴糖,也没有不喜欢喝药,但是这些,都来不及同她说了...”   他眼眸之中的忧伤太过平静,恍若掀不起丝毫波澜。   那些一闪而过的悲,就像是融在他骨子里一般,不再需要过多的渲染。   即便他是寻常地说起,藏在平静话语之下的忧伤,还是缓缓地溢出来。   梁鹂有些无措,忙将糖纸一折,藏到身后:“是梁鹂的错,殿下不喜,梁鹂这便将这无用的饴糖带走。”   说着,她背对着殷予怀,缓缓向门边退。   殷予怀半靠在柱上,轻轻摇头:“既然已经带来了,哪有再带回去的道理。”说着缓缓垂上眸,轻声道:“饴糖留下,人出去吧。答应你的事情,孤会做到的。”   殷予怀垂着眸,看不清梁鹂眸中的神色。   只是听见梁鹂含着些期待的笑意重复问了句:“殿下真的会做到吗?”   烛火悠悠,殷予怀的影在半明半昧之中不停地晃悠,最后变成尖长细的一片。   他声音轻而低:“会的。”   梁鹂弯眸笑笑,满意地放下手中的饴糖,随后转身,向着半开的门而去。   转过身时,她抱着那卷画轴,缓缓地抬起眸。   那些笑意缓缓散去,随后取而代之的,是与这夜色同样浓郁的温柔。   院中那颗枯败的桃树,孤零零地立在院中。   梁鹂轻轻抬眸,侧身望了眼寥寥月光下映出干|涩的影的桃树。   眼眸温柔,轻声呢喃。   “殷予怀,你最好是。”   *   青鸾从身后追上来时,没有多问,静静地接过了梁鹂手中的画。   梁鹂拿着一方丝帕,轻轻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   她轻声很轻:“青鸾,去将颓玉寻来。”   青鸾轻声应是,随后看着马车一点一点走远。   梁鹂闭上眼,想起殷予怀认真着眼眸对她说的那一句。   “梁小姐说的这些,孤没有办法给出答案。孤爱慕霜鹂,亏欠霜鹂,此生都会为此赎罪。但是这份爱慕、亏欠和悔意,都是属于霜鹂的,与梁小姐没有任何关系。”   她轻轻地呢喃一声,眼眸中的笑意温柔而缱绻。   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吗?   梁鹂按捺着自己的手,看着车厢内包扎好的画卷。   她慵懒地卧在马车内,手指轻轻一挑,包扎好的绸带瞬间散开。   画就这样在颠簸的马车之中,缓缓地露出真貌。   从眉,到眼...   从鼻,到唇...   梁鹂静静地看着那卷画,最后轻笑着闭上眸。   殷予怀,你真的知道,你画的是谁吗?   可惜——   梁鹂轻笑着,在空荡颠簸的马车内,轻声诉说一个秘密。   “她死了啊...”   *   送走了梁鹂,院中突然变得安静下来。   殷予怀不知杨三去了何处,院子中静悄悄的。   他提了一壶酒,走到了桃树下。   殷予怀眼眸轻柔地望着桃树,轻声地同它将今日发生的事情。   “鹂鹂,今日那个同你很像的梁小姐来寻我了。是真的很像,除了性子和鹂鹂不太一样,其他地方实在是太像了。毕竟,鹂鹂如何也不会将手放到我的脖颈上摩挲,那样对我说话的。”   他轻轻地低笑了一声:“其实,最初我是有些不想答应的。但是,突然就想到了鹂鹂,如若那时候,有人帮鹂鹂一把,哪怕鹂鹂是逃出宫去,永生永世不见我这个负心人,也比现在,要好上许多。”   “我其实又能笑话梁小姐什么呢?起码比起我,梁小姐很坦然。按照店小二的说法,梁小姐如今要做的事情,应该是很多年前就决定了的。鹂鹂,哪怕是我,也很佩服梁小姐的决心。最初我未做到的事情,梁小姐做到了...”   “鹂鹂,冬天的皇宫是不是很冷...因为是书青那个傻子埋的,所以将鹂鹂埋在了雪院之中。鹂鹂最讨厌宫中了,待到孤...书青便应该会收到那封信了。到时候,鹂鹂便和孤,一同埋在这桃树之下。”   说着,殷予怀用酒壶碰了碰桃树枯败的枝干,轻声说道:“前些日子,桃树好转了些,孤还以为桃树能够活下来了,但是这两天,好像又没有起色了。杨三这些日子,正在为此发愁。其实...他不用发愁的...”   昏暗的夜色之中,寥寥的月光照在清浅的酒壶之中。   其中映着一个人,一颗树。   树静静地拔起身子,人默默地垂着眼。   看起来,树倒是比人精神。   殷予怀静静地看着天边的月色,即便身边的酒壶已经散落一地,他眼眸中却没有丝毫醉意。   ....他自小千杯不醉。   殷予怀淡淡地扬起唇,手缓缓在地上勾勒出霜鹂的模样。   黑暗的夜色之中,他什么也看不见,只是手慢慢地刻在泥土之中。   雪后的土是湿的,他手指很轻易地勾勒出痕迹。   他眼眸中淡淡的一片笑,整个人恍若在弥漫的雾中,直到手指陡然被突起的石块止住时,才痛苦地垂上眸。   他收回被石头磨得狰狞的手指,静静地躺在湿软的泥土之上。   像是被叶覆盖住,他已不在这人世间。   他才方能诉说这些日的妄思。   那些,掩于清淡之下,刻骨的想念。   他好像已经没有痛苦了。   他能走,他会笑,他丝毫不疯癫。   他能执起笔,耐心描摹。   他能携着酒,与树同饮。   他很正常地继续存活在这世间。   即便是树,这些日子也好了不少。   按理说,人更应该是了。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殷予怀平静地卧在泥土之中,缓缓地颤抖眼睫。   像是青蝶在立春之时纷飞,殷予怀眼眸的那颗泪,缓缓地从眼角静静而下,淌于黑暗。   他好像没有那么痛苦了。   他终于无波无澜接受了她的离去。   他始终在很安静地等待。   只是...为什么,春天会这么遥远。   他明明已经做了那么多事情了,他踏遍了幽州的大街小巷,吃遍了幽州各处的酒楼,去赏梅,去踏雪——   可为什么,时间还是过得那么慢。   作者有话说:   7.1第一更   殷予怀,你最好是!【认真脸】   ————   火葬场进度:10/100   鸢鸢欠的更新小本本:2.2W   ————   感谢在2022-07-01 11:55:31~2022-07-01 20:1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驹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也要早睡鸭 19瓶;23024977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二章   梁鹂回到幽王府时, 已是深夜。   幽王府前,一青色长裙的女子持着一盏灯,静静待在路边。   待到马车停下时, 马夫先是向着青衣女子行了个礼,再轻声向里面道:“小姐, 到了王府了。”   梁鹂轻轻应了一声,马夫随即拉开车帘, 待看见持灯的青衣女子身影时, 梁鹂唇角勾起淡淡的一抹笑。   “小姐。”红鹦放下手中的灯盏, 跪拜行礼。   马车低着头, 将梁鹂扶下来。   梁鹂望着地上的红鹦,轻声说道:“前些日子化了雪,地上凉,快些起来吧。”   “是, 小姐。”红鹦起身,持起灯, 暖黄的烛光在这深夜照亮地上的霜。   梁鹂轻笑着:“红鹦,舟车劳顿,这般小事,交与旁人做便好。”   红鹦轻轻应下:“只是多日未曾见到小姐,知晓小姐今日深夜才归,就在这里待着了。”   梁鹂没再说什么,待到了房间, 她轻轻打量了面前的红鹦,缓缓地闭上了眸:“汴京那边如何?”   红鹦先是跪下, 沉默瞬间说道:“是红缨办事不力, 只能查到青嬷嬷曾经是先皇后的婢女, 与十几年前那件事有关,其他的便查不到了。”   梁鹂轻轻地抬起眼,轻声呢喃道:“先皇后孟归筝?”   红鹦点头:“是,查到孟归筝这里,一切的线索就都断了。当年先皇后难产而死,青嬷嬷自请入冷宫,再后来的事情,小姐也便都知道了。”   梁鹂轻轻地挥挥手,示意红鹦下去。   她眼眸中多了一丝慎重,先皇后孟归筝,是孟大将军的独女,当今皇上的发妻。二十年前,传言因为难产而死。   而且,孟归筝难产所诞之子,正是如今的储君殷予怀。   梁鹂微微蹙眉,如若如此,事情便变得复杂起来。她原本以为青嬷嬷只是哪家的小姐,不知何缘故入了宫,却到了冷宫。   但是事情牵扯到了难产而死的先皇后孟归筝,如今看来,事情便远比她想的要复杂。如此,她便暂且不能再向汴京那边安插人手了。   如若被发现,定会招惹麻烦。   梁鹂难得有些头疼,眼眸缓缓下垂时,看见了桌上的画。   她走过去,缓缓摊开画卷。   看见了殷予怀笔下的她。   梁鹂用手,轻轻地抚摸画卷上的笔墨,那些话又突兀地闯进她的脑海之中。   她静静地看着,突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深夜,若非急事,一般不会有人打扰她。   梁鹂轻轻打开门,抬眸便看见了风尘仆仆的青鸾。青鸾眉眼间染了些惊惶,见到梁鹂还未入睡,青鸾急忙跪下认罪:“小姐,霜萋萋跑了——”   寒风沉默地穿梭在两人之间,许久之后,梁鹂淡淡地弯起唇。   她没有看向青鸾,只是静静地看向远方的一片黑暗。   垂上眸的那一刻,她眼眸中又浮现了那种温柔。   青鸾瑟瑟发抖,只后悔自己为何没有多派几个人看好霜萋萋。如今让霜萋萋跑出去,若是因为霜萋萋坏了小姐的计划,这些天的谋划都白费,她都不敢想象小姐会如何。   梁鹂淡淡地抚摸着青鸾的头,轻声说道:“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们的人中,出了叛徒...”   仅仅凭借霜萋萋一人,绝对逃不出王府。   如若不是那些人实在废物,就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帮了霜萋萋。   梁鹂缓缓闭上眼,嘴角的笑缓缓扬起。   会是谁呢?   这些年她都未动霜萋萋,倒是她太仁慈了。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太重要。   现在,只要...只要霜萋萋别去寻殷予怀,一切,她暂且都懒得追究。   梁鹂看着正端正跪着的青鸾,轻轻弯下腰,在青鸾耳边轻声呢喃了几句。   青鸾眼眸微微睁大,随后怔了一瞬:“是,小姐。”   青鸾离去后,红鹦持着一盏灯,出现在了梁鹂身旁。   微微暖黄的烛光照亮了梁鹂的脸。   她垂着眸,嘴角微微上扬,就像是平常的模样。   红鹦担忧地看着梁鹂,小姐平生最厌恶的,便是背叛。   梁鹂轻轻启唇:“你觉得是谁?”   红鹦沉默许久,摇头:“小姐,红鹦不知。”   梁鹂轻轻笑了出来,抬起的眼眸中满是温柔,她柔笑着望向红鹦:“真的不知吗?”   红鹦顿时跪下,陷入了沉默。   *   霜萋萋逃走的事情,好像就止于那个夜晚。   隔日,便没有人再追踪和计较。   饭桌上,梁鹂正淡淡用着膳,听着青鸾汇报着昨日打听到的事情,眼眸始终很平静。   青鸾汇报完之后,左看右看,轻声问道:“小姐,红鹦呢?”   梁鹂神色不变,轻笑着说道:“红鹦去汴京了。”   “红鹦不是刚刚从汴京回来吗?”青鸾疑惑地嘀咕。   梁鹂很是赞同地点头:“对呀,好奇怪,她说那边突然有些事情有了消息,所以要再去一趟。原本我是想挽留一下红缨的,但是她去意坚决...”   青鸾被逗笑,昨日那些沉闷恍若都散去:“小姐!”   梁鹂眨眨眼,一副“怎么了”的模样。   青鸾鼓起脸:“小姐一说谎,便喜欢长篇大论。红缨要是能主动请缨去汴京,那才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稀罕事,青鸾虽笨,但是一想,都是红缨犯了错。”   毕竟对于她和红缨而言,调离小姐身边,便是惩罚。   小姐口中总说着“下不为例”,但是其实也没有真正地惩罚过她们。   无论是她,红缨,还是颓玉,小姐从来都只是嘴上说说。   一般给她们的惩罚,就是不要再呆在小姐身边,惹她厌烦。   一想到红缨不过回来一日就得罪了小姐,青鸾颤颤着垂头。   梁鹂被她这幅模样逗笑,放下手中的汤勺:“放心吧,红缨和你,我总得留一个在身旁的。如今红缨已经走了,即便我的青鸾,不小心犯了什么错,我也会等红缨回来了,再处置青鸾的。”   青鸾轻吸了一口气,眨了眨眼,假装忙碌起来。   梁鹂面上的笑,一直维持在一个清浅的幅度。   她翻阅着红鹂带回来的卷宗,正翻阅着,眼眸突然停留在一处。她葱白纤细的手指缓缓地指到了那个人名上,轻声地“呀”了一声,随后缓缓地闭上卷宗。   宋映葭和李太后之间...   她有些好奇,这些事情,殷予怀知晓吗?   她想到当初霜鹂的身份。   一个因为报恩入宫的失忆秀女,被陷害之后,被贬到了冷宫,后来因为撞见了宋映葭杀害青嬷嬷的场面,被迫选择被太后赐给殷予怀。   梁鹂将人与名字一一对上,眼眸有些惊讶地看向那份卷宗。   虽然她一早便料到了,在那么多人之中,殷予怀独独选择霜鹂,定是有原因的。但是即便是她已经向着最坏的方向想了,也未曾想到,霜鹂最初的身份,在殷予怀的眼中,竟然会如此特殊。   孟归筝,宋映葭,李皇后,李玉瑶,青嬷嬷。   一个个人名,在这一刻,缓缓在梁鹂脑中,连成一条线。   梁鹂走到桌旁,再次打开那方卷宗。   二十年前先皇后孟归筝难产的事情,恐怕...有蹊跷。   背后之人是宋映葭吗?   所以宋映葭借殷予愉之名,解决了青嬷嬷。但是,既然已经解决了青嬷嬷,为何不连目击的霜鹂一同解决?   明明对于当时的宋映葭而言,有很多种方式,悄无声息地解决霜鹂这样一个冷宫的小婢女。为何要化简为繁,兜兜转转将霜鹂以太后之名赐给殷予怀呢?   太奇怪了...   是有什么人,还是什么事,是她在这件事情之中没有考虑进来的吗?   宋映葭查到了她的身份?   梁鹂摇摇头,她当时因为天灾坠崖失忆,被那位大人所救,为了报恩,答应那位大人,代替死去的秀女入宫。   如若她未猜错,殷予怀应当是在他与霜鹂第一次相遇之前,便调查好了霜鹂的一切。所以,殷予怀才会知道霜鹂失忆和青嬷嬷被杀的事情。   但是,如若殷予怀特意查霜鹂,都只查到了她失忆之后,宋映葭便没有可能,查到了她是幽州王之女。即便她是,她有这个身份,要悄无声息地在宫中解决一个人,根本不用宋映葭亲自动手。   根本,不必如此麻烦。   梁鹂淡淡地垂眸,一定还是有什么东西,是她没有想清楚的。   缓缓地翻着卷宗,闭上那一刻,梁鹂眸中浮现了霜鹂最初见到殷予怀的模样。   霜鹂最初见到殷予怀,是在那个满是金鳞侍卫的小院之中。   那时她即将成为流民,是感染着风寒的殷予怀为她求了情。待到为她求完情,殷予怀便因为风寒晕过去了。   梁鹂望着记忆中的霜鹂和殷予怀,轻轻地勾起了唇。   霜鹂不懂便罢了,她如何会不懂呢。   有霜鹂因为报恩入宫顶替秀女入宫的事情在前,殷予怀在小院中所做的一切,一开始便是计谋啊...   殷予怀是从还未见面之际,便开始算计霜鹂了。   霜鹂的事情暂且放下,如今梁鹂更好奇的是,殷予怀是否知道二十年前的事情的蹊跷。如若不是因为青嬷嬷,她可能也不会查到,先皇后难产那件事情之上。   若是她未预料错,当时青嬷嬷应该是寻到了什么东西,才会让二十年都没有动她的宋映葭下了狠手。   是什么东西,让青嬷嬷追查了近二十年。   答案好像呼之欲出。   但是,能够让宋映葭借着殷予愉的名头,明目张胆地下手,事情应该远比表面来的严重。   那为何要给她看见,又为何要将她送去东宫呢?   一切恍若一个谜团,紧紧地裹住梁鹂。   更关键的是,二十年前先皇后难产的那件事情,如若真的如她所想有端倪,殷予怀知晓吗?   如若殷予怀知晓,如今宋映葭正得宠,他真的能抛下一切,按照如今他所表现的,去追随在他心中已经死去的霜鹂吗?   梁鹂生了一丝趣味。   她总是想给殷予怀许多选择。   她无比好奇殷予怀的每一次选择,且,毫不期待殷予怀每一次选择之后的结局。   梁鹂无法形容,殷予怀在她生命之中,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地位。   无论是八岁那年的初遇,还是那堪堪熬过的两年。   她都曾无数次地想起殷予怀。   在殷予怀不知道的时间里,她曾经想念了他很久很久。   但是,在很久很久之后,她能够去寻他的时候,她却因为一场天灾失忆了。   命运仿佛戏剧般降临,她被囚|禁在霜鹂的身体之中,在霜鹂经历巨大的伤痛之后,缓慢地苏醒。   梁鹂从来没有犹豫过的一件事情。   便是——她不是霜鹂。   从那个死人寨中爬出来重见天日的梁鹂,不是那个殷予怀心心念念的霜鹂。   作者有话说:   7.1第二更   ————   火葬场进度:11/100   鸢鸢欠的更新小本本:2.4W   ——-——   感谢在2022-07-01 20:19:59~2022-07-01 23:54: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口可乐鸡翅 5个;悦乐 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三章 (火葬场二合一)   前些日子, 雪已经化开了。   晨时,外面突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青鸾撑着一把伞,从门外匆匆跑来, 雨水沾湿了她的衣衫,看着有些脏乱。青鸾犹豫了一瞬, 并未敲梁鹂的房门,而是顺着长亭, 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看着手中红缨寄给她的书信, 青鸾的手有一瞬间怔住。   思绪良久, 她未打开, 而是将信放回了抽屉之中。   昨夜霜萋萋逃走,今日红鹦去了汴京,如若这之间没有什么联系,青鸾怎么可能信。即便从未觉得红缨会背叛小姐, 但是青鸾还是怔了一瞬。   或许红鹦不懂,但是, 她是懂的。   小姐对殷予怀的感情太复杂,以小姐的性子,不允许任何人打乱她原本为殷予怀制定好的一切。   就像是一出戏,小姐既然要看,所有人都只能温顺地在戏台上咿咿呀呀地唱完。   数年来,即便霜萋萋暗中做的事情,罄竹难书, 小姐都没动过霜萋萋。   不是因为小姐不敢动霜萋萋,而是因为小姐实在懒得动霜萋萋。   同样是戏台, 霜萋萋是小姐为自己选的另一出戏, 霜萋萋这出戏, 小姐轻笑着看了六年,如若霜萋萋那日不去招惹殷予怀,破坏小姐的计划,小姐原本是可以容忍霜萋萋更久的。   毕竟,霜萋萋想要的权势、财富和地位,这些都是小姐乐于施舍的。   相较于直接的剥夺,小姐想要的,是用她指缝中流出来的一切无用的东西,将霜萋萋供上高台,高台如戏台,待到这出戏唱完,等待霜萋萋的,才是犹如坠落的谢幕。   但是那日,霜萋萋动了殷予怀,这是小姐所不能忍受的。   无论是欢愉还是痛苦,这些施舍于殷予怀的一切,背后的人都应该是小姐。   所以小姐提前让霜萋萋那幕戏谢幕了,小姐将霜萋萋关在了房间之中,日夜有人看守着。   原本,只要霜萋萋听话一些,小姐可能后面也就想不起霜萋萋了。   但是...霜萋萋逃走了。   比起霜萋萋逃走,更严重的事情是,仅仅凭借霜萋萋,是没有办法逃走的。如若说幽州是小姐的天下,那幽王府,就是小姐所完全掌控的地盘。   霜萋萋能够逃走,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如小姐所说的那样,她们之中,出了叛徒。   青鸾看向抽屉的那一封信红鹦的信,眼眸微微下垂。   或许,她知道是谁。   *   雨下了很久,泥土都湿软了许多。   梁鹂推开窗时,突然觉得,今日是去见殷予怀的好日子。   她撑着一把伞,独自漫步在细雨之中。   深寒的凉意苍白了她的脸颊,她纤细的手指握紧油纸伞的柄,头轻轻上扬,看着长亭外那一颗挺拔的树。   树下有一个秋千,如今被淅淅沥沥的雨下着,全都淋湿了。   梁鹂慢慢走过去,望着从树上垂下来的秋千。   手缓缓伸出去,突然接住了一片落叶。   叶已经染着些新绿了,如若没有这一场雨,应该也会好好长大的。   青鸾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小姐指尖停着一片小小的青叶,恍若一只振翅欲飞的青蝶。   在这破碎淅沥的冬雨中,小姐唇角的笑很是婉约。   罕见雨日,小姐有些欢愉,青鸾轻笑着上前:“小姐。”   听到青鸾的声音,梁鹂唇角的笑又扬了一分,她轻轻地放掉手上的青叶,转身向着青鸾望去。   “小姐这般,我倒希望多下些雨,最好日日下雨!”青鸾轻声笑着说。   梁鹂手微微松开伞柄,娇嗔了一声:“胡话。”随后轻声补上一句:“不过幽州春日多雨,再过些时日,也该到了立春了。”   看得出,梁鹂心情,的确不错,不仅唇角上扬,眼眸中也尽是光彩。   梁鹂看着打量着她的青鸾,眼眸一弯:“怎么,平日里还没有看够吗?”   青鸾脸一红:“自然...什么时候都不会够,小姐就莫要打趣青鸾了。”说着青鸾便转移话题:“对了小姐,那日小姐让我寻的桃树我寻到了,待到雨一停,外面的人就会送过来。是要栽种到小姐的院中吗?还是这里。”青鸾转了转,觉得哪里种着都还不错。   梁鹂眼眸的笑缓缓浓郁,轻声道:“寻到了啊,是全幽州最好的桃树吗?”   青鸾忙点头:“是,外面的人这些日子翻遍了整个幽州城,最后在西边的寺庙的后院中寻到的,看着品相最好。”   “香油钱可给足了?”梁鹂轻声问着。   青鸾:“那是自然,不过,小姐,一株够吗,不若青鸾再去派人寻几株,到时候一片桃树,想来景色必定不错...”   梁鹂轻笑着摇头,微微垂下头:“不用了。”   *   雨停了,空气中还是一股湿寒的气息。   直到青鸾看见马车停下的地方,看见眼前熟悉的院子时,才知道小姐究竟为何独独要寻一颗桃树。   青鸾咽了咽口水,望向了里面的小姐。   梁鹂轻轻眨眨眼,一股乖巧的模样。   青鸾顿了一瞬,眼眸有些发怔,但是还是先下了马车。   看见这熟悉的门和院子,青鸾直直捂住自己的头,她清晨还询问小姐是否要多寻些桃树,如今向来...是她愚笨了。   只是...小姐真的要这么做吗?   梁鹂扶着青鸾的手,缓缓从马车上下来。   马夫在一旁恭敬地行礼,待到梁鹂点头之后,马夫上前开了小院的门。   门没锁,里面寂寥的一片,没有人。   青鸾轻声说着:“派去监视和跟踪的人说,他们去了西边的寺庙,应该到暮时,才会回来。”   梁鹂轻笑着,步入院子中,最后直直走到那一颗枯败的桃树下。   她轻轻地躬下身子,手触摸它腐烂的枝干,轻轻地摇了摇头。   “看在你是她救活的份上,我便不折磨你了...”   梁鹂转身,望着平日殷予怀会在的那扇窗,轻轻地勾起一抹笑。   她闭上眼,身后传来树倒塌的轰隆声,腐烂的树枝砸入湿软的泥土,映出一个不深不浅的坑。   再次转过身时,那棵树已经消失在了梁鹂的视野中。   一旁的青鸾紧张地看着她,她轻笑笑,缓缓走过去,轻而缓慢地将自己的头放在青鸾的肩头。   她不像是太脆弱,只是有些疲累。   青鸾的身子一下紧绷起来,随后心疼地抱住了她,手轻轻地抚摸着梁鹂的头,轻声哄着:“小姐,没事的,一棵树罢了...”   梁鹂眸色很平静,面上还带着浅浅的笑,她抱住青鸾,将头埋入她的怀中。   青鸾愣愣地,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头。   直到那颗从城西的寺庙中“讨”来的树,好好地种到曾经那颗腐烂的树倒塌的地方,梁鹂才缓缓地抬起来。   她的眸色很平静,抬眸看了一下天色,随后缓缓看向了这颗所谓幽州城最好的桃树。   她轻轻上前,手缓缓抚摸。   桃树再没有从前那张破旧的腐败感,反而透着昂扬的生机。   梁鹂轻轻地勾起一抹笑,静静地坐在院子中,等待殷予怀回来。   “青鸾,那边的事情,要开始了。便不等明日了,今日你先去吧。”   青鸾有些担忧地看着梁鹂,轻声说道:“小姐,真的要青鸾走吗?”青鸾眸中的担忧太过明显,惹笑了梁鹂。   梁鹂昂起头,看着渐渐沉下的暮色:“青鸾,只是一颗桃树罢了。”   青鸾不敢再反驳,原本挤满人的院子,最后只剩下梁鹂一人。   梁鹂静静地看着泥土之中存有的痕迹,她靠着长廊,轻轻地等待着应该回来的人。   她不是霜鹂,才不会因为一棵树伤心呢。   门外传来响动声,梁鹂眼眸中的沉默一瞬间化去,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欢喜。   待到门被推开时,殷予怀看见的,便是坐在长廊之上,对着他笑的梁鹂。   殷予怀有些发怔,还未反应过来,就看见杨三从他身后跑了出去。   他顺着杨三一路看过去,最后看见杨三跪在了那颗桃树之前。   殷予怀怔住,这时梁鹂轻笑着向殷予怀走过来,她保持着距离,温柔说道:“那日殿下应下我的请求后,我便一直在想,能够为殿下做一下什么...”   殷予怀望着那颗桃树,转到一边明显的坑的痕迹上,耳边梁鹂的声音,他听不太清。   梁鹂轻笑着继续说道:“想来想去,想到了殿下院中的这一颗桃树。第一次来殿下的院子时,便看见院中的这一颗桃树了。那时候杨三说,殿下没有时间,故而一直没有处理这枯树。我便去幽州城寻了一颗最好的桃树,今日带着那棵树来时,殿下并不在。门没有锁,所以我便直接进来了,殿下不会介意吧。”   说着梁鹂上前去,手轻轻地抚摸树干:“殿下看这颗树,生的如此好,明年必能满树桃花。”   梁鹂温柔地笑着,看着发怔的殷予怀。   直到殷予怀一口血吐出来,跪坐在地上时,她眼眸中才多了一丝慌乱。   “殿下,你怎么了?”   梁鹂上前去,想要搀扶一下殷予怀。   殷予怀眸色冷漠,冷冷望向梁鹂,直接拂手将梁鹂一把推开。   他声音极冷,像是烈日都化不开的寒冰:“滚。”   梁鹂身子轻,如何受得住殷予怀的一推,跌倒在地的时候,无辜的眸满是泪水:“怎么了吗?”像是明白了有些不对,梁鹂的眸有些慌乱起来。   殷予怀垂上眸,眼睫都在颤抖。   梁鹂上前,一把扯住殷予怀的衣袖:“殿下,是这树不好看...”还未说完,殷予怀已经扯开了衣袖,他苍白的脸上,只有唇边淌下的血是红的,细细的痕缓缓地从唇淌到下颚,最后流入修长如白玉的脖颈,他眸色冷漠而复杂地望着梁鹂:“...出去吧。”   他已经尽力忍耐,以至于,胸腔之中恍若炸开。   梁鹂那张同霜鹂相似的脸,慢悠悠地在他眸中晃荡,殷予怀颤抖地闭上眸,手缓缓握紧。   能够避开脸,却不能避开声音。   殷予怀转身向着长廊走去,不过两步,就虚弱得跪倒在地。   自小没有被人如此凶过,梁鹂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眼眸发红,豆大的泪珠缓缓地淌下。   她紧紧地望着殷予怀,见殷予怀许久都未转身,她不出一声,随后掩着袖子抛出了小院。   直到很久,殷予怀才回过神来。   他像是陡然被抽去了所有精神,整个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一旁的杨三颤抖地不敢说话,见到殷予怀睁开眸,忙爬过去认错:“殿下,是小的的错。那日梁小姐问小的的时候,小的想着不泄露事情,便随意敷衍了过去,小的,小的没想到,梁小姐会做出这种事情。梁小姐,梁小姐应当也只是好意,殿下,你处罚小的吧。”   殷予怀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院中那颗树。   今日他们去了城西的寺庙,因为幽州的人都传言,城西的寺庙,极为灵验。他不太信这些,但是去看上一看,也不是不可。   城西的寺庙有些远,他们到的时候,正听见那儿的僧人交谈着。   “梁家那位小姐,最近给寺庙捐了一大笔钱,据说连重塑金身都够了...”   “为何突然捐了这么多?”   “我听说啊,是因为梁小姐看中了我们寺庙中的一颗桃树,对梁小姐那般的人,如若喜欢,万金都不重,只是不知啊,为何独独看中了一颗桃树...”   “是梁小姐啊,那的确不奇怪了。只是不知道住持要如何用这笔钱财,如此多的香油钱,罕见啊。”   因为是“相熟”的人,殷予怀和杨三便静静听了一会。待到僧人离去,他们也就去了前寺,殷予怀没有求签,也没有祈缘,他静静地在山林间走着。   原本,这样的小插曲,无伤大雅。   直到回到院中。   看见梁鹂的第一瞬,殷予怀的心便怔了一下。   杨三跑过去时,他如何还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殷予怀垂着眸,唇边的血,缓缓地滴落,一滴一滴,没入软湿的泥土之中。他怔怔地看着眼前枝干不再腐败的桃树,轻声笑了笑。   声音沙哑,透着无尽的沉闷。   “哈——”   “哈——哈——”   他轻笑着,眼眸含泪,声音颤抖,不住地望着漆黑的夜。   寥寥的身影,陷入在孤寂之中,缓缓地下沉。   他原以为,起码,桃树会迎来下一个春天的。   杨三不是说,如若再熬几天,桃树便有可能活下来了。   他不配有下一个春天,但是...树应该有的,不是吗?   殷予怀缓缓直起身子,看着空无一人的长廊,想着梁鹂哭着跑出去的身影。   他沉默在夜色之中,那句话,久久不能对自己说出。   梁鹂...她不是故意的,不是吗?   就像杨三说的那样。   ...   但是,那又如何呢?   殷予怀轻轻擦去唇边的血,缓缓地勾起一个淡淡的笑。   他眼眸淡淡地望着星空,手轻轻地向上,想要摸到属于他的那一颗星星。   “鹂鹂...”   可是怎么会有人回应他呢?   就像从前,在那废院中的半个月,他也没有回应过鹂鹂一次。   他其实没有处死那两个侍卫。   那日周围的侍卫将那两个守门的侍卫拖下去后,一直等着他的吩咐。   最后,他没有吩咐。   他拖着疲累的身子,到了大牢之中。   那是那两个侍卫关押的地方。   见了他,那两个侍卫都很惶恐,不住地求饶。   那是他刚刚从魇中醒过来,应下了书青那个无甚意义的赌。   他望着囚|牢中的两个侍卫,眼眸淡淡地:“你们...可以同我讲讲她吗?”   两个正在求饶的侍卫一顿,随后忙磕头:“殿下——”   他在漆黑的囚|牢之中,听两个侍卫讲了许多遍,他未曾出现的那半月,鹂鹂的模样。   他听着鹂鹂眸中的光一点点消散,他静静地垂着头,缓缓地在脑海之中勾勒出那个时候鹂鹂的模样。   直到侍卫说到最后一日时。   沉默了许久殷予怀轻轻抬起头,声音沙哑地问:“你们说,她最后对你们说了什么?”   “霜鹂姑娘说,两位大哥,将门锁紧些,再让霜鹂跑了,你们便难向殿下交差了...”   殷予怀淡淡扯起了一个僵硬的笑:“这样啊...”   走出囚|牢的那一刻,阳光格外刺眼。   那日从囚|牢之后,殷予怀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他开始有条不紊地处理一切的事情,开始试着逐渐淡忘霜鹂——   但是...   都是假的。   他骗了书青,他从一开始,就输了那个赌。   他会日日在深夜去到那个囚|牢之中,听那两个侍卫,一遍遍地为他讲述他未曾出现在鹂鹂生命中的半月。   他试图从别的言语中看见鹂鹂,他再也画不出、梦不见的鹂鹂。   像是无声的惩罚,每日清晨的阳光,都刺眼地让他觉得,他恍若不存在这人世间。   但是适应过后,就好了。   他会去上朝,会批改奏折,会继续安排剩下半年的事情。   一切涌入殷予怀的脑中,他清晰地倒映着失去鹂鹂后的一切。   “可霜鹂,是真的爱慕殿下。”   “恭贺殿下复位,有些迟了,望殿下,勿介意。”   “两位大哥,将门锁紧些,再让霜鹂跑了,你们便难向殿下交差了...”   他对鹂鹂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呢?   殷予怀扬起一抹淡到察觉不到的笑,眼眸缓缓地淌下泪。   他恍若回到了那个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   他说:“...拖下去。”   风萧瑟地吹了一夜,殷予怀在院中坐了一夜。   待到天明时,他愣愣地看着前方的那颗桃树。   的确如梁鹂所言,生机勃勃,定然会迎来一个美好的春日。   只是...不是那颗树了,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他踉跄起身,从一旁拿起斧子,就在要砍上去的那一刻,手僵在空中。   最后斧子狠狠插|入泥土之中,殷予怀颤着身影,缓缓走远。   他没再向身后看上一步。   *   梁鹂又来了。   这是这个月,梁鹂第十三次来。   杨三看向殷予怀,小心请示着:“殿下,小的要去给梁小姐开门吗?”   殷予怀放下手中的笔,他换了一处院子,如今的院子,听不见梁鹂的敲门声。   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殷予怀顿了一下,终于垂眸说:“去吧。”   原本已经准备去拒绝的杨三,没想到这一次,得到的居然是肯定的答案。不知为何,这些日子,他突然觉得殿下比从前好了些。   难道砍了那颗腐烂的桃树,殿下的身体反而会慢慢好转吗?   杨三不知,但是忙去前院,给梁鹂开门。   待到看见了杨三开了门,梁鹂也有些诧异,她一身烟色长裙,轻笑着问道:“殿下今日愿意见我了?”   杨三轻松了口气:“是,小姐请进吧。”走到长廊中时,杨三还是提了一句:“这一次,小姐便别再提桃树的事情了...”   梁鹂不明所以,轻声询问:“原来,前些日子,是因为树吗?”   看着如今才明白的梁鹂,杨三叹了口气:“不怪小姐,是小的的问题,但是既然事情如今已经过去了,小姐别再在殿下面前提了。”   梁鹂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在杨三看不见的地方,她望向院中那颗长势正好的桃树,轻轻地勾起了一个笑。   多日未见殷予怀,梁鹂眼眸中的温柔更甚。   待到杨三推开门,她的眼眸,直直与殷予怀对上。   那一瞬,梁鹂眸中的笑越发浓郁了起来。   殷予怀看着又消瘦了些,此时正持笔写着什么,见到她来,写完手下的东西之后,再缓缓放下了笔。   梁鹂自然有这个耐心,她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殷予怀。   看他苍白的脸和这房中掩不住的药味。   梁鹂的手,缓缓地扣紧衣衫。   像是终于写完了,殷予怀停下了笔,望向梁鹂:“为何要来见我?”不等梁鹂回答,他又淡淡说道:“答应梁小姐的事情,孤会做到的,如若是为此而来,梁小姐不必担心。”   那颗彻底腐烂的桃树,恍若一抹烟,轻飘飘地消失在两个人的世界之中。   梁鹂有些讶异,她原本觉得,桃树的事情之后,她应该要再有些时间,才能让后面的事情步入正轨。   不知为何,她觉得殷予怀有些变了。   冷静,平淡,漠然,像是...最初那个殷予怀。   可能是错觉吧,梁鹂轻柔笑笑,轻声说道:“我的确是为此而来。”   殷予怀眼眸中的淡然,染上了一种梁鹂看不懂的哀伤,他认真地看着梁鹂,淡淡地勾起一个笑:“好,孤应。”   作者有话说:   7.2第一更(鸢霸总——在线变身——鸢可怜)(没写完1W哭哭)(所以今天还有一更)   ————   火葬场进度:12/100   鸢鸢欠的更新小本本:2.35   ————   感谢在2022-07-01 23:54:51~2022-07-02 20:54: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口可乐鸡翅 5个;悦乐 4个;爱笑的女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熙又困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四章   那日, 青鸾离开殷予怀的院子之后,没有直接去该去的地方。   她停在街上的一处,冷冷地看着楼上挂着的木匾——“迎春亭”。   青鸾握紧拳, 沉默地走了进去,待到到了一处房门前时, 手轻轻地顿了一下。   不等她推开,门从里面开了。   见到来的人是青鸾, 颓玉失望地叹了口气, 随后向青鸾身后望了望。   “小姐没来。”青鸾冷漠道。   颓玉又是叹了口气:“小姐没来就算了, 青鸾你还对我这么凶。”   青鸾沉默地关上门, 转过身,望向颓玉的眼更冷了些:“颓玉,你真的想今日来的是小姐吗?”   颓玉原本笑着的眸一怔,随后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自然, 颓玉已经许多日未见到小姐了,想念得紧。”   青鸾看着颓玉, 没什么表情地吐出:“颓玉,自己去,认错。”   颓玉身子一僵,随后眸中挂起笑:“我有什么错?青鸾,血口喷人便是你的不对了吧。”   青鸾轻声一呵,手中的剑拔|出,直直指向颓玉。   寒光从两个人的脸上飘忽而过, 青鸾冷着脸,颓玉却慵懒地卧在矮榻之上, 不为所动。   青鸾冷声:“颓玉, 我再说一遍, 自己去,向小姐,认错。”   她一字一字吐,眸中的冷意已经要结成冰。   颓玉还是弯着一双眸,轻笑着看着青鸾,他缓缓走过去,用胸膛抵住闪着寒光的剑,轻声低语:“嗯,青鸾,我自己走过来了,敢吗?”   青鸾握着剑的手缓缓缩紧。   颓玉眸中的笑意越发浓厚:“装腔作势。”   青鸾眸顿了一瞬,随后望向颓玉:“不用激怒我,颓玉,你要面对的,不是我。”   颓玉:“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青鸾:“小姐来,你就听得懂了吗?”   颓玉轻声一笑:“或许呢,青鸾知道的,小姐在的时候,颓玉的脑子会清醒很多。”   青鸾眸中浮上了失望:“颓玉,你觉得,我和红缨都能猜到的事情,小姐会猜不到吗?”   颓玉眸中一僵,随后语气冷了一些:“你和红鹦,有证据吗?”   青鸾眼中的失望越来越浓郁,她看着面前的颓玉,缓缓放下手中的剑。   “颓玉,小姐需要过证据吗?”   这句话,彻底让颓玉安静了下来。   青鸾用着一种很复杂的眸光看着颓玉:“颓玉,你太心急了些。这种我都能看得出的伎俩,你都能用来算计小姐?为何要如此迫不及待,你知道,我和红鹦,本来都会站在你这边的。再多待些日子,等到小姐对那殷予怀失去了兴趣,留在小姐的身边的,还是我们三个。彼时,我和红缨,如何会不帮你?”   像是被戳中了笑点,颓玉讽刺地“呵”了一声:“你们会站在我这边?”他缓缓抬眸,眼眸发红,直接拂掉了桌上的东西。   瓷器、玉器噼里啪啦地碎一地。   颓玉恍若疯魔般望向青鸾:“青鸾,你扪心自问,小姐会吗?小姐会对殷予怀失去兴趣吗?如若小姐不会,你们会站在我这边?明明那两年,是我陪小姐一起从那炼狱中走出来,凭什么,凭什么小姐心中只有那殷予怀?青鸾,明明这些年,都是我们陪着小姐,小姐的心中还是只有那殷予怀,青鸾你心中不难受吗?”   说着颓玉上前拉住青鸾的手:“青鸾,只要殷予怀不在了,小姐的心中就只有我们了,你不心动吗?青鸾,你帮帮我,你帮帮我,好不好...”   青鸾眸颤动了一瞬,随后狠狠地挥开了颓玉的手。   她声音隐着怒气,手狠狠握紧:“颓玉,你实在是无可救药。”   颓玉望着青鸾,大笑起来:“青鸾,你就和红鹦一样,就是个懦夫。你们谁满意殷予怀吗,谁不是恨殷予怀恨到骨子里?但你们呢,哈——”   “懦夫,两个懦夫——”   青鸾眸中的怒气缓缓散去,有些可怜地望着颓玉,她捡起地上的剑,放回剑鞘之中,随后直直地望向颓玉。   青鸾一字一顿:“我真替红鹦不值。”   颓玉抬眼:“呵——一个懦夫笑另一个懦夫。”   青鸾握紧手中的剑,望着颓玉:“原来不是懦夫的颓玉还不知道吗?因为不是懦夫的你,红鹦被小姐遣回汴京了。”   颓玉眼眸怔了一瞬:“胡说,怎么可能因为我,红缨她不是办事不力,所以才...”   青鸾一字一顿:“是,红鹦的确办事不力。”   “前一日你放走霜萋萋,隔日红缨被遣到汴京,你知道小姐对我说什么吗。”   颓玉望向青鸾。   青鸾冷冷启唇:“小姐说,我们之中,有叛徒。”   青鸾盯着颓玉的眼睛,一字一顿:“你们,两个叛徒。”   颓玉直起身,摔着屋内的东西,青鸾就那么冷冷看着颓玉摔。   待到颓玉摔完了,青鸾走到颓玉身边,看着一身狼狈的颓玉。她眼眸中带着一丝可怜,更多的是复杂。   “颓玉,如若我都能够猜的出是你,那你觉得,红鹦和小姐,有谁会猜不出。小姐平生最厌恶之事,便是背叛。你明明知道的,但你还是做了。放走了霜萋萋又如何,破坏了小姐的计划又如何,颓玉,我与红缨同样厌恶殷予怀,这世间但凡对小姐一分不好的人,我都厌恶。但你做了什么呢?因为厌恶殷予怀,所以背叛了小姐?”   “颓玉,承认吧,你就是私心。放走霜萋萋,让霜萋萋去寻殷予怀,然后让小姐厌恶殷予怀?然后呢,就算一切都如你所想地成立了,然后呢?今日你能破坏小姐的计划,明日你是不是就能因为小姐不爱你而对小姐下手?”   颓玉红了眸,望向青鸾。   青鸾蹲下身子,看着满地碎片之中的颓玉:“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小姐露出那样的神情了,从前我以为,我们三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小姐的,但是我好像错了。”   颓玉终于寻回一丝理智:“什么意思,我们三人,红鹦做了什么?”   青鸾有些可怜地望着颓玉:“小姐问红鹦,昨夜放走霜萋萋的是谁。”   颓玉抬起眸,手握住地上碎裂的瓷片。   青鸾声音低了下来:“红鹦说,她不知道。”   说到这,青鸾突然觉得有些累,她起身,向着门外走去,快要出去时,轻声说道:“颓玉,去认错吧。我不是你,我只想让小姐开心一些。如果靠近殷予怀,小姐会开心,我就想让小姐靠近。如果折磨殷予怀,小姐会开心,我就会帮小姐折磨。同样,现在你去认错,小姐会开心,所以我希望你去认错。小姐的喜乐,永远高于一切,你和红鹦,这些年都忘了。”   “小姐从来不是我们的所有物,反之,我们永远都是小姐的附属品。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在没有伤害到小姐的情况下,我会帮你。但是现在,你越界了。”   说着,青鸾望了一眼颓玉:“红缨也越界了,你越界是因为小姐,她越界却是因为你。颓玉,即便是那炼狱的两年,真正救赎小姐的,是你吗?”   颓玉眼眸彻底涣散,手中的瓷片狠狠插|入血肉。   青鸾没有再管顾颓玉的情况,只是缓缓冷了眼眸。   如若颓玉下次再这般,不需要小姐吩咐,她会直接解决他。   *   接下来一段日子,青鸾都很忙。   她总看着小姐向着殷予怀的小院子去,根据车夫所说的,每每都没见到人。   这一次,待到青鸾回到王府时,也听到了梁鹂回来的消息。   她原以为小姐这一次又没有见到殷予怀,青鸾收拾好面上的表情,向着梁鹂的房间去。   “小姐,青鸾回来了。”   “进来。”   梁鹂撑着头,望着推门而入的青鸾。   她轻轻弯着眸,让清鸾的心软的一塌糊涂。   梁鹂咬唇,语气有些不确定:“青鸾,我总觉得,殷予怀有些奇怪...”   青鸾不知今日发生了什么,问道:“嗯,如何奇怪了?”   “那棵树不是对他很重要吗?可是,他今日见我了,好像也没有很生气。其实应该还是生气的,但是这种生气,也好奇怪...”   青鸾轻笑着:“影响吗?”   梁鹂眸中缓缓含笑:“那倒是...不影响。”   梁鹂抬着眸,之前霜萋萋虽然逃了出去,但是现在看来,也没有什么影响。她暂时也不想管顾霜萋萋,等到腻味了殷予怀,再去寻霜萋萋吧。   青鸾报告着今日外面的事情,陡然听见一处时,梁鹂手轻轻打在桌上。   “你说,爹爹过两日便要回来了?”   “是,家主传来信,过两日便要回到王府了。”   “京城那边秘密派来探查的人...”梁鹂撑着脸,轻声说道:“就是殷予怀吧。”   青鸾点头:“是,但是幽州最近还来了一个皇子,下面的人暂且没有查到他是为何而来。”   梁鹂望着青鸾,青鸾轻声说出了他的名字:“殷予愉。”   梁鹂眼眸轻轻地弯了一瞬,随后垂下眸,手指轻轻地碾着帕子。   “去给他寻些麻烦,不要让他出现在殷予愉面前。”   青鸾:“小姐是担心——”   梁鹂微微点头:“殷予怀来幽州,是因为和霜鹂的约定,这一点我并不惊讶。但是殷予愉,为何回来幽州呢?一个汴京的皇子,无缘无故来了幽州,有些奇怪。如若是发现了什么端倪...反正先别让殷予愉出现在殷予怀面前,待到殷予怀替我做成了那件事情,让殷予愉再同殷予怀通风报信,也不迟。”   “是,小姐。”   *   半年前。   殷予愉被关了禁闭出来,便听见了霜鹂的死讯。   殷予愉不知道自己那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他不知道,他只是被母妃关了一个禁闭,为什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就那么死了呢?   他疯魔般想冲去东宫的时候,又被母妃派来的嬷嬷拦了下来。   他又被关了禁闭。   这一次,母妃关他,关得格外地狠。   以至于,他真的毫无办法逃出去,他被困在房间之中,无数次地回想起他最后见到霜鹂的画面。   那时,他害羞地问霜鹂:“我带你出宫,好不好。汴京很美,出宫之后,我们可以——”   霜鹂拒绝了他。   不就是拒绝,他也不是没有被人拒绝过。   为什么...他就没有再问一次呢?   哪怕,再多问一次呢?   殷予愉愣愣看着紧闭的门,颤抖的眸光中,看见那日在炎夏的光中,霜雪一般的少女。他伸出手想要触摸,一切却都开始消散。   真的...死了吗?   不,不可能。   殷予愉没了之前被关紧闭的乖巧,即使知道会惹怒母妃,他还是拼命地敲着门。   “放我出去——”   “母妃,就一天——”   “母妃,求求你了,母妃...”   但任凭他如何哭喊撒泼,除了送一日三餐的奴仆,他在房中甚至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   殷予愉没有做绝食这么幼稚的事情,他哭喊了几天之后,开始和他的母妃谈条件。终于,母妃将他放出来了。   殷予愉连忙赶去东宫,却直接被侍卫拦在门外:“四皇子,殿下最近抱恙,谁都不见。”   殷予愉忙解释道:“本宫不是来见二哥的,你知道霜鹂吗,本宫和霜鹂是朋友,想来见见霜鹂。”   两个侍卫一对视,齐齐摇头:“四皇子,殿下最近抱恙,谁都不见。”   那是殷予愉人生中很少感受到挫败。   他生来便是皇子,他母妃宠冠后宫,皇宫之中,就没有什么,是他想要而得不到的。   直到,遇见霜鹂。   那日他带不走霜鹂,如今,竟然连见霜鹂一面都做不到。   殷予愉握紧了手,身后的侍卫齐齐拥上去,直接打晕了守门的两个侍卫。   待到两个侍卫齐齐倒下,殷予愉缓缓抬起眸。   他向着废院的方向跑去,一路上不住有侍卫在追赶,但是毕竟他是备受宠爱的皇子,无人敢真正动他。   然后...他就看见了那一片废墟。   原本的废院,变成了废墟。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殷予愉奔到了雪院之中。   不可置信地,他推开门,在院中看见了一个墓碑。   身后的侍卫齐齐追上来,殷予愉跪倒在地,痛苦地嘶吼着。   身旁人的声音越来越大,已经有人搀扶起他...   殷予愉止不住地想。   如若,如若那一天,他再问几次,再多问几次,哪怕问得霜鹂烦了,倦了,他也要继续问。   是不是,霜鹂就不会怀揣着满心的绝望,消逝在那场大火之中。   “霜鹂,同我离开皇宫吧,好不好?”   “霜鹂,我们一起去别的地方,好不好?”   “霜鹂,求求你了,答应我吧...”   作者有话说:   7.2第二更(鸢可怜——升级——鸢霸总)   ————   火葬场进度:13/100   鸢鸢欠的更新小本本:2.2W   ————   啾啾~感谢在2022-07-02 20:54:12~2022-07-02 23:48: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herie 5瓶;云熙又困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五章 (火葬场二合一)   几日后。   青鸾随意为殷予愉找了些麻烦, 将他困在了一处。   将消息报给梁鹂时,梁鹂正执笔,写着几日后的请柬。   听见青鸾汇报的消息, 梁鹂手都没有停顿一下,轻声道:“多困住些时日, 别惹出麻烦。”   青鸾点头,上前一步, 看着面色平静的小姐, 有些忐忑地询问道:“昨日颓玉来寻小姐了吗?”   梁鹂不太在意地点点头:“嗯, 昨日晚间来的。”   青鸾话语间有些犹豫, 逗得梁鹂面上的笑浓了几分:“想为她们求情?”青鸾忙摇头,否认:“青鸾绝没有这般心思。”   梁鹂淡淡一笑:“没关系的,我就是前几日在气头上,如今气消散了些, 也不怎么气了。是我这些日子没有管顾好颓玉,才让他做出如此——”   青鸾忙捂住自己的耳朵, 一脸无奈地看着梁鹂。   梁鹂轻轻一笑,轻声“哼”了一声。   青鸾悄悄放下手:“又不是在别人面前,青鸾还不知道小姐嘛,但凡在我们面前话多一些,就没两句是真话...”   梁鹂假装惊讶,捂住自己的嘴:“啊——这都被发现了。”   两人笑作一团,梁鹂放下手中的笔, 弯着眸望向窗外:“我这几日心情好,懒得同颓玉计较了。他昨日来认了错, 这一次, 便暂时算了吧。”   青鸾脸轻轻一鼓:“下次他们再这样, 不用小姐出手,青鸾第一个饶不得他们。”   “霜萋萋那边还是没消息吗?”梁鹂拨着手指,轻声问道。   青鸾脸色凝重摇头:“没有消息,颓玉那日只是将霜萋萋放出了府,后面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做,就让霜萋萋给跑了。后面,我们的人,就再也没有打探到关于霜萋萋的消息了。”   梁鹂弯了眸,在幽州,她竟然会寻不到一个人。   “难道,是爹爹吗?这些年假戏真做,如今舍不得了...”   青鸾小声道:“虽然前些日子家主不在幽州,但是如若真是家主的话,一切倒也说的过去。”   说着,青鸾小心观察着梁鹂的神色,见到毫无变化时,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外面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饶是梁鹂在幽州生活了这么多年,也从未在冬日见过这般多的雨。她淡淡一笑,无缘由想起了那颗本就在腐烂的树。   即便那日她未曾将树拔去,这般多的雨,那树,也应该活不到下一个春天了。   *   小院内。   杨三正在小厨房熬着药,想着这几日的殿下,杨三面上满是愁容,不由得叹了叹气。   他实在是看不懂殿下。   待他端了药,去到殷予怀房间时,看见殷予怀正看着院中那颗长势很好的桃树。   见到他来,也还是望着那颗树。   杨三清了清嗓子:“殿下,殿下——”   殷予怀垂眸,随即望向他。   他眸中恍如死水般平静,好似任何东西,都再也掀不起波澜。   殷予怀沉默许久,轻声说道:“杨三,这颗桃树,来年一定会有满树的桃花吧。”   杨三不知道如何回答,最后只能点点头,愣愣道:“这颗树,长势好,年龄够,待到明年,会,会开出花。”   许久之后,直到杨三离开了书房。   殷予怀才轻轻说了一声。   “那就好。”   *   这是第一次。   殷予怀主动去寻梁鹂。   看见殷予怀的拜帖时,梁鹂眼眸弯了弯,从青鸾手中接过:“青鸾,你说他为何要约我出去?”   青鸾想了想:“可能是为了颓玉的事情吧,那日殷予怀答应了小姐,这些日子应该快了。”   梁鹂手轻轻打开请柬,轻声说道:“这样嘛。”   青鸾看了看时间,轻声问道:“小姐,需要打扮一番吗?”其实早晨已经梳过妆了,但是打扮一番,总是礼节。   梁鹂摇头:“不用,待上一会,便去见他吧。”一边说着,一边将头上的钗环抽下来几只,剩到最后一只时,梁鹂的手顿了顿,最后没有抽下来。   对着铜镜看了看,轻轻弯了眸。   “青鸾,他做出了和爹爹不一样的选择,是吗?”   青鸾手轻轻握紧,最后按住梁鹂的肩头,点头:“是,小姐,殷予怀做出了和家主完全不一样的选择。小姐,会感到惊讶吗?”   梁鹂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随后摇头:“我不知道。”   说着,梁鹂还是抽下了发髻上的最后一只玉簪,将那只翠绿色的玉簪轻轻放在铜镜旁,轻笑着一声:“青鸾,去见他吧。”   青鸾应了一声是,看着前方看不出来情绪的梁鹂,眼眸中满是柔和。   无论殷予怀怎么样,她都不在意,只要她的小姐是欢愉的,一切都可以。   前方的奴仆拨开珠帘,梁鹂看见了大厅中的殷予怀。   她难得一怔,随后眼眸微微弯起。   “难得见公子如此装扮。”   殷予怀一身月白色长衫,头上簪着一只通透的白玉簪。相较于前些日子的随意,今日倒是装扮了番。   梁鹂话语响起的那一刻,殷予怀淡着眸向梁鹂望去。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梁鹂轻笑着上前行礼:“那今日,需要梁鹂为公子介绍一番幽州吗?”   从前梁鹂也这样问过一次殷予怀,那时殷予怀拒绝了梁鹂。   但是这一次,殷予怀淡淡勾起一抹笑:“殷某的荣幸。”   昨日下了雨,今日泥土有些湿滑。   走过一段长亭时,梁鹂脚不小心滑了一下,陡然被身后的殷予怀扶住时,两个人都愣住了。在两人发愣之际,青鸾以极快地速度上前扶住了梁鹂。   而身后的殷予怀,见青鸾已经扶了上来,便放开自己的手,轻声道:“冒犯梁小姐了。”   梁鹂弯莞尔一笑:“怎么会,是公子救了梁鹂。”   像是闲聊一般,原本的沉默被打破了,梁鹂想着刚刚的一幕,笑着道:“公子儿时可是练过武?刚刚公子接住我的速度,很快,一般人应当是做不出来的。”   殷予怀没有隐瞒,淡淡说道:“儿时身子孱弱,故而曾经练过一段时间。”   梁鹂弯着眸,看向殷予怀:“曾经?”   今日的殷予怀格外坦诚,见梁鹂疑惑,轻声解释道:“儿时身子孱弱,故而练了一段时间的武。后来遇到了一些事情,武功被废掉了,身体也坏了,所以就不能够再练了。不过,武功虽然废了,接住一个人,还是可以的。”   他面色苍白,轻声诉说着曾经的一切。   梁鹂静静听着,偶尔会微微弯起唇,她抬眸望着殷予怀:“公子为何要来幽州?”   殷予怀有些答非所问:“幽州,四季如春,即便是冬天,也没有汴京的寒凉。”   梁鹂轻轻看着手中的帕子,笑着道:“梁鹂还从未去过汴京,如若有机会去到汴京,可能还会麻烦公子了。”   殷予怀沉默了一会,没有应下。   梁鹂自然知趣地转移了话题,轻声问道:“今日公子想去何处?”   在梁鹂看不见的地方,殷予怀轻轻看了一眼前方的梁鹂,他的眸中极为复杂,随后轻声说了一句:“前些日子去了城西的寺庙,却没有见到方丈,如今想来有些遗憾。如若梁小姐不觉得路途遥远,今日可否带在下再去一次寺庙。”   “公子信佛?”梁鹂有些惊讶地问。   殷予怀点头,意味不明道:“如今信了。”   “那今日梁鹂便带公子去那城西的寺庙。只是天色有些晚了,山路险阻,晚间行车不便。如若今日去,可能得明日才能回来了。”   “无妨。”   两个人,谁都没有谈起颓玉。   梁鹂轻声同殷予怀讲述着幽州的趣事,殷予怀淡淡地听着,偶尔会附和一两声。   “城西的寺庙听说很灵验,公子可是有什么心愿?”梁鹂轻笑着问道。   殷予怀苍白的脸上是一双清冽的眸,长身玉立,轻声应下:“确还有一桩心愿。”   *   山路颠簸,昨夜又下了雨,马车行的很慢。   到了寺庙时,天色已经暮了。   殷予怀先下了马车,看青鸾从后一辆马车中将梁鹂搀扶下来。   他静静地看着梁鹂,直到梁鹂抬眸的前一刻,才缓缓地将头移开。   看着面前寺庙的名字,才觉得,前些日子他来时,竟然连寺庙的名字都没有看见。   “桃灵寺。”   梁鹂缓缓走过来,轻声解释道:“这个寺庙,最初是一片桃林,后来一位高僧到了此处,就着那片桃林,修了一个茅草屋。后来逐渐有了香火,发展成为了幽州这边最大的寺庙。最初那片桃林,也就一直保持了下来。又因为这里的寺庙,是远近闻名的灵验,所以当时给寺庙取名的时候,就选了“桃灵寺”这个名字。”   殷予怀看着题字的石匾,轻声应下:“如此。”   “从前公子在幽州生活了十二年之久,不知晓桃灵寺吗?”有些疑惑,梁鹂轻笑着问道。   殷予怀抬头,见前方山路难走,自然地伸出了手:“不曾,虽然在幽州生活了十二年,但是家中管束严格,很少出来。”   梁鹂怔了一瞬,随后牵住了殷予怀的衣袖。   两人很缓慢地讲述着从前的事情,走完了这段陡峭的山路。   待到终于到了寺庙前,梁鹂轻声道谢:“多谢公子。”   殷予怀淡淡摇头:“举手之劳,是在下未考虑清楚。未想到昨夜下了雨,山路会如此陡峭,辛苦梁小姐了。”   梁鹂弯唇一笑:“已经相熟,公子便别唤我梁小姐了,唤梁鹂或者鹂鹂吧。”   殷予怀眼眸怔了一下,随后应下:“那在下唤小姐...梁鹂吧。”   梁鹂一边走着,一边轻笑:“其实很少会有人唤我这个名字。”   殷予怀接话:“如何说?”   梁鹂小心提起自己的衣裙:“平日里,只有爹爹在同我生气时,才会唤我梁鹂。其他人,不是同公子一般唤我小姐,便是更亲密些,唤作鹂鹂。”   “很好听。”殷予怀又重复了一遍:“梁鹂,很好听。”   看着衣摆还是沾上了泥,梁鹂轻声叹了口气,不过马上接着殷予怀的话说道:“听爹爹说,我娘亲为我取的名字。不过我也没有讲过娘亲,听爹爹说,娘亲诞下我的第三日,身上旧疾复发,便闭上了眼睛。”   殷予怀望向梁鹂,从她手中接过了提起了裙摆,轻声道:“节哀。”   “已经脏了,不用麻烦公子了。”梁鹂轻笑笑。   “无事,不麻烦。”殷予怀小心地提着裙子。   身后的青鸾忙上前:“公子,奴婢来便来。”   殷予怀没再坚持,松开了手。   他们到寺庙中时,正值晚膳的时间,捐了些香油钱后,僧人将一群人引到了吃斋饭的地方。   殷予怀和梁鹂都没有什么忌讳,对席坐下。   杨三和青鸾离开房间,去端来膳食。   一时间,房间内只剩下殷予怀和梁鹂二人。   梁鹂轻笑着打量周围的一切:“虽然我自小生活在幽州,但是这桃灵寺的斋饭,也是第一次吃。”   殷予怀淡淡点头:“想来味道不错。”   梁鹂好奇:“为何如此说?”   殷予怀手缓缓斟了一杯茶,递过去:“从汴京来幽州之前,在下寻人打听过。幽州除了两处酒楼,便是桃灵寺的斋饭最为著名了。”   看了看四周的环境,殷予怀继续道:“桃灵寺的斋饭以清、雅、静出名,倒是名不虚传。”   “倒是梁鹂的过错,从小生活在幽州,却还不及公子了解幽州。”梁鹂伸手,接过殷予怀手中的茶盏。   她温热的手指尖碰到了殷予怀冰凉的手骨,微微停留一瞬后,移开。   殷予怀像是没有察觉,低头为自己又斟了一杯茶。   待到斟完茶,青鸾和杨三都端着膳食回来了。   用膳的时候,几个人都没有说话,外面又风风雨雨,淅沥的雨声从外面传了进来。   梁鹂放下碗筷,轻声道:“如若明日雨不停,怕是得再过几日才能回去了。公子若是有急事,我们去寻僧人要些信鸽...”   殷予怀摇头:“在下没什么事情。”   梁鹂便没有再说,只是轻笑着看着殷予怀用完膳。   用完膳,天色已经完全昏了。今日天色晚了,已经寻不得方丈。两人别过之后,各自跟随带领的僧人去了斋房。   殷予怀淡淡随在僧人身后,待拐角之后,轻声说道:“在下想为一人祈福。”   僧人应下,随后换了方向。   直到将人带到了佛像面前时,僧人才继续说道:“夜寒凉,施主若是想回斋房了,唤外面守夜的小僧便是。”   殷予怀点头:“多谢。”   僧人行了一礼:“阿弥陀佛。”随后便离去了。   殿内金身佛像,两三个蒲团,昏暗的烛火在从外面涌进来的风摇曳着。   殷予怀的脸半明半昧,他长身玉立于殿中,抬眸望向金身佛像。   向来矜贵、从不信佛的太子殿下,在这风雨交加的夜中,虔诚地跪在了佛像前。   他望着上方的佛像,轻轻地垂上眸。   *   这一夜,杨三在斋房中,等了足足一夜。   直到天微微亮时,一道云白色的身影才轻轻地推开门。   殷予怀对着领他回来的僧人道谢:“多谢师父。”这僧人看着不过十岁,见他道谢,忙持着佛珠,低头:“施主有礼,阿弥陀佛。”   看着小僧人离去的背影,殷予怀轻轻笑笑。   他推开门,看见了杨三。   “昨日不是说了,不用等孤。”关上门,殷予怀轻声说道。   待了一夜,杨三实在疲累,他一直担忧殿下的身体。虽然前些日子喝了药,身体好了些,但是殿下身子有多弱,只有他最清楚了,如何禁得起这么折腾。   但是杨三哪里敢直接说,只能是点头:“是,适才我去寻了僧人,这是今日的药。”   乌黑的药用白瓷的碗装着,殷予怀愣了一秒,淡淡地喝下。   外面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   杨三关上窗:“雨下了一整夜,如今还未停,今日怕是下不了山了。”   殷予怀轻点头:“嗯。”   *   斋房中焚着一种独特的佛香,昨夜梁鹂睡得很熟。   醒来的时候,梁鹂轻轻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望向青鸾时,轻声问道:“外面的雨还未停?”   青鸾一边服侍,一边说道:“下了一夜呢,奴婢已经将早膳为小姐端来了,小姐洗漱一番,先用早膳。”   昨夜的梦太熟,梁鹂还有些迷糊,她轻轻点头,随着青鸾的动作动。   待到彻底清醒过来时,梁鹂按了按自己的头,起身去将窗户推开了些。   有些巧,在她们院中,便有一颗桃树。   “这棵桃树,看着也不错...”梁鹂轻笑着,眼眸缓缓垂下。   青鸾走过来看了一眼:“如何也是比那颗好的。”   作者有话说:   7.3第一更(感觉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了,结束一下狗子火葬场的第一阶段)   ————   火葬场进度:14/100   鸢鸢欠的更新小本本:2.2W   ————感谢在2022-07-02 23:48:54~2022-07-03 20:57: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悦乐 2个;爱笑的女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金鱼不是鲫鱼 5瓶;云熙又困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六章   一直到了日午, 雨也没有停下来。   梁鹂抬眸,望着窗外那颗桃树,有些晃了神。   直到殷予怀出现在她窗前时, 梁鹂眼眸中的事物才清晰起来。   殷予怀看着比昨日清瘦了些,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药味, 梁鹂起身,打开门:“公子请进。”   殷予怀放下手中的油纸伞, 立到了门旁。   他没有入屋子, 只是在屋檐下, 望着门内的梁鹂。殷予怀一言不发, 但是梁鹂好像一瞬间就懂了:“只是歇息了一晚的斋房,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殷予怀轻摇摇头:“不了,只是这雨一直下,今日应当是下不了山了, 在下心中实在歉意,过来向小姐道个歉。昨日小姐已经提醒了在下, 是在下执意上山,若非如此,小姐不必同在下一起被困在这山上。”   梁鹂被逗笑:“如何能够把事情说的这么严重,只是因为雨下得大了些,山路不好走,若是此生都不能下山了,公子再过来致歉, 也不迟。”   说着,梁鹂眼眸微微弯起:“不过, 公子又开始唤我小姐了。”   殷予怀看着梁鹂眸中的笑意, 也轻轻勾起了唇。   从前他身上那些散不去的沉沉死气, 这两日倒是消散了不少。虽然身子清瘦了些,脸苍白了些,但是精神看着倒是好了些,终于不再满是病气了。   梁鹂伸出了手:“作为唤错称呼的致歉,公子请吧。”   殷予怀不好再拒绝,屋檐下的一会,他身上一路风雨而来的寒气也散了干净,他没再犹豫,轻轻点头。   到了屋子内,殷予怀才发觉青鸾不在。   梁鹂见他向里面望了一眼,笑着道:“晨时,青鸾伺候完我用膳后,去了寺庙中的厨房,说要看看寺庙的斋饭是如何做的,日后好在府中做给我吃。”   殷予怀耐心听着,待到梁鹂说完,望向了窗外那颗桃树。   梁鹂顺着殷予怀的眼眸望去:“那是桃树,桃灵寺的桃树,是整个幽州最出名的。不仅长得好,而且传说,可以带来好运,让人心想事成。桃灵寺的桃树,日日沐浴着佛寺的光辉,虽不如城中传言地那般玄乎,但是驱邪祈福,应当还是有一些的。   说着梁鹂的声音轻了下来:“那日我寻人换去公子院中的,也是这桃灵寺的桃树...”   殷予怀望着梁鹂,眸色复杂了一瞬。   随后像是解释,又像是陈述:“那树,之前在一场大火之中活了下来。在下将那树从汴京带到幽州,便是想看看,那树能不能活过这个寒冬。”说着,殷予怀顿了一下,唇边扬起一些笑:“不过,也不怪你,那日你走后,杨三同在下说了,在下知晓,你也是一片好意。”   梁鹂轻轻地眨了眨眼:“抱歉,我,我没想到——”   殷予怀摇了摇头,两人再望向窗外时,发现雨已经停了。   梁鹂步到窗边,将手伸出去,许久,只有檐上的雨滴落在指尖,她欢喜转过头:“雨停了!”   殷予怀起身:“正好,去寻方丈?”   “那烦请公子稍稍等待一番。”梁鹂有些不好意思:“平日里都是青鸾帮我盘发,如今青鸾不在,我自己收拾,会需要久一些。”   殷予怀袖间的手动了动,随后轻声道:“不急。”说着转过身,走到窗边,看着那颗长势正好的桃树。   其间不住有钗环的叮咚声,殷予怀眸中含着一抹轻而淡的笑,不过只是一瞬,那抹清淡的笑意就融在化不开的哀伤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才传来一声轻轻的:“好了。”   殷予怀转过神,眼眸怔了一瞬。   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如今,他已经不会因为梁鹂和鹂鹂一模一样的容颜而怎么了。   “怎么了?”梁鹂有些不好意思地温柔,眼眸中有些羞,脸有些红。   殷予怀轻轻摇头,上前,伸手将一支步摇扶正。   梁鹂的脸顿时红了起来,殷予怀上前,拿起了他放在门檐处的伞。   即使外面已经没有下雨了,殷予怀还是为梁鹂撑起了伞。   伞向着梁鹂倾斜,两人倒是勉强算同在一纸伞下。   梁鹂看着头上的伞,心中怔了一瞬:“去寻方丈?”   殷予怀点头:“是。”   这边是去寻方丈的路上,他们全部的交流了。   路过一颗又一颗的桃树时,时不时会因为风洒下来些雨滴,但因为殷予怀为梁鹂撑着伞,那些雨滴最后都只能悻悻归于尘土。   直到到了地方,他们说清了来意时。   一个小僧才歉意地拨了拨佛珠:“阿弥陀佛,施主,今日方丈已经吩咐过,暂不见客了。两位施主明日再来,可好?”   两个人对视一眼,随后齐齐向僧人回礼:“麻烦师父了。”   待到转身,两个人都轻笑了起来。   殷予怀无奈:“这几日,麻烦梁小姐了。”   刚巧前面一段路比较难走,梁鹂轻声一哼,拽住了殷予怀衣袖,嘀咕道:“你又唤我梁小姐。”   “是在下的错。”殷予怀一边说着,一边搀扶住梁鹂。   两个人谁都没有察觉其中的亲密,只是像是平常事情一般做着。   待过了那段崎岖的路,殷予怀的手自觉地放下,梁鹂也松开了他的衣袖。   看着殷予怀要向着斋房的放下而去,梁鹂眼眸深了深,又是拉住了殷予怀的衣袖。   “嗯?”殷予怀转身,看着梁鹂。   梁鹂轻叹一声:“今日既然已经出来了,虽然没见到方丈,但是去看看别的地方,也是好的。”   殷予怀眼眸中有了一丝笑意。   这是嫌弃斋房无趣了?   梁鹂都说出来了,殷予怀自然是应下:“可有想去的地方。”   梁鹂眨了眨眼:“公子想去看看,现在公子院中的那颗桃树,原来是在何处吗?那棵树是青鸾寻到的,是幽州最好的一颗桃树。”说梁鹂弯起眸,透着一股莫名自豪的劲:“虽然我也没有去过那个地方,但是我知道是在那里。”   说着梁鹂指向远处的山峦:“看,就在那,那儿有一大片桃树,可惜现在不是春天。如若到了春天,会有漫山遍野的桃花,很多人来桃灵寺,都会去那片桃林看一看。”   “公子可要去?”   殷予怀自然不会拒绝。   两个人向着那片山峦而去,路崎岖些,殷予怀便牵着梁鹂的衣袖...   此处有些陡峭,殷予怀看着有些气喘吁吁的梁鹂,轻笑:“不若明日再来?”   梁鹂攥紧殷予怀的衣袖:“不要。”说着用力迈步,突然衣裙被一旁山崖间的树枝勾住,殷予怀顾不得男女大防,忙握紧梁鹂的手,将人狠狠拉住。   看着正准备伸出手去扯回衣衫的梁鹂,殷予怀脸有些苍白:“梁鹂,先别动,等一下...”   梁鹂轻轻眨眨眼,放下了手。   殷予怀快速向着梁鹂而去,随后缓慢地用手解开了她被树枝勾住的衣衫。待到那被勾住的一片完全解开时,殷予怀心中那口气才松开。   梁鹂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见他面色苍白了许多,轻声道:“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殷予怀摇头:“没有。”说着望了望那片山峦,微微蹙眉:“太凶险了些,今日便不去了,行吗?”   看得出梁鹂眸中有一些遗憾,但是殷予怀的语气有些坚决:“平日还好,如今一连下了几日的雨,是在下考虑不周了。”见梁鹂楞楞看着他,殷予怀声音轻了一些:“如今是冬日,满是枯枝的桃树有什么好看的,等到了春日...等到了春日,再来好嘛,梁鹂?”   梁鹂像是很认真地思考了,轻声道:“你陪我来吗?”   殷予怀怔了一瞬,按住了自己的手,摇头:“春日在下便不在幽州了。”他眸中轻轻含起一抹笑:“不过,在在下离开幽州前,答应你的事情,在下会办好。彼时,你可以和颓玉一起来。”   望着梁鹂,殷予怀眼眸中的笑轻柔了些:“颓玉不同于在下,他一定会护住你的。”   梁鹂一怔,还未问出口时,就听见殷予怀继续道:“在下身子弱,若是刚刚梁鹂不小心坠下去,在下可能都拉不住。”   “我们先下山,回去斋房之中,可好?”   这应该是重逢以来,殷予怀眼眸中的温柔最浓郁的时刻。   梁鹂望了一眼远处的山峦,轻轻地点了点头。   下山的路原是好走的,如若没有突然下雨的话。   大雨恍若只要一瞬,天边微微暗沉后,淅沥的雨声便响起了。   适才因为帮梁鹂解开被树枝扯住的衣衫,唯一带得伞已经被山间的风吹落山崖了。   两个人顿时都有些狼狈了起来,原本山间的路便窄,一边是山体,一边是悬空的崖,如若踏错一步,便会滚下山崖。   悬空的崖满是树枝,根本看不出下面有多深。   如若一脚踏空,滚下山崖,还不知道会遇见什么。   殷予怀蹙眉,山边的泥土已经开始湿软,如若雨再下得大些...这样不行。   看着上山下山两条路,殷予怀没有时间思考了,他向着梁鹂伸出手:“握紧,我们现在去山上。”   梁鹂轻轻“啊”了一声:“刚刚不是说下山。”   雨打在两个人的身上,殷予怀来不及解释,他一把牵住梁鹂的手,向着山上走去。   边走边说道:“握紧,没有力气了和我说。”一边又解释道:“路太窄了,若是下面的路坍塌了,就太危险了。一般这样的山,到了半山腰,会有一个山洞,刚刚我们一路上来,并没有看见山洞,说明山洞还在上面。我们已经爬了许久,远处的山峦也已经能够看见了大半了,说明我们离山洞应该不远了。先去山路避避雨,等到雨停了,我们再看是上山还是下山。那边应该还有下山的一条路,可能会比这条路好走一些。”   磅礴的雨下着,两人的衣衫很快就要湿透,梁鹂被殷予怀牵着手,气喘吁吁地跟在殷予怀身后。   殷予怀一顿,转过身,脱下外衫,拉过梁鹂,在梁鹂怔住的目光之中,用外衫将梁鹂的人裹住,随后蹲下身:“上来。”   梁鹂迟钝了一下,殷予怀看着越下越大的雨,声音急了些:“快上来。”   梁鹂眼眸复杂地望着面前的殷予怀,手轻轻握紧:“不用,我可以。”说着便要迈腿向上面而去。   殷予怀没有迟疑:“梁鹂,你听话。”   ...   直到在殷予怀的背上,梁鹂才从那句话中反应过来。   殷予怀的手,特意避开了她腿间的伤口。   梁鹂便知道,殷予怀知道她受伤了。   风雨很大,她要很用力地抱住殷予怀,才能不被吹下去。   梁鹂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只是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殷予怀。   她只能看见他半个侧脸。   殷予怀蹙眉,手中是刚刚从山崖便折下来的树枝条,插入前方的山崖中,再咬牙向着前面去。   他只能用一只手护住身后的梁鹂,他小心翼翼避开她腿间的伤口,时不时同她说话。   殷予怀听见了梁鹂的沉默,但是他暂时没有时间管顾。   这些天虽然吃了药,但是他身子早已孱弱不堪,如若...殷予怀紧了眸,缓缓向着上面而去。   口中的甜腥味被殷予怀缓缓咽下,他狠着眸,手握紧手中的树枝——   ...   终于,他看见了前面那个山洞。   几乎是松了一口气,他便要倒在地上,但是不行,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风雨之中。   殷予怀咬着牙,将身后的人放下。   山洞太小了,只能容纳一个人。   此时,殷予怀浑身已经湿透,冬日的雨,寒而冷。   殷予怀手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他将梁鹂放到山洞之中,用身体堵住了山洞与外面的接口。   梁鹂的后背抵着山壁,前面抵着殷予怀。   殷予怀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眸缓缓垂下,几乎是本能地将她抵在了山壁之中。   顾不得冒犯,他的手从她的肩头穿过,抵在后面的石壁上,就这样,勉强保持着他和梁鹂身体之间的距离。   外面的雨持续地下着,殷予怀的半个身子一直在雨中。   他原本苍白的脸染上红晕,唇边流出细长的红线。   像是终于撑不住,他头倒在了梁鹂肩头,整个人将梁鹂向着山壁压去。   不过只是片刻,殷予怀就颤抖地睁开眼眸,移开头,轻声而嘶哑地说了一声:“抱歉。”他昏沉着意识,偶尔才会清醒一下,抵着石壁的手被磨破,梁鹂感觉滑腻的血滴入了她的后颈。   梁鹂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殷予怀,不知道是不是雨太大了,她眼眸有些发红,身子微微颤抖。   殷予怀昏昏沉沉,睁开眸时看见梁鹂瑟缩的身子,哑着声音问道:“太冷,了吗?”他说话断断续续地,甚至不能连成一条线,但是话说完那一刻,强撑着意志看着梁鹂。   他不敢昏睡过去,他不敢想象,这种地方这种环境,只有梁鹂,她要怎么活下去。   如若只有他,其实很简单...   但是,不是。   殷予怀颤抖地垂下头,轻声说了一声:“冒犯了...”   随后就缓缓地抱住了梁鹂,身子贴紧,他的头放在梁鹂的肩头,眼眸缓缓地闭上。   风雨喧嚣,但这一切,好像与梁鹂无关。   她沉默了很久,眼眸甚至都不敢看向殷予怀。   她心有些乱,那种从未有过的乱。那么多事情杂在一起,即便是她,也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她看着面前的殷予怀。   ...   梁鹂轻轻把手握紧,张了张唇,却发不出来声音。   许久之后,才僵硬地唤了一声:“殷予怀...”   原本身子已经许久未动的人,听见这一声,手极小幅度地移动了一番,他声音沙哑,几乎已经要说不出来话。   但是他还是说了。   “我在。”   梁鹂心中有什么东西突然崩塌了,同从前那种霜鹂的崩塌不同,她的崩塌,更为复杂,更为奇怪。   她不知道自己的心为何酸酸涩涩,眼眸为何突然红了。   这种脆弱的情绪,从来不应该出现在梁鹂的身上,不是吗?   她可是从那个炼狱中九死一生爬出来的梁鹂,她是这世间的恶鬼,怎么会,怎么会,仅仅因为这样的事情,就想哭呢。   不,她不会。   说服自己很快,脆弱的一瞬很快过去,梁鹂眸色逐渐冷漠了下来。   她垂头,望向殷予怀。   所以,她的殿下,是神志不清把她当成了霜鹂。   还是,把梁鹂当成了霜鹂。   ...   雨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外面的路还没有塌。   阳光缓缓照射进狭窄的山洞的时候,两个人明白了,殷予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梁鹂轻轻唤着:“殷予怀...”   过了许久,就在梁鹂觉得殷予怀已经昏过去的时候,她的手指被一只修长却满是伤口的手握住。   一瞬间,梁鹂便明白了。   这是殷予怀的:“我在。”   梁鹂怔了一瞬,突然轻声问道:“殷予怀,你知道我是谁吗?”   许久没有人回应,甚至,那牵住她手指的手也缓缓松开了。   梁鹂眸缓缓垂下,微弱的亮光映在她的脸上,她的唇边恢复了从前熟悉的笑。   她是梁鹂。   一道嘶哑的声音突然和她心中的声音重回。   “你是梁鹂。”   像是怕她没有听清,那明明抬手都困难的人,用着最后的力气抬起唇,轻声道:“你是梁鹂。”   梁鹂原本要伸出的手,就这样顿住。   她顿了许久,眼眸缓缓地垂下泪珠,直到泪珠划过脖颈,她才咽下所有不知名的情绪,最后轻声重复了一遍。   “对啊,我是梁鹂。”   作者有话说:   7.3第二更   ————   火葬场进度:15/100   鸢鸢欠的更新小本本:2.2W   ————   请小可爱们看看鸢鸢的预收叭orz   《质子今天火葬场了吗》(三部曲之三?哈哈哈哈)   宋玉琬年少时身份高贵,是大宋唯一的嫡公主,无人敢不尊她。   她如天上月,盈盈洒下些光,便能成一抹月色。   可一朝变化,宋朝势微,邻国送来的质子殷寂年反手成了皇。   常年被欺压的廋弱修长身影傲立在大殿之上,轻蔑又轻易折断她数年养成的傲骨:“孤要宋玉琬,予孤为…妾。”   宋玉琬看着面前已不再满身是伤,而是华服覆身的殷年寂,默默咽下了喉中的血。   月色,碎了一地。   宋玉琬是宋朝用荣华富贵、宠爱与权势滋养出来的月。   护住大宋,成为浇灌的最后一滩血,是她与生俱来的责任。   她原以为,嫡公主为妾,已是殷寂年给予她最大的羞辱。   可当殷寂年任人欺辱她,冷冷对她言“殷国的铁骑已经踏破大宋的河山,高贵的公主如今也只是孤的奴”时。   她愣愣望向远方,眼眸滴落含血的泪珠。   百尺的崖,破碎的骨。   世间,再无殷寂年的月。   *   后来,宋国那位公主成了皇。   她睥睨着座下谦卑跪下的青年帝王,捏起他满是伤痕的脸。   “男宠?殷寂年,你也配。”   1.1V1,He。(没灭国,有隐情,男主虽狗但深情,后期会被虐的很惨很惨很惨很惨——)   ————   感谢在2022-07-03 20:57:36~2022-07-03 23:45: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熙又困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七章 (火葬场二合一)   传来青鸾和杨三声音的那一刻, 殷予怀彻底昏了过去。   梁鹂的身子被殷予怀狠狠压在狭小的山洞之中,她眼眸微微下垂,手顿了几下, 都抬不起来。   即使相隔着衣衫,她仍旧能够感受到殷予怀身上的温度, 是一种不正常的热。   他发丝胡乱地散着,露出来的一截下巴, 恍若白玉染上了绯红。   直到身上的殷予怀被上来寻她们的僧人搬去, 青鸾上前一把跪在她面前时, 梁鹂才从思绪中清醒过来。   她眸色深重地看着殷予怀, 随后接过了青鸾手中的帕子。   看着面前的一幕,青鸾红了眼,半跪在路旁:“是青鸾的错,不应该让小姐一个人呆在斋房之中, 小姐——”   梁鹂这才缓声说道:“不是你的错。”   她抬着眸,看着面前在杨三背上已经昏迷过去的殷予怀。   ...   回到斋房之中, 梁鹂睡了很长的一觉。   她突然梦见了八岁那年的一切。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最后能够记住的,只是一身红衣的殷予怀。   或许曾经不是的。   她也曾心中满是绿洲,也曾真的期盼着,有一日,爹爹能够破开山寨破烂的门,冲进来, 抱住颤抖害怕的她。   她会扑到爹爹的怀中,眼眸发红地同爹爹委屈害怕讲述寨中的一切。   可是她没有等到。   这么多年, 她再也没有等到。   她清晰记得那两年发生的一切。   在山寨中时, 她第一次拿起染血的刀, 是在九岁那年。   她记得,那是柄满是铁锈缺了半截的匕首,温而腥的血顺着铁锈缓缓流出,滑到她手上的那一刻,她跌坐在了地上。   她好像,的确不怎么坚强。   用了整整一年,才能背弃曾经所有的教养,握紧那把发锈的断匕。   一个在王府中长大的小姐,在这山寨之中,能够遇见的是,是什么呢?   那是梁鹂,即使是后来,也不愿意回忆的一切。   她要如何面对曾经的自己全然崩坏呢?   所以她改了名字。   从前爹爹告诉她,她的娘亲,是这世间最美的人儿。   每当爹爹讲起娘亲时,她都能从爹爹的眸中看见无比珍重的爱意。   即便娘亲已经故去多年,但是爹爹从来没有娶过其他人,哪怕是小妾,也不曾有过一个。   爹爹告诉她,她的娘亲有一个很美的姓——“霜”。   所以她最初的名字,不是“梁鹂”,而是“霜鹂”。   她随娘亲,拥有这世间最美的姓。   这个名字,除了她和爹爹,便只有相熟的奶娘清楚。   在八岁之前,她一直都是霜鹂。   虽然从未见到娘亲,但是从爹爹口中,她认识了娘亲。   每次爹爹说起娘亲时,眼眸中总是满是温柔,她儿时不懂事时,曾经问过爹爹:“娘亲不在这世间了,爹爹不会伤心吗?”   那是她看见爹爹愣了一瞬,随后摸了摸她的头,眼眸中更加温柔了:“自然是伤心的,只是爹爹还有鹂鹂啊。即便是伤心,爹爹也会好好地陪着鹂鹂长大的,待到鹂鹂出嫁了,寻到了待鹂鹂世间最好的夫君,爹爹便要去陪娘亲了。”   那时的她说什么呢?   梁鹂怔了一瞬,那时的她说:“那鹂鹂不要嫁人啦,鹂鹂要永远在爹爹身旁。”   曾经,是这样的。   但是什么时候开始,一切就变了呢?   是她第一次持起那把发锈的匕首,温腥的血流到她的衣襟之上,还是她慢慢会温柔地笑,从稚嫩到熟练地去哄骗人,亦或者是她九死一生回来被拦在府外时,看见爹爹身旁同她很像的女孩唤了一声“爹爹”。   梁鹂不清楚了。   曾经她世界的一切,从哪一刻,开始全然地崩塌。   她开始寻不到缘由,恍若无限地陷落,那个时候的她,太需要一些什么东西,能够止住她崩塌的世界了。   可她生命中,还有什么,是能够止住崩塌的一切的呢?   爹爹曾经是她生命的全部,她要用什么,来止住这崩塌的一切。   用什么呢?   昏迷过去的那一刻,祭祀上那一身红衣,突然出现了她眼前。   她看见他缓缓向她走来,眸中满是温柔的笑,轻柔帮她擦去了面上温热的血,轻声说道:“小姑娘,即使害怕,遇见危险,也要记得躲开啊。”   她好像,寻到了。   那一瞬间,不断崩塌的一切,开始重建,梁鹂缓缓地,缓缓地,睁开了眼。   抬起眸的那一刻,她好像回到了那个寨子中。   看着爹爹向她走来,她温柔地弯起眸,轻声说道:“爹爹,这两年,我很想你。”   她被爹爹搂入怀中,她感受着爹爹身躯的颤抖,但是...但是,梁鹂眨了眨眼,她好像,不太在意了。   待到爹爹松开了她,她弯着眸,柔柔笑着,轻声对爹爹说:“鹂鹂想换个名字。”   那是从爹爹的眸中,她看见了诧异,但是她还是继续轻笑着说道:“爹爹,让鹂鹂随你姓吧。”   望着爹爹的眸,她重复了一遍:“爹爹,以后,我就是梁鹂了。”   霜鹂死在了那一天。   在那个寨中开始崩坏的“霜鹂”,终于在她说出“梁鹂”的这一刻,彻底消失在这世间。   从今以后,她便是梁鹂了。   如若没有那场她都没有算到的失忆,原本,原本...   梁鹂轻轻地抬起眸。   原本,去到殷予怀身边的,该是她。   *   接下来的很多天,梁鹂没有再见到殷予怀。   那日回去后,他们都没有再留在寺庙中,而是下了山。   殷予怀的身子很不好,原本她是要寻大夫去为殷予怀看的,但是杨三摇了摇头:“梁小姐,后面的事情便不用了。京城那边的大夫,前些日子已经赶过来了。公子向来身体不好,这两天又受了寒,相熟的大夫,会更了解公子的情况,多谢梁小姐的好意,但是,不用了。”   被拒绝,梁鹂也只是轻轻点了头。杨三的意思,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应该便是殷予怀的意思。为何,殷予怀不想见她了?   前几日,殷予怀对她的态度,明明有了转变。她说不清,那种奇怪的感觉是什么,但是殷予怀将她背在背上,护在怀中的那一刻,一瞬间,她甚至觉得,他认出了她。   但是很快,梁鹂就否认了这种想法。   没有理由,如若殷予怀认出了她,对她的态度也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都能够为了她去死,如何会将她推向别人怀中呢?   殷予怀做不到的。   那日她没有继续再尝试,只是远远地望了一眼马车,随后上了回王府的马车。   隔日,她再去寻殷予怀时,依旧被杨三阻在了门外。   “梁小姐,我家公子身体抱恙,暂时不能见小姐。”杨三的眸中,有些沉重。   隔着一扇门,梁鹂好像听见了什么,但是细细听,却又听不到了。   杨三在门口,殷予怀在床上,那刚刚发出声响的,是何人?   是从京城来的大夫吗?   可是,她派去监视的人说,从始至终,都没有从京城来的大夫。   梁鹂温柔对杨三笑了笑:“那何时能够见?”   杨三沉默了一瞬:“...半月。”   梁鹂轻声应了下,转身那一刻,身后的青鸾直接上去,直接从杨三身后砍晕了杨三。   原本转过身的梁鹂,轻轻地抬起眸,看向身后的奴仆,奴仆忙上前,绑住了杨三。   青鸾推开门,院内的场景呈现了梁鹂面前。   一个人正拿着斧头,砍着院中那颗长势正好的桃树。   梁鹂轻轻弯眸,还是熟人。   拿着斧子的人,见陡然有人进来,蹙眉望向一行人,看见梁鹂时,眼眸微微睁大,手中的斧子缓缓落地。   梁鹂弯起眸,轻轻一笑:“大人可是京城来的大夫?”   书青一愣,沉默摇头:“...你是?”   梁鹂轻轻一笑:“小女子梁鹂,殷公子如何了?”   书青手轻轻握住,一时间支吾得说不出话,最后无由头说了一句:“梁小姐同一位故人长得有些相似。”   梁鹂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很相似吗?”   书青眼眸颤了颤,最后怔了一下:“七八分。”   梁鹂没有再在这个事情上纠缠,她轻轻向里面望:“殷公子如何了?”   书青摇摇头:“不太好。”   “那为何不许我探见?”梁鹂望着紧闭的门,弯着眸说道。   书青望了望被打晕的杨三,收起了地上的斧子,向着梁鹂看了一眼:“那小姐随我来吧,如今予怀正昏迷着,小姐见一见,也没有什么。”   梁鹂对着青鸾看了看,青鸾与身后的一众奴仆便留在原地。   梁鹂独自上前,同书青一同。   “昏迷着?”   书青点头:“旧病复发,这几日都昏迷着。”   “没有清醒过吗?”梁鹂轻声问。   书青放下手中斧子:“清醒过,不过很短。”   “可是吩咐了什么?”梁鹂看出而来书青的犹豫,轻笑着问道。   书青看着梁鹂的脸,怔了一瞬:“是,吩咐了一些事情。”   “同我有关?”梁鹂随声接到。   “是,同梁小姐有关。”书青声音越来越缓慢,最后眸缓缓停在梁鹂的脸上,梁鹂轻笑着,望向书青:“怎么了吗?”   书青怔了一瞬:“只是未想到,世间竟然有如此相像之人。难怪...难怪...”   梁鹂弯起唇:“殷公子也常常这么说。”   书青恍惚了一瞬,接着说道:“难怪,他不要杨三这些天把你放进来。”   “如何说?”梁鹂像是什么都不懂,轻声问道。   书青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倾述的人:“大概是怕,清醒时,看见梁小姐吧。梁小姐同他的所爱之人,长得太像了。予怀如今病重,即便是清醒时,思绪也有些混沌,若是将梁小姐认成了故人,便是冒犯了梁小姐了。”   “是因为这样,所以殷公子这些日子才不愿意见我的吗?”梁鹂眸中始终含着笑,这一刻也是轻笑着问道。   从最初的惊讶,到现在缓缓冷静下来,书青也明白了,身旁这个人,不可能是霜鹂。   除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其他地方,都相差太大了。   书青点头:“是的,不仅是梁小姐,这些日子,予怀谁都不见。”   正说着,已经到了门前。   书青看着梁鹂,声音极轻地说道:“予怀还在昏迷中,大夫说这两日不能打扰。知晓小姐也是担忧予怀,所以书青将小姐领到这里。那边的窗户开着,梁小姐可以透过窗户看一眼,但是进去,便不能了。若是将病气渡给小姐,予怀清醒时,便要怪罪于我了。”   说着,书青望向了梁鹂,梁鹂轻笑着,点头。   转身走向窗的那一刻,梁鹂袖中的手微微一动,犹豫片刻,还是轻轻放下,走到窗边,她望向病榻上的殷予怀。   被屏风遮挡住了,其实什么也看不见。浓浓的药味,从其中飘出来,梁鹂眼眸缓缓垂下。   片刻后,她转身,向着院子外的书青而去。   她随书青坐在了长廊上,轻声宽慰道:“公子也别太担心。”   书青一怔:“唤我书青吧,他也如此唤我。”   ...   梁鹂离开时,是书青相送的。   路过那颗桃树时,轻声说道:“这颗桃树长得不好吗,为何要伐了。”   书青的神情变得极为复杂,他看着面前这张同霜鹂一模一样的脸,张口了半天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也不知道到底哪些东西是能够说道,最后只能说:“前几日从汴京来的道士说,院子中栽种桃树,不利于病愈。我便想着,趁予怀昏迷,把这桃树给伐了。说也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幽州的风水养树不养人,那样一棵树,到了幽州,倒是活起来了。”   梁鹂眨了眨眼,最后还是没有解释。   所以,不是殷予怀的意思。   快出门时,梁鹂转身,眼眸中的笑意缓缓变成了认真:“书青公子,殷予怀的身体究竟如何了?”   书青眸中也多了一丝深重:“不瞒梁小姐,予怀的身子,一直都不好。如今旧疾复发,汴京那边来的大夫,都说难料了。”   像是气氛太沉闷了些,书青笑了一下,有些苦涩。   “其实,对予怀,也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吧。”说着望向梁鹂:“不过梁小姐放心,予怀交代了我,答应梁小姐的事情,一定会办到的。”   梁鹂一愣,就听见书青说道:“即便予怀做不了了,书青也会帮梁小姐办到的,予怀吩咐了书青了的,还请梁小姐放心。”   梁鹂轻声点头,一时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她有些讶异,即便是到了这种时候,殷予怀仍然没有忘记对她的承诺吗?   即便已经重病在身,昏迷不醒,依旧挂念着她曾经的请求。   但...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就能够忘记对霜鹂的全部承诺呢?   梁鹂寻不到答案,只是眼眸深重地看了半开的院子,随后缓慢地转过头,化去眼中的疑惑,变成她熟悉的那个梁鹂。   一切,不是在向着她要的方向发展么。   她不需要想这么多。   她会让殷予怀想要活下去的。   痛苦得要死,也要活下去。   *   那日,书青说的一切,似乎慢慢在实现。   颓玉传来越来越多的信,梁鹂听着青鸾一封一封念着。   即便信中用的是“伪造身份”,但是殷予怀口中的“伪造身份”,应该不止是一个身份。   她知道皇室,以防不备之需,都会在民间喂养傀儡。   说是傀儡,其实是人。   只是这些人,是没有身份的。或者说,他们的身份,是可以随意变幻的。他们只是身份之下的傀儡,随着主子的需要变幻身份。   而如今,殷予怀所做的一切,就是为颓玉,腾出来了一个清白的身份。   这是即便是她,也不能做到的。   她没有从儿时开始培养的人,没有办法避免所有的风险,没有像殷予怀那样能够没有一丝后顾之忧的傀儡。   她的势力,即便已经脱离了爹爹,但是和爹爹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如若她要动用势力,去为颓玉做一个清白的身份,想要完全避过爹爹,是极为困难的。   这也是当初,她能够以此为借口,去向殷予怀提出要求的原因。   因为,的确,这是殷予怀能够做到,而她做不到的事情。   一个清白的身份有了,那后面的事情,便极快了。   梁鹂抬起眸,缓缓起身。   *   “小姐,到了。”   青鸾将梁鹂搀扶下车,随后上前敲门。   随之而来的,还有上次那位为殷予怀医治的大夫。   梁鹂看了那大夫一眼,轻声唤了一声:“郁岑,做得到吗?”   许久没有被小姐唤过名字,郁岑弯起嘴角,露出两颗小虎牙,少年的模样才展现出来一些:“自然。”   作者有话说:   7.4第一更   ————   火葬场进度:16/100   鸢鸢欠的更新小本本:2.2W   ————   对于鹂鹂来说,这么多年,其实一直都没有离开那个寨子。   ————   感谢在2022-07-03 23:45:14~2022-07-04 20:55: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子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八章 (火葬场二合一)   青鸾上前敲门, 杨三很快便开了门。   待看见是青鸾时,不由得退后了一步,青鸾轻轻眨眨眼, 可能...上次是不是下手有些重了。   杨三越过青鸾,看向她身后的梁鹂, 唤道:“梁小姐,公子已经在等小姐了, 请进吧。”说着让开了身子。   梁鹂轻轻弯起一个笑:“公子在等我吗?”   杨三点头:“是, 公子说小姐今日应该快来了, 提前让小的来门口待着, 说前些日子因为身体原因,怠慢了小姐,实在心中有歉。”   梁鹂望向一旁的郁岑,轻声介绍道:“这是上次为公子看过病的大夫, 今日我将他带来了。还不知道,近来, 公子身体如何了?”   说着,梁鹂向着院子中望去,一颗桃树好好地长在那儿,看来书青在她走后,倒是没有坚持要将那棵树伐了。   说到殷予怀身体,杨三难得松了口气,眼眸中露出了些许欢喜:“公子近日身体好了起来, 这才能够吩咐小的去等候小姐。”   梁鹂眸中的笑,也随着杨三的话浓郁了起来, 她轻轻眨眨眼眸, 望向郁岑:“那今日, 麻烦郁岑好好为殷公子看看了。”   杨三将人带到了门口,轻敲门:“公子,小的将梁小姐带过来了。”   一道清润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烦请梁小姐稍候一会。”   不过片刻,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梁鹂迎面对上殷予怀的眸。   他正温柔地笑着,眸中满是笑意地看着她。   殷予怀面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是已经比前些日子好了太多,这一瞬,梁鹂稍稍信了刚刚杨三口中那句:“近来,公子身体好了许多。”   殷予怀看着梁鹂,清浅一笑:“梁小姐请进。”   梁鹂轻轻弯唇:“为何如何欢喜?平日公子见我,并不是如此模样。”   殷予怀像是被逗笑,轻轻地垂眸:“平日里,是在下多有失礼,还请梁小姐见谅。”   “不见谅又当如何?”梁鹂顺着殷予怀的话,不饶人地问着:“前些日子,说好此后不再唤得如此生疏了,今日又是一口一个‘梁小姐’了。”   殷予怀眼眸中的笑更温柔了些。   梁鹂有一瞬怔住,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她的直觉告诉她,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但是目前所能接触到的一切,却又都没有问题。   殷予怀将她安置在了书桌前的木椅上,随后轻声说道:“小姐怎么同一个病人计较呢?”   “可是杨三和我说,公子的病,前些日子便好了。”梁鹂轻笑着回道。   被噎了几次,殷予怀也不气,轻声说道:“那不如小姐此时同在下一起去问问杨三,杨三应该会说...”   梁鹂望着殷予怀,看见那张好看的唇微微扬起,轻声说道:“会说,在下只是病好了些,还没痊愈。”   梁鹂被逗笑,她未见过这般的殷予怀。   见好既收,殷予怀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从书桌上拿出了一方卷宗:“先前冒犯了小姐,这便当是在下的赔礼了。”   梁鹂眼眸缓缓向下,看向殷予怀递过来的卷宗。   上面所写的一切,她并不陌生。   看见“颓玉”那两个字时,她轻轻地愣了一下,随后缓缓地勾起唇,望向殷予怀:“多谢公子。”   殷予怀摊开卷宗,从身份开始讲起。   “颓玉的身份,是汴京一个皇商家的二公子,之前一直生活在汴京,一年前来了幽州,今后会一直在幽州做生意。虽然皇商的身份低了些,但是很干净,小姐也不需要这一层身份。如若幽王去查,也只会查到皇商那里。”   犹豫了番,殷予怀看着梁鹂的眸,轻笑着说:“如若日后,小姐同那颓玉之间生了嫌隙,皇商身份低,小姐也不必受委屈。”   他细致的一条条为梁鹂讲着,偶尔讲到比较空白的地方,就会微微停顿一下。   梁鹂很认真地听着,最后听见殷予怀轻声问了一句:“只是,梁小姐,真的想好了吗?”   殷予怀眼眸中的笑,含着一层雾,只是此时梁鹂垂着眸,并没有看见其中悲伤的一切,而是弯起唇:“自然,从八岁那年遇见颓玉开始,我便想好了。”说着,梁鹂轻轻地笑起来:“如若寨中那两年,没有颓玉,我可能已经不在这人世间了。”   “他会对你很好吗?”   “会的。”   “那便好。”   殷予怀轻笑笑,望着垂眸看着卷宗的梁鹂,轻轻地颤了眸。   但是不过一瞬,在梁鹂抬起眸的那一刻,又恢复成了她熟悉的笑。   梁鹂持着卷宗,对着殷予怀道谢:“多谢公子,如若没有公子的帮助,我和颓玉,可能终生也难以成眷属。”   殷予怀看着梁鹂。   梁鹂轻声说着:“爹爹常常对我说,以我的身份,日后能够寻觅到很好的夫郎。但是于我而言,身份实在不重要。如若没有颓玉,寨中的那两年,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样才能度过。从很久很久之前开始...”   殷予怀看着梁鹂小巧的耳垂轻轻红了起来,轻轻地怔了一瞬,许久之后,轻声说道:“嗯。”   直到梁鹂停下来,殷予怀又轻声重复问了那句:“他会对你很好吗?”   梁鹂笑着道:“自然。”   “...那便好。”   梁鹂像是没有察觉到,轻声说着过去的一切。   “其实我知道,颓玉去迎春亭,是为了和我赌气。他其实很少这么小孩子气的,在寨中的时候,他是所有孩子中最稳重的一个...”   殷予怀认真看着梁鹂,看着她描绘别人时,眸中满是爱意的模样。   他眼眸有一瞬间的发怔,但是很快便恢复了。   他听得很认真,几乎是把一字一句都刻入自己的脑海。直到梁鹂问了一句:“公子,我和颓玉的婚礼,你会来吗?”   殷予怀望着梁鹂,看着她眸中的笑,许久之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了。”   梁鹂轻轻鼓起脸:“为何不来?”她的手扣在卷宗之上,看着是真的很想殷予怀去。   殷予怀轻笑着摇头:“ 彼时,在下可能已经不在幽州了。”   “不能多留些时日吗?”梁鹂轻声嘀咕。   “...你想我多留些时日吗?”殷予怀顿了一下,最后还是问了出来。   梁鹂回答得很快:“自然,如若没有公子,如何会有我和颓玉的大婚,如若公子能够留下来,当我们的主婚人,便是最好了。”   殷予怀知晓梁鹂是在说笑,以他的身份,如何都当不得她的主婚人。   但是他还是很认真地思考了半刻,最后轻声说道:“还是不了,在下已经在幽州停留了很久,也是时候该回汴京了。”   梁鹂轻轻讶异了一瞬,轻声问道:“公子何时走?”   殷予怀温柔地笑着:“是如何都赶不上小姐婚礼的程度。”   梁鹂娇声一哼,随后也轻笑起来,她望向门外:“郁岑,进来。”说着看向殷予怀,轻声说道:“虽然公子身体已经好了不少,但是我还是很担心,这是上次为公子把过脉的大夫,在幽州有‘小神医’之名。今日让他为公子把把脉吧,开些调养身体的药也是好的。”   殷予怀没有拒绝,坐下,任由郁岑把脉。   梁鹂见他应下,很是开心,弯了眼眸:“虽然公子说过些日子便要离开幽州了,但是梁鹂还是想邀请公子...”说着,梁鹂持笔,轻轻地在宣纸上写着什么。   待到郁岑为殷予怀把完脉,梁鹂也放下了笔。   郁岑出门,去向杨三交代调养的药方,梁鹂将手中的“请柬”,轻轻地交叠起来,然后走到殷予怀面前,郑重地递给了他。   她弯着眸,认真说道:“这可是我和颓玉大婚的第一份请柬。”   殷予怀望着梁鹂的眸,许久,轻轻地勾出了一抹笑意:“是在下的荣幸。”   临走之际,殷予怀将梁鹂送到门前时,梁鹂轻轻转身:“身体要紧,公子不必相送了。”   此时殷予怀恰还在房门之中,梁鹂在房门之外,两人之间,隔着一道长长的门槛。   殷予怀没有推辞,只是温柔笑笑:“梁小姐听过一句话吗?”   梁鹂背着手:“嗯?”   殷予怀望着梁鹂的眸,轻笑着说道:“只许梁小姐放火,不许殷某放灯。嗯,梁小姐?”   此时暮色恰好,晚间的光缓缓地映出两人修长的影。   梁鹂望向殷予怀,沉默了一瞬,随后轻而温柔地唤了一声:“殷予怀。”   在夕阳的暮色之中,修长的影慢慢地止住,一瞬间,世间的风都恍若静止了。   殷予怀望着梁鹂,眼眸轻柔地,像是用尽了毕生的温柔和祝福。   他唇微微扬起,在暖光消失的最后一瞬间,轻声唤出了那个名字:“梁鹂。”   夕阳最后的光里,是殷予怀长身玉立的身影。   *   门关上那一刹那,一切都变了。   殷予怀原本温柔的眸,逐渐破开毫无波澜的表象。   几乎是一刻都站立不住,他直接跌倒在地,双膝狠狠地跪下。   “呕——”   被血呛住的嗓子开始呜咽,他不住地咳嗽着,云白的衣裳,都被淡黑的血弄脏了。   身体无力,双膝也支撑不住,他卧倒在地上,不自觉蜷曲起身子。   他耳边开始倒映那一声。   “殷予怀——”   她站在夕阳的光之中,轻轻地对他弯起眼眸,温柔地唤他。   “殷予怀。”   殷予怀垂上眸,眼眸中的泪,和地上的血混在一起。   那是,他的鹂鹂啊。   浑身恍若针刺的痛意,浑然不及心中半分。   殷予怀涣散着眼眸,眼眸缓缓淌着泪,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向著书桌旁爬起,不知用了多久,才堪堪拿起爬起来,拿住那张“请柬”的那一刻,再也支撑不住,身子“砰”地一声砸到地上。   他护住那张请柬,但是身上的血还是不可避免地染在了上面。   殷予怀眼眸模糊,却还是笑了。   他摊开那张“请柬”,手颤抖地触摸着上面的字,最后将那张“请柬”紧紧地抱在怀中。   鹂鹂没有死。   他的鹂鹂,没有死。   “哈——哈——”他笑着,却恍若在哭。   只是,以后不再是他的鹂鹂了。   但是,那又怎样呢?   只要她还活在这世间,只要她还活着,他还能有什么奢望呢。   殷予怀颤抖着眸,紧紧地抱住怀中的“请柬”。   那道轻柔的声音又开始回荡在他耳边。   “殷予怀——”   *   对于殷予怀而言,原本失去霜鹂后的每一天,都应该是很寻常的一天。   直到那天,那个白衣女子又撞了上来。   他认识她,她名为霜萋萋。   看见他,霜萋萋像是看见了救星,跪在他身前,求他救救她。   霜萋萋一遍扯着殷予怀的衣衫,一遍焦急地向后望,慌乱地说着:“公子救救小女子吧,求求公子,救救小女子吧。那个梁鹂,就是个疯子,就是个疯子——”   见他不应答,霜萋萋急迫了起来,直接抱住殷予怀的腿,撕心裂肺地喊着:“公子,再被那个疯子抓回去,萋萋会死的,会死的——”她惊恐着眸,开始撕扯自己的衣衫:“公子想要什么,萋萋都可以给,什么都...”   殷予怀蹙眉看着,随后向着杨三看了一眼。   就在杨三将人拉开的那一瞬,霜萋萋尖叫着说:“公子,我什么都知道,梁鹂的一切,我都知道,公子不要被她哄骗了。她骗人,骗人,前些日子她根本不在幽州,是她的一个婢女一直在扮做她,她又同那年被寨子中的拐去一般——她就是一个疯子——自从她改名之后,就疯了,公子,公子,不要被那个疯子哄骗——”   原本准备离开的殷予怀听见那一句,手轻轻顿住,他转身,眼眸之中多了一丝沉重,直接掐住了霜萋萋的下巴,一字一句道:“改名?”   霜萋萋忙点头:“是,是,那个疯子,以前不叫梁鹂,我都听奶娘说了,她以前姓霜,霜,和我一个霜,就是因为她姓霜,奶娘才让我姓霜的——说,说,那个疯子以前叫霜鹂——”   殷予怀掐住霜萋萋的手顿时松开,有些摇晃地起身,望向杨三:“带回去。”   霜萋萋还想说什么,就被杨三一手打晕。   殷予怀有些站立不住,愣愣地滑下身子,坐在墙边。   梁鹂,霜鹂,鹂鹂...   梁鹂,就是霜鹂。   他的鹂鹂,还活着。   他眸有些颤抖,害怕这是一场梦。   虽然鹂鹂从来不会入他的梦,但是,但是,如若是一场梦呢。   不能,不能是梦。   殷予怀拿起墙边的尖石头,狠狠地刺入手腕,直到鲜血流出,淋漓的痛意传来的那一刻,殷予怀能放声笑起来。   “活着,活着,鹂鹂还活着。”   “哈——哈——”他眼眸中满是泪,眸中的欢喜多到要溢出来。   他几乎是颤抖地爬起身子,想要去寻他的鹂鹂。   但是不过走了一步,这些日子的一切突然涌入他的脑海。殷予怀手缓缓地放下,看着小巷外来往的人,顿住了。   “不,不能...”   不能去找鹂鹂,用了很久很久,殷予怀才能在喜悦和兴奋之中,让自己确定这个事实。   他想起这些日子的一切。   他颤抖着眸,望着自己手,不相信自己做了什么。   梁鹂那日在房中所说的一切回荡在他的脑海之中。   那日他对鹂鹂说:“梁小姐所求,应当不止是帮颓玉离开那个地方吧。”   鹂鹂是怎么回答的呢?   殷予怀首先想起的,是鹂鹂羞红的脸...   他轻声呢喃了鹂鹂的回答:“殿下未猜错,鹂鹂想要嫁给他。”   殷予怀眸怔了一瞬,看向熙熙攘攘的人群,然后他呢?   ...他应了鹂鹂。   他说:“孤应。”   殷予怀在墙边,望着小巷外的人群,他知道只要自己踏出这一步,踏出这个小巷,就一定会去寻鹂鹂。   只要他去寻了鹂鹂,他曾经答应鹂鹂的事情,便又要做不到了。   殷予怀颤抖眸,曾经那个在废院中的身影,和如今梁鹂的身影,在他眸中,缓缓重叠。   一样娇艳的容颜,一样明媚的笑容。   直到深夜,直到外面的热闹都变成了冷寂,殷予怀还是楞在原地。   手上被石头戳穿的伤口已经开始凝固,他衣衫上染了一大片血迹,冬日的寒风已经让他的面色如纸。   不知过了多久,殷予怀才缓缓地勾起一抹僵硬的笑。   他的手轻轻颤动了一瞬,眼眸垂下,转身,向着黑暗中走去。   他又病了。   这一次病,比任何一次都严重。   像是唯有意志完全昏迷,他才能忘记所有的事情。   他甚至不愿醒来,昏迷中,殷予怀不住地想,如若他醒来,会忍不住去找鹂鹂,会破坏鹂鹂的一切,那他不如不醒来了吧...   为什么还要醒过来呢?   杨三每日都会给他喂药,其实他意识是清醒的,但是睁不开眼眸。   他听杨三说,那位梁小姐今日又来了,这是她这个月第三次来了。   ...   几天后,杨山口中的次数变成了十二次。   鹂鹂是想见他吗?   即便是在昏迷之中,殷予怀也知道不是。   最后一次,鹂鹂来见他时,他做了什么...   他因为一颗树,对鹂鹂生气,明明鹂鹂是好意,但他对鹂鹂生气了。   这些思绪不断地折磨着殷予怀,杨三喂药时总是会告诉他。   “殿下,今日梁小姐又来寻您了。”   “殿下,今日小的还是没有让梁小姐进来...”   短短几日,殷予怀像是在脑海中回忆了与鹂鹂的一生。   睁开眼眸的那一刻,殷予怀怔住。   或许,不是一生。   ...他如何配呢。   鹂鹂会有更好的一生。   他已经不知道他是怎么醒过来的了,好像只是想着,他答应鹂鹂的事情,还没有做到,他不能再违背和鹂鹂的承诺了。   对了,他答应了鹂鹂什么?   殷予怀怔住。   殷予怀答应梁鹂。   要让梁鹂和颓玉,明媒正娶,世人祝贺。   作者有话说:   后面可能会精修一下/ 第三十九章 (火葬场二合一)   那一瞬, 昏迷了多日的殷予怀,缓缓睁开了眼眸。   ...他还欠鹂鹂一个承诺。   他要做到啊。   毕竟,这可能, 是他能为鹂鹂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殷予怀眼眸缓缓睁开,已经昏迷多日的眸中, 含着一股不知名的冷淡。   杨三一边端来药和粥,一边讲着这些日子来的一切。   殷予怀轻轻听着, 却好像所有事情, 只是入了耳中, 心中半点涟漪也没有。   他没有再抗拒喝药。   他的身子已经被毒折磨得残破不堪, 如若再不喝药抑制一番,可能他都坚持不到见鹂鹂的时候了。   这个诱惑太大了,他抗拒不了。   像是宿命般,在他放下药碗的那一刻,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换了院子,殷予怀本是听不见敲门声的, 但是杨三推开门的那一刻,殷予怀像是什么都懂了。   他望着破门而入的杨三,杨三的面上带了些着急,还有些说不清的犹豫。不知过了多久,杨三还是出声请示道:“这是这个月,梁小姐第十三次来了,公子还是不见吗?”   外面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殷予怀沉默了一瞬,随后掀开被褥, 垂着眸。   他拒绝了杨三的服侍, 缓缓地穿上了一身云白的衣衫。   这身衣衫, 很干净,没有任何的血迹。   直到扣上了玉腰带,浑身都再没有要收拾的地方,他才缓缓地从苍白的一切中醒过来。   许久之后,轻声说道:“去吧。”   眼眸垂着,杨三看不见殷予怀眸中的一切。   只有殷予怀自己知道,他衣袖下的手,在轻微地颤抖,他全身已经失去了力气。他从未觉得,自己有如此懦弱。那些曾经的失去,刻在心中的模样太彻底,让他在这一刻,突然没有办法变幻角色。   那是鹂鹂。   他没有办法拒绝鹂鹂。   殷予怀眸轻轻颤抖,直到敲门声响起的那一刻,他浑身的一切戛然而止。   是杨三敲的门。   随着敲门声停下,门缓缓推开,殷予怀眼眸颤动了一瞬,随后缓缓地抬起了眸。   她一身烟色长裙,眸中满是温柔的笑。   殷予怀眼眸怔了怔,强行握住了手中的笔,装作不在意地写着连他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半刻钟,可能是一刻钟,殷予怀缓缓放下了笔,终于敢抬眸再向梁鹂望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问出那句话的,但是他嗓音很轻,他问鹂鹂:“为何要来见我?”   他静静地望着鹂鹂,看着她眼眸中温柔的笑。   那两个身影,缓缓地重叠,最后成为如今站在他眼前的梁鹂。   他眼眸有一瞬发怔,书桌下的手微微颤抖。   他突然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了。   他不是圣人,他忍不住。   他不能...起码不能,在鹂鹂面前,那么狼狈。   他在问什么呢?殷予怀手缓缓失去力气。他难道不知道鹂鹂是为何而来的吗?不,他知道。   连梦中都不能欺骗他的事情,如今鹂鹂站在他面前,眼眸满是笑意地望着他,他又如何能够欺骗自己?   鹂鹂,是为了颓玉而来。   那,与其让鹂鹂自己说,不如他说吧。   那时,殷予怀是这么想的。   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能清淡地眸:“答应梁小姐的事情,孤会做到的,如若是为此而来,梁小姐不必担心。”   他望着梁鹂,有一瞬间,一瞬间之中的千千万万个瞬间,他期待着梁鹂能够否认他话语中的一切。   哪怕只是一次,哪怕只是千千万万瞬中的一瞬。   他看见了鹂鹂眸中的讶异,随后她轻柔地点头,轻声说道:“我的确是为此而来。”   殷予怀觉得自己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再碎一次了。   但是这一刻,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听见了,什么东西碎落一地的声音。   他望着面前的梁鹂,那是他的鹂鹂。   他想上前抱住她。   告诉她,那些在过往中,不曾说出口的爱意。   他真的很想很想,可是一切,好像都晚了。   她说起颓玉的模样,倒映在他的脑海中。   他看见了他从前从未从鹂鹂眸中看过的能够让她欢喜的一切。   原来,他的鹂鹂爱一个人,是如此模样。   那些小院中的一切,随着那场大火,变成一片狼藉。   即便他已经翻找了整个烧毁的废院,也再寻不到过去的一切。   一种从未有过的悲切,缓缓地充斥殷予怀的胸腔。   其实他应该开心的。   他也的确是开心的。   世间没有任何消息,比他的鹂鹂还在这世间,会更让他欢喜。   所以,即便是,他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去爱另一人,他也是欢喜的。   他应该如此的。   但是,但是,为什么...   殷予怀的眸有一瞬间的颤抖,为什么他好像胸腔中被挤满得恍若要爆炸的一切,不止是...欢喜呢。   他望着面前的梁鹂,手轻轻攥紧。   那日在小巷中的一切,又开始在他脑海中上演。   他要如何放弃呢。   当他如此清醒的时刻,当他此刻能够将鹂鹂拥入怀中诉说想念的时刻,当鹂鹂就在他身前的时刻,他要如何放弃呢?   没有人教过他。   殷予怀想起身,恍惚间,却又看见那颗倒下的枯桃树。   殷予怀怔住了。   他是那颗干枯腐烂的桃树,他再没有下一个春日。   但他的鹂鹂,不是...   她会有,很多很多个四季。   殷予怀望着梁鹂,眼眸抑制不住地染了一丝哀伤,他甚至不敢露出自己丝毫的贪婪,即便只是如今心如刀割的一切,也已是他从前求之不得的梦。   他的言语带着一种梁鹂听不懂的珍重。   没有人知道,在那一瞬,他放弃了什么。   过往的一切恍若春花缓缓在殷予怀眸中绽开,最后一切定格在,梁鹂第一次说起颓玉时眸中的羞涩。   殷予怀因世间能有这般的美丽而惊叹。   他望着梁鹂,淡淡地勾起一个笑,轻声道:“好,孤应。”   他看见,鹂鹂眸中满是笑意,他好像也开心了起来。   直到门被轻声关上,他世界的一切才缓缓地黯淡起来。   随之一同黯淡的,还有殷予怀。   他缓缓放下唇边的笑,沉默地望向了门边的伞。   *   他好像变了。   他真的每天很认真地在喝药。   他又搬回了原来那个院子,一推开房间的窗,就能看见那一颗桃树。   和从前仿佛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这一颗桃树,勃勃生机,从前那一颗,满是腐烂。   从前殷予怀爱看那颗腐烂的桃树,如今也没太变,只是看的树,变成了生机勃勃的这一颗。   殷予怀有觉得自己的心缓缓静了下来。   他开始很耐心地安排后面的一切。   他要为颓玉寻一个能够让鹂鹂满意的身份。   不能太低,配不上他的鹂鹂。   不能太高,日后可能会欺负鹂鹂。   看着满宣纸的名单,殷予怀怔了怔,最后让杨三寻了一盒朱砂。   像是从前在暗室中,用朱砂圈下“霜鹂”一般,殷予怀珍重地,用毛笔蘸了朱砂,在一满张宣纸的名单之中,手提着毛笔,缓缓地停在一处,最后慢慢地,在纸上留下了一个红色的圈。   这个时候,本该不该笑的,但是殷予怀不知为何弯起了唇。   像是还不够,他轻轻地笑出声。   还是不够,他大笑起来,最后眼眸中满是泪,大笑着泪流下的那一刻,终于开始痛哭。   手早已握不住毛笔,蘸着朱砂的笔染在衣衫上,恍若深深浅浅的血迹。   他抱住自己的头,已经顾不得自己的狼狈,轻笑着,痛哭着,大笑着,哽咽中,奇怪地交换着一切。   他很欢喜,只是...心有些疼。   殷予怀跪在地上,不可抑制地吐出血,像是止不住一般,他开始不断地咳嗽。直到那纸宣纸上面的朱砂和血迹混在一起,让人看不出字迹,他才缓若失去力气一般,缓缓地停下来。   蜷曲在地上的那一刻,殷予怀眸中恍若一潭死水。   原来,痛苦也是需要力气的。   他好像,好像就快要没有力气了。   殷予怀轻声启唇,声音很轻:“鹂鹂,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开心...”   该开心的吧。   会有人代替我爱鹂鹂。   那日是如何昏迷的,殷予怀已经记不清了。   只是从那以后,即便是在昏迷中,他也很清醒。   清醒地明白一切。   *   那张染满朱砂和血的宣纸,最后在炭火之中化成了灰。   殷予怀推开窗,看着窗外那颗生机勃勃的桃树。   杨三端上比前些日子又浓了数倍的药,向着殷予怀走来:“殿下,殿下——”   殷予怀没有转身,只是缓缓垂眸。   再抬起的那一刻,他轻声问了杨三一个问题:“这颗桃树,来年一定会有满树的桃花吧。”   杨三是怎么回答的呢?   殷予怀眼眸怔了怔,杨三说:“这颗树,长势好,年龄够,待到明天,会开出花。”   是啊,这颗树会长出芽,开出花。   会和鹂鹂一起,有很多很多个春天。   殷予怀缓缓地喝下碗中的药,最后轻轻地说了一声。   “那就好。”   放下手中的药碗时,殷予怀的眼眸黑了一瞬。   他的意志格外地清醒,但是身体好像已经熬不住了。   那一刻,殷予怀知道,有些事情,快要来不及了。   鹂鹂和颓玉,会像那棵生机勃勃的桃树一样,有很多很多个春天。   而他,没有下一个春天了。   他会像那棵腐烂的树一样,倒在泥土之中,最后不知道能去何方。   殷予怀缓缓地关上窗。   他沉默了许久,看着自己微微发颤的手。   听着心中清醒的叫嚣,殷予怀缓缓地咽下唇中的血。   没有人告诉过他,这样的情况下,要如何。   他已经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把自己囚在这个小院之中。   只要他不去寻鹂鹂,只要他看不见鹂鹂,他就忍得住的。   他...就忍得住的吧?   没有他,幽州王之女梁鹂,会有一个疼爱她的夫君,会有很好很好的一生。   那些曾经发生的一切,无论鹂鹂是否忘记,又或者以后是否会记起,都应该化作一阵烟,消失在鹂鹂的生活中。   如若可以,他愿意鹂鹂...永远不要想起。   他会记住的。   这便够了。   这样的话,殷予怀在这几日之中,对自己说过无数次。   但是意识到自己身体在以从未有过的速度颓败的时候,殷予怀还是有些慌了。他算计了一生,从幽州到汴京,从废除到复位,但他没有算到关于鹂鹂的一切。他知道他败的一败涂地,但是,或许,他能够...再试试吗?   他不会去打扰鹂鹂的,他只是...只是,想在最后的日子里,最后再见见她。   或许,可以吗?   *   杨三拿出盒子中的药的时候,手不自觉地扣紧:“殿下,世间没有这样的药。按照殿下的身体,此时便应该回去汴京修养,而不是,而不是...”杨三眼眸颤抖,始终说不出后面几个字。   殷予怀看着他扣紧药的模样,缓缓摇头。   他没有出声,只是等待着杨三。   殷予怀知道,即便杨三知道了药的效用,也还是会给他的。   这药,只是让他的身体衰败得更快些,没有什么的。毫无意义地耗着,不如更快些。   如殷予怀所想,杨三最后还是交出了药。   殷予怀没怎么犹豫,甚至无需茶水,就轻轻吞咽下了白色的药丸。咽下的那一刻,他缓缓地垂上眸。   这颗药,是他最初给自己下毒时,就准备好的药。   自然...不是解药。   *   殷予怀昏睡了一日一夜,再醒来时,身子轻了不少。   杨三依旧在他身边守这他,殷予怀醒来的第一刻,他急忙去端来了煎好的药。   殷予怀想拒绝:“吃了那颗药,半个月内,我都不用服药了。”   下一句话他没有讲,半个月后,再怎么服药,服什么药,也都没有用了。   但是杨三坚持,端起了药碗:“殿下。”   殷予怀眼眸中有了极轻的一层笑意,他不再推拒,接过药,轻轻地喝完了。   掀开床褥的那一刻,殷予怀缓缓垂眸。   他要去见她了。   这应该是第一次,他主动去寻鹂鹂,当然,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   殷予怀在书桌前,珍重地写了一封请柬。   合上请柬的那一刻,他轻轻地笑了笑。   如若最后是和鹂鹂在一起,好像,一切也没有什么了。   只是他要寻个好的地方,不能让鹂鹂见到他最后的模样。   如若吓到了鹂鹂,彼时,他也不能再哄她了。   就让他最后再放肆一次吧。   殷予怀最后放任了一分自己的自私,他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衫,头上簪了一根玉簪。   第一次见到鹂鹂时,他应该便是如此模样。   那最后一次,也是如此模样的话,也算...有始有终。   他看见了她。   即便只是简单地挽起长发,一身浅色长裙,也很美。   他静静地看着她。   他好像,终于能不再移开眼眸。   那是他的鹂鹂。   起码这一刻,让他姑且如此称呼吧。   他看见她对他扬起笑:“那今日,需要梁鹂为公子介绍一番幽州吗?”   他已经很久没有她如此模样了,眼眸中满是灿烂,扬起的唇角都是笑意。那个曾经捧着一树桃花的少女,在这一刻,又缓缓地对他弯了眸。   他轻轻点头,唇边勾起一抹笑。   自然,是要的。   一切都格外地顺利,直到走到长亭时,他看见鹂鹂不小心滑了一下。即便顾忌着分寸,他还是下意识伸出了手,握住鹂鹂手的那一刻,殷予怀恍惚间察觉到了自己的冒失。   温热滑腻的触感从手上传来,殷予怀眼眸颤了颤。   就再冒失一次吧。   作者有话说:   写这几章的时候,一直在听薛之谦的《可》,推荐大家可以搭配使用一下哈哈哈哈   ————感谢在2022-07-04 23:56:20~2022-07-05 20:5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很机智 5瓶;Cherie 4瓶;叶子酱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章 (火葬场二合一)   他以为鹂鹂会有些介意, 但是她没有。   她对他眸中有了关心,轻声询问起他从前的事情:“公子儿时可是练过武?刚刚公子接住我的速度,极快, 一般人应该是做不出来的。”   他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他儿时的确学过一段时间的武功。   那时他还在幽州, 因为娘亲难产生下了他,他自小身子孱弱。为了让身子硬朗些, 书将军, 也就是书青的爹爹, 从小便教导他习武。   他习武也还算有天赋, 但是身子实在限制。最开始,书叔叔会让他和书青一同练武,后来长大些,有些东西, 他的身体受不住了,便会让他在一旁看著书青习武。   本来身上还算有些武功, 但是那次回汴京的路上,被刺客埋伏,他的武功被废了。但即使武功被废了,如今比常人敏捷些,也不是问题。   殷予怀那一瞬,几乎想一下子将全部的过去讲过鹂鹂听,但是准备开口那一刻, 便察觉了自己的冒犯。   于是将话语折了又折,最后化为轻声的一句:“儿时身子孱弱, 故而曾经练过一段时间。”   “曾经?”   殷予怀怔了一瞬, 他没想过鹂鹂会继续问, 虽然只是短短两个字,但他很快将从前所有的事情都讲了出来。   他声音很轻,不知道有没有藏住所有的欢喜。   从吞下那颗药丸开始,能够见到鹂鹂的每一瞬,他都应该是欢喜的。   但是他的欢喜,不能被鹂鹂看出来,否则便太突兀了。   鹂鹂没有再问,好像也没有看出他的欢喜。   殷予怀轻轻怔了一瞬,随后便听见梁鹂说道:“公子为何要来幽州?”   此时,梁鹂正在殷予怀的右侧,是他伸手便能碰到的距离。   但是殷予怀只是微微转头,看向了梁鹂。   在过去的很多日子中,他学会了克制。   在这一刻,恍若终于派上了用场。   即便看着鹂鹂眸中的笑,他也能在下一瞬装作不在意地移开目光。   明明心中满是过往的片段,他却能控制自己一步步走向完全没有鹂鹂的未来了。   他为何要来幽州呢?   因为,很久之前,他曾经答应过一个人。   如若以后闲暇了,便同她一起去与汴京一般繁华的幽州,那儿四季如春,冬天不像汴京的冬天这般寒凉。   是在她离去那一刻,他才想起来这些承诺。   那些曾经他以为能毫不在意的一切,在鹂鹂离开的那一刻,开始缓缓清晰。   他知道自己错了,但是已经没有办法弥补了。   但,即便是已经变为灰色的承诺,即便在那时,这已经是永远都不能完成的一切了,他还是想试试。   因为,对于当时的他而言,这世间,已经其他的事情了。   殷予怀缓缓看向梁鹂,轻轻地勾起一抹笑,这些如何能够说给如今的鹂鹂听呢。   他轻轻地抬起眸,如今,也算他实现了最初那个承诺了吧。   虽然,好像是鹂鹂带着他去看一看幽州了。   他挑了又挑,最后只能勉强答了曾经那一句:“幽州,四季如春,即便是冬天,也没有汴京的寒凉。”   他隐去了过往所有的影子,让过往永远地沉默。   唯有如此,他才能止住心中的喧嚣。   他望向身旁一切都很好的鹂鹂,不再是那具枯骨,不再是那一方小小的坟墓,心中涌起从未有过的满足。   他清醒感受着自己的割裂,欣喜与痛苦交缠嘶吼,冲撞着他破败的身体。   但他很满足。   他望着鹂鹂,听她讲着她眸中幽州的一切,他们走过长亭,走过小院,走到热闹的大街之上。   直到鹂鹂问他:“梁鹂还从未去过汴京,如若有机会去到汴京,可能还会麻烦公子了。”   殷予怀怔了很久,他很想应下。   他知道自己拒绝不了鹂鹂的,但是...他没有办法应下。   他已经辜负了鹂鹂太多承诺,这一次,便不要了。   一个都不要了。   他的身体,熬不到鹂鹂再去汴京。   他便...不答应了。   只要不答应,便不会做不到了。汴京并不是什么好地方,如若可以,他情愿鹂鹂一生都别再去。   他是这般想的,沉默之中,他的手缓缓握紧。   他太了解自己了,如若鹂鹂再询问一次,哪怕一次,他可能便不能这么理智了,他如何会拒绝鹂鹂呢...   但鹂鹂没有再继续问。   殷予怀心中松了一口气时,还有一些描述不出来的刺痛感。   他清晰地感知到了,但是也知晓,这些并不重要。   鹂鹂今天看起来很开心,他便也就眸中含了笑。   其实他知道鹂鹂为什么开心,前两日他将身子所需的一切,都让杨三送去了迎春楼。颓玉如若看见了,一定会告诉鹂鹂的。   鹂鹂怎么会不开心呢?   他也...开心的。   幽州城,其实想去的地方,前些日子他都去了。   如今,也只是想再见见鹂鹂。   故而当梁鹂问:“今日公子想去何处时?”殷予怀最初怔了一瞬,他其实真的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他怔了一会,最后想到那日杨三说的:“听幽州城的人说,城西的寺庙,极为灵验,人们若是有所求,都会去城西的寺庙...”   虽然他已经去过了,但是此时,觉得再去一次也不错。   望着面前明媚灿烂的梁鹂,他轻轻地弯起眸。   那时他去的时候,并无所求。   但是如今,却是有了。   他追上梁鹂的步伐,轻声说道:“前些日子去了城西的寺庙,却没有见到方丈,如今想来有些遗憾。如若梁小姐不觉得路途遥远,今日可否带在下再去一次寺庙?”   他知道她不会拒绝的。   故而当她讶异问出“公子信佛”的时候,他望向她的眸,轻声说道:“如今信了。”   从前他是不信了,这世间,唯有自己可信。   但是,如今他愿意信了。   殷予怀看向梁鹂,心中轻轻说道:“如若世间真的有佛的话,请佛在我离开之后,护着她吧。”   “对了,她叫梁鹂。”   他其实知道如今的鹂鹂,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庇护。   但是人在即将离开之际,总是会下意识地想要寻求些什么的。   梁鹂没有多想,只是想着路途,没有怎么犹豫,便轻声说道:“那今日梁鹂便带公子去那城西的寺庙。只是天色有些晚了,山路险阻,晚间行车不便,如若今日去,可能得明天才能回来了。”   殷予怀抬起眸,轻轻点头。   他自然不会对路途有什么意见。   能多一天,于他而言,已是恩赐。   *   鹂鹂说的没有错,因为有些远,他们到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马车只能行到那儿,他们便下了马车,后面的山路,便只能步行了。   山上陆陆续续有下来的人,像他们这般刚刚准备上山的,只能偶尔见到一两个。   殷予怀望着矗立的牌匾——“桃灵寺”。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颗干枯被砍伐掉的桃树,眼眸微微下垂。原本,他觉得,那棵树如何都会比他活得更久的。   即便有些腐烂了,但是前些日子,杨三其实是寻到了法子了的。   如若真的熬到了春天,那棵树可能就能活下来了。   就会同他院中如今那颗桃树一般,从初绽的绿芽中窥见生机。   大多数时候,他都看着鹂鹂。   他慢她半步,故而能光明正大地看着她。   他不知道自己眸中是什么模样,如若鹂鹂转过头,可能会被吓到吧。   想到这里,殷予怀轻轻垂下眸。   鹂鹂转过身来,轻声对他说着什么。细细听了两句,殷予怀才知道原来鹂鹂是在介绍寺庙的来历。从前他在幽州生活了十二年,但是从未听人说过这些。   他所有的时间,都在书房和练武场。   偶尔遇到陡峭的山路时,他会上前一步,轻轻地扶住鹂鹂。   最开始,鹂鹂有些害羞,后来,好像就习惯了。   殷予怀觉得自己的眼眸,几乎没有从鹂鹂身上移开。   他近乎贪婪地珍惜着每一瞬。   看见鹂鹂有些喘气时,他才发觉是自己疏忽了。   前些日子下了雨,山路难走,比从前陡峭了不少。是他没有考虑鹂鹂的身体,思及此,殷予怀不由得有些自责。   他知道鹂鹂不在意,但还是轻声道了歉。   他已经欠了鹂鹂太多道歉了,如今便是一点,都不要再有了。   他的鹂鹂,值得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以后,也会拥有的。   他望着前方的鹂鹂,恰巧碰到她转身,她弯着眸,对他轻声说道:“已经相熟,公子便别唤我梁小姐了,唤梁鹂或者鹂鹂吧。”   殷予怀眼眸怔了怔。   在她听不见的地方,他已经唤了她太多声“鹂鹂”。   但是在她能听见的地方,他还是...只能唤她梁鹂。   如若不是鹂鹂自己说,原本,他是只能唤一声梁小姐的。   就像生疏的只是见过一两面的陌生人,这样,待到他离去,鹂鹂才不会记住他。   但是鹂鹂让他那么唤,他想稍稍地放肆一次。   他心中沉默了很久,但是面上还是很从容,像是思考后应下:“那在下唤小姐梁鹂吧。”   “其实很少有人会唤我这个名字。”他听见鹂鹂笑着说,他轻声问了一声,听着鹂鹂耐心为他解释。   “平日里,只有爹爹在同我生气时,才会唤我梁鹂。其他人,不是同公子一般唤我小姐,便是更亲密些,唤作鹂鹂。”   他认真地看着她,听她讲述着自己生活中曾经的一切。   那是他不曾参与过的一切,却是格外美好的。   殷予怀眸中不由得满是温柔,他为鹂鹂拥有的一切美好欢欣。   他想,他从未听过比鹂鹂还好听的名字。   有些冒犯,但是他还是轻声说了一句:“很好听。”   梁鹂轻声一笑,讲起了娘亲的事情,殷予怀看着前方崎岖的路,上前一步,为她提起了裙摆。   有些放肆,但是今日也不是第一次了,殷予怀难得如此放任自己,故而干脆放任到底了。   直到青鸾上前一步时,殷予怀才想起来,这崎岖的山路之中,并不仅仅只有他们两人。想着自己刚刚的冒犯举动,殷予怀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他没有再坚持,将裙摆递给了青鸾。   接下来的一切,如若只是他自己来,都是很寻常的。   但是鹂鹂同他一起,斋茶,斋饭,斋房,一切都变得不寻常了起来。   面对面坐着用膳时,殷予怀轻轻垂下头。   如若此时一直看着鹂鹂,大概会吓到鹂鹂吧。   无论给鹂鹂留下什么样的印象,他都是不愿的。   最好,他在鹂鹂的心中,就如那山间的水,流过便无痕了。   思绪升起的那一刻,殷予怀有片刻的怔住,他其实没想过自己真的有一刻,能够真的放下那些叫嚣的纠缠和欲|望。   但是好像,这一刻,他有做到了。   他偷偷地看了正在用膳的鹂鹂一眼,轻轻地抿唇。   可能是因为,他今天已经太满足了。   此生,恍若都足够了。   故而那些贪恋,被死死地埋在了心中。   也好。   *   用完膳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昏暗了。   出门那一刻,殷予怀看了看天,山上的天,似乎和山下,都是漆黑的一片,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   他淡淡地看着鹂鹂走远的身影,直到消失在拐角,才轻轻地转过身。   他不知道那一瞬他的眸中是什么。   说着满足,应该还是会有一些不甘心的吧。   毕竟,那是鹂鹂。   殷予怀对霜鹂,此生都会不甘心的。   但幸好,他的一生,余下的已经很短了。   殷予怀轻轻笑笑,对着一旁领路的僧人轻声说道:“可否将在下待到祈福的地方,在下心中,有一桩心愿未了。”   像是不欺骗佛主,也不欺骗自己,殷予怀眸中的笑更温柔了些:“在下想为一人祈福。”   僧人行礼,应下:“阿弥陀佛,公子请随小僧来。”   他被僧人带到了佛像面前。   待到僧人走后,殷予怀打量着周围。从昏黄的烛光到地下的蒲团,最后眼神定格在金身佛像上。   他这一生,不信佛,不信神,不信命。   他曾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他不会愚钝地跪在所谓的佛像前,去将那些世人爱做的事情,去重复地做上一遍。   谁会对着一个不知道多少人拜过的佛像去祈求。   谁会将自己全部的希望寄托于所谓的显灵。   虚假,虚幻,且实在无聊。   可是啊,在这寒风吹着昏暗的烛火的夜里,向来不信佛、不信神、不信命的矜贵异常的太子殿下,虔诚地跪在了佛像前,将从前那些他觉得虚假、虚幻且实在无聊的事情,为他的小姑娘,全都做了一遍。   他没有什么心愿,只是祈求世间的一切。   请在余生,善待他的鹂鹂。   *   杨三在房中待了殷予怀一夜,直到天微微亮时,殷予怀才回到房中。他一身云白的衣衫,在昏暗的烛火之中,满是灰尘。   殷予怀跪在佛像前,虔诚地祈求了一夜。   前生的困苦,已经过去了。   无论一切如何,他都希望他的小姑娘,今后会有美满的一生。   颓玉的一切,身份,家产,他都为颓玉准备好了。   只要颓玉不辜负鹂鹂,他们便能有很好的一生。   良辰好景,洞房花烛,此后余生,两相恩爱。   这是即便是他,也未想过的与鹂鹂的余生。   因为,太美好了,便太不真实了。   现在大概是殷予怀最清醒的时刻,他像是终于从一场梦中醒来,接受了那个本不能接受的可能。   在看见那具烧焦的枯骨之后,对于他而言,其实就没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   只是有些,需要长一些时间接受。   有另一些,需要用更长的时间接受。   他像是已经看尽了沙漠的荒芜,偶然间看见一簇盛开的花,只想用尽一切力气的护住。哪怕是让他自己将刀刃插进那颗跃动的心脏,哪怕是要用尽他身体中的最后一滴血,他也是愿意的。   只是会稍稍犹豫一瞬,因为他舍不得那花。   他想,再多看看那花几眼。   毕竟,以后就看不见了。   殷予怀其实明白,有些事情无可奈何,有些事情,错了就是错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能够再看见鹂鹂,已经是上天对他最大的恩赐。   他其实,真的,已经很满足了。   哪怕亲眼看着,鹂鹂描摹别人眸中满是爱意的模样,他也只会有一瞬发怔,随后便将这般的鹂鹂,记到心中。   每一瞬的鹂鹂,于他而言,都太过珍贵,都是他余生最珍重的一切,他实在没有时间去遗憾和感伤。   从前,身份阻隔了他们。   他生长于皇权的诡谲之下,压迫着窒息着长大,他逐渐成为了那样的殷予怀。   外表矜贵,自傲不凡。   那样的他,在未受到挫折之前,不会承认自己会爱上一个冷宫的小婢女。即便他真的很爱很爱鹂鹂,他也不会承认。   甚至可能,原本此生,他都是不会承认的。   如若不是那场通天的大火,那具烧焦的枯骨,他可能会将一生的爱意都禁|锢在皇城之中。   他可能终其一生,也没有办法对鹂鹂,说出半分爱意。   他无可选择。   这是殷予怀必须承认的。   但如若,鹂鹂并不是以那般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   以一个好一些的身份,或者就以鹂鹂现在的身份——“幽州王独女”。   那样的鹂鹂,出现在他面前,他不会任由鹂鹂靠近他。   在他发觉鹂鹂对他有万般吸引的那一刻,他会毫不犹豫地主动且刻意地远离,有关鹂鹂的一切。   那样的他,不会允许鹂鹂那样的存在。   作为储君,作为帝王,他不能拥有软肋。   最后,不过是殊途同归。   一切却又同样是一个困局。   殷予怀虔诚望着上面的佛。   正因如此,即便是这一刻,他也从未祈求过分毫有关他和鹂鹂的一切。   是从前二十年的人生,将他困在了那个死局之中。   谁都救不了他。   或许,鹂鹂已经救了他。   只是如若他最初会知晓日后的一切,他应该情愿,鹂鹂从未来过他的身边。   那些所有的痛苦、撕扯和困苦,就让他一人咽下。   不要,不要,再侵扰他的鹂鹂了。   如今鹂鹂已经忘记了从前与他的一切,便不要再记起了。   世间有一个人,能够记得一切,便已经足够了。   待到他死后,他的尸骨,会连同那颗鹂鹂为他栽种的桃树一起,消失在一场通天的大火之中。   混着桃木的灰,庆贺鹂鹂的新婚。   他一生不曾有信仰。   但是此刻,他轻轻对着世间所有的信仰,虔诚一拜。   愿梁鹂和颓玉,明媒正娶,世人祝贺,百年好合。   作者有话说:   是狗子知道了梁鹂就是鹂鹂的狗子视角~   ————   火葬场进度:19/100(虐狗子的第一个阶段快结束了,让我们收拾收拾心情,进入第二个阶段吧!)   另外,啾啾,鸢鸢不甜嘛(试图撒娇)   ————   掉落小红包嗷~   ————   感谢在2022-07-05 20:55:59~2022-07-05 23:45: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子酱 2瓶;云熙又困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一章   杨三又为殷予怀端来了药。   那药, 看着颜色又深了些。如此深的颜色,应当是把几副药熬在了一起。   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不再推辞, 轻轻服下。   待到熏香和寒风彻底将他身上的药味消散掉,他才缓缓地打开门。   雨下了一夜, 从佛堂回到斋房,一刻也没有停。   殷予怀看了看天色, 看这雨, 怕是会下几日。正如杨三适才所言, 今日, 他们应该是下不得山了。   虽一夜未眠,但殷予怀眸色很平静,教人看不出丝毫疲累。淅淅沥沥的雨声不断传入耳中的那一刻,他甚至轻微地想了一番, 莫不是昨夜他太过虔诚,佛方才愿意多给他几日。   察觉到, 他已经能够在心中开自己玩笑的时候,殷予怀淡淡地垂下眸。   他的眸,曾经那如死水般的一切,开始化去了枯寂,变为了彻头彻尾、无波无澜的平静。   其实说不清这样的平静是好是坏,当一个人的骨子都染上悲切,眼眸的平静便恍若无用的伪装。   殷予怀轻轻抬眸, 静静望向斋房中正燃着的香炉。   待到衣衫都熏上佛香,便是他, 都再也察觉不出丝毫的苦涩。   他轻轻地垂头, 缓缓地抬起笔。   *   待到了早膳时间, 外面突然有人敲门。   杨三上前开门,便看见了送来清粥的小僧。   杨三一边道了谢,一边在小僧走远之后,缓缓关上门。   待望向里面正执笔写着什么的殷予怀时,放下了手中的清粥。   殷予怀听见了动静,待到杨三正准备走过来时,轻声问道:“已经到了晨时了吗?”说着,他缓缓望向窗外,恍惚间像是看见了一颗桃树。   杨三一遍点头,一边将清粥端上去:“外面的雨还未停,今日应当是下不了山了。寺中早膳只有清粥,殿下不若先用膳了再做其他的事情。”   殷予怀对着杨山端上来的清粥,其实没有什么口腹之欲。   但是就像他不再拒绝那一碗碗药一般,对这样一碗清粥,他也没有再拒绝的意思。   “那放下吧。”   看着杨三松了一口气,殷予怀轻轻笑笑,像是突然生了兴趣,他轻声问道:“杨三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杨三原本正在布膳,闻言怔了怔,随后摇头:“回殿下,杨三家中,无人了。”   殷予怀轻声“嗯”了一声,杨三放下了清粥,将那些不曾对任何人讲述的过往,在这个满是佛香的房间,静静地说出来。   “儿时家乡遇了饥荒,一路逃到了汴京,恰巧遇见宫中招人。那时其实不知道究竟招的什么人,只是为了不饿死,便去了。再后来,奴便到了宫中,寻了个师父。师父从前是管理御花园的,擅长些花草树木,杨三也就随着学了些皮毛本事。后来,就遇见殿下了。”   没有怎么隐瞒,杨三说的很简单。   殷予怀静静听着,最后轻声问道:“那日后,还想回宫吗?”   杨三看着殷予怀,随后沉默了一瞬,最后说道:“不想了,杨三想在殿下身旁。”   殷予怀轻轻怔了一瞬,随后唇边轻轻带了一抹笑。   便是连杨三,都看出来了吗?   也是,杨三是个通透人,他也从来没有瞒过杨三。但凡杨三有心一些,都应该察觉的到了。故而殷予怀只是轻轻摇了头,望着还只有十几来岁的杨三。   “再过些时日,孤身旁便不需要人伺候了。”   杨三手握紧,终于露出了少年人的一面,他不可避免地红了眸,但是一句话都说不出。说出任何一句,都是犯上,说出任何一句,都是放肆,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宫人,他不能。   殷予怀缓缓用起了清粥,待到浅浅用完半碗,便实在咽不下去了。   他将汤勺放回木碗之中,望向杨三:“彼时,便别回宫了。幽州也很好,便代替孤,留在幽州吧。临走之前,孤会为你寻个闲暇差事。”像是想到了什么,殷予怀望向窗外那颗桃树:“是孤要谢谢你,那颗树,如若没有你,可能早就死了。能够等到被人伐掉,已经是它的福气。只是可惜,没有能够等来春天。”   殷予怀平静地说着一切,眼眸中也没有什么情绪。   就像是,逐渐开始交代他离去之后的一切。   待到小僧再来收用完的木碗和汤勺时,殷予怀望着窗边的桃树,轻声问了句:“小师傅,在下想知晓,是所有的院子中都会有一颗桃树吗?”   小师傅点头,有些害羞地笑了笑:“是,毕竟我们是‘桃灵寺’嘛。无论是僧人的院子,还是斋房的院子,都会栽上一颗桃树的。今日下雨,公子可以等雨停了再多去转转,虽然每个院子中都会有桃树,但是每个院子的桃树都不一样。若是公子细细看,说不定还能发现每颗桃树的名字呢。”   殷予怀生了兴趣:“桃树还会有名字吗?”   小僧人很少同殷予怀这般看着便不一般的人讲话,闻言不由得更害羞了些:“一般是没有的,其实本来也是没有的。只是寺中没有什么玩乐,偶尔师兄们便喜欢给桃树起名字。像是公子院子中的这颗,就有名字。   殷予怀轻轻抬眸:“这颗树?”   小僧人字正腔圆说道:“公子院子中这颗,名为‘勿’。”   说着从屋檐之上蘸了些雨水,一笔一划写在门板上。   殷予怀认真看着,许久才轻声说道:“是这个‘勿’啊。”   小僧人点头,看了看天色,已经到了早课的时间了,忙离去了。   殷予怀推开窗,静静看着这颗叫“勿”的树。   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轻声地念了了一遍它的名字。   杨三收拾着一旁的油纸伞,这是每个斋房中都有的。   殷予怀的视线被油纸伞吸引,它看上去很轻,也只是薄薄的一层,有些朴素。   杨三望着窗外的雨,已经没有晨间那么大了,不由得询问道:“公子要去寻梁小姐吗?”   殷予怀望了望外面的天色,缓缓点头。   如今下着雨,他们下不得山。   天公作美,他便该去寻鹂鹂。   像是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殷予怀轻轻地拿了一把油纸伞。   撑开的那一刻,眼眸缓缓看向前方。   果然很轻。   *   快走到梁鹂斋房所在的院子时,殷予怀停了下来。   他其实迟疑了一瞬,但是很快,便又继续向着那个方向去了。   一路上,他看了每个院子,的确如同那个小师傅所言,这而的院子中,都种了一颗桃树。殷予怀一边想着等会可以将这个事情同鹂鹂讲,一边又担心鹂鹂觉得这个事情无聊。   还未等他纠结出结果,他已经走进了梁鹂斋房所在的小院。   他看向了小院中的那颗桃树,突然有些好奇,这颗树会叫什么名字。   但还不等他上前,他便已经看见了在窗边翻看经书的梁鹂。   殷予怀静静看了很久,不想上去惊扰。   过了许久,才轻轻地垂下头,再抬起头时,他缓缓向着前方而去   雨不大,他撑着伞而来,衣衫并没有怎么湿,但是身上定是有寒气。   故而他没有直接进去,而是静静走到了窗边。   抬眸望去,能看见鹂鹂正在认真看着手中的经书。   相较于刚刚在远处看,如何更是清晰了些。   他珍惜能够看见鹂鹂的每一瞬,这一瞬的鹂鹂,太静,太美好了,他实在不忍心出声打断。   但是梁鹂很快就抬起了眸,那一瞬间,她的眸在他的眸中。   梁鹂怔了一瞬,随后将经书放下,轻笑着打开了门:“公子请进。”   殷予怀摇了摇头,他没有入屋子,只是在屋檐下,放下了手中撑着的油纸伞,收起来立到了门边。   他甚至连一句“在下便不进来了”都没说,梁鹂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轻轻一笑:“只是歇息了一晚上的斋房,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殷予怀望着梁鹂,没有直接说是因为怕身上的寒气沾染到她,便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他有许多话想和鹂鹂说,但是好像在这一刻,一切都又失去了必要。   世间再没有什么事情,比鹂鹂好好地站在他面前,更为重要。   他也只是想来看看鹂鹂。   于是他轻轻摇头,轻声说着歉意。   是因为他昨日提出来桃灵寺,他们今日才被困在了这山中,这一声歉意,本就是该说的。   对于他而言,一切犹如天公作美,对于鹂鹂而言,怕是有些不适了。   殷予怀望着梁鹂,轻声说着从昨天到现在的一切。   看见梁鹂突然绽开笑的时候,殷予怀怔了一瞬。   梁鹂望着面前的殷予怀,眸中满是笑意:“公子如何能够将事情说的如此严重呢?”就在殷予怀正抬起唇的时候,梁鹂上前一步,与他同在屋檐之下,刚刚瞬间而过的药味,此刻变得微微浓郁起来,她轻声一笑:“只是这几日雨下得大了些,上山下山都不变,如何在公子的口中,就恍若我们永远下不得山了呢。”   那时,殷予怀很认真地考虑了一番。   如若他们永远都下不了山,他是不是就能与鹂鹂拥有余下的一生。   但是很快,殷予怀就否认了心中这个荒谬的想法。   他当知晓,鹂鹂最厌恶这些拘束。被天气困住和被皇权困住,归根到底,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困住人的东西不同,到底都是困住。   不是心甘情愿,世间的一切,便都只如囚|牢。   即便只是轻轻想了一瞬,殷予怀都谴责了番自己的自私。   更何况,殷予怀浅着笑望向梁鹂。   待到他们下山之后,鹂鹂会有那么美满的一生,他怎么舍得让她不去拥有呢。   如今的他,再也舍不得分毫了。   梁鹂像是看出他眸中真的是歉意,又轻笑着说道:“待到此生都不能下山了,公子再来向梁鹂致歉,也不迟。”   殷予怀淡淡一笑,轻声应是。   很快,他便看见了鹂鹂扬起的唇角刻意地放下,鼓着脸说:“不过,为何公子又开始唤我小姐了?”   嘴上的语气不好,眸中却满是笑意。   这哪里是生气的模样?   殷予怀知晓鹂鹂没有生气,故而很大胆地...直接越过了这句话。   果真,鹂鹂并没有追究,只是向他伸出了手:“作为唤错称呼的致歉,公子请吧。”   殷予怀觉得自己很久都没有这般笑过了,他平静的眸染上笑意,望向梁鹂,不知晓世间如何会有这般的“致歉”,但是是鹂鹂说出的,他便轻笑着点了头。   好像,只要还在鹂鹂身旁,那些没有未来的未来,在这一瞬,便变得没有那么重要。   殷予怀浅浅放任着自己的一切。   入了门,殷予怀才发觉青鸾并不在房间里,像是看出了殷予怀眸中轻微的讶异,梁鹂收拾了一番,轻声解释道:“晨时,青鸾伺候完我用膳后,去了寺庙中的厨房,说要看看寺庙的斋饭是如何做的,日后好在府中做给我吃。”   殷予怀静静听着,认真看着梁鹂。   或许鹂鹂自己是不知道的,每当她说起青鸾,眼眸中的光彩,都与常人不同。殷予怀听着,不由得也轻轻笑了出来,他很欢喜,有青鸾这般的人,在鹂鹂身旁。   那日在酒楼中,他觉得青鸾当着他的面,要取了霜萋萋的性命,有些做的太过了。但是这一刻,殷予怀只觉得,那日青鸾所做的一切,都恰到好处,   他静静都看着梁鹂,直到她说起窗外的这颗桃树。   他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小师傅说的话:“桃灵寺每个院子中,都会有一颗桃树,大多数桃树,都会有名字。”   他随着梁鹂的目光,看向她院中的这颗桃树。   他有些想知道,这颗桃树有名字吗,若是有名字,会叫什么名字。   梁鹂手指向院中那颗桃树,缓缓说起了她栽种到殷予怀院中的那颗:“那日我寻人换去公子院中的,也是这桃灵寺的桃树...”   殷予怀手轻轻一怔,突然有些犹豫。   他自然知晓鹂鹂是好意。   只是,鹂鹂已经忘记了那半年之中的一切,他如今是否还要提起?   斟酌之下,殷予怀眸中多了些复杂,他将话语斟酌了又斟酌,最后隐去他们曾经拥有过的一切,简单地概括了事情:“那颗桃树,是在一场大火之中活下来的。在下将那颗桃树从汴京带到幽州,便是想看看,那颗桃树,若是到了幽州,能否活过这个寒冬。”   梁鹂眼眸之中缓缓多了一些歉意。   殷予怀很快解释道:“不是小姐的错,小姐请勿自责,杨三都同在下说了。”   ...   淅淅沥沥的雨,在他们的交谈之中,缓缓地停了下来。   殷予怀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天色,原本,他是觉得,这雨当能断断续续下几日的。还不等他说出下山的事情,就看见了梁鹂眸中的欢喜。   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轻轻地抬起眸。   在梁鹂弯着眸说“雨停了”的那一刻,他想起了那个不知道能否算谎的谎。   他的确是想见一见方丈的。   于是他看着梁鹂,轻声说道:“正好,雨停了,去寻方丈吗?”   他知道鹂鹂不会拒绝,所以当她眸中稍微迟疑的时候,他静静地等待着原因。   其实他想了很多原因,但听见鹂鹂说“平日都是青鸾帮我盘发,如今青鸾不在,我自己收拾,会需要久一些”时,他还是忍不住笑了笑。   倒是他未料到的。   不等他反应过来,梁鹂已经坐到了铜镜前。   看得出来,她有些纠结。   手伸出去了,又马上收回来。   时不时向后望上一眼,马上又害羞地转过头。   殷予怀望着梁鹂颇有些手忙脚乱的模样,眼眸中的笑意,已经快掩不住了。   他垂下头,袖中的手轻轻地抬了抬。   他其实是能够帮鹂鹂盘发的。   但是,合适吗?   殷予怀想了想,还是觉得太过冒昧。   转身那一刻,殷予怀想起那日在迎春亭见到的颓玉,眼眸中清浅的笑意,缓缓化为了平静。   日后,会有人为鹂鹂盘发。   应当,也会比他好上许多。   他其实也,没有太哀伤。   *   等待鹂鹂的时间,无论如何,都是算不得长的。   殷予怀望着窗外的树,轻轻地待着。   想到适才还未将那个小师傅告诉他的寺中的桃树大多有名字的趣事告诉鹂鹂,殷予怀心中有些在意。   待到一声“好了”从后面传来,殷予怀转身,看见的便是步摇歪了一只的鹂鹂。   其实告诉鹂鹂,鹂鹂对着铜镜,便能自己将步摇摆正了。   但鬼使神差,殷予怀望着梁鹂,伸出了手,他修长的手指在那只歪掉的步摇上面停留了一瞬。   此时,他的手距离鹂鹂的脸不过一寸。   梁鹂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殷予怀到底做不出那么放肆的事情,他轻轻一笑,将那只步摇扶正。   转身那一刻,殷予怀眼眸中闪过无数的画面。   他恍若逃离地向着屋外走去,直到手按到油纸伞上的那一刻,那颗恍若静止的心,才缓缓地开始跃动。   他无法形容那种近乎窒息的心动。   他就快抑制不住了。   但他...不能。   殷予怀眼眸颤抖了一瞬,突然觉得他实在高估了自己。   他凭什么觉得他在鹂鹂面前,能够全然伪装好自己,不露出丝毫马脚。   他对鹂鹂心动至死,如何能够无动于衷。   他不能。   有一瞬间,殷予怀是想逃离的。   但是身后传来了梁鹂轻声的道谢声。   她的声音,就像是一道绳索,将殷予怀心中那些惧意而生的逃离心思,一下子全都牵了回来。   殷予怀缓缓垂眸,像是笑又像是哭。   他何曾想过有一天,他会如此胆怯。   像个懦夫。   作者有话说:   能够放弃自己的爱人,狗子你才不是懦夫,你无与伦比的勇敢好嘛!   ——-   感谢在2022-07-05 23:45:01~2022-07-06 20:54: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悦乐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王俊凯的小螃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二章 (火葬场二合一)   不知为何, 梁鹂所在的斋房内,并没有僧人所准备的油纸伞。   之前青鸾带上山的伞,也在青鸾出门时, 被青鸾带了出去。   两人寻了许久,除了殷予怀带来的那一把伞, 都没有再寻到第二把伞。   外面已经没有下雨,故而在寻了一会, 两人都没有寻到伞时, 便没有再寻。   踏出门那一刻, 梁鹂轻轻地扬起了唇。   不知道是否是下了许久的雨, 山间的空气满是清新,在屋内还不觉得,一踏出门,便能察觉与平日的不同了。   就在这时, 梁鹂看见殷予怀缓缓撑起了那把油纸伞。   在她灿烂的眸光中,殷予怀长身玉立, 修长的手骨缓缓握住伞柄。   随后,在她怔住的眸光之中,那把轻薄的油纸伞,越过她的肩头,遮住了她的身子。   是在...为她打伞吗?   梁鹂没有望着头顶的伞,而是望向了一旁撑伞的人。   许久之后,她轻声道:“去寻方丈吗?”   殷予怀握住伞柄的手微微一滞, 垂眸,轻声应道:“是。”   一切仿佛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但是此刻, 谁又会有心思计较呢?   殷予怀撑着伞, 侧目望着梁鹂。   他的眸中的贪念, 在伞缓缓抬起的一瞬瞬中,一点点被他吞咽下,最后只余下满眸的平静。   他唇角轻轻地含了些笑。   这也算,在同一张伞下了。   便不遗憾了。   梁鹂的眼眸,从殷予怀如玉的面上缓缓移开,最后停留在他扣住伞柄的青白的手上。   何时,他的身子,已经变得如何瘦削了吗?   不等她反应过来,殷予怀便轻声说道:“走吧。”   最后,梁鹂只轻轻看了一眼伞。   虽然伞向她倾斜了许多,几乎是整个在她头上了,但是...两人还是算同打了一把伞。   梁鹂眼眸怔了一瞬,倒也没有问出口“没有下雨为何要撑伞”这样的话,只是轻轻弯了眸,安静地同殷予怀一起走在小路上。   小路上铺满了石头,殷予怀一手为她撑着伞,一手轻轻为她提起裙摆。   这些日,梁鹂有些习惯了,一时间,竟然也没察觉有什么不对。   因为步摇的事情,两人都暂且沉默了下来。   去寻方丈的路上,殷予怀想,这算不算也是一种心照不宣。   像是习惯了从这些细微末节之中,寻出些甜的地方,殷予怀眸中轻轻含了笑。   他想起在冷宫时那包淡黄色的月亮糖,想起鹂鹂弯着眸向他递过来的那一刻,他想,那是他此生吃过最甜的糖。   *   桃灵寺真的很多桃树。   即便他们行在小路上,也能看见一颗又一颗的桃树。   虽然已经没有下雨,但是四处都有雨滴。待到他们路过一颗颗桃树时,风总是会将树枝上的雨滴吹下来些。   雨滴被风吹下来,全都砸在伞面上。   轻薄的伞面上,时不时传来轻声的“叮咚”声。   相较于他们两人的沉默,雨滴都要“活泼”许多。   殷予怀扣着伞柄的伞,时不时又扣紧一瞬,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到了方丈所在的地方。   看着一位小僧满怀歉意上前来的那一刻,殷予怀眸中多了些无奈的笑,想起了他院中那颗桃树的名字——“勿”。   原来,竟是“勿寻”的意思吗?   小僧人满怀歉意地说:“阿弥陀佛,施主,今日方丈已经吩咐过,暂不见客了。两位施主明日再来,可好?”   此时,殷予怀已经收起了油纸伞,也放下了梁鹂的裙摆。   听见小僧人的话,他抬眸望向梁鹂,恰巧梁鹂也看向了他。   两人对视一眼,都怔了一瞬,随后眸中都升起浅浅的笑,望向面前的小僧人。   “麻烦师父了。”   小僧人走远,两个人才转身,不过一瞬,默契地轻声笑了起来。   殷予怀无奈地笑了笑:“是在下的错,寻了个这般日子上山,又寻了个这般日子来见方丈,实在对不住,梁小姐。”   正说着,面前是一段比较崎岖的路。   殷予怀还未撑开油纸伞,衣袖就被一旁的梁鹂轻轻扯住,他有些惊讶地转头,就看见他的鹂鹂轻声一哼,可爱地嘀咕着:“你又唤我梁小姐。”   殷予怀只能认错,求着原谅。   自然,两人都是说着玩笑话。   殷予怀一边认着错,一边搀扶住了梁鹂。   刚刚这段路,走过来的时候,鹂鹂差点崴脚。如今青鸾不在她身边,即便有些冒犯,也不太顾得了。   虽然殷予怀心中自想的觉得有些冒犯,但其实他只是很君子地搀扶住了梁鹂。   隔着层层叠叠的衣袖,实在也没有什么冒犯。   在殷予怀看不见的地方,梁鹂的眸静静地沉了一瞬,但只是一瞬间,她又变成了日常在殷予怀面前的模样。   在看不见的时间脉络里,她一点一点掌控着殷予怀的期待、欢喜与欲|望。   待到走过了那段崎岖的路,殷予怀没有停顿一秒,轻柔地松开了手,梁鹂也自然地松开了他的衣袖。   看见殷予怀的眼眸向着斋房的方向看去,梁鹂轻轻垂下了眸。   衣袖的手颤了一瞬,她抬眸,轻轻牵住了殷予怀的衣袖。   她知道,她什么也不用说。   殷予怀心思本就全部都在梁鹂身上,见她主动牵住了他的衣袖,却又什么都不说,不由得轻声“嗯”了一声。   梁鹂抬起眸,望向殷予怀,轻叹一声:“今日既然已经出来了,虽然没有见到方丈,但是去看看别的地方,也是好的。”   虽然这是殷予怀未曾料想到的,但他又如何会拒绝呢。   只是他并不了解桃灵寺,也不知晓还有什么别的地方能够去看,故而他只能轻笑着问道:“可是有想去的地方?”   他看着鹂鹂的眸中有了笑意,随后手指向了他身后的一处。   他望着她,看着她轻轻地抬起头,像一只小孔雀一般说道:“公子想去看看,现在公子院中的那颗桃树,原来是在何处吗?那棵树是青鸾寻到的,是幽州最好的一棵桃树。虽然我也没有去过那个地方,但是我知道是在那里。”   殷予怀只是淡淡看了一眼远处的山峦,随后含着笑认真看着鹂鹂。   他没有见过这般的鹂鹂。   像是讨糖的小孩一般的鹂鹂。   有些可爱,他如何能拒绝分毫?   梁鹂还在继续说着,她的手缓缓地勾勒出那儿的一切:“看,就在那,那儿有一大片桃树。”   殷予怀顺着她的手向那场山峦望去,密密麻麻全是树,但是隔得太远了,是不是桃树也未可知。但这种话,这个时候,定然是不会说出来的。   说着说着,梁鹂轻轻叹了口气,鼓起的脸也慢慢下去:“可惜现在不是春天,如若到了春天,会有漫山遍野的桃花。”   说着望着殷予怀:“每当那个时候,会有很多人来桃灵寺的。那儿是桃树开的最美的地方,待到开花时,只要来桃灵寺的人,都会去那片桃林上看一看。”   那时,殷予怀只是认真看着梁鹂。   他不在意她口中那片桃林有多美,他只知道,此刻的鹂鹂很美。   殷予怀习惯地,将梁鹂的一字一句,哪怕一瞬,都刻入心中。   以至于,他本来应该反应过来的一切,还是错过了。   那么,浅而易见的端倪。   *   殷予怀自然不会拒绝梁鹂。   他如何会在生命的最后,拒绝他的鹂鹂呢。   即便看见了陡峭的山坡,即便看见了遥远的山峦,即便一个路过的小僧人提醒山间路滑,但是看着梁鹂眸中的笑和期待,殷予怀还是应了。   很久之后,殷予怀也不知。   那天上了那座山,到底是对是错。   *   最初,其实并不算什么,只是山坡泥泞了些。   他本来还担忧着鹂鹂的衣裙,但是当他准备拿起鹂鹂衣裙的时候,被鹂鹂一个眼神制止了。   梁鹂眸弯弯的:“不要。”   甚至都不需要原因,殷予怀便没有再说什么。   左右只是一件衣裙,待到下山之后,扔了便是。   爬了一刻钟之后,殷予怀开始怀疑上山的决定是否有些错误。   半刻钟之前,他们爬的山,虽然路是泥泞的,却并不陡峭,并不需要废什么力气。   但是半刻钟之后,除开泥泞的路,还有陡峭的地势。   他虽然没有什么,但是身后的鹂鹂,显然有些坚持不住了。   从最开始的风轻云淡,到如今的气喘吁吁。   鹂鹂,只用了半刻钟。   殷予怀眸中有些笑意,望向下面正攥着他衣袖喘气的鹂鹂。   一向霜白的脸,此时已经微微泛红。   脸上是滴落的露珠还是汗珠,也教人分不清了。   殷予怀眸中的笑意怔了一瞬。   这一刻的鹂鹂,一切都生动了起来。   虽然疲累,却有勃勃生机。   就像他院中,那颗鹂鹂说是全幽州最好的桃树一般。   都会,有很多很多个春天的。   想到这,殷予怀眸中的笑不由得浓了起来。   看在梁鹂眸中,梁鹂一瞬间就鼓起了脸。   这是在取笑她嘛!   故而在殷予怀问道“不若明日再来”的时候,她想也不想的拒绝了。   像是要殷予怀放弃“不切实际”的想法,梁鹂用力一迈,却被一道力陡然拉回。   像是怎么也爬不上去,梁鹂不由得又加大了力气。   殷予怀本来还浅笑着看着她,突然看见她衣裙被山崖间的树枝勾住的那一瞬,心停止了一瞬。   再顾不得其他的什么,殷予怀一把将人拉住。   将梁鹂的手握住,伸手就能抱住梁鹂的那一刻,殷予怀一颗发颤的心,才缓缓地恢复正常的跃动。   他知道在鹂鹂的眸中,他现在看起来一定很奇怪,但是殷予怀控制不住。   他没有办法接受鹂鹂以任何的方式,再离开了。   殷予怀紧紧握住梁鹂的手,不自觉轻哄着她:“梁鹂,先别动,等一下...”   梁鹂看着殷予怀颤抖的手,苍白的眸,垂下的那只手微微地僵了一瞬。   她没有再动,乖乖地站在原地。   她看着殷予怀小心翼翼又快速地到了她的身边,随后,用手缓慢地解开了她被树枝勾住的衣衫。   殷予怀低头的那一刻,梁鹂垂着眸,望着他。   她的眸中没有什么情绪,如若有,应当也只是疑惑。   殷予怀也会对梁鹂这样了吗?   只是被树枝勾住了衣角,都能够让他如此仓皇了吗?   所以...还是将梁鹂当成了霜鹂吗?   梁鹂看着殷予怀,在他为她解开被树枝勾住的衣衫,抬头那一刹那,眼眸又变成了正常的模样。   她轻轻地眨了眼,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啦...”   殷予怀摇头:“没有。”说着,殷予怀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远处的山峦。   梁鹂静静地看着,她已经许久未看见殷予怀面对她是蹙眉了。   看来,可能一切都要搁浅一段时间了。   果然,殷予怀从远处收回眼神后,轻声对她说:“太凶险了些,今日便不去了,行吗?”像是怕她坚持,殷予怀继续说道:“平日还好,如今一连下了几日的雨,是在下考虑不周了。”   梁鹂认真地听着,没有点头。   殷予怀声音不由得轻了许多:“如今是冬日,满是枯枝的桃树有什么好看的,等到了春日,再来好吗?”   梁鹂其实没有想那么多,今日的事情作罢,明日她再寻一个便好。   相较于今日能否上山,她更关心的事情是,为何这几日,殷予怀对她的态度,逐渐地变化了。   是一种很奇怪的变化,不像是认出了她,也不像是将她认成了霜鹂。   于是她只是轻笑着问了问:“你陪我来吗?”   殷予怀怔了很久,他看着面前的鹂鹂,失礼地看了许久。   久到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合适了,才能咽下喉咙间的苦涩,启唇。   “春日,在下便不在幽州了,不过,在下离开幽州之前,答应你的事情,在下会办好。彼时,你可以和颓玉一起来。”   说出这句话时,殷予怀眼眸涩了一瞬,那些欢乐的假象,在这一刻全然打破。   他披上了温和的表面,但是那颗狰狞的心,还是在不断地流血和撕扯。   他能够瞒过所有人,甚至曾经,他真的以为是瞒过了自己了的。   可是好像没有。   在他在鹂鹂面前,哀伤已经快要无所遁形的这一刻,那些碎裂一地的假象,都在痛苦地喧嚣。   它们在吵闹,嘲笑。   他的虚伪,他的懦弱。   但...殷予怀愣愣看着梁鹂。   他不能应下鹂鹂。   他此生已经辜负了鹂鹂太多承诺,不能,不能再多一个了。   注定做不到的事情,正因为对面是鹂鹂,他才不能应下。   甚至,他不许自己有一点应下的心思。   他要用什么等来春日呢?   用他残破的身体,还是用鹂鹂失去的那些满是痛苦和背叛的记忆?   ...   他等不来春日,自然也等不来满树的花。   从很久以前,他已经失去了能够拥有这一切的能力。   这是他在船头看着那颗枯树,便知道的事情,不是吗?   山间的风很寒,此时更是寒上数倍,殷予怀愣愣受着,觉得自己说出那句话的模样,一定,难看极了。   他突然有些害怕看见鹂鹂。   是他太自私了。   如若不是他妄想在最后的时日,多见一见鹂鹂。   这样的事情,便不会发生。   他不会又让鹂鹂失望,也不用又许下一个又一个的谎。   那些偷来的欢欣,在这一刻,化为绵密的针,齐齐向着殷予怀的回忆而去。   好像又有什么,碎了一地。   殷予怀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还能碎掉。   但是那种浑身的刺痛感,撕扯着他的神经。他痛恨自己的狼狈,在这一瞬,却又无可奈何。   即使这些天偷来的欢愉碎了一地,但是他还能...拼好。   只要这些事情发生过,他经历过。   曾经就真的有几刻,这样的鹂鹂,面前的鹂鹂,是属于他的。   殷予怀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了自己的狼狈。   这些天的一切,恍若幻想,陡然升起,在这一刻,又瞬间坠落。   梁鹂没有看清殷予怀眸中的复杂。   她只看见了他的痛苦。   那些撕扯在他眼眸之中的痛苦,让他苍白了眸。   她轻轻地弯起眸,就像是没有发觉他丝毫的异样。   她欣赏着他眼眸中用来掩饰的浓郁的温柔。   她也得到了他的答案。   让颓玉陪她来。   梁鹂轻轻叹了口气,弯起了眸。   那便是没有将她当做霜鹂了。   那为何,这些日子会对她如此态度呢?   梁鹂打量着痛苦的殷予怀,觉得这个答案,暂时没有那么重要。   她望了望天色,轻轻地扬起唇。   殷予怀在说什么,下山?   她眼眸中满是笑意,扯住殷予怀的衣袖。   “好。”   作者有话说:   明天应该就可以进入下一阶段的火葬场了,欧耶!   ————   火葬场进度:21/100(狗子挺住)   鸢鸢欠的更新小本本:2W   ————   啾啾宝,掉落小红包嗷~   ———— 第四十三章   殷予怀看着乖乖点头的梁鹂, 心中轻轻地松了口气。   那种奇怪的酸涩感又涌上心头,但是很快又被更多复杂的东西压了下去。殷予怀认真看着梁鹂,伸出了自己的衣袖。   下山的路比上山的路好走一些, 但是容易脚滑,只是让鹂鹂攥着他的衣袖, 应当...并不算太放肆。   梁鹂没有犹豫,手轻轻攥紧。   两人向着远处的山峦望了一眼, 随后相视一笑。   殷予怀看着梁鹂, 压下心中那些无处蔓延的遗憾。当感受着自己衣袖在被攥紧时, 他轻轻地弯了眸。   “小心些。”   梁鹂点点头, 两人向着山下而去。   但一切来的突兀,雨滴陡然打到殷予怀青白瘦削的手骨上时,两个人都怔了一瞬。   就在这一瞬之间,天空突然变得暗沉起来, 从细小的雨滴到豆大的雨珠,磅礴大雨不过用了半刻。   原本从容下山的两人, 陡然变得狼狈了起来。   殷予怀很快感受到脚下的山路变得比从前更加泥泞,半只靴子已经快陷进去。   望着山下看不见的终点,殷予怀一把攥紧了梁鹂的手,他眼眸认真了起来:“握紧,我们现在去山上。”   梁鹂眼眸怔了一瞬。   雨下的很大,她的睫上沾了雨珠,抬眸那一刻, 细小的雨珠险些流进眼眸。   这一次,她握紧了他的手, 没有隔着衣袖。   她知道殷予怀说的对。   此时下山, 实在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山上也的确有一个山洞, 只是...梁鹂轻轻垂眸,那山洞这些年,早已经变得越来越浅,即便她们寻到了,彼时也只能容纳一人。   她知道这些殷予怀应该都不知道,但她没有丝毫同他说的念头。   她看着他焦急的神色,一瞬间有些恍惚。   殷予怀为何这么害怕呢?   他因为从前的约定来了幽州,按照下面那些人打探上来的消息,他是怀着必死的心,在继续着每一天。   要做的事情,他应当也都做了,即便在这山崖间殒命,于他而言,实在也没什么可惜。   难道,是因为她在吗?   梁鹂感受着自己的手被握紧,殷予怀拉着她向着上山的路去。   脚下的泥土已经开始湿软,其实向上向下,危险都是难料的。   顺着山间的风,她望向前方的殷予怀。   等到一处大树下,殷予怀停下来,转身望向她的那一刻。   她的心怔了怔。   那种无所适从的奇怪感又开始冒上心头,她迄今未寻到一个合适的解释。但是现实似乎不容许她想这么多,还不等她问出声,便看见殷予怀快速解着外面的衣衫。   直到那件外衫裹到了她身上的时候,她正在喘气的身子连同心都停止了一瞬。   就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殷予怀背过身去,蹲下背。   “上来。”   一瞬间,梁鹂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这重叠的山峦之间,在这狂风骤雨之时,她望着面前的青年单薄的身子。   虽然不是特意打听,但是她知晓他的身子。   或许,梁鹂手微微攥紧。   他身体是否单薄,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她下意识地摇头,甚至缓缓地向后退,在这一刻,不知为何,她心中是抗拒的。   但那一声“梁鹂,你听话”毫不犹豫地从殷予怀唇中说出来的那一刻,她怔住了。   ...   再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在殷予怀的背上。   她的手在他的脖颈之间,距离近得,仿佛能够感受到他细长的脖颈中正在跃动的脉搏,“砰——”,“砰——”,“砰砰———”,一声又一声。   那些迄今为止她不愿承认的一切,在这一刻,恍然涌上心头。   从前的长亭,如今的山崖。   一切好像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一切,好像又都变了。   梁鹂怔了一瞬,从一旁的芭蕉叶上滑下来的雨珠滴落在她手上的那一刻,她缓缓地抬起眸。   她其实有些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   指向那处山峦的那一刻,她便知晓今日会下雨。   步上半山腰的那一刻,她便知晓她们今日会被困在这山间。   如今的一步步,不是正如她所愿。   那她,在犹豫什么呢?   犹豫身上这件云白的衣衫,眼前眼前背着她的这个人?   梁鹂抬眸,缓缓向殷予怀望去。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在殷予怀的背上,她只能看看看见殷予怀的半边脸。   她的身上盖着殷予怀的衣服,故而在这寒雨的冬日里,他只是着了单薄的一件衣。梁鹂的手不自觉地缓缓缩紧,最后触到了殷予怀的脖颈。   她环住他的脖颈,眼眸缓缓垂下。   他甚至避开了她腿间的伤口,即使她不曾说过一句,他也还是发现了。   殷予怀越是细心耐心至此,梁鹂越是疑惑。   为何他们之间,会突然间变了模样。   殷予怀真的会因为这样一张相似的脸,在不谋求任何东西的情况下,做到如此地步吗?   颓玉的事情便算了,对于殷予怀而言,只是几句吩咐的事情。   但是如今呢?   在这冬日的寒雨之中,在这无人的山峦之上,他将他的衣衫披在了她的身上,背起了她。   为了一张相似的脸,真的需要做到如此地步吗?   梁鹂浅浅地听着耳边霜寒的风,看着昏暗之间山峦疏忽的影。   那些曾经的一切,缓缓地碎裂。   像是要用碎裂的回忆,构出一面无缺的镜面。   让她借着镜,仔细看看面前的殷予怀。   梁鹂心中清楚,若是要论感动,她心中一分也无。   她没有办法,对一个她没有信任的人,再付诸任何别的情绪。   对她而言,他是这世间最美的玉。   她只是想像占有一件物品一般,将殷予怀占有和损坏。   她想看他痛苦的模样,再观摩他一寸一寸,脆弱而美丽的碎裂。   *   殷予怀自然不知晓梁鹂心中的一切。   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担忧和悔恨。   他一手护着背上的人,一手用力攥紧刚刚从山崖间折下来的树枝条。在这寒雨之中,他沉着眸,咬牙向着山上而去。   喉间的血腥味又开始蔓延的那一刻,殷予怀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   不动声色咽下喉中的血,他瘦削的身子恍若空中断线的鸢。   但偏偏这只染满雨和血的鸢,背上有它向往的一切。   故而,他不能坠落。   他撑起身子,狠着眸,不敢停下来一刻。又因为怕被梁鹂看出来端倪,他甚至不敢再多说话。   幸好...鹂鹂此时也很沉默。   这个念头涌上心间的时候,殷予怀眼眸昏了一刻。   他知道自己的身子已经要熬不住了,口中的血沫混着雨水缓缓从唇角留下。原本服下那药丸,便是让他在最后的半月,不会被鹂鹂看出异样。那药丸更像是,用表面的康健,透支着他的生命。   本就只是假象,他的身体本质上还是与从前无异。   如今折腾了整整一个时辰,他早就撑不住了。   但...   殷予怀攥紧已经割破他手臂的树枝,狠着眸,缓缓向前去。   他不能。   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他的背上是鹂鹂。   从很久很久以前,那场大火蔓延到他的梦境之中,焦黑的尸骨和覆雪的墓碑魇住了他的余生开始。   这世间,什么事情,也该为鹂鹂让步。   终于在殷予怀撑不住那一刻,他看见了前面那个山洞。   松了一口气,他几乎要跪倒在地上,但最后还是咬牙挺了下来,直到将鹂鹂在山洞之中安置好,他才能痛苦地闭上眼。   幸而天色昏暗,鹂鹂应该看不见他颤抖的眸,颤抖的手,和颤抖的身子。   他用身子堵住了山洞和外面的接口,开始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   梁鹂看着殷予怀。   苍白的脸,颤抖的睫,在这苍寒之中,恍若一块即将碎裂的玉。   她眼眸缓缓欣赏着他颤抖的一切。   说不上来心中滋味,但梁鹂好像觉得自己,也没有最初想象的那般愉悦。   因为殷予怀实在是...太配合了,一切的乐趣,都变得有些无趣。   后面的事情,梁鹂都记不太清了。   记忆中,她自然地将一切“不重要”的遗忘。   直到,她轻声问殷予怀:“殷予怀,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沉默地等了很久,就在她觉得她已经等不到答案的时候。   一道嘶哑的声音缓缓地与她心底的声音重合。   “你是梁鹂。”   那是梁鹂,关于山洞的一切,最后的回忆。   *   殷予怀再醒来时,已经回到了山下的小院之中。   最初醒来时,他只是意识清醒了。   又过了一天,他堪堪能够睁开眼眸。   再过了一日,他能逐渐移动四肢。   就是在他尝试移动手腕的时候,一道原本不可能出现在幽州的身影,缓缓推开了小院的门。   殷予怀堪堪将手腕抬起来那一刻,恰逢书青打开房间的门。   两相对视,殷予怀缓缓放下了用了三日才能抬起的手腕。   殷予怀望向书青,已经醒了几日,但他声音还是很嘶哑:“为何来了幽州?”   书青一声不发,坐在了殷予怀的床边。书青不说话,殷予怀也就不说话。   在沉默与沉默之间,殷予怀向来不输给书青。   这一次,自然也没有什么区别。最后还是书青忍不住,书青本就是武将,如若不是在殷予怀身边这么些年,性子绝不会带着一丝无用的温和。   书青几乎是控制着声音在咆哮:“殷予怀,你知道你如何什么模样吗?”   殷予怀怔了怔,有些不明白书青的怒火。   先不谈是什么让书青一个将军敢对他这个储君发火,殷予怀更疑惑的是,书青这毫无缘由的怒火。   殷予怀语气之中带了一丝诧异,像是不知道自己有多么气人,他甚至眼眸之中还又添了一分诧异:“为何要生气?”说着迟疑了一瞬:“在孤来幽州之前,你不应该已经猜到了吗,如今不过是...按部就班。”   书青被气笑,恨不得直接砸了桌上的瓷器,他居然会觉得殷予怀问的很真切。   殷予怀一日能够醒来的时间,并不多。看见书青久久不说话时,只是自己闷着气时,还算好心地提醒道:“如若是需要孤的地方,现在说还来得及。孤一日能醒来的时间并不多,待会孤昏睡过去了,一切便都晚了。”   书青原本被气得想转身离去的心,在这一刻怔了一瞬。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殷予怀同在汴京的时候不同了。   那种浑身的死气沉沉,变为了另一种东西。   自小一起长大,书青太了解殷予怀了。最开始因为怒火没有察觉,但是怔住一瞬,再反应过来时,书青便发现了,一定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但,书青能察觉出不同,却不能清晰感知到是何处发生了变化。   书青蹙眉,望着殷予怀。   殷予怀已经有些昏睡,他没骗书青,这几日,他每日能够醒来的时间,都很少。今日是书青恰巧碰上了,否则可能要守在他身旁一天,才能堪堪待到他睁开眸。   书青还在犹豫之际,就看见殷予怀已经快闭上眸,书青忙上前去。   原本的“诘问”,在这一刻也变了味。   “殷予怀,即便你要做那些事情,何苦如此折磨自己的身体?你自小最厌恶身体的孱弱,如今将自己折腾成了如此模样,是要用这番模样去见霜鹂吗?”书青话说的越来越急迫,他也觉得自己说的话已经毫无逻辑,但书青控制不了。   因为,书青已经看见了殷予怀缓缓闭上的眸。   在最后的时候,书青恍惚间听到了一句回答。   书青诧异地看着殷予怀唇边浅浅的笑意。   刚刚殷予怀在昏睡过去的最后一刻,启唇,但是没发出声音。   但他好像看见了那句回答。   殷予怀说:“不去见鹂鹂了。”   书青眸色复杂地看着殷予怀,一时间完全反应不过来。无论是这句话,还是殷予怀唇边那浅浅的笑意。   书青转身,不知为何还是红了眼眸。他实在是放心不下殷予怀,故而寻了个由头离开汴京,即便已经马不停蹄向幽州赶路,但是赶到幽州的时候,还是只见到了昏迷在病榻上奄奄一息的殷予怀。   书青也不知道,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殷予怀如何能够把自己折磨成这番模样。   毕竟,书青知晓,殷予怀此生最厌恶的,便是身体的孱弱。   故而当他前几天推开门,看见病榻上毫无生机的殷予怀时,眸都怔了一瞬。   他骗了殷予怀。   他不是今天才来的。   前些日子,殷予怀堪堪只能抬起眸时,他便在院中。   隔着一扇窗,他不敢进来。   书青知晓,殷予怀不会愿意,自己看见他如此的狼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6 23:53:55~2022-07-07 20:57: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悦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子酱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四章 (火葬场二合一)   待到第四日。   殷予怀醒来的时间, 比从前长了些。   每每他睁开眸时,就能看见书青的身影。   书青蹙着眉,也不看他, 也不问他,只是不停地在他床边走来走去。   这样一天下来, 殷予怀睁眼闭眼,都是书青不停走动的身影。   到了晚间, 殷予怀实在有些倦了, 望向正走到他榻边的书青:“在幽州停留几日?”   书青步子缓缓顿下, 随后沉默着看向殷予怀。   殷予怀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他今日比前些日子清醒了些,自然不会再干些糊涂事。   待了许久,他才听见书青冷声道:“十日。”   殷予怀接过杨三递过来的书卷,像是随意一问:“如此久吗?”   书青握紧拳头, 怒目看向殷予怀:“殿下不懂书青什么意思吗?”   殷予怀眼眸十分平静地摇头:“不懂。”   书青气得摔门而去,只留下一旁正递著书卷的杨三。   杨三犹豫了一瞬, 轻声唤了声:“殿下。”   殷予怀轻轻应了一声,随后缓慢地翻著书卷。等了许久,都未等到杨三的下一句话,他平静地说:“书青那边,是你告诉的吗?”   杨三点头,放下手中的书卷,跪下去。   殷予怀有些没有力气, 今日精神虽然好了些,但是正在日渐腐|败的身子, 精神再好, 也就如此了。   他轻轻闭上眼:“原来, 还剩十日吗?”   说着,他轻声咳嗽了起来,还来不及咽下喉腔中的血,就无力地呕吐了出来。看着沾着血的床褥,殷予怀怔了怔,随后缓缓垂上眸。   他和书青,彼此都在说谎。   他知道书青并不是昨日才来。   就像书青也知道,他昨日口中所言的“若不早些问,他便要昏睡过去了”,并不是一句玩笑话。只是,他的身体情况,远远比这句话要严重。   殷予怀缓缓抬起眸。   昨日昏睡过去那一刻,他其实不知道,自己是否还会醒来。   为什么,还是醒了呢?   殷予怀缓缓望向窗外那颗桃树。   可能,是还想再见鹂鹂最后一面吧。   *   书青再回到小院时,眼眸中的怒火消散了大半。   待到推开殷予怀房间的门,清凉的风让昏暗的烛火变得晃晃悠悠。   见到殷予怀还未睡,书青沉着脸坐到了床边。   殷予怀声音很轻:“书青,许多年未来幽州了,还知道路吗?”   书青冷冷看了一眼,随后说道:“自然知道路,我又不是你。从前在幽州时,那么多年都不愿意出府。如今回了汴京之后,倒是想来幽州了。”   ...   殷予怀沉默了许久。   书青也就陷入了沉默。   过了许久,还是书青忍不住,他几乎是抬起那一刻,眸就便红了,他不敢对着殷予怀再吼叫,就只能颤抖着声音说:“便是十日,都忍不得了吗?”   殷予怀抬眸,望著书青。   他没有说话,书青却全然溃败了。   将那颗药留下的那一刻,书青自己连手都抬不起来。   殷予怀怔怔看着那个木盒子,没有怎么犹豫,手缓缓打开。幽暗的烛火之下,和前些日子他服下的那颗雪白药丸一样的药丸,静静地躺在木盒子中。   像上次一样,殷予怀甚至用茶水,就轻轻咽下了。   木盒闭上的那一刻,殷予怀看见书青仓皇而逃的身影。那道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殷予怀看不见书青的身影后,便静静地看着那片黑暗。   像是想到了什么,殷予怀眼眸中缓缓有了神色。   对了,他还没有将桃灵寺大多数桃树都有名字的事情告诉鹂鹂。   那就,明天告诉她吧。   一种荒唐的苍凉,在殷予怀垂上眼眸的那一刻,缓缓来临。   昏暗的烛火缓缓燃尽,漆黑一片中,殷予怀睁开了双眼。   他仿佛能听见什么一片一片剥落的声音,在他的身体之中,缓缓地,一点点剥落。像是失去了所有能失去的东西,他浑身变得轻盈,仿佛能够漂浮起来。   陷入睡眠的那一刻,殷予怀终于梦见了,在那场大火之后,再也没有梦见过的人。   她捧着一怀桃花,扬着眸,轻笑着向他走来。   他站在台阶之上,缓缓地看着她。   梦的最后,他并没有拥她入怀。   醒来那一刻,殷予怀有些发怔。便是梦,都要如此遗憾吗?又像是习惯了,他轻轻掀开被子,开始简单地收拾自己。   待会便要见到鹂鹂了,便不再计较一个梦了吧。   待到收拾到一半,有些怔住的那一刻,殷予怀苦涩地笑了笑。   还是,挺计较的。   *   待到书青见到身上一丝病气也无的殷予怀时,拳头微微握紧。   他已经见过了杨三口中的梁小姐,的确同霜鹂有一模一样的脸,但是其他地方,一点都不一样。书青不知道殷予怀为何要因为这样一个人,再次服下那颗药。   当时军医将这两颗药交给他们的时候,便告诉过他们,这种药,虽然用得都是些很难寻到的稀罕药材,但是其效用,只能让病重的人看起来与常人无异。本质上,这种要是没有办法治疗任何疾病的。   这两颗药,比起说是治愈,不如说是在透支。   用一颗,短一段。   如今殷予怀已经服用了两颗。便是那时,把药交给他们的军医,也没有说过用两颗,会造成什么后果。   但是...其实也没有什么更坏的后果了。   书青不忍再看,这用余下生命透支来的“正常”,他实在不能接受。   殷予怀看著书青走远,便知道了,效果应该还不错。   他望向了院子中那颗桃树。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步到了院子中,到了桃树下。   寻了许久,在背面的树干上,殷予怀寻到了这颗桃树的名字。   他轻轻地怔了一瞬。   之前那颗桃树名为“勿”,这颗桃树名为“错”。   像是冥冥之中自由定数一般,殷予怀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回到房间时,他提起了笔。   从前他画不出鹂鹂,如今应该是可以了。   但是还未下笔,就放下了笔。   殷予怀眼眸中有了一丝温柔,鹂鹂快来了,应该是来不及了。   若是让鹂鹂看见了他桌上的画,当是要“误会”了。   他不能让鹂鹂误会。   殷予怀抬起自己的手,缓缓地学着那日鹂鹂为他描述的一切。   那儿有一片桃树,到了春天,会有人陪鹂鹂一起,去看漫山遍野的花。   想着想着,殷予怀竟然笑了出来。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殷予怀眨了眨眼,望向了空无一人的院。   还好,没被鹂鹂看见如此模样,便还好。   这般想着,他又望向了空荡荡的庭院,细细数着时辰。   他感受着自己身体中,有什么东西,在像昨夜一般,缓缓剥落。   一点一点,细碎地,涌动着。   他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这样的认知,反而让殷予怀平静了下来。   他望向空荡的院落。   最后的时间里,他只是想,再见一见鹂鹂。   趁着他还没有那么狼狈。   最后,再见一见鹂鹂。   *   “咚——咚——”   那一瞬,殷予怀心便紧张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紧张,但是一瞬间,便是连张口都忘记了。   杨三停下敲门:“公子,小的将梁小姐带过来了。”   直到听见杨三的声音,殷予怀的心才缓缓平静了下来。   他以为自己会有些慌乱的,但是当殷予怀推开门,迎面对上梁鹂眸的那一刻,他的心突然静了下来。   本来一切都很正常的。   他听着鹂鹂讲述着她与颓玉的过往,知道了在那个寨子中的两年,是颓玉一直保护着鹂鹂,如若没有颓玉,他可能都没有办法遇见之后的鹂鹂。   听到这里,殷予怀心中对颓玉,是感激的。   或许在感激之外,还会有一点点的嫉妒。   但是这些都无伤大雅,殷予怀认真看着面前温柔讲述的梁鹂,在眸中刻下能够拥有的每一瞬。   到这里,一切都还是正常的。   殷予怀认真看着梁鹂,看着她描绘别人时,眸中满是爱意的模样。   这样的眼神,在废院中时,他也曾在鹂鹂眼中看到过。   但是如若论起先来后到,好像还是颓玉在前。   到这里,殷予怀甚至连嫉妒都没有了。   剥开自己的灵魂,他由衷地为鹂鹂开心。   年少相伴,如今相知,今后相爱。   如何看,鹂鹂都会有幸福的一生。   本来到这里,一切也还是正常的。   殷予怀几乎就要以为,与鹂鹂的最后一面,就要在这种全然正常的一切中结束。   他虽有些遗憾,却也不是不能接受。   是在体验过失去之后,殷予怀才明白,鹂鹂的幸福,比他的一切都重要。   只是有一些些嫉妒和遗憾,实在是无伤大雅。   他都愿意献祭灵魂,何况只是一些痛苦。   一切都正常得可怕,直到殷予怀听见梁鹂问出那一句:“公子,我和颓玉的大婚,你会来吗?”   殷予怀怔了怔,还是说了一声:“...不了。”   其实一切到这里,也不是不能接受。他甚至很正常地撒了几个小小的谎。   其实也不算谎,待到鹂鹂与颓玉大婚时,他的确已经不再幽州了。   至于参与鹂鹂和颓玉的婚礼、做鹂鹂和颓玉婚礼的主婚人,无论是鹂鹂是否在说笑,他都是不能应下的。   殷予怀顿了顿,他的确,一件都做不到。   做不到的事情,便不能应鹂鹂。   事情到这里,也还算正常,殷予怀看着鹂鹂吩咐着她身边的那位大夫上前来为他看病。   他自然不担忧,昨日服下的那颗白色药碗,便是为了应付今日的。   即便是医术再高明的大夫,只从脉象,都应该看不出丝毫端倪。   虽然他如今呕吐出来的血都是黑的,但是脉象,无比地正常。   果然,那个名为郁岑的小大夫,只是简单为他把了脉。到了最后,也只是开了些调养的方子。   那个小大夫去寻杨三了,屋内顿时只剩下殷予怀和梁鹂二人。   就在殷予怀一切都要结束的时候。   梁鹂弯着眸,郑重地递过来一份请柬。   鹂鹂手写的,她与颓玉大婚的请柬。   ...   殷予怀怔住了。   耳边是鹂鹂的声音,那么认真,她弯着眸说:“这可是我和颓玉大婚的第一份请柬。”   身体那细微剥落的一切,开始以不可挽回之势,大片大片地掉落。   埋着了殷予怀那颗跃动的心,也埋住他的喉腔。   他许久都没能反应过来。   用尽了他全力才堪堪维持的一切,在他看见这封请柬时,全然崩塌。   但殷予怀没有可以慌乱的余地。   他望着梁鹂的眸,许久,轻轻地勾出了一抹笑意:“是在下的荣幸。”   临走之际,梁鹂拒绝了殷予怀的相送。   殷予怀便没有再相送。   身体中崩塌的一切,在这一刻在不住地喧嚣,他甚至不敢再多靠近鹂鹂一分。   但是看着鹂鹂远去的背影。   殷予怀还是舍不得了。   那一瞬间,他恍惚想起了桃树的事情。   他还未将桃灵寺大多数桃树都有名字的事情同鹂鹂说。   好像,这一次也来不及说了。   但是好像,已经没有下次了。   他还是没说。   而是最后对着鹂鹂轻轻笑了笑:“梁小姐听过一句话吗?”   他看见鹂鹂背着手,轻声“嗯”了一声。   他望着她的眸,轻笑着说出了自己的欲|望:“只许梁小姐放火,不许殷某点灯。嗯,梁小姐?”   殷予怀认真地看着梁鹂,他其实只是,想听他的鹂鹂,唤他一声名字。   他看见鹂鹂笑了笑,随后轻而易举地满足了他最后的愿望。   在晚间的光里,她轻启唇,唤了一声。   “殷予怀。”   时间在这一刹那恍若静止,一切在这一刻都重获新生。   除了,殷予怀。   *   待到梁鹂的背影消失在院子中。   殷予怀平静地关上了门,这也,是他最后的平静。   他轻轻摊开鹂鹂递给他的请柬,用手勾勒着上面的字,是鹂鹂的字。   在废院时。   他曾经问过鹂鹂:“从前是否识过字?”那时鹂鹂对他摇了摇头。但是当他尝试教鹂鹂识文断字时,却发现鹂鹂学的极快。   若只是学的快便算了,那一手字,已经谈得上独具风骨。   那又怎么可能是没有识过字的模样呢?   他那时因为鹂鹂的隐瞒,暗中还生了气。如今想起来,实在是不知好歹。当时鹂鹂已经失忆了,如何能够知道自己是否识过字。已经说出口的话,待到鹂鹂发现自己曾经识过字时,也没有办法再将那些说出口的话收回来。   至于失忆的事情,殷予怀颤抖地闭上了眼眸。   如若不是失忆,如若不是为了报恩,鹂鹂不会入宫。鹂鹂既然会为了恩情同他留在废院之中,又怎么会因为这般小的事情出卖当初那个曾经救下她的人。   他为什么会因为这些同鹂鹂生气呢?   他明明是知晓一切的,也知晓从来不是鹂鹂的错。   但是他不承认。   殷予怀再也忍不住,一口血直接呕吐出来,颤抖地跪在地上,被血呛住的嗓子开始不停地咳血。   淡黑的血在他的掌心粘稠,很快他便撑不住自己的身子,蜷曲地倒在地上。   他已经感觉到身体中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再被剥落。   他恍若一个轻飘飘的躯壳。   意识模糊之际,他握紧着那张鹂鹂亲手写的请柬。   在这一刻,他终于可以开始无限地嫉妒与遗憾。   他想触摸记忆中那个捧着一怀桃花向他走来的少女。   他的手颤抖地抬起——   缓缓地,一点一点——   就在要触碰到梦中那道影之际,漫天的大火突然燃了起来。   不——   殷予怀颤抖地想要驱开大火。   但无论他怎么做,那大火就是一点一点,逐渐蔓延。   鹂鹂没了。   桃树没了。   他也没了。   彻底闭上眼睛那一刻,殷予怀才明白。   这一场,从半年前,一直在他身体中蔓延的通天大火。   最后要吞噬的,是他。   不知为何,殷予怀眼眸轻了一瞬。   也好。   *   郁岑开了方子之后,便在马车旁静静地等。时不时踢踢马车,时不时踢踢花花草草,待到看见梁鹂出来后,露出小虎牙:“小姐。”   梁鹂温柔着眸,轻笑着接过了郁岑手中的方子:“事情办成了吗?”   “交给给岑岑的事情,小姐放心。”郁岑靠近梁鹂,一双大眼睛直直看着,一副讨赏的模样。   梁鹂侧身,轻笑了笑,手摸了摸郁岑的头:“嗯,那件事情,我允了。”   郁岑几乎高兴地快要跳起来,但很快又嘀咕道:“但是,小姐适才为何要写自己和那颓玉大婚的请柬,颓玉那个叛徒。”说着又非常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即便小姐要写,也应该写我,起码我,从来都不曾背叛小姐。那日颓玉做了那样的事情,小姐也不给他惩罚,看在颓玉眼中,又该猖狂了。”   梁鹂有些被逗笑:“那按照你的说法,我岂不是要写好几份婚柬了。然后,每份婚柬上写不同人的名字。这一封是颓玉的,那一封是青鸾,又一封是你的,还要一封给红鹦。再多些人,怕是我都写不过来了。”   闻言,郁岑十分认真地想了一下,随后小心翼翼说:“小姐,也不是不行。”   梁鹂轻声一哼:“嗯?”   郁岑用了此生最小的声音嘀咕:“都收下就好了,反正郁岑不介意。”说完又偷偷补了一句:“青鸾姐姐肯定也不在意。”说着像是又想到什么:“不过颓玉和红鹦就算了,他们两个叛徒,叛徒是不配有小姐的婚柬的。不过小姐如果想写的话,也不是不行...”   说着,见梁鹂不理会,郁岑又重新问道:“不过小姐为什么要写给殷予怀?”   梁鹂弯着眸:“没什么原因。”   “小姐骗人!”郁岑一边撒娇着,一边转着眸,许久都未想到前因后果。   *   半年后。   “听说了吗,梁家大小姐招了个上门女婿,听说那上门女婿,还是皇商家的公子。”   “听说了听说了,我邻居的大伯家的二姨家的丫头在那幽王府当差,据说啊,那个公子是一早便和梁家大小姐认识的。如今已经是婚期将近了,只是这些日子才将消息传出来。即便是入赘,幽王府也是要大大半的。要我说啊,到时候我们也能沾沾喜气就好了。”   一正在倒茶的小二顺势说:“那自然是可以的,幽州城谁不知道,梁小姐素来大方。以前我在那边酒楼当差的时候,但凡遇见梁小姐,就没有不给赏银的。如今大婚这般的喜事,如何也要让我们这些人沾沾喜气的。”   一个茶客也接话:“婚期好像是下个月十六,说远也不远了,待到下个月十六,如何也要去街上看看盛景。”   茶楼中的人笑成一片。   夏日本就燥热,齐齐喧闹起来,原本安静的茶楼都变了味。   靠窗的一个角落中,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静静地品着杯中的茶,一旁伺候的小侍上前添了一层衣服。   明明是夏日,他却穿得极厚,浑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就连面上,也戴了半幅银面具。   面具上有模糊的图案,看着像是一只欲飞的凤凰。   不过饮了两口,便轻声咳嗽了起来,半张面具,衬得他的脸更加得霜白。   一旁的小侍见状,连忙关了窗,看着茶楼中还在不住谈论梁小姐大婚的众人,轻声伏在轮椅上的公子耳旁:“公子,今日已经出来了半日了,再不回去,那边该担心了。不若我们现在回去?”   他问得轻声,小心翼翼。   在炎炎夏日,一边又是为轮椅上的公子加了一层外衫,一边担忧地看着外面的天色。   轮椅的公子看着很安静,脖颈之间是筋脉淡淡的青痕。   他像是一块残破又美丽的青玉。   作者有话说:   开始进入第二阶段,欧耶!   ————   火葬场进度:23/100   鸢鸢欠的更新小本本:2W   ————   下一本不出意外开《败青梅》,一个青梅竹马的重生火葬场,会浅浅试一下不同的风格   ————   感谢在2022-07-07 20:57:42~2022-07-07 23:56: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吃板栗酥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五章   轮椅上的公子并没有说话。   他苍白着一张脸, 手用锦帕轻轻抵住唇,待到口腔中那股甜腥味不再如此浓郁时,才缓缓地垂下眸。   茶楼中, 依旧热闹谈论着一切。   他却恍若听不见了,甚至对桌上的茶水失去了兴致。   小侍有些担忧地望向他:“公子, 已经到了时辰了,若是再不回去, 杨大哥该担心了。”   轮椅上的公子清瘦修长的手缓缓动了一下, 随后拿起了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   那张银质面具下, 是一张唇形姣好的唇, 不同于面色那般霜白,泛着微微的红。   待到茶水润湿了他的唇,那抹红便更是夺人目。   他轻轻饮了一口,微微压下口腔中的甜腥味。将凉透的茶水咽下去的那一刻, 他半垂着眸,在暮色沉沉的一切里, 恍若正腐朽着死去。   一旁的小侍见劝不动,也就不再劝,只是垂眸,掩下眸中复杂的眸光。   待到茶楼中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的时候,他静静地望着空荡的茶楼。   小侍不再请示,缓缓将轮椅推了出去。   待到从茶楼后面出去时,已经有一辆马车在待着了。   *   马车停在了一处巷子中的小院中。   抬眼望去, 无甚稀奇。小侍推着轮椅,到了木门前时, 还不等敲门, 里面已经有人打开了门, 正是杨三。   杨三从门里面走了出来,接过了小侍手中的轮椅,对着小侍点头,示意他可以先行离开了。   小侍松了口气,转身那一刻,最后看了一眼轮椅上的公子。已经伺候了这位公子半个月了,他还从未听过这位公子说过一句话,也未见过这位公子半边面具下的脸。不仅这位公子奇怪,杨大哥也很是奇怪。如若不是当初寻他时,报酬说的丰厚,他是不愿意在这位公子旁伺候的。   一想到即使在夏天,那个昏暗的房间都烧着炭火,小侍就不由得瑟缩了身子。幸好他只用白日伺候一番,否则一整日,也实在难熬了些。   今日已经将公子平安带了回来,便可以先回家了。   这般想着,小侍行礼告退,步子都快了不少。   杨三推着轮椅,越过木门,最后停留在房间面前。杨三蹲下身,小声问道:“公子,已经到了晚膳时间了,可要用晚膳?”   殷予怀没有说话,摇了摇头。   天色已经暮了,屋内燃着昏暗的烛火。   平日这般时候,殷予怀已经入睡。故而此时从屋外看见屋内的烛火时,他顿了一瞬。那张好看的唇缓缓抬起,却在下一瞬又轻轻放下。   就在杨三的手再次准备推动轮椅时,耳边传来了一声极轻的。   “去将烛火灭了吧。”   *   灭了昏暗的烛火,关上了厚厚的门。   殷予怀开始独处于一片茫茫的黑暗中。   他怔了一瞬,随后缓缓摘下了银白的面具,指尖触碰到凤凰的纹路时,微微停顿了一瞬。   他是一个月前醒来的。   那时候,眼前也是茫茫的一片黑。   眼眸之中,一片黑暗,手指只能微微抬起。   看不见东西,张不开嘴,动不了身子。   他没以为,他还在这世间。   直到听见杨三颤抖的声音。   “殿下——”   殷予怀怔了一瞬,眼眸缓慢而无力地垂上。   隔日,他耳边一直能够听到杨三的絮叨声。虽然杨三特意压下自己的声音,但是他还能感受到杨三声音中的颤抖和惧怕。   即便杨三的那些絮叨声,殷予怀一句都没有听清,但是殷予怀好像顿时便明白了,他还没死。   ...原来,他还没死吗?   一种不知道是什么的感觉涌上殷予怀心头,但或许是因为昏迷了太久,这种明明应该极其浓烈的情绪,在这一刻,变得极淡。   像是一滴水,滴入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水,那种刺痛的感觉,就恍若一个茶面上转瞬即逝的波澜,微小,又短暂。   隔日,殷予怀再睁开眼时,杨三的声音从模糊到清晰。   那一刻,殷予怀确定了。   他没死。   只是眼睛看不见了,身体动不了了,意志有些迟钝。   杨三像是明白他在想什么,缓慢地说着这半年来的一切。   殷予怀眼眸之中一片黑暗,只能微微的抬动的手,缓缓地向上动了一下。   他意志已经支撑不住。   除了那个“半年”,他甚至根本无法判断出杨三究竟在说什么。   他只能在黑暗中,顺着那个“半年”,思绪缓慢地如藤蔓一般地向着木架子上爬。   他觉得他好像忘记了什么。   但是在沉闷的黑暗中,他其实什么也不记得。   杨三的话语开始萦绕在他耳边,但他什么都判断不出。   他也说不出话。   到了第三天,杨三终于发现了他的异样。   作者有话说:   抱歉,宝子们,因为痛经加卡文,今天只更新了这么一点。   对不起大家,我后面几天会努力补回来orz   ——-   感谢在2022-07-07 23:56:38~2022-07-08 23:57: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悦乐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鹤仙问鹿仙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六章   恍惚中, 殷予怀听见了杨三哽咽的声音。   但殷予怀恍若一只断线破碎的风筝,浑身都透着难以痊愈的疲累。第三日清醒的时间,也只是比前些日子长了一些。   再醒来的时候, 殷予怀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天了。   他的眼前还是一片黑暗,但是手指能够轻微抬起了。耳边原本模糊的声音, 开始有了一些清晰的影子,但他也不怎么想听。偶尔杨三不说话的时候, 外面的蝉鸣声缓缓传来。   恍若轻烟漂浮在心头, 殷予怀怔了一瞬, 原来, 已经到了夏天了。   这个念头升起的那一刻,他的眼眸无力地垂下。虽然比前些日子好了些,但是意志模糊的时间,还是占多数。   昏迷和清醒无限地交替, 殷予怀恍若那杯许久之前就凉透的茶水,发旧的身躯隐在茶盖之下, 无情无欲,无波无澜。   他已经开始逐渐习惯,眼眸之中那片茫茫的黑。   像是习惯耳边模糊传来的一切和抬不起的手臂一般。   ...   因为一切都变得平淡至极,殷予怀其实不太能够感受得到流逝的时间。   他开始逐渐睡得安稳,如若不是鼻尖还会传来微弱的呼吸,杨三几次都以为殷予怀再也睁不开眼了。   而殷予怀,对于这一切, 自然是不太知情。   他的心恍若一面湖,而身体中, 禁止一切世间的活物。   相较于清醒时杨三偶尔的絮叨, 昏睡中世界都变得很安静。黑沉沉寂静的一切, 开始在殷予怀身体之中扎根。   他失去了做梦的能力,不再梦见那场通天的大火,也不再梦见那个一同淋过雪的少女,一切平静得,与死亡无异。   ...   半个月后。   杨三惊讶地看着殷予怀缓缓直起了身子,忙放下手中的药,跑到床边:“殿下——”   殷予怀已经大概能够听见声音了,闻言抬起眼眸,望向了声音发出的方向。   那一双绀青的眸,里面一丝光亮也无,恍若古朴的珠子。   殷予怀只是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了一瞬,随后尝试抬起手指。   直到整个手臂都能抬起来时,手指还是僵直地不能动,待到半刻钟时,手臂也开始无力地垂下,殷予怀的额头开始冒着汗珠。   这个时候,杨三才发现,即便是在如此炎热的正午,殷予怀的身体,还是寒凉得可怕。杨三忙给殷予怀加了几床被子,可殷予怀面色越来越苍白,浑身都在发抖。   杨三不敢耽搁,关上了门窗,从厨房寻来了炭火。   待到屋内四个角落都满是炭火之后,殷予怀的身子终于不再冷得发抖。杨三愣愣看着冷静下来后眸无波澜的殷予怀,许久之后才上前。   “殿下,是...看不见了吗?”杨三声音有些颤抖,手抓紧了衣衫。   虽然有些模糊,但是殷予怀还是听清了杨三的话,他垂下眼眸。   许久没有听见殷予怀声音的时候,杨三才恍惚想起来,这几日,他从未听过殿下说话。杨三顿时慌了:“殿下,杨三去寻大夫,当时给殿下医治的大夫如今已经不在幽州了,如今,如何,杨三只能去街边的医堂为殿下寻,殿下先休息一会。”   说着,杨三将殷予怀身子放了下来,仔细捂好了床褥。   殷予怀眸中无神色,许久之后,才缓缓垂下眸。   *   青鸾小心翼翼推开书房的门时,看见梁鹂撑着手睡着了。   青鸾有些犹豫,这几日小姐为了准备大婚的事情,已经很累了。如若不是必要的事情,她是不愿意来打扰小姐的。   正在青鸾犹豫之际,没发觉垂着眸的人,此时已经缓缓清醒了。   梁鹂撑着手,眨了眨眼,饶有趣味地看向门口的青鸾。   待到青鸾再向书桌望去时,才发现梁鹂早就醒了,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青鸾轻轻咽了下口水,轻声道:“小姐。”   梁鹂弯弯眸,缓缓走向窗边。   灼热的光顺着窗台,照在了梁鹂的半边身子上,不过瞬间便映红了她的脸庞。   她像是毫无察觉,望着门边的青鸾,轻轻地勾起了一个温婉的笑。   青鸾有些不忍心打破这番景色,但是想到外面那个人,还是轻声说道:“小姐,杨三求见。”   几乎是在青鸾说出这句话的第一刻,梁鹂的眸就弯了起来,她温柔地从窗边望出去,看向了院子中的杨三。   青鸾转身,看见在小姐望向杨三的那一刻,杨三的身子肉眼可见地瑟缩了一下,青鸾不由得眨了眨眼。   看来当初,小姐真的把杨三吓到了。   其实小姐也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即便是她,也未想到从宫中出来的人会如此单纯。即便那时候小姐只是随意吓了吓,这半年来,杨三每次见到小姐,都是一副畏惧至极的模样。   梁鹂转过头,对着青鸾眨了眨眼。   青鸾心中明白,踏出门槛,对着杨三说道:“小姐唤你进来。”   梁鹂就轻轻倚靠在窗边,任由灼热的光映红她的肌肤。本是一副美人图,杨三却连头都不敢抬,他躬着身子,垂下的手有些颤抖,强作镇定:“小姐——”   梁鹂眸中的笑意更为浓厚:“嗯,今日怎么来了?”   杨三瑟缩身子,微微抬起头那一刻,之前在暗室的一切涌入脑海,他有些浑浑噩噩地看向面前这个笑容温柔的小姐,颤抖着声音说道:“公子醒了。”   闻言,梁鹂好像没有多惊讶,反而是惊讶地问了一句:“啊,杨三,不是半个月前便醒了吗?”她眨着天真的眸,张口说道。   杨三立马跪了下去:“小姐饶命,杨三没有想要欺瞒小姐,只是,只是,只是前些日子公子都只是能清醒一会,杨三不敢确定,今日,今日公子才能够动身子,杨三绝对没有欺瞒小姐的意思。”   梁鹂轻声叹了一声,眼眸缓缓弯起:“这样子吗?”她像是有些失望,轻声对着一旁的青鸾道:“看来是我误会他了?也是,体内的毒都还没有解开,怎么能够又骗我一次呢。若是再骗我,就没有当初那么简单了。”   说着梁鹂向杨三走去,观摩他颤抖的身子,她的手缓缓碾着手中的帕子,语气温柔极了:“既然不是我们想的这般,那便先起来吧。在我身边这样便算了,待到了殷予怀身边,若是露馅了...”梁鹂轻声一笑,看向杨三颤抖的眸。   “杨三不会露馅的,对吧?”   杨三忙点头,随后迟疑地说道:“杨三这次来,是想告诉小姐。公子,公子好像...失明了。”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好像,不仅仅是失明。现在是夏日,但是公子只要清醒的时候,都会觉得冷。也,也不能说话了。”   梁鹂不太惊讶,静静地听杨三说着。   待到杨三说完,才轻笑着说了一句:“所以,这次来王府,是想让郁岑过去?”   杨三心思被一下点破,他不敢动。   直到梁鹂轻叹了一声:“青鸾,我看着便如此让人害怕吗?不就是想让郁岑过去看看嘛,你去寻郁岑。”   青鸾领命,下去。   房间内只有梁鹂和杨三两人。   杨三瑟缩着身子,不敢看梁鹂。   她坐在窗台之上,轻轻地晃着腿,轻笑着望向杨三:“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些应该还是知道的吧?”   杨三忙点头:“小姐,那些事情,杨三一件都不会向外说的。只是公子身体实在不好,杨三怕,如若...”   即便身子瑟缩着,杨三还是说出了那句话:“...小姐,公子,公子身体不好,这半年几次濒危,如若小姐...小姐想去见见公子...”   梁鹂轻轻晃动的腿停了下来,她眼眸的光很是温柔:“不哦,我不想见他。”   *   这是杨三第很多次见到郁岑。   马车上,郁岑言简意赅:“同我说说这半月的情况。”   杨三立马回话:“最开始,公子能睁开眼睛的时候很短,大约是半刻钟。但是自从那次睁开眼睛之后,之后每日都能够清醒一会,而且这些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最开始公子听不见我说话,最近开始,慢慢能够听见了。之前只能轻微抬动手指,今日可以慢慢直起身子了。但是眼睛,好像看不见,一直都看不见。公子不曾开口说话,我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了。”   郁岑翻找了医箱。   听见杨三说完,郁岑闭上了箱子,缓缓蹙起了眉:“不曾开口说话吗?”   杨三摇头:“不曾。”杨三有些忐忑地看着郁岑,在幽王府中,他最熟的人,应该就是郁岑了。   郁岑医术高明,当初也是郁岑将公子救了下来。   这半年来,每隔十天,郁岑便会来小院之中,为公子诊断。   故而他也算同郁岑相熟:“郁公子,公子...还能好吗?”   郁岑眸中的思虑缓缓散去,转身看着杨三。除了面对梁鹂,面对其他人,郁岑从来都是一副冷脸模样,此时也是冷着脸,冷声吩咐道:“无论殷予怀能不能好,你万不可在他面前露馅。”   杨三点头,垂头说道:“我不会的,郁公子应当最清楚。如若没有郁公子每半月的解药,杨三早就毒发身亡了。”说完,他缓缓抬起头:“只是...只是如若公子身体不好,小姐那边...杨三也不好交代。虽然小姐嘴上是那么说的,但是...”   郁岑没再回话。   一个小侍,置喙小姐,原是大罪。   但这件事,同殷予怀有关。   在小姐那,所有同殷予怀有关的事情,都不能按照常理而言。私心中,郁岑甚至觉得,杨三所言,并没有错。   他曾经私下问过青鸾,为什么小姐会对殷予怀如此态度。   那时青鸾的神情很复杂,随后只是对他轻轻摇头,在他因为问不出答案,转身就要走的时候,青鸾才忍不住说了一句:“小姐对殷予怀,我说不清。但是郁岑,如若想永远地留在小姐身边,不要试图去动殷予怀。”   郁岑一直把这句话记在心中。   *   “吱——”   是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殷予怀抬起眸,入眼依旧是茫茫的一片黑。   “公子,医堂的大夫来了,为公子诊脉。”   殷予怀眸缓缓垂下,手被杨三托举起来。   郁岑先是打量了一下四周,看见房间角的炭盆时,望向了殷予怀霜白的脸。   触碰到殷予怀手的那一刻,一股如玉的寒凉从指尖相碰的地方传来,郁岑冷着脸,细细开始把脉。   过了许久,直到郁岑额头有了细小的汗珠,才示意杨三可以了。   ...   殷予怀又听见了关门的声音,但他已经来不及反应什么了,垂上眸,便昏睡了过去。   周围的炭火细细地燃着,整个屋子如火炉一般,但昏睡过去的殷予怀依旧是一张苍白的脸,脖颈上青色的脉络极为明显。   *   郁岑到了院子之中,杨三递上纸墨笔砚。   郁岑执笔,还未写方子的时候,冷声问了句:“从来不曾开口说话吗?”   杨三点头,确定说:“这几日我一直守在公子身旁,从来没有看公子说过话。不仅是清醒的时候,就连昏睡中,也从未呢喃过一声。”   郁岑蹙眉,犹豫了一下:“按照药效,如今的昏睡、发寒都是正常现象,但是目不能视,唇不能言,便有些奇怪了...”   杨三担忧地看着,随后说道:“可还有办法医治?”   郁岑摇头:“寻得到病根,方可医治。但是现在,寻不到病根,无从下手医治。当初之所以能够将殷予怀救回来,是因为那两颗药和他身体之中的毒是可以相克的。又因为不是在半个月之后,而是在五天之内,所以虽然重创了殷予怀的身体,但是不至于丢了性命...”自言自语说了出来,郁岑才发觉自己在杨三面前说的多了些。   郁岑看着未曾察觉的杨三,吩咐道:“这几日,屋内要烧着炭火,但是要把窗户打开。我会给你开几个方子,你一定按照顺序给殷予怀服用。”   说完,郁岑开始提笔写了起来。   郁岑写完之后,杨三将他送到了门口:“多谢郁公子,如若没有郁公子,公子可能就...”   见杨三是这番态度,郁岑也就慢慢忘记适才的失言。   杨三看着郁岑走远,抬起的眸颤抖了一瞬。   那个暗室的一切开始倒映在他脑海之中,他颤抖着手,想到了刚刚郁岑的那一番话。   ...世间没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杨三缓缓握紧拳,却不敢做什么。   半年之中,殿下故去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大殷。   这虽然是公子原先的安排,但是内里的一切其实都已经乱了轨。   当初书青公子因为殿下在汴京的安排,不得不先行离开。书青公子离开之际,殿下已经失去了呼吸。但是在书青公子离开小院的一刻钟后,整个小院就被幽州王的军队给围住了。   梁鹂从轿子上下来的那一刻,他还以为梁小姐是来给公子送行的。   直到他被冲上来的人架住,跪在地上。   郁岑一把打开了还未封上的棺材。   从始至终,梁鹂,就坐在软椅之上,柔着眼,温柔看着一切。   后来他和公子,都暗中被梁小姐带回了幽王府。   被关进暗室的那一刻,他才知道。   一切同他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   即使已经过了半年,杨三还是不能忘记梁鹂那双在昏暗烛火下温柔到极致的眼。   一想到暗室中的一切,他就浑身瑟缩、颤抖、发冷。   从他们来幽州的第一天起,梁小姐就出现在公子身旁。   原来...原来,一切都是故意的。   但是直到刚刚,杨三都未想到,原来梁鹂,安排的,从来不止是相遇那么简单。   但...杨三颤着眸,不敢推开门。   即便知晓公子此时看不见,他也怕公子察觉出异样。   梁鹂未必就不是故意的,郁公子最听梁鹂吩咐了,如若梁鹂没有首肯,刚刚那些话真的能被他听见吗?如若是梁鹂故意的,这会不会又是一场阴谋。   杨三不敢下定论。   但即使郁岑只是不小心说漏了嘴,今日的一切不是梁鹂特意安排的。   他又能如何呢?   杨三不由得有些绝望和窒息。   如今他们在幽州,无数双梁鹂的眼睛盯着他们。   凭借他一人之力,如何都不能平安将公子送出幽州。即便侥幸出了幽州,公子的身体,如若没有郁岑医治,也不知道能否痊愈...   更何况,杨三蹙眉,如若公子知道梁鹂便是霜鹂...   杨三已经不敢想,事情复杂地超出了他的想象。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关心,我会继续加油的,啾啾~   ————   可怜的狗子,先为你点个小蜡烛~   ————   感谢在2022-07-08 23:57:28~2022-07-09 20:59: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8045647、叶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桃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七章   炎夏, 杨三用凉透的井水洗去了那些复杂的思绪。   又待了半个时辰,才推开房间的门,进去。   走到窗边那一边, 杨三发现殷予怀已经睡着了,他轻轻松了口气。小厨房内的药已经在煎着了, 杨三看着时间,等待着药好。   *   接下来的三日, 郁岑每日都会来小院中。   先是询问杨三殷予怀一日的情况, 再在殷予怀昏睡过去时进去, 为殷予怀把脉。   第二日来时, 郁岑带了一个熏着药草的眼罩。   杨三为殷予怀戴上后,郁岑才推开房间的门,进来把脉。   在房间内,无论殷予怀是否清醒, 郁岑都是一句话不说的。   杨三暗中观察着,发现郁岑这几日明显一天比一天谨慎。甚至在院中同他说话时, 还会稍微变一下声音。   待到送走郁岑后,杨三坐在了石阶上。   在宫中,他被师父保护得不错,那些尔虞我诈,同他一个花草匠也没关系。师父常常对他说:“杨三,为师知晓你聪慧,但人生在世, 要懂得藏拙。在宫中这般的地方,如此地位, 不需要你太聪明, 懂吗?”   杨三眼眸之中带了一层忧虑。他从未想到, 他真正面临不可解决之困境时,不是在师父忧心的宫中,而是在百里之外的幽州。师父说他聪慧,如今他却觉得,那些他所谓的小聪明,在这里,一点用处都用不上。   便是殿下知晓了一切,又如何呢?   杨三迟迟不能做出抉择。   *   又过了四五日。   摘下用草药熏透的眼罩时,殷予怀的眼眸突然有了刺痛感。   泪珠直直从眸中垂落那一刻,微小的光点开始浮现在殷予怀的眸中。   曾经黑沉沉的一切,开始逐渐变化。   只是一瞬,殷予怀便闭上了眼。   但是那些光电还是在他眼眸之中晃悠,他眼眸开始止不住地刺痛起来。   杨三见状,忙去关上了窗户,声音多了些惊喜:“殿下,是能看见了吗?”   殷予怀垂上的眼眸,在一片黑暗之中,缓缓地抬起来。   最后沉默地摇头。   他只能看见那些闭上眼也躲不去的光电,其他的东西,什么都看不见。   杨三没有太失望,相较于之前,此时已经是看见了希望了。   他忙从厨房端来了药:“殿下,我们先把药喝了。”   殷予怀没有抗拒,静静地喝完了药。   此时他一天已经能够醒来大半天,大多数时候,意识都是模糊又清醒地状态,不再会控制不住地昏睡过去了。   他静静地垂着眸,待到染着药草的眼罩戴上来的时候,整个身子的僵硬才缓缓松下来。   殷予怀已经习惯了黑暗。   他今日乜有再昏睡过去,卧在床边,听杨三絮絮叨叨讲着过去半年的事情。   殷予怀能听清,也能明白杨三话语间的意思了。   但他无论听见什么,都只是淡淡地听着。   那些过往所有的一切,没有消失,而是安静地存在于他的回忆之中。但是那些涵括了一切的回忆,变得很淡很淡,无法再让他的心波澜分毫。   他只是变得,有些厌恶光。   *   又过了四五日。   殷予怀除了身子弱些,已经能够下床了。   只是身子太弱了,无法长时间地站起来,所以杨三为殷予怀寻来了轮椅。   轮椅上地殷予怀,一身白衣,清瘦的神奇,淡淡的神色,眼眸依旧被东西掩着。   此时正是日午,外面光灼得厉害,杨三推着轮椅,在屋内移动:“殿下,要去院子中吗?”   殷予怀摇了摇头。   杨三只好作罢。   郁岑已经许多日没有来了,偶尔有新的药方,也是拖人给他送过来。   就是在这时候,杨三发现,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办法照顾好殿下。日常除了殿下的起居,还要去为殿下寻药和配药。   思来想去,杨三从隔壁小巷子中雇了个小侍。   那小侍名为曲也。   *   两日后,杨三出门去药铺配药。   曲也到了那个恍若火炉般的房间伺候,杨三只交代他在床榻边守着,其他的若是里面的人未吩咐,什么也不要做。   故而一双修长瘦弱恍若青玉的手从床幔里伸出时,曲也愣在了原地。   不过片刻,曲也反应过来,将床幔挂了起来。   看见一身松散白衫的殷予怀时,曲也愣在了原地。   他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贵人。   殷予怀此时眼眸还只能浮现一个模糊的影,床幔被挂上,他缓缓向曲也望去。杨三出门前,有同他说过一声,故而他知晓面前的人是曲也。   那时,杨三:“殿下,明日我要亲自出门为殿下配药,因为药比较多,有些在比较远的地方才能买到,所以杨三提前雇了一个小侍。是附近巷子中的孩子,家中还有一个孱弱的老母和一个年幼的姊妹。殿下明日若是醒来,看见那小侍,不要担心。对了,那小侍名为曲也。”   殷予怀向曲也望去,看着高高瘦瘦的,十几岁模样。   他也看不清,故而眼眸只是在曲也的方向停留了一瞬。   曲也也聪慧,连忙从一旁的桌子上断过茶水。   殷予怀伸手,接过茶杯,却在下一刻咳嗽了起来。   明明是夏日,屋子里面四处都燃着炭火,但是殷予怀额头还是冒着冷汗,咳嗽也止不住。   曲也忙去把四周都添了些炭火,再回来时,看见那个茶杯已经到了桌上。   曲也有些愣住,看向一旁的轮椅:“公子的腿,还好吗?”   等待曲也的,自然只有沉默。   曲也也不敢掀开已经放下去的床帘,只敢偷偷地回忆殷予怀的脸。   他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贵人。   便是那些话本子里的小人儿,也及不上半分。   *   杨三没有去抓药。   不能说出那些事情,杨三不得已向殷予怀撒了谎。   今日是十三,每月十三,是他去向郁岑领药的日子。他所中的毒,需要每半个月服一次解药,每次他来这个小巷子中寻郁岑,郁岑都会给他两颗解药,也就是一个月的量。   如若离开这解药,不过半月,他便会毒发身亡。   杨三停在巷子中,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敲响了门。   如今知晓殿下还在这世间的,便只有他了。如若连自己的性命都护不住,那一切便都是空谈。待到殿下病好了...至少能够行走了,他再寻法子不迟。   门很快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是郁岑。   郁岑递过一个盒子,随意问道:“殷予怀最近怎么样了?”   杨三诚实回答:“已经不再随便昏睡过去了,眼睛模糊能够看见光,但是应该看不清。偶尔能下一回床,但是不过两步,身子便没有力气了。”   郁岑蹙眉:“还是不能说话吗?”   杨三摇头:“不能,自从半年前昏睡以来,殿下再未开过口。”   郁岑抚摸着刚刚从药田里面摘下来的药材,眼眸中出现而来一丝不解,对着杨三道:“你可以走了,如若有异常,再来寻我吧。”   说着转身向着药田去,小声嘀咕道:“按理说不该啊,耳朵,眼睛都可以好,为什么不能说话呢...”   杨三从外面掩上了门,握紧了手中的小锦盒。走在路上,想了想,杨三将一颗解药从中间分开,只服下了半颗。   路过街边的小摊时,杨三楞了一瞬,随后掏出银钱:“老板,给我来十文钱的饴糖吧。”   *   杨三再回到小院时,正看见正在忙碌的曲也。   他忙上去,和曲也一起添炭火:“小曲,公子又开始发寒了吗?”   曲也点头:“杨哥,今日一直如此,我已经添了许多趟了。”   杨三一哽咽,眼眸突然有些发红,他默默低下头:“麻烦小曲了。”   曲也一愣,随后笑着大大咧咧道:“怎么会,别说这话,杨大哥给曲也工钱了的。若是真的要说,是曲也谢谢杨大哥,老母孱弱,幼妹稚小,若不是杨大哥这份差事,曲也一家怕是都要饿死。”   说到这,曲也一摆摆头,忙转移话题:“对了,今日公子应当是独自下了床。”   杨三手中动作一愣,炭火都差点掉下来:“独自?”   曲也接过杨三手中的东西:“是,杨大哥,今日我去为公子添炭火,回来后发现原本在公子手上的茶杯到了桌上,那距离,怎么也是要下床才能够到的。这院子中只有我们三人,杨大哥你外出了,我去厨房了,只能是公子了。我看见那轮椅,还以为公子是不能行走了,但是今日那茶杯...”   杨三许久才从欣喜中回过神来,他有些高兴地转来转去,逗笑了一盘的曲也。   转到最后,杨三也没进去。   那些他对殿下撒的谎,让他浑身的欢喜,一下字冰冷下来。   即便他这半年已经想了太多,杨三还是得承认,他是害怕殿下知晓他的背叛的。   无论如何,曾经背叛了,就是背叛了。   杨三拿出了饴糖,沉默了许久,望向了正在歇息的曲也。   他走过去,将那一包月亮黄的饴糖递了过去:“街边看见的,给你家阿姊带过去吧,小孩子都喜欢这些。”   曲也欣喜收下,珍重地放入怀中:“多谢杨大哥!”   杨三摇摇头:“无事。”   *   杨三在小院的时候,曲也一般就不来了。   隔日,杨三唯殷予怀喝药时,突然发现他面色有些发红,手一摸额头,罕见地有些发烫。   杨三忙打开了紧闭的窗,光缓缓地照了进来。   殷予怀眼眸不由自主地刺痛了一下,但是瞬间过去后,他又恢复了平静,像是手指那一瞬间的僵硬不存在一般,他平静地喝着碗中的药。   待到一碗药见底,殷予怀顺着光最盛的地方望去——是一扇窗。   今日,他已经能差不多看清东西的模样了。   杨三转头,看见殷予怀望着窗外,轻声问道:“殿下想去院中看看嘛?”   这一次,殷予怀没有拒绝。   他已经整整半年没有去过外面了。   即使如今只是去一个房间外的院子,他的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有些僵硬。   他面上还是平静的,只是当轮椅被推到房门那处,杨三用一只手推开门,满天地的光都顺着一扇门而入的时候,殷予怀闭上了眼。   他有些颤抖,又很是平静。   不像是一种害怕,更像是一种全然的不适应。   殷予怀手指僵直,直到那光已经把他全身都照亮,他才缓缓地从僵直之中恢复过来。他面上毫无表情,眼眸睁开的那一刻,浑身的颤抖与僵直也戛然而止。   杨三诧异地看着一切,明明殿下很是淡然,但他却觉得殿下像一根绷紧的弦,像是下一刻就要全然崩坏。   殷予怀望着院中的一切。   有一颗不知道是什么的树...反正不是桃树。   从那个树上,垂下来一个藤蔓缠住的秋千。   还有一个简陋的小亭子,里面有几个石凳。   最后,殷予怀的眼眸停在院子西边那一块地上。   葱葱绿绿的菜,看着倒是比他有生机的多。   不过是出来转了一会,殷予怀已经有些累了,他缓缓垂上眸,发现能够听见院子外小孩奔过巷子内的声音。   有些喧闹...   殷予怀抬眼,看见了天上的纸鸢,图案是一个长得有些奇怪的燕子。   春日放纸鸢,可如今,不是已经到了夏日吗?   这句话浅浅地在殷予怀心中停留了一下,随后就如云烟般消散了。那阵喧闹随着纸鸢飞远,也没了。   殷予怀看着天边的暮色,发觉夏日的光要浓烈许多。   被杨三推回房间时,殷予怀又看见了那棵树。   这不是他们从前的院子了,想必是杨三又换了一处。这处比从前那处安静得多,只是不知道这颗树,是什么树。   *   又过了几日,除了体弱多病、不能说话、身子发寒、不能行走,殷予怀已经“好”了。   只是好了之后的生活,同从前也无异。   杨三看着他拿进去又拿出来的笔墨纸砚,眼眸愣了愣。   他以为殿下会有很多想要问他的话,但是现实是,自从醒来之后,殿下从来没有主动问过他一句话。甚至没有问当初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让已经编好了一切理由的杨三,有些无所适从。   就这样又过了半月,照例,杨三需要去小巷中,于是在临走之前,他唤来了曲也,照例吩咐着那些东西,曲也也乖乖地点头。   “放心吧杨大哥,公子就交给我吧,也不是第一次了,相信小弟。”曲也拍拍胸脯,保证道。   杨三点头,心中的担子轻了一些。   一边想着等会的说辞,一边转身关上了门。   *   再次见到曲也,殷予怀便知道,杨三出去了。   曲也比杨三聒噪些,殷予怀有稍稍的不适应,但是他面色平静,让人什么都看不出。   曲也一边端着药,一边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拿出了怀中的饴糖。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包着的油纸,露出里面的月亮黄色。   上次杨大哥将这饴糖给了他,他本想直接分成两份,一份给阿妹,一份给老母,但是阿妹和老母硬是要他把这饴糖分为三份,说也要给他一份。他那一份,没舍得吃。   殷予怀淡着神色喝完了药,就看见了曲也递过来的月亮黄色的饴糖。   这是殷予怀清醒以来,第一次怔住。   手下意识接住的时候,殷予怀眼眸颤了颤,不过即刻,又恢复平静。   看着面前少年的期待目光,最后殷予怀还是将那半块碎糖放入了唇中。   曲也顿时高兴了起来,像是比自己吃了还开心,趁着殷予怀不注意,他偷偷舔了一下自己的手指,上面还有一些些糖味。   将那半块碎糖放入口中之后,殷予又怔了很久,但他面色平静,让人看不出丝毫。   这些日,曲也与殷予怀相熟了起来,曲也也没了最初的安静。   他想着公子在这病床上半年有余,如今对外面的事情应该都不知晓,他便开始挑着自己知道的说。   “公子,我们巷子尾那个人家啊,那家的孩子,有读书之才。只可惜家中贫穷,即便巷子中人人帮衬着,还是被家里面人从书堂叫了回来,说是家里面需要干活...”   殷予怀许久未听过这种事情,一时间,也细细地听着。   他看着面前的曲也,手指有一瞬间地扣紧。   殷予怀其实没有接触过曲也这般的人。   曲也讲的绘声绘色,特别是讲到各家的家长里短时,更是活灵活现。   这种事情,听多了,也就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了。   殷予怀是第一次见到,讲这些东西能够讲到浑身都喜悦的少年。   曲也从巷头讲到了巷尾,最后假装神秘说道:“除了这些,我还知道一个事情,是前些天从说书先生那里偷听来的。要知道啊,说书先生,是消息最灵通的人了。但凡有什么事情有了个苗头,说书先生都是第一个知道消息。然后连夜编全,隔日好在茶楼、酒楼或者说书堂讲给别人听。儿时,我也想当一个说书先生...”   殷予怀听得很认真,曲也说到说书先生时,眼眸中满是艳羡。   这其实是殷予怀醒过来,第一次想开口说话。   他想问问这个眼眸中满是艳羡的少年:“会遗憾吗?”   但那个想法只是很淡的一瞬,就从殷予怀心中飘过了,他认真看着曲也,在曲也的眸中,有艳羡、有渴望、有向往,唯独,没有遗憾。   曲也弯起眸,开始故作玄虚。   “公子知道我们幽州城,最不能得罪的人物是哪位吗?”说着说着,曲也声音陡然变轻:“若不是我们幽州的人,肯定觉得最不能得罪的一定是幽州王。但是啊...不是的。整个幽州城,最不能得罪的人,是幽州王之女梁鹂梁小姐。”   殷予怀淡淡垂眸。   有多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   那些曾经在心中涌动的一切,开始变得虚幻,轻浮。殷予怀望着兴趣盎然的曲也,正欲张开的唇,这是他今日第二次,想要开口说话。   只是这个想法,刚刚存在的那一瞬,小院的门突然从外面推开。   曲也要说出口的顿时止住,向着杨三而去:“杨大哥,你回来了。”   杨三首先向殷予怀望去,见殷予怀好好的,心中松了一大口气,随后再看向曲也,摇头:“嗯,回来了。今日你先回去吧,小妹还在家中等着你吧。”   曲也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那,那我就先走了。昨日答应了阿妹,今日要早些回去的。”   杨三代殷予怀说了:“快回去吧,明日再来。对了...”说着,杨三从怀中掏出一包点心,递给曲也:“刚刚路过时,恰巧买的,给小妹带回去吧。”   曲也更不好意思了,接下告辞:“替小妹谢谢杨大哥了。”   杨三摇摇头,他也就是随意一买。   待到曲也走后,天色也暮了。   殷予怀缓缓垂上了眸。   作者有话说:   啊~当狗狗不再伤心的时候   ———— 第四十八章 (火葬场二合一)   杨三推着轮椅, 笑着问:“曲也在和殿下说什么呢?刚走到门外,便听见他叽叽喳喳的声音了。如若殿下觉得曲也有些吵闹了,杨三去同他说说。”   殷予怀摇摇头。   这几日杨三变得忙碌了些, 总是要去外面的药房购置许多药材,偶尔甚至还要去更远的地方。曲也便暂时搬到了小院子中, 好照料殷予怀。   又是一日,殷予怀用着瓷碗中的粥时, 听见杨三道:“殿下, 药方子中一味药材, 幽州城如今买不到了。但是殿下的药快用完了, 那味药不能缺。杨三昨日去寻了猎户,等殿下用完膳后,杨三便要同猎户一同入山了。若是运气好,明日便回来了。最迟, 后日回。这些日子,曲也都会住在小院中, 殿下如若有什么事情,吩咐曲也便好。”   殷予怀放下手中的木筷,望向杨三,轻点头。   待到杨三收拾完东西,出门时,殷予怀望着半开的窗。从那缝隙中,能够看见那个秋千垂下的藤蔓。这时, 曲也便进来了。   今日外面炎热,曲也的额头已经冒了细细的汗。   待到入了殷予怀的房间, 望了望四周, 两处的炭火还是烧着, 温度比外面还高上不少。曲也一吐舌头,用衣袖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   待看见正在发愣的殷予怀时,傻笑着上前:“公子。”   殷予怀转过头,望向曲也。   曲也推着轮椅,将人推到了秋千旁:“公子适才一直在看着这秋千,是在想着什么事情吗?”   到底是小巷中长大的孩子,身上没有那些“奴气”。   如若换做是宫中那些人,即便看出了殷予怀想要到秋千下,也只敢隐晦地询问一番,或者自己寻了由头,为贵人搭个台阶。   但是曲也不同,看见殷予怀似乎有兴趣,手便推着轮椅向着院子去了。   到了秋千下,殷予怀伸出手,摸了摸秋千上缠的藤蔓。   这藤蔓不是自然生长的,而是被人缠上去的。   这种缠藤蔓的手法,他有些熟悉。   但是脑中一切东西都很淡,即便触碰了,殷予怀也没有想起来,究竟是在何处见过这般缠着的藤蔓。   曲也在殷予怀身后撑了一把伞,遮一遮盛夏炎热的光。   少年推着轮椅在院中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后院小角落的狗洞都没有放过。   太阳下山时,殷予怀变得疲惫。   曲也将人安置,便出了门,看见漆黑一片的房间时,轻声叹了口气。   相识很短,但是曲也总觉得,这位公子,不像这世间的人儿。哪有人,什么欲望都没有的呢?那眸中啊,清清冷冷一片,淡漠地看不出丝毫情绪。那些天他说了那些家长里短,都是寻着刺激的说的,但是公子眸中,还是一分情绪也没有。   莫不是,在这院子中呆久了?   曲也摸摸脑袋,听杨大哥说,公子昏睡了半年有余。那岂不是,半年都没有看过小院外面的一切了?想到这,曲也一把跳起来,摸去了放杂物的房间,待寻到那方银质面具时,不自觉笑了起来。   公子身体已经日渐好了,杨大哥也要明日才能回来。   杨三准备明日去问问公子,是否要去大街上逛逛。   *   隔日。   杨三手中拿着银质面具,去到了殷予怀的房间。   他望着外面炎热的天,和屋子里面燃着炭火的温度也差不多。一边抹着额角的汗,一边感叹,真是个好天气啊。   殷予怀被曲也口中的“好天气”吸引,向曲也望过去时,正看见他拿出那方银质面具。   “公子,今日外面天气好,公子想出去转转吗,总是闷在院子里,也不太好。”   殷予怀怔了一瞬,许久没有说话。   曲也却准备齐全,从一旁拿过来笔墨纸砚,伸手将毛笔递给殷予怀。   手“被迫”拿起毛笔的殷予怀:?   曲也眨着眼睛,又是摊开了宣纸。   殷予怀犹豫了一瞬,在宣纸上写道:“去何处呢?”   曲也眼睛转转,唇却不自觉扬了起来。公子没有直接拒绝,便是想去的意思!   至于什么地方,曲也左转转,右转转,终于想起来一个绝佳的地方——“茶楼”。   殷予怀望着曲也,想起了前些天曲也说的那些话。   “儿时,我也想当一个说书先生...”   持着笔的手一顿,随后殷予怀轻点头。   在院中或者出去,于他而言没有太大的差别。   想了想,殷予怀提笔,给杨三留了一封信。   接过曲也手中的银质面具的那一刻,他纤细修长的手指,顺着面具上的轮廓缓缓滑动,是一只正在浴火的凤凰。   轮廓有些模糊,看着更像是凤凰要融化在火中了。   殷予怀没有再看,任由曲也把面具戴上。   轮椅出了小院门的那一刻,那群孩童又是放着纸鸢跑过,第一次看见这个院子中出来人家,大家都好奇地看着。   偶尔有一两个大胆的,上前些,认出了推着轮椅的曲也。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小声问道:“曲大哥,这是你家大哥吗?”   饶是日常活泼如曲也,此时也不禁愣了愣,最后在一群孩童的好奇目光中,艰难地点下了这个头。   一群孩童们就像发现了天大的事情,笑着闹着唱起了歌谣,放过了刚刚出门的二人,又是追着纸鸢而去。   殷予怀看着那些孩童们,最后缓缓望向天上的纸鸢。   他自出生之际,便在幽州。   在幽州长到十二岁,但是他出门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三岁开始习文,五岁开始习武。   他如这些孩童般大的时候,不是在书房,便是在练武场。   倒是...没有放过纸鸢。   *   曲也因为刚刚那一句“是我大哥”,羞愧得,到茶楼之后,都没有再开口说话,殷予怀眼眸之中有了清浅的笑意。   待到曲也将他从后门推入茶楼,再从侧处的楼梯到了二楼的包间时,说书先生正打着板。   曲也一拍脑袋,刚刚的羞涩也记不得了:“哎呀,瞧我,寻错了时间。这个时候正是说书先生休息的时间,今日也不知道还会不会说了。”   一边说着,曲也一边望了望外面的天色,神情之中满是懊恼。   殷予怀倒是不太在意,他清瘦的手指沾了些茶水,在木桌上写道。   “无妨。”   曲也忙给殷予怀重新斟了一杯茶。   殷予怀手触碰着茶的杯壁,夏日茶楼多是准备凉茶,他们的却是热的。   看曲也着熟稔从后门从侧边上楼的模样,应当是与这茶楼有渊源的。只是这是曲也的私事,殷予怀即使猜到了,也不会提及分毫。   他轻轻品着杯中的茶,听着大街之上的喧闹声。   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番烟火气息了。   殷予怀从窗向下望,日头炎热,街上的人并不多。沿街叫卖的小贩,也比从前少了些。   “咳——”   “咳——”   殷予怀用手掩着唇,轻轻地咳嗽起来。   茶楼本就是为了品茶和听书,楼上楼下,包间之间,都只是用屏风简单地隔开。   故而,茶楼中谁声音稍大些,周围的人都听得见。   殷予怀就是在这时候,听见她的名字的。   他像是毫无波澜,但是手还是不自觉捏紧了茶杯。   “听说了吗,梁小姐要和她的那位夫婿大婚了?”   “什么时候——”   “哈哈哈一个月后。”   许久之后,殷予怀放下了茶杯。   这些日子,他已经很努力地不去想起那个人了,他也的确做到的。   即便上次听曲也说到了那个名字,他夜间也未梦到或者呢喃。   一切似乎都是好的。   或许,在他醒来那一刻,他便应该离开幽州的。   黯红的血染脏帕子的时候,殷予怀眼眸变得漠然起来。   既然醒来那一刻没有离开,那待到杨三打猎回来,他们便离开吧。   留在幽州,是个错误。   曲也本来还在听着八卦,转身看见殷予怀的模样时,忙为他加了衣裳。   “公子,我们现在回去吗?”曲也有些着急,这些天公子身体好了不少,为何今日突然如此了。   殷予怀淡淡摇头,缓缓闭上眼睛。   他面色苍白,唯有唇,是红的。   茶楼从最初的喧闹,到最后的散场,殷予怀都尽收眼底。   待到所有人都走后,曲也不知从何处寻来了说书先生:“公子,今日来的迟了些,未听到。但是曲也适才去寻了师父,师父说现在可以为公子表演一小段。”   殷予怀有些怔住,他楞楞看着面前的说书先生打起了快板。   ...   待到回到小院时,杨三已经回来了。   杨三先是让曲也先回去:“这几日,我都会在院子中,小曲你这几日便不用来了,在家好好照顾老母和小妹。”   曲也将轮椅交到杨三手上:“那公子,杨大哥,我就先走了。”   待到曲也走后,杨三推着轮椅,向着房间走去。   此时天色已经暮了,房间被杨三燃气了淡淡的烛火,昏暗的光从窗户中透出来。   殷予怀怔了一瞬。   随后说了这半年以来的第一句话。   “去将烛火灭了吧。”   杨三怔住,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这声音有些沙哑平淡,但是的确是殿下的声音。   殷予怀淡淡垂眸,许久之后听见杨三推开门的声音。   杨三踉跄着身子,手微微颤抖地推开房门,吹灭烛火的那一刻,脑子才有些反应过来。   殿下...能开口说话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惊讶过后,掩不住的欣喜涌上杨三心头,他眼眸有些发红,怕被殷予怀看见,在房中又是待了一会才出去。   再出去时,看见殷予怀已经疲累地垂下了眸,杨三连忙把人推到房间之中安置好。   殷予怀睡着了。   这些日子他都睡得很早,今日也是。   梦中依旧是虚无的一片,或者说,从那场大火烧光了他的梦境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做过梦了。   *   再醒来,已经是隔日清晨。   今日殷予怀醒的比前些日子早了些,此时杨三还未进来伺候。   殷予怀平静地掀开被褥,望向了自己的腿,没有怎么犹豫,他下了床。   站立不过一瞬便要跌倒的那一刻,殷予怀强忍着疼痛向轮椅走去。   即便浑身都在刺痛,但殷予怀的眼眸还是极为平淡。   这是他必须要经受的一切。   走了两步,毫不意外地摔倒在地上,殷予怀有些怔然。   好像...比前两日,并没有什么变化。   这般想着,他有缓缓站了起来,向着轮椅走去。   这一次,他走了四步。   又摔倒在地上那一刻,殷予怀连片刻的怔然都没有。他眸色平静地爬起,一次次地摔下,最后触碰到轮椅的时候,手轻轻握住,并没有坐上去。   杨三推开门时,看见的便是面色苍白的殷予怀,手臂上已经摔出了血。   但殷予怀眸色平淡,依旧面不改色地爬起,随后走了几步,又摔倒在地上。   杨三忙跑过去,扶住殷予怀:“殿下,不急。殿下昏睡了半年,如今不能行走是正常的。大夫说,慢慢来便好了。”   殷予怀被杨三扶着坐在了轮椅上,他眼眸清淡:“嗯,你说的对。”   杨三松了口气,开始为殷予怀处理手臂上的伤口,那一道不知道被什么划破的痕,此时正大块地向外面冒血,衣襟已经被染红了半截。   殷予怀静静看着,待到杨三包扎好之后,他轻声说道:“明日,我们离开幽州吧。”   杨三背对着殷予怀,拿着纱布的手顿了顿,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殿下身体还未好,待到殿下病好些了,我们再离开,好吗?”   殷予怀淡淡摇头:“不了,不影响。”   “可是殿下...汴京那边,此时我们...”杨三神色犹豫,殿下一手安排了自己的身亡,如今全天下都知道储君殷予怀身亡的消息,此时贸然回去,恐怕会招惹祸端。更何况,想到那个前些日子才召见过他的梁鹂,杨三更是犹豫,他们...真的离得开幽州吗?   殷予怀回答得很快,他眸中没有什么神色:“不回汴京。”   杨三诧异:“那我们去何处?”   殷予怀看向桌上的银质面具,轻声说道:“去西北。”   杨三没再出声,他如若再反驳殿下,殿下便该起疑心了。关上门那一刻,杨三沉了眸。   不行,不能让殿下离开幽州。   如若没有郁岑,殿下的病便不会好。   这半年他请过无数的大夫,但是没有一个大夫知晓殿下的情况。   除了郁岑。   但是这些事情,暂时不能同殿下说。杨三不由得犯了难。   待到了深夜,小院的门被轻轻推开,杨三缓缓出了门。   这一次,杨三是在郁岑的院子中见到梁鹂的。   见到梁鹂第一刻,杨三便跪了下去:“小姐,殿下今日同我说,要离开幽州。”   梁鹂轻轻顿了一下,轻声笑道:“为何?”   杨三摇头:“回小姐,杨三不知。昨日公子同一个小侍去了茶楼,回来便说要离开幽州了。”说着杨三咽了一下口水:“杨三猜测,应该是殿下在茶楼之中听见了什么...不过茶楼之中鱼龙混杂,具体是什么,杨三当时不在茶楼,也猜测不出。”   梁鹂没有再说什么,上前一步,轻声夸赞:“杨三,今日做的不错。”   说完,梁鹂转身,向着房间内走去。   杨三留在原地,许久之后,郁岑冷声一句:“还不回去吗?如若被发现了,你知道后果的。”   杨三支支吾吾:“可是,殿下说明日便要——”   郁岑有些无奈地看着杨三:“小姐已经知道了,剩下的,你按照殷予怀的吩咐做便是。”像是想到了什么,郁岑头疼地摇了摇脑袋:“你尽管去做,小姐不会让殷予怀离开的。这可是在幽州,小姐要留住一个人,太简单了...”   作者有话说:   可惜,走不掉。   狗子,你以为你面对的是谁哈哈哈哈。(那种语气)   ————   感谢在2022-07-09 23:51:09~2022-07-10 20:57: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悦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九章 (火葬场二合一)   隔日清晨。   梁鹂本就觉浅, 昨日晚间被杨三打扰,再回到房间后,便没有再睡熟了。   隔日起床时, 看着铜镜中的憔悴模样,梁鹂轻轻叹了口气。   青鸾在一旁心疼地看着:“小姐, 以后这样的事情,交给青鸾便好了。何苦半夜从幽王府到了这个破院子。”   一旁的郁岑露出了标志性的小虎牙, 眸光灼灼地看着青鸾。   梁鹂轻轻打了个哈欠, 她的确没有睡好, 今日浑身都有些困倦。听见青鸾的话, 轻轻笑了笑,娇声说了句:“不要。”   “小姐打算如何,按照杨三的说法,殷予怀今日便是要离开幽州了?”青鸾蹙眉, 她倒是有很多种方法能够拦下殷予怀,但是这些方法, 如若打乱了小姐的计划...   梁鹂看着铜镜中的脸,青鸾适才为她施了脂粉,如今看起来,稍稍好了些。梁鹂摸着自己的脸,轻声问道:“查到了吗,昨日去的茶楼,究竟殷予怀听见了什么东西, 回去便想离开了?那般的身子,离开药, 能够熬几天, 为何如此着急想要离开。”   青鸾一边为梁鹂插|着钗环, 一边轻声道:“就是些平常事情,那些说书人口中,讲的事情,三分真,七分假。青鸾清晨细细打探了一番,也没寻到什么事情是稍稍特殊些的。”   像是回忆着,青鸾手中的钗环微微顿了一下。   梁鹂弯起眸:“嗯?”   青鸾犹豫了一下:“的确都是寻常的事情,但是有一件,是同小姐有关的。倒不是说书人说的,是那茶楼之中的茶客谈论的。不过也是寻常事情,小姐要同颓玉大婚的消息,不是前些日子便传遍了幽州吗?昨日茶楼之中,茶客们也聊了一会。除了这件事情以外,青鸾没有打探到什么特殊的事情。”   一旁的郁岑露出小虎牙,得意了补了一句:“青鸾不知道了吧,小姐,我知道!”   看着郁岑一副求夸的模样,梁鹂弯眸一笑,并不理会:“青鸾,你看这个红珊瑚有没有好看一些?”   青鸾一笑,对着发髻比了比,轻声道:“小姐的眼光真不错。”   正等待着夸奖的郁岑:?   郁岑上前一步,声音大了些:“青鸾,我说我知道,小姐是不是没有听见啊!”   就在青鸾身边的梁鹂,轻轻点了个头。   青鸾暗笑,随后当着郁岑的面:“小姐,郁岑说他知道。”   梁鹂又看着铜镜中的那红珊瑚簪子:“不过我今日的衣裳是鹅黄色,是个素净的颜色,如若簪了红珊瑚,会不会有些不合适?”   青鸾忙应到:“小姐说的都对。”一边说着,一边轻柔地取下了红珊瑚的簪子。   正在等待着梁鹂夸奖的郁岑:?   郁岑鼓起脸,手微微握紧。   一旁的青鸾递了个梯子:“快说吧,若是等会小姐先你一步说出来了,怕是我们的郁岑小神医这三五天都要不舒适了。”   郁岑闹起了脾气:“那小姐说。”   梁鹂手中拿着那支红珊瑚簪子,轻声笑了一声,随后望向郁岑。   “不知道呢,一定不是因为这半年殷予怀都没有出过小院,所以全幽州都知道的消息,他才不知道的吧。”   说着梁鹂叹了口气,对着郁岑说道:“对吧,郁岑,你说吧。”   要说的话被梁鹂一句话说了出来,郁岑涨红了脸,一个字都吐不出。   看着吃瘪的郁岑,青鸾在一旁哈哈大笑起来。郁岑对谁都一副死人模样,但一对上小姐,就变得幼稚起来。郁岑能够知道的事情,哪里会有小姐是不知晓的,更何况这还是关于殷予怀的。   梁鹂眼眸中也含了笑,看着郁岑气鼓鼓地出了门,轻声叹了口气。   待到房间中只有她和青鸾二人时,梁鹂眸中的笑缓缓放了下来,她垂着眸,手轻柔地抚摸着手中的红珊瑚簪子。   “青鸾,其实我不明白。如若真的只是听见我要大婚的消息,为何他要离开幽州?”   青鸾按住梁鹂的肩膀,说不出话。   许久之后,青鸾心疼地看着铜镜中的梁鹂,轻声说道:“小姐,让他离不开便好了。”   梁鹂眸中慢慢绽开一抹笑,望向了青鸾。   待到梁鹂收拾好,出去时,原本生气离开的郁岑正在院子中等待。   梁鹂轻柔一笑,从怀中拿出一个玉雕的小兔子:“喏,送给你。”   原本还气鼓鼓的郁岑眼眸顿时发光:“小姐送给郁岑的吗?”   梁鹂点头:“嗯,我送给郁岑的。”   郁岑接过小兔子,欢喜地左看右看,发现兔子肚子的地方刻了“岑岑”两个字。郁岑顿时羞红了脸,原本就没有多少的气,这一刻,全都消失了。   青鸾看着郁岑欢喜的模样,手下意识捂住了锦囊中的小兔子,怜爱地想:“还是先不告这个如今脸上都写着得意两个字的小神医好了,这兔子,小姐给他们一人送了一个。就连红缨的那份,昨日都托人送到汴京去了。”   梁鹂看了看天色,已经快到晌午了。   上了马车,便看见了坐在里面的颓玉。   梁鹂垂上眸,等着颓玉开口。   青鸾跪坐在一旁,为梁鹂按着额头。   过了许久,颓玉才开口。   颓玉握着手中的小兔子:“小姐,杨三适才传来消息,说他们准备走水路,离开幽州。从幽州到西北的水路,今日出发的,能够载人的船只,有上百条之多。如若小姐要拦下殷予怀,此时便该出发了。”   梁鹂睁开眸,青鸾正在按摩的手也随机停止。   青鸾看见梁鹂的眼神,掀开了车帘,对着马夫说道:“回幽王府。”   颓玉按着小兔子的手一顿:“小姐,不去拦住殷予怀吗?”说着颓玉变得有些犹豫:“待到殷予怀到了西北,我们的势力,可能没有办法做到像幽州这般。”   梁鹂垂眸,声音很静:“无事。”   马车驶向幽王府。   与此同时,另一辆马车已经到了殷予怀的小院前。   杨三正往马车上搬着行礼,他们收拾的东西很少,不一会儿便要搬完了。   搬一件,杨三的心就紧张一分,他紧张地看着四周的院子,觉得随时会从院子中冒出军队,拦住他们的去路。   但是直到他搬完最后一个箱子,四周都还是非常平静。   杨三怔了一瞬,随后小心翼翼地扶着殷予怀上了马车。   直到马夫扬起鞭,他们都没有遇见任何一个人。   远处又有纸鸢飞起,孩童的嬉闹声从远处传来,殷予怀望着天上的纸鸢,轻轻地看了一眼。随后闭上车帘,缓缓垂上了眸。   杨三对着马夫说道:“去码头。”   马夫扬起鞭,随着鞭抽下的声音,马儿开始嘶鸣。   纸鸢从高空中飘落,孩童门嬉闹的声音越拉越近。   马儿已经要迈开马,一群孩童突然出现在了马车面前,马夫不由得长长拉了下马绳,整个马车都晃荡了一瞬。   孩童门七嘴八舌说着什么。   “曲哥哥的大哥,曲哥哥的大哥,曲哥哥说——”   “曲哥哥的大哥,曲哥哥让我来找你——”   “曲哥哥的阿姊丢啦,丢啦~”   孩童们七嘴八舌,说起这种事情,也还在嬉笑。   远处的风筝断了线,缓缓地飘落下来。   杨三一颗忐忑的心在这一刻悬到了更高的地方。   殷予怀掀开了车帘,沉默了一瞬:“下车吧。”   马夫拴好了马儿,看着身体孱弱的公子走远,唏嘘了一声,开始在树下打盹。   不过走了两步,殷予怀的身子已经受不住了。   杨三忙跑回去,推来了轮椅。   一群孩童好奇地围住殷予怀:“大哥哥,大哥哥,你真的是曲也的哥哥吗?”   殷予怀正想着事情,被一群孩子围住,衣袖下的手有些无措。   他点了点头。   一个孩子跳起来:“没错吧,曲也上次和我们说的,曲也要我们来找的,便是这个大哥哥。”   殷予怀有些楞:“曲也为什么没来?”   几个孩子叽叽喳喳地说了半天,最后才说道:“曲哥哥已经去找了,去找啦——”   话已经待到了,几个孩子又追着纸鸢去,看见纸鸢断线了,就围着断线的纸鸢跳了起来。   殷予怀怔了一瞬。   *   待到殷予怀和杨三到了曲也的家时,只看见了他年迈的老母。   老母坐在院子中,晃晃悠悠的。   殷予怀和杨三这才知道,原来曲也的老母,早就痴傻了。   两个人坐在院子之中,等待着曲也回来。   直到日午,曲也才回来。   曲也看起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浑身都被汗浸湿了,看见殷予怀的那一刻,曲也直接跪了下来,哭着喊到:“公子,公子,求求你救救我的阿姊吧,她才六岁,公子,公子,求求你了,曲也无以为报,此后愿意终身服侍公子。”   曲也不住磕着头,一下又一下。   殷予怀有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忙看向了杨三,杨三立刻上前去扶住了曲也:“先同我们说说,你阿姊怎么了?”   曲也眸中满是眼泪和懊悔:“公子,我阿姊不见了,应当是被人拐走了,我看见那些人抱起了阿姊,我忙起身去追,追到了码头,就怎么都追不到了。码头上面全是船只,不管我怎么说,怎么求,那些人都不让我上去找阿姊。”   说完,曲也又磕起了头:“公子,公子,阿姊才六岁,求求公子救救阿姊吧,求求公子了。”   殷予怀沉默了一瞬:“还来得及吗?”   曲也忙点头:“公子,虽然曲也没有见过什么贵人,但是曲也知道,公子一定是位贵人。只要是公子,一定可以的。幽州只有一个码头,那里的船只,都要日|入放行,如今距日入还有两个时辰...”   说着曲也也开始谎起来:“公子,看在曲也这些天伺候公子的份上,帮帮曲也吧,阿姊才六岁,若是离开了幽州,曲也便再也寻不到了。”   曲也头磕在石板上,不一会儿便红了。   杨三忙将人拉住,眸光复杂地看向殷予怀。   原本到幽州,公子便只带了他一人。若是要帮曲也拦下船只,一辆辆地寻,所需要的势力,是公子短时间内绝对不可能做到的。   更别说,这半年中,公子在幽州的势力,本就所剩无几。即便公子再怎么想要帮曲也,也做不到。唯一的路,便是动用储君的身份。但是如若要动用储君的身份,之前假死的一切安排便都废了,殷国甚至可能因此陷入混乱,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曲也见殷予怀和杨三都沉默了,顿时绝望了起来,他放声大哭,哭喊着便要跑出门去:“那我自己去寻...我的阿姊——”   就在杨三拦下明显情绪不对的曲也时。   殷予怀眸中突然闪过很多幕。   这个少年推着他,轻声遗憾说:“儿时,我也想过要当一个说书先生。”   这个少年喂他喝药,随后眼眸亮亮的,小心地从怀中掏出半块糖:“诺,公子,吃了糖,药就不苦了!”看见他放入唇中,少年眸中满是欢喜,随后转身舔了舔自己的手。   曲也常常会同他讲起阿姊,是个白白嫩嫩的小团子,喜欢吃黄色的饴糖和花瓣形状的点心,因为这是她唯一吃过的零嘴。   殷予怀颤抖地闭上了眸,唇中那股散不去的甜腥味开始蔓延。   曲也还在绝望地哭喊着,要挣脱杨三去寻找。   杨三沉重地看着殷予怀。   殿下不能救,除非——   殷予怀睁开眼眸那一刻,缓缓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他走的很艰难,甚至差点要摔倒,但他忍住了刺骨的痛,最后停在了曲也面前,半蹲下来,上好的锦布沾上了灰尘。   曲也有些愣住,嘴上的哭喊停了下来,但是整个人还是挣扎着要跑出去。   殷予怀望着曲也,轻声问了一句:“阿姊是小也想要护住的人吗?”   曲也点头。   殷予怀的声音很轻,得到曲也肯定答案的那一刻,他温柔地摸了摸曲也的头:“...好,在下答应你,阿姊会回来的。”   曲也愣在原地,一瞬后,忙跪下来:“公子,谢谢公子,公子的恩德,曲也永生难忘。”说着曲也着急了起来:“那公子,我们是现在去码头吗?我,我去为公子推轮椅。”曲也颤颤巍巍起身。   殷予怀垂着眸:“不去码头,杨三——”   杨三蹙眉,衣袖下的手都在颤抖,一颗心悬在天上,随时都要摔下来。   殷予怀最后怔了一瞬,垂下的眸让人看不清神情,轻声说道:“去幽王府吧。”   *   原本为离开幽州准备的马车,伺候正行驶在去往幽王府的路上。   曲也不可置信地看着殷予怀和杨三:“公子,公子同幽州王府的人认识?”   殷予怀点头,垂着眸。   到马车停下来的那一刻,殷予怀又怔了一瞬。   杨三先下了马车,说明来意后,马上有侍卫去通报了。可半刻钟后,却还是只有那个侍卫出来,侍卫凶神恶煞地看着杨三:“我家小姐说不认识你这号人,快些滚!幽州王府的小姐,哪里是你们说想见,就能见的。快些走吧,若是小姐计较起来,抓进去都是小事。”   杨三一怔,试图再次说道:“我家公子同梁小姐,我家公子姓殷,梁小姐肯定认识的,麻烦大哥再去——”   侍卫双手一挥:“都说了没有这个人了,之前来个冒充远房表亲的小姐,如今又来个人说是小姐的朋友。最后罚的都是我们侍卫,快些将马车移开,快快快。”   劝说无果,杨三到了马车边。   侍卫声音很大,殷予怀也都听见了。   今日,他戴着一方银白色面具,遮住了大半的容颜,此时谁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杨三望着正要来驱赶的侍卫,蹙眉,突然看见远处停下了一辆马车。   杨三眼眸一亮:“公子,是梁小姐的马车。刚刚那个侍卫在说谎,梁小姐都不在府中。”   殷予怀怔了一瞬,让杨三将他扶了下去。   远处,一位鹅黄色衣衫的纤细身影,正缓缓从马车上下来。   望向他的第一刻,那道身影怔了一瞬,随后便不顾周围的婢女,提着裙摆向他跑来了。   在他面前,梁鹂向来是温柔的。   他未见过她如此模样。   可当殷予怀愣愣看着梁鹂向他奔来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但是后面便是马车,马车上面是焦急寻找妹妹的曲也,曲也的阿姊还在那数百辆的,两个时辰后便会出发的船只中。   殷予怀眸中平静了下来。   梁鹂奔过来的第一瞬,直接想要摘掉殷予怀面上的面具:“殷——,是你,对吧。”梁鹂红着眸,声音颤抖着,不可置信地说道。   不等殷予怀说话,梁鹂已经开始落泪:“是你吧,殷公子,为什么他们都说你死了?”她伤心的时候,低着头,狠狠咬着唇,眼眸是红的。   但殷予怀的眼眸,没有再在梁鹂面上停留一瞬,他轻声说道:“是在下,抱歉,是在下不对,让小姐担心了。”   他的平静,和梁鹂的慌乱,形成鲜明的对比。   就连殷予怀自己都觉得,此时此刻,说出曲也的事情,实在显得不合适。   起码他应该再耐心寒暄一会儿,在顺着梁鹂的话头引出曲也的事情,寻求她的帮助。   但是——   殷予怀没有,他平静着眸:“如若可以,殷某还想请梁小姐帮在下一个忙。”   是谁都听得出来的生疏,但是殷予怀还是继续生疏地请求:“马车内还有一人,是在下一位友人。他的阿姊今日被人拐走,如今正在码头的数百辆船只之中。”   梁鹂眼眸红红的,哽咽的声音:“你是想让我让船只暂且停下来,一辆一辆去搜查吗?”   殷予怀点头:“是。”   梁鹂握紧拳头,哭腔说道:“不辞而别,漫天都是殷予怀身亡的消息,我真的以为你死了。如果你没死,为什么不能和我说一声,哪怕是寄一封信。今日是因为那位友人才来寻我,如若没有那位友人,没有那个阿姊,是不是此生都不会来寻我。”   最后,梁鹂声音变得哽咽:“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嘛...”   殷予怀看着梁鹂,随后,手生疏地拍了拍梁鹂的背,轻声说道:“是在下的错。”   他只口不提他一个月前才醒来,有多病重,受了多少折磨。   他只是静静看着梁鹂。   梁鹂垂下泛红的眸,孩子气地用衣袖擦去脸上的泪:“我很生气,我不帮你。”   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有些僵硬地抬起了梁鹂的脸。   他拿出了帕子,为她擦拭着面上的泪痕。   殷予怀望着梁鹂,轻声说道:“是在下错了,别生气。”说着,他像是犹豫了一瞬,最后喊出了她的名字:“梁鹂,别生气。”   梁鹂眸已经软了,但是嘴还是硬的:“我生气。”   殷予怀有些无奈,最后轻声哄道。   “那殷某来为梁鹂主婚,别生气了,好吗?”   作者有话说:   狗子,好运!   ————   感谢在2022-07-10 20:57:35~2022-07-10 23:5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倦爷的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金鱼不是鲫鱼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章   梁鹂一句“不好”还未说出口, 发红的眼眸突然愣住了。   她看着殷予怀,缓慢地眨了眨眼,小声问:“真、真的吗?”梁鹂已经掩不住嘴角幅度的弯起, 红红的眸子中仿佛散着光,她弯起一抹笑, 手捏紧帕子。   殷予怀没有迟钝,他温柔一笑:“真的。”   梁鹂向马车内望了望, 虽然还是有些生气, 但是也知道事情紧急:“让那个人先下来, 同青鸾说一下情况。码头有些船只, 耽搁了是会出事的。青鸾一直负责这方面的事情,让她寻寻有没有更好的法子。”   曲也本就在帘子中紧张地听着,听见梁鹂应了,又听了这番话, 忙掀开车帘。   这一掀,梁鹂向着马车内看去, 就看见了齐齐整整的行李。   还不等曲也下马车,梁鹂已经用指责的目光看向殷予怀。   殷予怀自知理亏,也没有躲避梁鹂的目光。   曲也去到一旁同青鸾说起码头的事情,殷予怀和梁鹂在炎夏的灼光之中对峙着。   望着面前的梁鹂,殷予怀咽下喉腔中泛起的血丝。   他已经许久未见过梁鹂。   此番见到了,好像也并没有从前那般感觉了。   那些爱恨,在这昏睡的半年之中, 在虚无缥缈的沉沉黑暗之中,变得太淡了。如若不是因为曲也的事情, 他此时便应该在去往西北的船上了。   但他现在, 不在去西北的船上, 而是在梁鹂的身前。   他能看见她额角细碎的汗珠,因为灼热的光微微泛红的脸颊,含着水的眸和唇。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不等殷予怀想清楚这种感觉是什么,他已经习惯性地在马车之中寻了一把伞,撑开,为梁鹂遮住了那一片炎热。   他知道她此时应该还是有些生气的。   但是他好像...没有了相哄的心思。   那些变得极为淡漠的爱恨,在这一刻,永远地爱梁鹂,不再是殷予怀的习惯。   殷予怀的眸色很淡,其实,这是他在清醒之后,用了一瞬便确定的事情。   他把伞递给梁鹂,轻声道:“如若事情交给青鸾,梁鹂,你便先进去吧。”   明明是关心的话,却格外地生疏。   梁鹂望了一眼马车内的行李,又望了望殷予怀递过来的伞,生气地“哼”了一声:“如今不需要我了,便要我进去了。”说完又小声嘀咕了一句:“平日里都是青鸾为我撑伞,如今青鸾因为你的嘱托去忙碌了,哪有又有我自己打伞的道理。”   在殷予怀面前,梁鹂很少是这幅娇气模样。   梁鹂有些生气,这一番下来,更是生气了。她探究的目光望向殷予怀,殷予怀只是用淡淡的眸回望着她。   在这一刻,一道无形的屏障横在两人之间。   他们从未如此随意地唤出对方的名字,但是当两人不再生疏客套地用“公子”、“梁小姐”这番的字眼时,反而变得更加生疏了。   殷予怀看见了梁鹂转头那一刹那,发红的眸。   至此,殷予怀开始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他还能说什么。那些曾经可以对她说的话,他都说了。   在那毫无喧嚣的昏睡的半年之中,他将那些呢喃、情话、妄念,说给沉沉一片的黑暗。   他说的,有些太多了。   以至于此时梁鹂站在他面前,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说...新婚快乐吗?   殷予怀握紧伞柄的手松了松,他望向了一旁的杨三。   杨三本就一直担心着他的身体,见殷予怀向他看了一眼,忙上前,接过了殷予怀手中的伞。   梁鹂本来背着身子,发现为自己撑伞的人换为杨三之后,心中那股气,更浓郁了。   此时,殷予怀已经回到了马车之上。   他压着自己的咳嗽,用帕子擦去唇角的血迹,疲累地闭上眼。   直到梁鹂掀开车帘上来那一刻,殷予怀不动声色地将染血的帕子向身后藏。   曾经的爱成为了一种习惯,即便如今好像并没有那么多爱了,殷予怀还是下意识地做着很多事情。   “殷予怀。”梁鹂垂头,轻声唤着:“你是开始讨厌我了吗?”   即便此刻殷予怀已经疲累至极,听到梁鹂的话,也不由得睁开了眼。   他犹豫了一下:“为何要如此说?”   梁鹂红着眸,望着马车内的一切:“马车内都是行李,今日你原本是准备幽州吧。如若没有曲也的事情,你是不是不会来见我最后一面。”   殷予怀沉默了许久,依旧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不想梁鹂知晓他昏睡的半年,就像今日,如若没有曲也的事情,他是真的会离开幽州,彻底地消失在梁鹂的世界中。   梁鹂所言,同他所想,一字不差。   他眸色一直淡淡的,如今也只是染上了一丝复杂。   许久之后,他依旧只能轻声地表达自己的歉意:“抱歉。”   梁鹂眸中的水光闪了一瞬,随后上前扯住了殷予怀的衣袖:“能告诉我原因吗?为什么突然就...讨厌我了。”   这样的话,由她自己说出来,其实是可笑的。   梁鹂知晓,殷予怀也知晓。   殷予怀望着梁鹂,那股奇怪的感觉又涌上心头,他其实说不清现在对梁鹂是什么感觉。   在昏睡的半年之中,如若他对那茫茫一片的黑暗,讲过多少爱慕和虔诚。   也就讲过多少句。   今后,殷予怀便是不要再喜欢梁鹂了。   殷予怀望着面前的梁鹂,许久之后,还是只是轻声讲了一句:“抱歉。”   看着梁鹂被气得眼眸发红,掀开车帘便下去,丫鬟在后面追赶的那一刻。   殷予怀眸中的笑有些哀伤。   便是不爱了,他怎么会讨厌她呢。   那半年的昏睡之中,他其实想清楚了很多事情。   如若他真的爱她,最好的方式,是从今以后不再爱她。   不去破坏她唾手可得的美满,不因为私心去控制和占有。   很多事情,只要做了千遍万遍,总是会习惯的。   他已经习惯了压抑自己的欲望。   也习惯了,对于梁鹂,从今以后,殷予怀再不谈爱这个字。   但是讨厌...   殷予怀拿出了藏在身后的帕子。   他还暂时没有习惯去讨厌她。   *   杨三上马车的那一刻,殷予怀原以为,他们该离开了。   但随着杨三一同上马车的,还有同曲也交谈完了,安排好了一切的青鸾。   青鸾十分尊敬:“公子,我家小姐说了,到她大婚之前的一个月,便请公子住在幽王府吧。”说着,青鸾看向了殷予怀面上的银面具:“公子放心,幽王府绝无嘴碎之人。公子既然要当我家小姐和姑爷的主婚人,这段日子先住在幽王府,也方便些。公子便先随着青鸾下车,马车中的行李,侍卫会为公子安置好的。”   殷予怀怔了一瞬。   青鸾眨了眨眼,声音小了些:“看小姐的模样,应当,没有商量的余地。”   说完,青鸾便下了马车,掀开了车帘,等待殷予怀下去。   殷予怀原本平静的神色,此时也不由得有些僵住。   如今,他方才明白,何为“一步错,步步错”。他本就是为了躲着梁鹂,才说下那些颇有些伤人的话。原以为梁鹂生气了,彼时大婚他去一趟,此后便能离开幽州了。   但是...如今,要住在幽王府中?   青鸾拉着车帘,望着马车上的殷予怀,她的眼神在马车内一处停了一下,随后不动声色地转移开:“公子,请吧。”   *   殷予怀就这样,住进了幽王府。   行李被幽王府的下人送到他被安置的小院中,殷予怀颇有些无奈。   看着院子中也有一颗桃树的那一刹那,殷予怀还是顿了一下。   杨三从后面追上来,搀扶住了殷予怀,小声问:“殿下,那我们还离开幽州吗?”   殷予怀没有回话,许久之后,才轻声说道。   “答应了梁小姐了,如何能够现在离开呢。”   杨三松了口气,转身那一刻,眼眸中多了丝担忧。看向院中的桃树时,手微微捏紧。如若梁鹂不是故意的,他都不信。   待到杨三走后,房中便只有殷予怀一人。   等到房门被敲响的时候,殷予怀还以为是奴仆,他淡声说了句:“进来吧。”   看见海棠色衣裙的那一刻,殷予怀望向门口的人。   不是别人,正是换了一身衣裳的梁鹂。   她明显还是有些生气,但手中端着的膳食却透着关心。   殷予怀揉了揉头,顿时有些无奈,堂堂的幽王府,为何需要一个小姐送来膳食。   梁鹂轻声一哼:“我才不想给你送过来呢,但是青鸾和杨三都去了码头,你假死的事情又不能被人发现。要不是这样,我才不要给你送过来呢。”   嘴上说着不要送过来,但是手已经为殷予怀打开了饭盒。   殷予怀见状,没想那么多,直接止住了梁鹂的动作。   为他拿来膳食便罢了,若是真让她为他摆好了,估计得更气了。   他轻声叹了口气:“在下来吧。”   梁鹂这才缓缓坐下,看着殷予怀纤长清瘦的手指打开饭盒,拿出里面的菜肴和粥。   已经开了这个口子,殷予怀便没有了之前的顾忌。   望了望梁鹂,她并没有走的意思。   又看见饭盒之中,明晃晃两幅碗筷,总不能有一套是拿来给他摔的吧。   在殷予怀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垂下的眼眸中含了些清浅的笑。   但那笑意太浅又太短,待到他在抬起眸时,一丝痕迹也无了。   殷予怀拿起一副碗筷,放到了梁鹂的面前,轻声说道:“麻烦梁小姐同在下一起用这些清淡菜肴了。”   梁鹂低头,眸中那最后一丝生气,终于也没有了。   她假装犹豫了半瞬,随后应下:“既然你都留我下来用膳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同你一起用这些没什么滋味的菜肴吧。”   殷予怀淡淡地笑了一下,声音温柔了些:“只这一次,下次在下便不再冒犯了。”   他看着桌上的菜肴,都是些清淡的。   倒是委屈她了。   两人用膳的时候,很安静。   殷予怀用的不多,用完膳后,便轻轻地放下了碗筷。他看着正在夹着白灼菜心的梁鹂,在那一片菜心从她筷子上滑落的那一刹那,眼眸之中不自觉有了笑意。   这一次比之前明显,殷予怀自己也意识到了。   下一瞬,他眼眸已经变得平淡,眼神也从梁鹂身上移开。   过了半刻钟,梁鹂终于用完了膳。   殷予怀看着外面的天色,如何也都到了日|入了。   梁鹂甚至都没有看他,便知道了他在想什么。   “不用担心,如若真如曲也所说,那船应当是明日才走的。停靠在码头西边的船,除非是有行船令的,都是只能按着码头的规矩来的。曲也应当是不知晓码头规矩,但青鸾是知道的。等等吧,再过一个时辰,他们便该回来了。”   殷予怀心松了一分,随后望向梁鹂,真心道:“多谢。”   那种避不开的生疏又开始萦绕在两人周围,梁鹂明显也察觉到了,但也不再生气了。   殷予怀起身,看向了院中那颗桃树。   梁鹂在殷予怀身后,看着殷予怀。   在殷予怀看不见的地方,她的眸中,缓缓浮现了温柔的笑意。   随后在殷予怀转身那一刹那,她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殷予怀看着有些犹豫,但是犹豫再三,他还是说出了那番可能有些伤人的话。   “梁鹂,在下知晓你的好意,在你大婚之前,在下也会留在这小院之中。但是,毕竟男女授受不亲,你如今已经要婚嫁,如若被旁人瞧见今日这番景象,难□□|言|蜚|语。即便你与颓玉相知相爱,也要注意些。”   作者有话说:   狗子很努力不去爱鹂鹂了~   ————   至此,欢迎宝子们来到火葬场第二个阶段——“狗子的崩坏”   爱情不是你想爱,相爱就能爱~   狗子不是你想不爱,想不爱就能不爱~   ———— 第五十一章   殷予怀语气很平静, 也很真诚。   他静静地看着梁鹂,想着今日,应当是他们重逢以来, 他惹她生气最多的一日了。   生疏、客套、委婉,这些他从前不会用在梁鹂身上的东西, 今日都用了个遍。   在殷予怀的眼中,此时梁鹂正低着头。   她像是很认真地想了一番, 随后轻声说道:“颓玉不会说的, 幽州也不会有这些流|言|蜚|语。”   殷予怀很耐心:“那幽州之外呢?”   梁鹂不解, 抬起头:“即便会有, 那又如何?”   不知为何,这一刻,殷予怀心中是高兴的。在梁鹂质问他“这又如何”的时候,殷予怀知晓, 从前她应当未遇见过这样的事情,故而不知晓, 那些流言能如锋寒的箭。这便,让他能够短暂地开心一下了。   他望着梁鹂:“可在下不想有。”   殷予怀没有说出剩下的话,那些曾经在桃灵寺中有过的呢喃,如今他便不想再放肆一遍了。在心中,他已经不知道如何称呼她。甚至,他开始本能地想要避开。   待他离开了幽州,在这漫长的岁月之中, 梁鹂终会忘记曾经的一切。   这是他如今最想要的。   他望着梁鹂,知晓她又是委屈了。   梁鹂手僵硬了一瞬, 随后狠狠地摔了门, 不再看殷予怀一眼, 转身离去。   看着梁鹂离开身影的那一刻,殷予怀眼眸之中缓缓有了笑。   笑很淡,也透着一种不能言喻的悲伤。   只在这种时刻,殷予怀容许自己,稍稍地放纵一些。任由那些残留的遗憾千百倍地放大,侵蚀他的思维,腐烂他的冷静。   但这般的放纵,短暂异常。   殷予怀关上门的那一刻,便平静了下来。他揉着自己的腿,刚刚那些刺骨的疼痛,还残余在他心中。   但,没在她面前表现出来便好。   *   但,有些东西,总是不会按照人的想法发展。   特别,是殷予怀的想法。   当熟悉的敲门声再响起的那一刻,殷予怀怔了怔。   如若不是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几乎要以为历史重演了。中午他已经将话说的如此难听,为何...   虽然这般想着,但是门,还是得开。   果不其然看见梁鹂时,殷予怀的话还没来得及说,便看见了梁鹂身后,一身青色长衫的颓玉。   殷予怀推开门的手顿了一下,随后轻声道:“请进。”   梁鹂先进去,随后是颓玉带着饭盒一同进来了。   待到颓玉打开饭盒,拿出三副碗筷时,殷予怀看向了梁鹂。   梁鹂得意地抬头:“如今,便不能有人置喙,更不会有流|言|蜚|语了吧。”   颓玉在一旁宠溺地看着梁鹂。   殷予怀看了看梁鹂,又看了看颓玉,最后只能轻声道:“是。”   三个人用膳的时候,比之前两个人用膳的时候吵闹了些。   殷予怀看着梁鹂笑着为颓玉夹菜,又看着颓玉宠溺笑着为梁鹂夹菜。   他握住木筷的手顿了顿,眸默默垂下。   就这样,他用完膳之后,梁鹂和颓玉两个人还是在互相夹着菜。   殷予怀不由得想到了中午的场景,此时看着梁鹂嘴角的笑,他的心有些发涩,又很欢喜。   她在颓玉身边,很开心。   得出这个结论的那一刻,殷予怀心中的欢喜又多了一分,待到全然压过那细不可闻的苦涩时,他开始为他们斟茶。   梁鹂先用完膳,接过了殷予怀手中的第一杯茶,随后转身,给了颓玉。   颓玉轻声笑了一声:“鹂鹂,如此失礼。”   第二杯茶水有些溢了出来,殷予怀放到了自己面前,他像是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继续开始斟茶。   再递给梁鹂时,他耳中开始回荡那两个字。   “鹂鹂。”   他望向面前的梁鹂,见她脸颊绯红,心中了然。   想来中午是他将话说的严重了些,她怕是直接去寻颓玉了,她说那些话,颓玉如何会拒绝她呢,也不知道是颓玉还是梁鹂,说的晚上也要来这一起用膳。   他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不太重要。   将第三杯茶递给梁鹂后,殷予怀看向了外面昏暗的天色,不由问道:“曲也的阿姊,寻到了吗?”   这次,是颓玉开口说的话。   “寻到了,早些时候便寻到了,只是想着公子在休息,便没有派人来打扰。”   殷予怀看着颓玉:“多谢。”   今日所见的颓玉,同他半年前去寻的颓玉,相差有些大。   那些若有如无的轻浮,变为了稳重。   殷予怀从前没有看过梁鹂和颓玉相处的时候,但是今日瞧见了,觉得甚是不错。   于他而言,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重要的了。   她能够欢喜、幸福、快乐,比什么都重要。   心中虽这般想着,但是殷予怀只浅浅向梁鹂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眼神。   临走之时,颓玉笑着道:“从鹂鹂那里听闻了桃灵寺的事情,公子救了鹂鹂,颓玉心中实在感激,如若公子赏脸,明日可否同颓玉和鹂鹂二人,一同出去游玩?”   一旁的梁鹂也亲亲点了头,眨了眨眼睛。   殷予怀没有犹豫,直接拒绝了:“不了,在下身体孱弱,恐会坏了两位兴致。”   他是对着颓玉说的,但是生疏,却全都是对着梁鹂的。   但梁鹂好像已经习惯了,闻言拉了拉颓玉的衣袖:“之前我便同你说了,殷公子不会答应的,看吧。”   这声“殷公子”,多少带了些阴阳怪气。   殷予怀轻笑:“是在下的错。”   月光下,是颓玉和梁鹂并排而行的身影。   殷予怀站在阴影之中,看着般配的两人嬉闹着。   他淡淡地垂下了眸。   *   隔日,颓玉和梁鹂,果真没有再来。   午膳时,来送膳的是青鸾。   殷予怀颇有些惊讶:“未同梁小姐一同出去吗?”   青鸾低下头笑了笑:“小姐同颓玉出去,哪里还需要青鸾。”   殷予怀轻声“嗯”了一声,随后用起了膳。   菜肴和昨日的午膳其实很相似,但是殷予怀用了一两口,便放下了筷子。他淡淡地看着无人的木板凳,发了一会呆。   但没有太久,杨三便敲门进来了。   一同进来的,还有曲也和他的阿姊。   殷予怀向着门口望过去,果真是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团子,一身红色衣裳,头上还有两个小犄角。   他起身,向着那个睁大眼睛正好奇看着他的女孩走去。   曲也在一旁不好意思地说:“筠筠,快些见过殿下。”筠筠手攥着曲也的衣袖,躲在而来曲也身后。   过了半晌,筠筠探出一颗小脑袋,看向殷予怀。   她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哥哥。   在筠筠六岁的世界里,好看的人等于好人,这个哥哥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就是这世间最好的人。   这般想着,筠筠又是将头探了出去。   殷予怀此时手中拿了一盘花瓣形状的点心,蹲下身,温柔看着她:“筠筠,吃吗?”   筠筠点点头,又望向曲也。   知道曲也也点了头,一双小胖手才抓起一块。   殷予怀温柔笑笑,起身将点心放回去,看向了曲也。   曲也不知何时,眼眸已经红了,即便筠筠就在他身后,曲也还是跪了下来。对着殷予怀叩首。   “多谢公子,如若没有公子,筠筠此时还不知道在何处。若是筠筠没了,曲也也活不下去了。”   一旁的筠筠也学着曲也的话,放下了咬了一口的花瓣点心:“谢谢,哥哥。”   殷予怀轻轻摇头:“无事,如若要谢,曲也,下次谢谢梁小姐。”   曲也点头,又是扣了三个响头。   眼见着筠筠也要有样学样,殷予怀蹲下身,扶住了筠筠。   他从未见过这般小的孩子,故而多了分好奇,看着白白嫩嫩一团,很可爱。   直到曲也将筠筠带下去时,殷予怀还留着唇边的笑。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   殷予怀唇边的笑放下,不能不可避免想起,要不要有想起的念头。   休憩一会,天已经暗了下去。   杨三已经回来了,晚膳便是杨三去厨房端过来的。   他们的院子中有一个小厨房,杨三端回来晚膳之后,便开始去小厨房中熬药。   殷予怀晚膳本来就用得少,今日夹了两筷子便停下了。   直到将药喝完,殷予怀才发觉,他发了许久的呆。   外面的天色已经暮了,殷予怀望着小院的门,犹豫了一会,最后却关上了房门。   平日这般时间,殷予怀早睡了。   但是今日,他睡不着。   杨三从前是守在他房间中的,但是他病好一些,到了幽王府后,便不用杨三如此守这他了。   其实相较于让杨三同他一道去西北,殷予怀更想让杨三留在幽州,就像他很久之前想的那样。   只是现在他只是昏死了半年,如今已经醒过来了。   这般时候,便是他要杨三留在幽州,杨三应当也是不愿的。   殷予怀蹙眉,汴京暂时不能回去,那边的事情应该还只进行到一半。   幽州不能留...   他原本准备去西北,孟家军有一部分在西北驻扎,他手上还有令牌,彼时在军营中,也能打探一番当年的情况。   原本是这般想的,但是如今,在这里耽搁住了。   即便在脑中将事情都过了一遍,殷予怀还是有些睡不着。月光顺着半开的窗户洒进来,殷予怀起身,走到了书桌旁。   他提起笔,许久却不能落下一字。   知道墨滴在了宣纸上,染开了,殷予怀才反应过来。   他今日,发呆发的有些多了。   原因他心知肚明,但是他对自己说,无伤大雅的事情,便算了。   直到手中的笔不自觉写出那几个字时,殷予怀才垂上了眸。   他不像从前那般痛苦,所以他将一切归为不适应。   因为他身体的缘故,屋中还是烧着炭火,他拿起那张染墨的宣纸,到了炭火旁。看见宣纸被火苗吞噬,最后只余下一个浅浅的“婚”字碎片时,他又是拿起了一张纸,让火苗彻底吞噬了那碎片。   焦黑的一片灰,什么都看不见了。   殷予怀便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回到了床榻之上。   *   隔日,杨三服侍殷予怀用早膳的时候,请示到:“公子,半个时辰后,我得去一趟巷子中。”   殷予怀垂眸:“去寻曲也吗?”   杨三点头:“曲夜的阿姊生病了,他一个人照顾不过来。”   殷予怀自然不会拒绝:“去吧。”像是想起了什么,殷予怀轻声道:“带些饴糖和点心,还给些银钱,但是别给太多。巷子中的人,鱼龙混杂,若是被人盯上了,反倒是害了他了。”   杨三领命,伺候殷予怀喝完药后,出了门。   殷予怀翻开着医术,他是好奇自己的身体的,按理说一颗药丸已经是不能活下来了,为何他服了两颗,却只是昏睡了半年。   但本来就是奇方,殷予怀翻遍了医术,也没看见记载。   想起杨三说起的那个云游而来救了他的大夫,殷予怀愣了愣。   这般巧合吗?   梁鹂的事情教会他,世间并没有这么多的巧合。   可是思来想去,殷予怀寻不出不是巧合的地方,最后他有些玩笑地想着。   莫不是老天并不想收走他这条命?   为了...给梁鹂当主婚人?   那老天,还真的残忍。   这般想着,殷予怀却笑了出来。   他从前不信这些,但是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他不信。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他的身后,一直恍如有一双命运的手,推着他前行。   也好。   殷予怀望着外面的天色,还很早。   他暂时不用担心睡不着的问题。   *   杨三从幽王府出去后,回到了之前巷子中的小院子中。   推开门那一刻,果不其然,在小院子中看见了梁鹂。   他手颤抖了一瞬,随后唤道:“小姐。”   梁鹂坐在秋千之上,轻轻地晃悠着双腿:“去看曲也吗?”   杨三捏紧了手中的饴糖和点心:“是。”   “之前的事情,别让曲也怀疑。”梁鹂轻声吩咐着,眸中让人看不清神色。   杨三眼眸颤动了一瞬,果然筠筠被拐走的事情,也是梁鹂的手笔吗,就是为了阻止殿下离开幽州吗。杨三惊讶于梁鹂竟然算到了如此地步,也实在觉得对一个六岁的孩子下手,狠毒了些。   但此时,他只能暂且应下:“小姐放心。”   梁鹂手扣着从树上垂下来的藤蔓,欣赏着杨三浑身不知觉的颤抖:“去吧,替我看看筠筠。”   杨三几乎要拿不住手中的点心,脚步沉重地离开了。   青鸾小心推着秋千,无奈看着自己小姐。   “小姐,不是自己做的事情,干嘛应下?又不是什么好事情,那杨三心中还不知道怎么想小姐呢,如若有一朝杨三不顾体内的毒,直接将事情全都告诉了殷予怀——”   梁鹂无辜地眨眨眸:“我只提到了曲也和筠筠啊!”   青鸾气笑:“小姐在那提到曲三和筠筠,那杨三定是以为小姐不择手段,为了留住殷予怀,竟然绑架了一个六岁小女孩。不感激小姐就算了,还这般怀疑小姐。明明就是我们派去监视的人发现了筠筠被人贩子拐走,一路追上去,救下了筠筠。小姐不过是顺便设了个计谋,让那些孩童去拦住殷予怀的马车罢了。小姐若是想留下殷予怀,何须用这些腌|臜|手段。”   望着气鼓鼓的青鸾,梁鹂荡着腿,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但是有意外之喜呢。”   她看着很开心,眼眸中满是温柔,像星星点点的光。   梁鹂轻声说道:“他说要给我当主婚人呢。”   青鸾嘴角略微抽了一下,小姐也就算了,殷予怀也是毛病。   不过这话,青鸾自然不敢说出来,看着梁鹂开心的模样,青鸾也微微勾了个笑。   “小姐真的打算同颓玉大婚吗?”   梁鹂在晚间的风中,轻柔地闭上了眼。   “谁知道呢~”   *   到了晚膳的时候,杨三还没有回来。   殷予怀好奇地看着门,想着今日会是谁为他送来晚膳。   门被敲响那一刻,殷予怀眼眸怔了一瞬。   待看见真是颓玉时,殷予怀还是有些诧异:“为何麻烦颓玉公子亲自为在下送来了。”   颓玉郁郁神色,从饭盒中拿出了饭菜。   不同于平日的,颓玉还拿出了一壶酒。   殷予怀还来不及拒绝,就看见颓玉已经坐下来,开始喝了起来。   实在有些奇怪,殷予怀还是放下了筷子。   他看向颓玉:“颓玉公子是有何事吗?”   颓玉一副借酒消愁的模样,又是喝了一杯酒下肚,才说道:“殷公子,你说,鹂鹂是真的喜欢我吗?”   将颓玉请进来时,殷予怀并没有意识到,他会面对如此残酷的问题。   那一个“喜欢”哽在他喉咙中,怎么也说不出来。最后殷予怀退而求其次:“半个月后便是梁小姐与颓玉公子的大婚了,为何要如此问?”   颓玉没有前几日的稳重模样,刹那望去,还是那个殷予怀半年前看见的人。   颓玉眼中有迷茫,像是醉酒了:“可是,我配不上她。她是幽州王的独女,我...我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迎春亭的...”颓玉顿了一下,整个人更颓废了些:“我配不上她,如今这个身份,也是假的...如若以后被人发现了,她会面对什么,我继续留在她的身边,真的是对她好的吗?”   看着醉醺醺的颓玉,殷予怀怔了一瞬。   即便他说他不爱了。   倒也...不必对他如此残忍。   他如今是要劝说面前这个,他喜欢的人喜欢的人,去同他喜欢的人在一起吗?   颓玉模样,看上去就是七分醉。   他又是端起了一杯酒,看着殷予怀问道:“殷公子,你说鹂鹂,她喜欢我吗?”   作者有话说:   鹂鹂:殷公子,那我好像是你的天耶(轻轻)   颓玉:殷公子,你说鹂鹂她喜欢我吗?   殷予怀:... ...   ————   火葬场进度:30/100(一章一个进度条欧耶)   鸢鸢欠的更新小本本:3W   ———— 第五十二章   看着颓玉不问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模样, 殷予怀微微有些沉默。   他怔了一瞬,还是说道:“为何要如此相问?”   颓玉一把饮下杯中的酒,倒在桌子上, 殷予怀已经看不清他的脸。许久之后,呢喃声才从颓玉的方向传来:“可是, 我觉得,她不喜欢我。”   声音闷闷的, 听着反而比之前清醒了不少。   在殷予怀看不见的地方, 颓玉愣愣地睁着眼, 他的手握着空荡的酒杯, 眼眸中没有一丝醉意,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和痛苦。   但是,殷予怀瞧不见, 只能听颓玉一声又一声的呢喃。   说了四五句,左右都是身份问题。   殷予怀怔了怔, 突然想起从前的自己。如若抛开那些他不愿意想到的事情,如今的颓玉,同他在废院中的时候,其实很像。   身份所困,恍若泥潭。   殷予怀安静地坐下来,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待到颓玉停下左右就那么几句话的呢喃的时,殷予怀望着颓玉, 不紧不慢地说道:“以梁鹂的身份,并不需要一个位高权重的夫君锦上添花。”   颓玉缓缓抬起头, 手将酒杯握紧。   殷予怀没有看颓玉, 轻饮下一口茶后, 继续说道:“在下从前去楼中寻过你,你还记得在下当时问了你什么吗?”   颓玉此时清醒了些,垂着眸:“记得,你问我梁鹂是否离开了幽州。”说到这,颓玉的眼皮颤了一下,殷予怀瞧见了,但是并不在意。   梁鹂便是霜鹂,那当初,颓玉便对他说了谎。但是,如今已经不重要了。无论颓玉为何要说谎,他都不会再去计较这件事情。再提出来,便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殷予怀斟了一杯茶,给颓玉递过去。   “当时,在下只是想确认一番,梁鹂是否为在下的故人。”殷予怀声音很平静,就好像那些事情,已经都过去了。   颓玉接过茶杯的手顿了一下,随后有些忐忑地问道:“那,梁鹂...是公子的故人吗?”   殷予怀轻摇头:“不是。”   殷予怀回答的实在太快,以至于颓玉有一瞬间怔住。   殷予怀垂下眸,便当做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见,他声音很平静地开始讲述从前的事情:“梁鹂同那位故人长得十分相似,但是她不是在下的故人。在下来幽州,本是因为同那位故人有一个约定。颓玉,你去过汴京吗?”   没有等颓玉回答,殷予怀已经继续说了起来:“汴京的冬天很冷,是那种雪可以埋住人半个身子的冷。那时在下便同那位故人约定,如若以后有机会,会陪她去一趟幽州。因为幽州一年四季,都很暖和。即便是在冬日,也只有细细的雪,还不等落到地上,便已经化了感觉。”   颓玉望着殷予怀,唇张开了一瞬,却又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殷予怀手松开茶杯,声音有一种宁静:“在下是来幽州之后,才遇见梁鹂的。初次相见时,在下还以为梁鹂便是在下那位故人。因为她们真的很相似,身形,容貌,这未免有些过于巧合。但是,后来的事情,你也知晓了,梁鹂自然不是。”   像是终于讲到了正题,殷予怀望向颓玉:“你知晓为何会有那么多巧合么?”   颓玉手在桌子下轻握紧:“不是...因为是巧合么?”   殷予怀浅笑着摇头:“自然不是,世间的巧合,是很少的。在下来幽州之后的一切巧合,都是梁小姐故意安排的。从最初的相遇,到后面的认识,梁小姐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要在下为她做一件事情。”   颓玉像是隐隐猜到了什么,眼眸轻微颤抖,他撇开殷予怀的话,小心问了一句:“那公子,可会怪罪她?”   殷予怀犹豫了一会,随后轻声说道:“没有怪罪过,从来没有。”   “为何?”颓玉不解。   像是想起了什么,殷予怀眸中有了些笑意:“颓玉,世间有些东西,错过了就不再有。在下其实很欢喜,在没可能之后,还曾看见过一丝希望。即便这丝希望最后破碎了,但是曾经存在过,对于在下这般的人而言,已经足够了。”   “梁小姐那时想方设法接近我,制造巧合、偶遇,同在下成为好友,都只是为了一件事情。”   殷予怀望向颓玉,唇抬起:“她是为了你。”   颓玉有些茫然:“为了...我?”   殷予怀有些诧异,颓玉为何会不知道。但是梁鹂未同颓玉挑明的事情,他如今说破了,反倒是他的不是了。殷予怀想了想,稍微透露了些:“那段时间寄往迎春亭的书信,都是在下派人送上去的。”   颓玉眸子瞬间清醒了不少:“这个身份,是公子为我...”   殷予怀没有否认,只是说道:“如若真的要说,是梁小姐为你寻来的。是梁小姐心意在前,在下不过是顺水推舟,颓玉,她很爱你。”   殷予怀惊讶于自己能够如此平静地说出这番话,乃至于那声“她很爱你”,他说的也恍若平常话。   他望着面前的颓玉,眸中不知为何有些清浅的笑意。   曾经他以为,亲眼见到梁鹂深爱别人的模样,已经是这世间最残酷的事情。从前他如何都不能想象到自己有一天,能够如此平静地说出“她很爱你”这四个字。   他像是真的放弃了一些什么。   这种感觉,其实也没有那么坏。   喝完最后一口茶后,殷予怀拍了拍颓玉的肩膀:“不要让她失望。”   颓玉似懂非懂,似醉非醉地点了头,临出门那一瞬,颓玉浅声道:“公子待颓玉不薄,是颓玉对不住公子。”   “没有什么对不住的。”   殷予怀望着颓玉走远的身影,淡淡地收拾了一桌的狼藉。   他看着那壶喝了一半的酒,想起最后颓玉清醒十分的模样,轻轻地弯了唇。   真的没有什么对不住的,他和梁鹂之间的困阻,从来都不是颓玉。   那是什么呢?   殷予怀或许给了自己答案,或许觉得那个答案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他望着窗外的月亮,夏日的月,总是要皎洁些。   不是春,不是冬。   夏和秋,都很好。   *   颓玉直接去了梁鹂的房间。   轻敲门之后,颓玉推门进去。看见梁鹂正认真写着什么。   “小姐在写什么?”颓玉不敢打搅,只能轻声问一旁的青鸾。   青鸾罕见地沉默了一下,随后无奈道:“婚柬。”   梁鹂写完一封后,放下了笔,看向颓玉:“嗯,怎么回来了?”   颓玉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已经入夜了,颓玉再怎么,也不能在殷予怀那儿留宿吧。”   梁鹂若有所思地点头:“我只是以为,你会醉酒了,然后昏睡在那儿。”   颓玉闻了闻自己的衣袖,明明已经没有酒香了,怎么小姐还是知晓了:“如若真的如小姐所说,若是颓玉醉酒,酒后再将小姐的谋划和事情,全都对着殷予怀说出来,颓玉此生都难以赎罪了。”   梁鹂被逗笑:“倒也没有那么严重。”   青鸾和颓玉都微微睁大眼,小姐的话,听听就好,别往心里去。   颓玉犹豫了一瞬,面色变得严肃起来:“小姐,为何颓玉觉得殷予怀并没有认出小姐?”   梁鹂垂头咬了一口点心,眼眸微微弯起:“为何如此说?”   颓玉将适才的事情全都讲述了一遍:“颓玉按着小姐的吩咐,对殷予怀说出了那些话。但是,殷予怀的反应,很奇怪。”   “如若殷予怀真的知晓小姐就是那个废院中的霜鹂,会放任小姐同颓玉大婚吗?”   梁鹂拿起桌上的婚柬,递过去。   颓玉不明白,但是还是接过来,仔细看了一番,就是寻常的婚柬。如若真的要说有什么特别的,便是这婚柬,是小姐亲手所写。   梁鹂温柔地望着颓玉手中的婚柬,轻声道:“在半年前,我最后一次去见殷予怀时,我为他亲手写了一封一模一样的婚柬。”   颓玉不明所以,犹豫问道:“一字不差吗?”   一旁的青鸾看着仍旧没有反应过来的颓玉,眨了眨眼。   梁鹂重复了一遍颓玉的问题:“一字不差,重要吗?”   颓玉心中怔了一瞬,随后再次看向婚柬。   他明白了。   重要的不是内容,而是...字。   给殷予怀的婚柬,是小姐亲手所写,殷予怀只要看了婚柬,如何能够认不出来小姐的字?   梁鹂又是咬了一口点心,如若杨三在这,就会惊讶地发现,梁鹂手中的点心,竟然和他买给筠筠的是一样的,粉粉的花瓣糕。   待到咽下点心,梁鹂眸轻轻垂下,轻声说道:“如若我未猜错,殷予怀知道一切的时间,比我写下那封婚柬,要早得多。”   青鸾和颓玉一起蹙眉,望向梁鹂:“小姐为何这么说?”   梁鹂又是咬了一口点心,轻轻地咽下。   这糕点味道一般。   看着青鸾和颓玉一副不解的模样,梁鹂眨眨眼,觉得这两个人和六岁的筠筠也差不多。   她无奈地叹息一声:“你们忘了霜萋萋了吗?自那次失踪之后,迄今为止,霜萋萋都杳无音信。这可是在幽州,什么样的人,能够让霜萋萋杳无音信。”   “小姐觉得,是殷予怀所为?”青鸾蹙眉,这半年以来,她们多在忙汴京的事情,的确疏忽了霜萋萋。   梁鹂望着被油纸包着的饴糖,手犹豫地在捆|绑的细麻绳上绕来绕去。   听见青鸾所言,也只是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最后,梁鹂还是拆开了那包饴糖,在青鸾出声阻止之前,立刻放了一块到自己的嘴中,看着青鸾来不及阻止的模样,梁鹂轻声笑了起来。   “是殷予怀所为,这便解释得通了,为何在霜萋萋失踪之后,殷予怀的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   谈到霜萋萋,颓玉咬牙,不敢说一句话。   梁鹂像是这才想起来颓玉,轻轻挥手:“先回去吧,今日做的很好。”   颓玉离开之后,青鸾端来漱口的茶水:“小姐,已经如此晚了,为何还要吃糖,日后牙疼该怎么办。”   “郁岑不是说,他正在研发一种不牙疼的药嘛...”一边这么说,梁鹂一边乖乖漱口。   青鸾犹豫了一瞬,还是轻声说道:“小姐,颓玉已经知道错了。”   梁鹂温柔着眸,望向青鸾,声音很轻柔:“我知道的,我不是、没处罚他吗?”   青鸾咽了咽口水,到底也没有出声反驳。   从一定意义上,小姐的确没有处罚颓玉。   只是让颓玉去为别人做嫁衣,只是明知道颓玉的欢喜还是给套上一层虚假的壳,只是让颓玉心如刀割生不如死还不能反抗。   这还只是她能够想到的,青鸾知晓,向来,她只能猜中小姐七分。   青鸾开始准备伺候梁鹂入寝,却发现梁鹂不知道何时已经跑到了窗边。   夏日的窗,都是开着的,皎洁的光,照在梁鹂的面容上。   她浅浅地勾起唇,想一块莹白的玉,很是恬静美好。   不知为何,青鸾突然想到了殷予怀。   现在的殷予怀,已经越来越像,她从前在废院看见的殷予怀了。温和如君子,笑是淡的,心却是冷的。   作为青鸾,小姐的婢女,她厌恶殷予怀在废院中所做的一切。   但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她其实从未觉得,殷予怀有一刻,不爱小姐。   但,青鸾看着窗边的梁鹂,垂下了眸。   但是小姐如今所要的,已经不是爱了。   *   隔日。   殷予怀推开门,看见门外的人时,有一种“一步错步步错”的感觉。   “杨三已经为在下去拿膳食了,今日便不用麻烦梁小姐和颓公子了。”话是这般说,梁鹂和颓玉就在他门前,殷予怀如何还能让人不进来?   无奈之下,殷予怀还是伸出了手:“请吧。”   看见颓玉将膳食一一摆好时,殷予怀难得叹了声气。   梁鹂望着殷予怀,看见他眸中闪过的一瞬间的迷惑的时候,弯了弯唇。她出声,解释道:“是我们在路上遇见了杨三,正好顺路,便想着带过来。这些日杨三不是都要去巷子中照顾曲也,我想着我们带来了,他能早些去。”   话已至此,殷予怀还能说什么。   就在他已经接受了又要同梁鹂和颓玉一起用膳时,梁鹂突然牵住了颓玉的衣袖:“我们已经用过膳了,今日只是顺路将东西带过来。”像是想起了什么,梁鹂面上有些红:“也是今日来向你告个别,我要同颓玉去一趟江州。”   殷予怀原本心中正松了口气,如今面对梁鹂和颓玉的亲密,他已经能熟视无睹了。直到听见梁鹂口中说出了“江州”二字。   他大脑中一瞬有什么东西绷断了弦,下意识问道:“江州?”殷予怀有些急迫地向梁鹂望去,希望只是他听错了。   江州是梁鹂失忆后被救起的地方,如若去到江州,旧地重游,梁鹂可能会恢复记忆。如若梁鹂恢复了记忆,这些日子他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殷予怀实在不想梁鹂再陷入曾经那种绝望之中,他不希望她再回忆起那些伤心的一切。   他衣袖下的手缓缓捏紧,青白了都不自知。   他很希望从梁鹂的口中听到其他的话。   但是梁鹂笑着点了点头:“是江州。”   像是为了同殷予怀解释,梁鹂说道:“之前去江州游玩时,不幸遇到了天灾。不过这是青鸾告诉我的,我对于那场天灾的记忆,已经一点都没有了。我有些好奇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我才会昏睡了近半月,所以一直想去江州看看。”   作者有话说:   真的很希望有一种可以让牙齿不疼的药!   ————   火葬场进度:31/100   ——-   感谢在2022-07-11 23:31:33~2022-07-12 20:58: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悦乐 5个;叶叶、我的pH=7、花荣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三章 (火葬场二合一)   殷予怀顿了一下, 望着梁鹂,许多被压下去的画面,又开始在脑海中回荡。   那一场蔓延的火, 和半年以来黑茫茫的一切。   殷予怀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 一定是失态。   他张了张口,终于寻到了一个暂时能够说得出口的缘由:“你们大婚在即, 此时出去, 是不是, 有些不便。”   他话说的僵硬, 但是梁鹂和颓玉似乎都未察觉。   梁鹂坐到一旁的凳子上,眸中的笑意逐渐浓郁了起来:“江州不远的,邻近幽州,如若脚程快一些, 七天便能来回。就算耽搁了些,府中的事情, 也不用我操心。大婚是一个月以后,如何都是来得及了。”   手狠狠掐入肉中,殷予怀暂且冷静了下来。   可便是连他,都感受到他此刻的阻止,带了一丝急迫:“婚嫁大事,如何能够如此马虎?”   他还是平日那副清清冷冷的脾气,只是整个人看上去严肃了许多。   可只有殷予怀自己知道, 他开始不对了。   他已经开始控制不住自己,显然, 只会是一个开始。   梁鹂迟疑了一瞬, 声音低了些:“我们没有想要马虎, 去江州是之前便想好的事情。虽然我平安回到了幽王府,但是从前的记忆,一点都没有了。这是不正常的,无论是什么事情,我总得试着去寻一寻。如若能够找回记忆,自然是好的。如若不能找回记忆,便当是去江州游玩一番了。殷予怀,你要同我们一起去江州吗?”   殷予怀看着梁鹂,在她的眸中,他只看见了认真。   可...他不想让她去江州。   起码,不要是现在去。   殷予怀觉得自己恍若又陷入了一个怪圈,原本安安静静熬到梁鹂大婚,他履行承诺后便能安心离开了。但是现在,还不等他履行承诺,就又要发生他不能接受的事情了。   他能够平静地颓玉说“她很爱你”。   能够祝贺梁鹂的大婚之喜。   甚至,他愿意在她们的大婚之上,作为主婚人。   这些,是他不愿接受,觉得残酷,却又能够做到的事情。   什么都可以,但是,殷予怀沉默地看向梁鹂。   他能够接受一切,除了梁鹂知晓过去的一切。   不等殷予怀再开口,他已经忍不住半跪在地上,吐出一口鲜红的血。   梁鹂顿时脸色苍白,跪下来递上帕子:“殷予怀,你怎么了?”她小心地拍着他的背,有些委屈地说着:“我真的没有不重视婚姻大事,只是恰巧,此时能够去一趟江州。颓玉也愿意陪我去,所以我们便说好,待到明日便启程。今日来寻你,也只是想问问你,是否要同我们一起去江州。江州虽然不如幽州繁华,但是处处风景都很好。日后去了西北,江南这边的景色,便是难看见了。”   殷予怀接过帕子,擦掉了嘴角的血。   他望着担忧的梁鹂,望向了她身后的颓玉,声音有些冷:“颓玉,你也是这般想的吗?”   颓玉怔住,殷予怀话中的意思,他们心知肚明。   这一刻,他完全信了小姐昨日的话。   殷予怀,绝对是知晓的。   此时问他,其实是在说昨天的事情。颓玉沉默了一瞬,不能点头,不好摇头。如若这一切不是小姐的算计,其实殷予怀已经仁至义尽。   但...   颓玉眼眸之中有了三分晦涩,他不敢再看殷予怀。   殷予怀许久没有等到回答,一口血哽在心中,又是要吐出来。这一刻,他突然有些犹豫,自己的决定是不是错了。   他从前为何没有发现,颓玉如此懦弱?   如若之前是因为深爱梁鹂,所以欺骗他梁鹂在那段时间没有离开幽州。虽然欺骗了他,但是他能看出颓玉对梁鹂的在意与深爱。   但是现在呢?明明知晓那段回忆找寻回来后,梁鹂会受到损害,为何连一句阻止的话都说不出口。他已经将话说的如此明白,他不会同颓玉再去争抢什么,颓玉今日这番态度,又是为何。   这般懦弱的人,日后真的能护住梁鹂吗?   殷予怀脑中的思绪完全乱了,他一边觉得颓玉不是这样的人,一边又觉得颓玉实在是配不上梁鹂的爱。   梁鹂一边为殷予怀拍着背,一边小声道:“我是同颓玉商量了才来的,如若颓玉不同意,我自然不会在大婚之前去江州。他也一直很想我去江州,不过上次去那边遇上了天灾,发生了意外,这一次去,其实还是有一些害怕的,不过,只有一小点点呢。”   殷予怀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缓缓直起身子,他没有看向梁鹂,而是看向了颓玉。   一瞬间,那种久违的茫然感涌上殷予怀心头。   这世间,真的还会有人,比他更爱梁鹂吗?   这世间,真的还有有人,比他更能护住梁鹂吗?   可是,她的爱和欢喜,是不是比这一切都要重要。   殷予怀咽下了喉间的血,正巧对上颓玉的目光。   他看见了颓玉眼中的歉意,比昨日明显得多的歉意。殷予怀怔了一瞬,那种疲累感又是涌上心头。   他没有再看颓玉,而是看向了梁鹂。   这一眼,格外地漫长,殷予怀心中徘徊的一切,最后还是迎来了一个答案。   即便此刻他觉得颓玉无比的懦弱,日后并不能全然护住梁鹂。   但是,他见过梁鹂谈起颓玉的模样,他见过梁鹂深爱颓玉的模样。   他不能如此自私,不能因为他的担忧,而去做那些很久之前他就决定不再做的事情。   他终于还是决定阻止她。   殷予怀一边接过梁鹂递过来的茶,一边垂着眸,唇边的血顺着唇角缓缓流下,没入脖颈之后不见踪迹,殷予怀声音很轻:“梁鹂,之前你说要为在下,好好地介绍一番幽州,如今还算数吗?”   梁鹂怔了一瞬,眸中满是担心:“自然算数,只是你的身体还未好,待到你身体好了,我再带你出去。”   殷予怀又望向了颓玉,淡中透着些冷:“这些日子,在下身体不好,可能会麻烦到颓公子的未婚妻,颓公子,不会介意的吧。”   梁鹂一怔,随后同殷予怀一起,望向了颓玉。   颓玉握紧手,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望着恍若一对璧人的殷予怀和梁鹂,突然有一瞬间的茫然。   殷予怀的眸色有些冷,看向他时,与昨日全然不同。   明明在殷予怀口中,小姐是他的未婚妻,为什么,他一点都没有欢喜的感觉呢?只觉得全身发寒,手都在颤抖。   怎么会,一切正如小姐所想呢?   甚至,他都没有说一句话。   殷予怀也不需要颓玉的答案,他被梁鹂搀扶起来,坐到了一旁的软塌之上。梁鹂从小厨房寻来药,用瓷碗端着递给他。   殷予怀没有推辞,一口咽下了药。   直到梁鹂和颓玉都离开,房间之中变成了冷寂的一片,殷予怀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在生气吗?   生谁的气呢?   自己的,梁鹂的,还是颓玉的。   殷予怀陷入了一片茫然之中,这些日子,他是真的以为自己平静下来了。   他都能够真心祝贺了,为何他还没走出来呢?   那场大火只剩下一地狼藉,为什么他还是走不出来呢?   殷予怀来楞住了。   他想起了那具焦黑的尸骨和覆满白雪的坟墓。   他走不出来。   即便现在他知道梁鹂就是霜鹂,但他还是忘记不了,他看见那具焦黑的尸骨之时,心中抑制不住泛滥和腐烂的绝望。   那场大火,一直都在他心中。   他的一切,都被那场烧没了,除了他。   他已经被永远地困在了那场大火之中,那起码,他不能让梁鹂再被困住。   殷予怀踉跄着起身,不过两步就摔倒在地上。   其实这些天,他的身子已经好了许久。但是在这一刻,他感受不到身体的好坏。   那些压抑的嘶吼的一切,重新回到殷予怀的身体之中。   代替病痛,占据了他的身体,研细他的神经。   殷予怀望向梦中那片大火,缓缓地走进去。   *   出了殷予怀房间后,梁鹂自然地放开了颓玉的衣袖。   她像是没看见颓玉失魂落魄的模样,轻声地哼起了歌:漫山遍野轻摇,星河入梦安枕...”   如若殷予怀在,便会发现,这正是他曾经教给梁鹂的童谣。   颓玉望向梁鹂,只一瞬间,梁鹂眸中的笑便温柔了不少:“熟悉吗?”   颓玉点头。   梁鹂伸了伸懒腰,轻声呢喃:“是殷予怀曾经教给我的童谣,不过难怪那时候我会觉得那么熟悉,原来本来便是幽州的。”   颓玉看向梁鹂面上的笑,痴了一瞬。   直到将梁鹂送到房间时,颓玉才垂下头:“那小姐,颓玉便先退下了。”   梁鹂伸手,像是奖赏一般,摸了摸颓玉的头:“做的很好,今后也要如此。”   颓玉心有些发颤:“是。”   转身那一刻,颓玉想到了半年前,他去向小姐认错时,小姐并没有说他什么。甚至,从头到尾,小姐连一种稍重一些的话都未说,骂他的,一直都是青鸾。   他曾经真的有一段时间以为,小姐明白他心中所想,故而是不在意的。   只是一个霜萋萋,最后也没有破坏事情。   但是,好像不是的...   颓玉恍若行尸走肉,拐角之后背靠在门上。   突然明白了那句话。   背叛就是背叛。   小姐没有一字提到过霜萋萋,但是那件事之后的一切,都是让他在为曾经的背叛买单。   这不是他陡然意识到的,是一点一点,缓慢地渗透、蔓延到他的思维之中。   颓玉颤抖地坐在了地上。   在这一刻,他恍然明白,小姐从来没有打算放过任何人。   无论是殷予怀,还是...他。   *   杨三回到幽王府,便发现殷予怀又吐血了。   他慌乱地,开始在小厨房煎药。   但是药煎好了,已经端到了门口,杨三犹豫了很久,都没有推开门。   他坐在了台阶之上。   同梁鹂有关的一切,开始回荡在他脑海中。   那是一个春日,殿下已经昏迷了半月有余。   小院木门传来“吱呀”的声音,他原以为是郁岑来为殿下看病了,推开门,却看见了温柔着眸的梁鹂。   他下意识退后一步,知晓自己失礼跪下来的那一刻,梁鹂已经不在意地从他身旁走过了。   她走到了那颗大树下。   随后,看向了那扇紧闭的窗。   推开窗,便能看见殿下。杨三看见梁鹂看了很久,最后却只是轻笑着转了身,她开始吩咐手下人在大树上搭一个秋千。   有人爬上树,有人在地上割着木,梁鹂就在一旁,细细地看着。   她甚至没有再看一眼窗,只是逐渐看着一个秋千成形。   就在杨三以为梁鹂只会看着时,梁鹂开始坐在一旁的石凳上,耐心地编起了藤蔓。   她编了整整一个下午的藤蔓,最后用这个藤蔓缠绕起了秋千。   杨三永远记得,那时候看向梁鹂时,心中一瞬间感到的深寒。   但是他不过望了一瞬,梁鹂便向他望过来了,她轻笑着,却恍若修罗。   杨三连忙转开了头,那日在梁鹂走后,杨三细心查探了一番藤蔓,但是只是缠在秋千上的普通藤蔓,没有什么异常。   在殿下昏迷的半年之中,其实梁鹂经常会来他们的小院。   只是很奇怪,她只是偶尔看看那扇紧闭的窗户,从来不进去看,甚至从来都不尝试推开窗户看上一眼。   这给杨三一种很矛盾又很怪异的感觉。   那半年之中,他从一开始觉得诡异,到后来竟然习惯了。   梁鹂总是坐在那个秋千之上,缓缓地荡着。   她的手握着她自己编的藤蔓,腿悠悠地离开地面。   她总是笑着,不怎么讲话,偶尔也会沉默。   是殿下有苏醒迹象的一个月前,梁鹂才没有再到小院之中。   那些日子,杨三全都忐忑地等待着。   每当看见那个秋千空着时,他的心都会激灵一下,又嗖地降落。   杨三思绪回转,捏紧了手中的碗。   殿下的身体突然出问题,一定同梁鹂有关。   可是梁鹂曾经在殿下昏睡时在窗外待了他小半年,如今殿下身子见好,她为何又要弄出这些事情。   抛开一切,杨三真的觉得自己半分都看不懂梁鹂。   他也很难做出决定。   他真的能将一切告诉殿下吗?   如若他的“背叛”和“告密”,也是梁鹂计划的一部分,他要如何呢?   直到那碗药凉透,被倒在那颗院中的桃花树下,杨三才微微回过神。   他已经准备回去歇息,走了两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又折返回去。   杨三愣愣看着面前的桃树,手诧异地摸了摸。   怎么会?   可是,好像之前的那颗。   是...这样吗?   *   房间内,青鸾正为梁鹂按着额头,郁岑推开了门。   “郁岑,敲门。”青鸾小声嘀咕。   “小姐都没说什么,青鸾姐姐放过我吧。”郁岑大声“求饶”。   梁鹂缓缓抬眸,止住了青鸾的手,慵懒地撑着头:“有结果了?”   郁岑脸上有了得意之色:“适才我暗中去为殷予怀把了一次脉,果真如小姐所料,那口积压了数日的淤血吐了出来,终于有了些痊愈模样了。”说着郁岑皱了皱眉头:“说痊愈也有些太早了,他的身体的病根,是从娘胎里面带起的。如若我未猜错,当初殷予怀娘亲生产时,应当被人下了毒。如若不是这一次长达半年,我诊脉诊得如此细,也是看不出来的。他骨子里的毒,不仅仅是后天能够有的。不过有我在,痊愈也就是时间的问题。”   像是想到了什么,郁岑委婉了一番:“小姐,虽然郁岑很能干,的确慢慢调养下来,能试着让殷予怀痊愈。但是如若小姐...再狠一些,即便是郁岑,可能也有些为难了。之前本来已经是不可能之事了,如若不是小姐从一开始就开始布置,那两颗药丸恰好与殷予怀体内的毒相冲撞,殷予怀又恰巧在那样的身体状况下经受了一夜的寒风暴雨,那可能——”   说着说着,郁岑突然停顿了下来,他望向正偷偷啃着点心的梁鹂,有些艰难地说:“小姐,我刚才突然觉得——”   郁岑咽了咽口水:“是不是有些、太巧合、了...”   梁鹂咬着一块点心,眼眸温柔了一瞬。   青鸾默默地端来了茶水,一杯给要漱口的梁鹂,一杯给呆若木鸡的郁岑。   郁岑呆呆地接过,求助地望向了青鸾。   青鸾缓缓地帮他回忆:“郁岑,小姐问你,中了那种毒的人,如何才能彻底痊愈,是什么时候?”   郁岑呆呆:“是、殷予怀、来幽州之前...”呆了很多瞬之后,郁岑咽了下口水。   此时,梁鹂正好吃完了那一块点心,望向了他。   郁岑平日里最喜欢小姐的笑了,很温柔,很美...很...   郁岑说不出话了,被茶水呛到。   但他咳嗽完之后,还是反应了过来。   “小姐,郁岑先、先退下了。”   郁岑背过身,离开的时候,连门都忘了关。除开那些有些恐怖的部分之外,他突然很想知道,小姐是为了治愈殷予怀身上的毒,才做了那些事情吗?   但,郁岑眉头紧锁,他真的觉得不像啊。   他当时同小姐说的治疗方案,明明是很简单的。虽然那种毒明面上没有解药,但是那只是明面上,他同小姐说的很清楚,只要中毒之人配合治疗,他最多不过半年,就能治好。即使会有一点后遗症,再给他半年,他也能将人调养好。   不必吞服那种药丸,也不必如此凶险卡点,更不用整整昏睡半年。   郁岑又是吞咽了一下口水。   天有些黑了,他有点、害怕。   作者有话说:   女鹅,你是我的神!   ——-   火葬场进度:32/100 第五十四章   一想到江州的事情, 殷予怀便难以入睡。   在太后将梁鹂赐给他时,他便调查了有关梁鹂的一切。   他所调查到的事情,是从梁鹂被那位江州的官员救下开始的。   因为报恩入宫, 故而即使在他面前,也从未透露过一句。   在废院时, 他曾经旁敲侧击地询问过许多次,但是每一次, 梁鹂给他的答案, 都是隐瞒。   但是...   殷予怀想着他从前查探到的消息, 眉头微微蹙起。   他不希望她去江州, 并不止因为废院中的一切。当初救下她的那位大人,名为江听,是主管江州一代的官员。但是在当初的秀女的事情上,江听其实欺骗了梁鹂。   并不是因为要送入宫的那位秀女身死, 为了逃避责罚,所以才不得不寻到一个人顶替入宫。   江听口中那位已经身死的秀女, 名为晴瑶,从前是他的青梅,如今是他的娘子。   当初正是因为不想让晴瑶入宫,所以江听才四处寻觅能够顶替入宫的人。   原本是有很多人选的,但是梁鹂出现的时机,太巧合了。   生了一张出色符合秀女身份的脸,无论是容貌、身段还是气质, 都是出挑的。   最重要的是,梁鹂失忆了。   江听用了半个月的时间, 对梁鹂旁敲侧击, 引导她主动说出顶替那位“死去”的秀女入宫的话。   梁鹂没有让江听失望, 因为江听救下了她,是她失忆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故而她对江听有一种天然的信任。听闻江听的困境后,梁鹂最后决定自己顶替那位“死去”的秀女入宫。   于是,江听满意地将她送入了宫中。   后来被同行的秀女打压,被贬去长乐宫,也是江听一手的安排。   只要梁鹂不得宠,缓缓消失在皇宫的热闹之中,那些江听曾经瞒天过海的事情,便不会再掀起丝毫波澜。到了冷宫之后的事情,殷予怀没有查到。但是以他对江听的了解,江听绝不是会直接放过梁鹂的人,为了以绝后患,江听一定还有后续的计划。   但是那些计划,应该是被什么人、什么事打断了。   如若梁鹂去了江州,进入了江听的视野,梁鹂一定会遇见危险的。无论梁鹂是否能护住自己,又或者他是否能护住梁鹂,他都不希望她去江州。   已是深夜,但殷予怀只是沉默地看着沉沉的一片黑暗,没有半分睡意。   在不可避免的危险之外,他更不希望的,是梁鹂知晓那些深寒的恶意。   无论是江听的,还是...他的。   从江州到皇宫到长乐宫到东宫到废院,她几乎没有感受过善意。   他不希望她记起起这些痛苦的回忆。   他不可能让她去江州。   *   隔日,梁鹂来的很早。   杨三还未出门去端早膳,梁鹂便坐到了院中的石凳上。她手上提着几包还散着热气的点心,耐心地在石桌上一包包解开。   只是用油纸包着,有些简陋,但梁鹂意外地觉得还不错。   殷予怀出门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他的眸在梁鹂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后向着石桌上的各式点心看去。待到疑惑地走近,便看见梁鹂转过身,对他甜甜地笑。   殷予怀在一旁坐了下来:“这是点心?”   虽然他问得很废话,但是梁鹂没有介意,她一样一样地介绍起来。   “诺,这个绿色的,是叶叶糕,据说是用什么树的叶子熬汁做的,不过具体的我也不知道。”   “这个红色的花瓣糕,甜甜的,是我最近发现的,幽州黄水街那一家点心铺子做的最好吃。”   “这个白色的...”   梁鹂认真讲着,殷予怀也就认真听着。   甚至斟了一杯茶,轻笑着向梁鹂递过去。   梁鹂声音卡顿了一下,随后看着最后一个裹着糯米粉的糕点,沉默了。   她想不起来了。   这是她今天早上刚刚背的,怕忘记,背会了赶紧就来了。   但她日常不怎么吃点心,囫囵吞枣地记了,如今...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想到这,梁鹂眼眸之中多了一丝埋怨。   殷予怀看着眼中,低头笑了笑:“好的,在下都知晓了,只是清晨,为何要为在下带来如此多的点心。”   本就是装模作样,闻言,梁鹂眼中的埋怨顿时消散。   她望着满桌的点心,咬了咬唇。   殷予怀耐心地看着她。   最后,梁鹂抬起头,像刚刚介绍点心那般认真地回答:“昨日你说之前我的话还算不算数,我不是说了算数吗。你如今身体不好,我没有办法带你出府,去逛一逛幽州。但是不能出府,很多事情也是能做的。比如说幽州的一些特色点心、大酒楼的菜肴,还有一些只能幽州买到的东西,我可以买了然后带给你。”   说着,梁鹂弯了眸:“今日就是点心,明日的,明日再说。”   殷予怀沉默了一瞬,失忆似乎也并不会改变人太多东西。只是他随口一句话,甚至她知晓他就是为了让她不去江州才说出的那句话,她还是会认真地将一切做到最好。   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殷予怀轻声道了一句:“多谢。”   梁鹂有些开心地昂起头:“对了。”说着梁鹂从怀中掏出一个玉雕的“小兔子”:“诺,给你。”   白玉的“小兔子”躺在梁鹂手上,玉是上好的玉,但是这雕工...   殷予怀又沉默了一瞬,为什么兔子会缺一边的耳朵,肚子那里还有一个小小的洞,眼睛一大一小。   “这也是幽州的特产吗?”殷予怀微微有些不解地问。   梁鹂认真地点头:“对,在幽州,这种玉雕的兔子,称为‘坏兔’。”说着她的手摸到玉兔缺了一半的耳朵上:“你看,这些地方,都是雕刻的人故意这般雕刻的。坏兔的用处是辟邪,要不符合常理一些,才能吓退那些东西。”   殷予怀轻笑着:“玉的品质很好。”   梁鹂顿时转移话题:“快尝一尝点心吧,有几样凉透了,便没有那么好吃了。”   殷予怀点头,认真地开始品尝。   待到杨三的早膳端回来,便看见了满桌的点心,花花绿绿,各种形状。看着正咬了一口点心的殷予怀,杨三询问道:“公子,可要先用早膳?”   因为昨日吐血了,今日的早膳和清淡,只是浓稠的小白粥。   殷予怀咽下了点心,摇头:“不用了。”   他平日本来就吃得少,适才一包点心尝了一个,已经饱腹了。   杨三应下,开始去小厨房煎药。   关上小厨房门的那一刻,他看见了两个人在石桌旁谈笑的身影。   杨三怔了一瞬,恍然间想起,快到每月的十三了。   他该去拿药了。   *   看到殷予怀喝完药,需要去休息时,梁鹂便离开了。   青鸾在一旁笑道:“小姐,我如何不知道,幽州何时还有了坏兔这般的东西?”   梁鹂只当做听不见。   青鸾看着梁鹂今日格外好说话,又问了一句:“小姐,为何要将那个兔子送给殷予怀?即便是送给我们四个的,也比那个要好得多。”   梁鹂眼眸停留了一瞬,继续当做没有听见。   青鸾为梁鹂撑着伞,轻声笑时,伞便晃晃悠悠的。梁鹂不由得也笑了起来,她踩着地面上伞的影子,一步一步踏着。   看见梁鹂开心,青鸾也放下了所有的事情。   待到梁鹂终于放弃了踩影子的玩乐时,青鸾轻声询问了一句:“小姐,红缨那边说,汴京那边的事情,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想请示小姐,能否回幽州。”   梁鹂眸中的笑意没有变:“为何要回幽州,我身边并不缺人伺候。”   青鸾明白了,没有再提。   梁鹂没有等到青鸾的下一句话,突然顿住了脚步,转身看向了青鸾。   “青鸾,你说红缨,为何要在我明明知道的情况下,撒谎呢,她明明知道,如若我想动颓玉,她这一声谎,毫无用处。”   青鸾很认真地想了想,才回道:“小姐,可能正是因为红缨知晓小姐知道是颓玉做的,所以她才没有做那个说出颓玉的人。如若红缨不能够料想到小姐是否会知道,她反而会说出那个人就是颓玉。”   梁鹂转身,向着前面走去,轻声嘀咕道:“红缨好奇怪啊。”   青鸾不知为何,被逗笑了。她跟上梁鹂的脚步,撑着伞,遮去灼热的天光。   “所以小姐,要让红缨回来幽州吗?”   梁鹂的声音中带了一丝疑惑:“如若回来,她会看见我和颓玉的大婚,她真的想回来吗?如若真的爱慕一个人,真的能够容许她同别人大婚吗?”   青鸾怔了一瞬,小姐此时说的,似乎已经不是红缨了。   梁鹂不像是要等到一个答案,她只是浅浅地垂着眸,看不出喜乐。   青鸾就站在梁鹂身后,看着梁鹂的头先是缓缓低下,而后缓缓抬起。有那么一瞬,青鸾的眼眸的有些疼,她不知道究竟是因为那个人是殷予怀,还是因为那段失忆的时光对小姐的影响太深,她总是觉得,小姐似乎也没有她自己所想的那么快乐。   殷予怀不爱小姐吗?   即便青鸾的心已经偏到了无可复加的地步,她还是没有办法说出这句话。   殷予怀肯定是爱梁鹂的。   青鸾觉得,小姐应该也是如此想的。   *   梁鹂的确也是如此想的。   只是她所想的,并不是殷予怀爱梁鹂。   殷予怀所爱的,从来不是经历了山寨那两年的梁鹂,而是心地纯善、对这世界没有一丝恶意的霜鹂。   在殷予怀的心中,梁鹂和霜鹂是一个人。   但是对于她而言,不是。   梁鹂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她其实有些好奇,在一切的事情结束之后,在殷予怀终于觉得自己跨过了一切险阻之后,他知晓了她和霜鹂并不是一个人,该有多绝望。   应该,会比现在还绝望吧。   她说不清自己的感觉,她只是无由来地好奇。   汴京的事情,她还需要殷予怀。   所以暂时,这般好玩的景象,并不会出现。   但是,快了。   她也很好奇他的选择。   *   红缨还是回来了。   青鸾看着还未敲门便已经有些忐忑的红鹦,微微怔了怔。   其实红缨的性格,向来比她稳重的多。她从未想到,有一天清冷稳重的红缨,会因为敲开一扇门而徘徊忐忑。   但只是诧异,青鸾完全理解。   如若有一天,她处于红缨那样的情况下,她也会忐忑不安。   她其实能够理解红缨爱上颓玉。   无论从哪个方面,颓玉其实都很好。   除了殷予怀以外,颓玉时她见过生的最好的人。   如若要说红缨是何时心动的,应当是在红缨十六岁那年,生辰恰值幽州一年一度的花灯会。   小姐不愿出门,许了她们去玩乐。   而在那场花灯会之中,颓玉摘下最高处的花灯,在众目睽睽之下,赠给了红缨。   青鸾知晓,颓玉只是因为那日是红缨生辰,又恰好是花灯节,又恰好小姐不在,所以才将那盏全场最好看的花灯赠给了红缨。   但是红缨是否知晓,青鸾便不知道了。   青鸾知晓颓玉的心思,他和郁岑不同,颓玉爱慕小姐。   所以因为小姐的缘故,颓玉对她和红缨,乃至于郁岑,都很好。但是她和郁岑心中知晓,颓玉对他们的好,是因为小姐,故而无论颓玉对她们怎么好,他们都只是坦然受着。   但是红缨不会,她会推拒,会退后,会徘徊。   最后,红缨心动了。   青鸾替红缨敲响了梁鹂房间的门。   她看着瞬间恢复冷静的红缨,轻轻地垂下了眸。   如今,红缨应该知晓了吧。   颓玉对她们的好,只是因为他想,有一天在和小姐有关的事情上,她们能够帮他。   和她们本身,没有任何关系。   作者有话说:   火葬场进度:33/100   ——-   感谢在2022-07-12 23:54:52~2022-07-13 20:59: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叶叶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五章   “小姐。”红缨的声音有些低哑, 袖中的手也僵直在原地。   梁鹂抬起眸,望向红鹦,轻声说道:“还是回来了吗, 同我讲一讲汴京那边的情况吧。”   红鹦望着梁鹂眸中的笑,一刻都舍不得移开眼睛, 并快速地将汴京的事情汇报了一番。   梁鹂细细听着,时不时轻轻眨眨眼。   最后没有再多说什么, 只是轻声道了句:“舟车劳顿, 先下去休息吧, 其他的事情, 日后再说吧。”   红缨明显有一瞬间茫然,但是不敢忤逆,转过身那一刻,回望了一眼软塌上的小姐。   小姐在发呆。   梁鹂用手撑着头, 轻轻地垂下眸,想着适才红缨所说的一切。   其实大多是从前就传回来的消息, 唯一不同的,是有关殷予愉的。   她是知晓之前殷予愉来了幽州,但是同她关系不太大,只要不相遇,从而徒增麻烦,她怎么样都可以。至于殷予愉如今回了汴京,可能会成为储君, 同她关系也不大。   毕竟,只是“可能”, 她不会让殷予愉上位的。   她同宋映葭之间, 还有一笔账, 要好好地算算。   相较于殷予愉与宋映葭,梁鹂其实更关心的,是殷予怀的谋划。   如今,因为殷予怀的假死,汴京的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朝堂之上,几方势力更是打得厉害。但梁鹂其实觉得,这些应该都是表象,她了解殷予怀,如若不是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情,他是不会来幽州的。   甚至可能,他身死的这一环,是他计谋中的重要一步。   幽州的势力,虽然大多已经为她所掌控。但是在殷予怀来幽州之前,其实一直有一部分势力,是即便是她,也难以插|入的。原因她十分清楚,是因为孟家军。而孟家军,是殷予怀的外祖父的军队。   在殷予怀决心寻死的那一刻,她便开始盘算如何能够在幽州的地盘之上,彻底地拔除孟家军。她实在不喜欢,这种不能全然掌控的感觉。   她大致猜到了殷予怀的计划,也知晓殷予怀计划的主体部分,一定不是在幽州。   这给她了可趁之机。   在殷予怀昏迷的时候,她打乱了他在幽州的部署,彻底割裂了殷予怀苏醒后向其他人求救的可能。   汴京势力太复杂,在殷予怀的事情之前,她只能暂且忍耐着。   待到殷予怀的部署开始打乱汴京的事情,她指挥身在汴京的红缨,浑水摸鱼,开始一步步向汴京安|插势力。   她的动作不大,因为她暂且要查的东西,并不涉及那几方势力直接的利害。   她让红缨打探的,是二十年前的事情。青嬷嬷曾经是先皇后的婢女,先皇后死后,青嬷嬷在长乐宫呆了整整二十年。二十年无风无浪,二十年后,青嬷嬷却被宋映葭以一种近乎荒谬的残忍方式灭口。   一切都透着诡异,所有的事情都指向二十年前先皇后那场难产。   她一直让红缨打探的,便是有关二十年前的一切。   其实已经打探到了很多东西,但是因为太久远了,得到的消息,并不能辨别真伪。   消息很多,有用的却很少。   红缨传回来的消息越来越多,给她的诡异感却越来越强。   她甚至开始觉得,所有事情的源头,并不是先皇后的难产。是有人故意在混淆视线,让查探的人最多只能查探到难产那里,或者说,是让查探的人故意查到难产那里。   这样,便更奇怪了。   如今她能够查探到的消息,从前的殷予怀,真的有可能查不到吗?   如若殷予怀知晓先皇后难产之事有端倪,便不会在那样的情况下,抛开一切来到幽州。即便是要来幽州履行承诺,殷予怀一定会处理好了所有的事情再来。但是就她如今打探到的消息,殷予怀处理好的事情,只是和朝堂有关的一切。对于先皇后难产的事情,一丝伏笔也没有。   思来想去,梁鹂只想到一种可能。   当年那件事情的知情人,守了这些秘密二十年的知情人,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开始放出一些引导的消息了。   她最初能够想到先皇后难产之事有端倪,不是因为红缨报回来的消息,而是因为郁岑那日对她说的话。   郁岑说:“殷予怀身体中的病根,是从娘胎里面带起的。如若我未猜错,当初殷予怀娘亲生产前,应当就已经被人下了毒。如若不是这一次诊脉长达半年,我诊脉诊得如此细,也应该是看不出来的。殷予怀骨子里的毒,绝对不仅仅是后天的。可能是因为殷予怀后天也被下了毒,时间还不短,所以这一丝异样,其他大夫并没有发现。如若不是这么多巧合在一起,我也应当是想不到的。”   郁岑的医术,在这世间,一定是数一数二的。   之所以在幽州被称为小神医,是因为郁岑还有一个师父。   但是单纯论医术,如今的郁岑,可能已经超过那个老头了。   那天郁岑对她说了之后,她便在想。   当年殷予怀的母妃,也就是先皇后,对天下宣告的,是因为难产而死。   如若不是因为难产,而是因为中毒,那二十年前的事情,就变得太复杂了。   她是听爹爹讲过皇帝和先皇后的故事的。   曾经也是青梅竹马,伉俪情深,只是后来,很多东西都变了。   是在她开始怀疑之后,她才收到红缨从汴京传回来的消息。   红缨传回来的消息之中,说寻到了一个曾经在宫中的稳婆,曾经为先皇后接生过储君。稳婆说,原本被太医推断出的生产日,并不是那日,而是半月之后。   先皇后提前生产、难产,是因为动了怒,急火攻心,所以才酿成悲剧。   一切好像就是从这里拉开帷幕。   慢慢地,红缨能够探查到越来越多的消息,恍若雪花一般堆积而来。是这个时候开始,梁鹂觉得奇怪的。   当年的事情,一定不如民间传言这般简单。   但是按照爹爹所言,皇帝与先皇后少年夫妻,即便日后走到了两相厌弃,皇帝也不该对先皇后的死如此漠然,草草揭过。   这便太奇怪了。   如今好像有一双手,在背后超控着一切。梁鹂想着她在宫中接触到的一切,慢慢地选出了几个人选。   宋映葭的脸在她的脑海中一散而过,但很快,梁鹂便摇了摇头。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开始慢慢将二十年前消息放出来的人,并不是宋映葭。   这对宋映葭来说,毫无好处。   那会是谁呢?   梁鹂怔了怔,垂下了眸。   现在她能够知道的,还是太少了,汴京的势力太复杂,她如若再急迫些,可能就会被人抓住尾巴了。   如若她出现在了台面之上,不可避免地,爹爹,乃至整个幽州,都会到那诡谲的棋盘之上。她暂时,不能这么做。   梁鹂躺在软塌之上,想起儿时,爹爹总是喜欢同她讲这些事情。   有关皇帝和先皇后的,有关他和阿娘的。   虽然爹爹常常同她讲阿娘,但她其实到现在,都未见过一副娘亲的画像。爹爹并非不擅长丹青,她的丹青,还是爹爹教导的。   梁鹂垂着眸,又想起了儿时的很多事情。   纷乱恍若雪花,一片一片地覆盖着她的身子。   思维变得冰冷的那一刻,梁鹂发现了自己眼角的泪。   她有些怔然,她已经很多日没有见到爹爹了,如若认真算,应该是近半年了。   她说不清自己心中的感觉,从前那一幕,又开始回荡在她脑海。   霜萋萋撒娇扯着爹爹的衣袖,向她走来。   她听见霜萋萋同她一般,唤着爹爹。   作者有话说:   互为救赎吧~   ————   火葬场进度:34/100   ———— 第五十六章   正在发怔之际, 门突然被敲响。   正想着是青鸾还是红缨,就听见一声弱弱的:“小姐。”   梁鹂弯了眸,看来两个都不是, 是郁岑。她从软塌上起身,拿起一旁的蒲扇, 等到着郁岑进来。   果然,不过一瞬, 郁岑便进了门。   可能是那天吓到了郁岑, 如今梁鹂看着, 觉得郁岑的脸色有些发白。她轻声笑笑。面对腐尸都面不改色的郁小神医, 有一天居然会因为她的一句话而吓到。   郁岑没有耽搁,开始说事:“今日我去为殷予怀诊脉了,他的身子已经好了一半。后面三个月,暂且不会出事了。但是如若要真的根治好, 需要的药材,我这边暂时没有。”说到这, 郁岑蹙眉:“其实不是我这里没有,是整个幽州都没有。太珍贵了,都在宫中。但是前些日子,我听到的消息时,四皇子大病一场,那些药材已经给四皇子补身体了。如今可能就连宫中,都已经没有了。”   梁鹂望着郁岑, 眸中平静:“那个老头那里有吗?”   郁岑开始卡段,突然眼眸一亮:“忘记师父了, 但是, 但是——”郁岑面上的为难已经要溢出来, 他左手捏紧,右手放松,过了一会,又开始交替。最后犹豫了半晌,才说:“可是我出师时,师父便同我说,此生我都不要回到那个谷中打搅他了。”   “...所以,这么多年,你就真的没有回去过一次?”梁鹂怔了一瞬,望向面前正在点头的郁岑。   “小姐回去过吗?”郁岑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说着。   梁鹂摇了摇头:“没有回去过,但是郁岑,我同你不同,你是他唯一的徒弟。”   “那我应该回去一趟吗?”郁岑有些拿不定主义,他如今拿不到药材,后面的治疗已经没办法进行下去了。如今他能做的,只有帮殷予怀稳住,但是稳住毕竟不是治愈,拖得越久,变故越大。   梁鹂沉默了一瞬,还是摇了头:“过段时间再说吧,你把药材写下来,我派人去寻。即便稀罕,也绝不可能在这人世间消失。”   郁岑还正在提笔之际,门已经从外面被青鸾打开了。   “小姐,你要的酒楼的菜肴。”青鸾提着两个饭盒进来:“要青鸾直接给殷予怀送去吗?”   “我去吧。”梁鹂弯起眸,青鸾提着饭盒,她为自己撑了把伞。   走到一半时,梁鹂停了下来,望向了面前的颓玉。   *   吐过一场血后,殷予怀明显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变好。   每日郁岑都会来为他诊脉,今日诊脉时,郁岑的神色与往日不同。甚至还没来得及向往常一般同他交代一下情况,郁岑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殷予怀试着自己看看脉象,寻了半天,也没寻出差别。   他低头,轻声笑了起来。   其实现在的一切就很好。   院子中传来声响的时候,殷予怀知晓,是梁鹂来了。   只是推开门,他发现今日来的不止是梁鹂,还有颓玉。   他其实有些日子没有见过颓玉了,但其实也不是,每次他看见梁鹂,便会想起颓玉。   唯有每一分每一秒,都告诉自己,颓玉会同梁鹂大婚,他们会很幸福,他才能压下心中那些妄念。   他已经开始逐渐习惯这一切了,也开始试着不欺骗自己。   这是他一生,终究要面对的事情。   他逃避不开的。   就像此时,他看着面前的一对璧人,颓玉为梁鹂撑着伞,梁鹂弯着眸,挽着颓玉的衣袖。   殷予怀唇角也带了笑。   青鸾上前来,梁鹂松开了颓玉的衣袖,到了殷予怀身旁。   青鸾从饭盒中拿出一道菜,梁鹂便介绍一道。这一次,比上一次介绍点心,已经要熟练太多了。   殷予怀不由地轻笑出声:“麻烦了。”   青鸾摆好了碗筷,三个人坐下来用膳。   梁鹂咽下一口茶,望向殷予怀:“我问过郁岑了,郁岑说你的身体已经好了大半了。我同颓玉商量,明日我们一同去桃灵寺吧。”   殷予怀怔了怔,但是很快便反应过来了:“为何是桃灵寺?”   颓玉在一旁解释道:“桃灵寺,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风景。公子冬日去过,可夏日却未去过。在幽州,最大的习俗,便是一年要去四次桃灵寺。上一次是意外,这一次,绝对不会发生上次那样的事情了。”   梁鹂也眨了眨眸:“上一次是梁鹂多有失礼,这一次,就当是给‘殷公子’赔罪。夏日的桃灵寺,比冬日好看很多的,人也会多很多。桃灵寺后有一片山林,有一条小溪从很远很高的地方蜿蜒而下,水会冰冰凉凉的。”   殷予怀咽下了一口菜肴,放下了筷子。   “好。”   适应的第一步,便是去桃灵寺开始吧。   用完膳后,望着梁鹂和颓玉挽着手谈笑离开的模样,殷予怀垂下了眸。片刻过后,他缓缓抬起眸,认真注视着两人的身影。   他像是要将每一幕描摹到心中,细致到,如若有一天,他想回味时,甚至能够记起来她头上的簪子的材质是通透的红玉,耳边的珍珠小巧而圆润。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院子外,殷予怀才收回眼神。   他静静地在宣纸上作画,直到梁鹂的身影被他勾勒出来之际,他才怔住。   其实,他已经适应了颓玉和梁鹂的亲密了。   毕竟,以后他们还会有更亲密的事情。   大婚之后,他们会成为世界上最亲密的人。   殷予怀眸是平静的,手却微微颤抖。他很小心地用指尖沿着宣纸上梁鹂的轮廓勾勒,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直到宣纸一侧被泪珠浸湿的那一刻,殷予怀才惊醒。   他很快地将宣纸放入了炭盆之中,看着里面燃起来的火。   像是只有那些欲望,都放入了火中,他才能够欺骗自己不存在、不曾存在、不会存在。   他给了自己太多的时间去放弃,他其实很少对自己这么宽容的。   他其实,真的已经适应了。   只是适应了,似乎有些东西,还是会叫嚣和泛滥。   就像他突然想起,半年前,他一直想和她说一件事。   “桃灵寺院子中的桃树,梁鹂你知道吗,大多数都是有名字的,在下曾经居住的那一间院子,名为‘勿’,你送给在下的那一颗桃树,名为‘错’,在下其实有些好奇,你曾经居住的那间院子中,桃树是什么名字。”   但是如今半年已经过去,他还是没有对她说出那句话。   现在再说出来,就已经太无趣了。   *   杨三这些日子,大多数时候,都在曲也的家中。   筠筠回到家中的那几天,曲也的老母病了。既要管顾筠筠,又要照顾生病痴呆的老母,曲也劳累过度,也病倒了。   杨三自然不能放任不管,只能同殷予怀请示后,到曲也家来照顾。   杨三知晓,如若他为曲也请一个前来照顾的人,曲也肯定是不愿的。曲也曾经和他说过,如今他所有的钱,都攒着给筠筠当嫁妆。如若他直接为曲也请了,曲也一定会坚持将银钱给他。如若他给曲也银钱,便更不用说了,无功不受禄,曲也一定会拒绝。   没有办法,杨三只能自己到曲也家中去照料。   偶尔会碰见前来诊脉的大夫,大夫花白胡子,一身朴素衣裳,听说姓王。   杨三常听曲也说,这王大夫从前是宫中的,后来出了宫,到了他们这个小地方定居。王大夫虽然医术高明,但是从来不给什么贵人们看病,反而专门给他们这种住在小巷子中的穷苦人家看病。   他们这些人家,大多都是请不起正经医堂中的大夫的。即便请得起,也不舍得。幸好有个王大夫,王大夫不收钱,所以附近的人,如若病了痛了,都会排队到王大夫家中就诊。   曲也同王大夫相熟,所以王大夫会到曲也家中为他就诊。   此时,王大夫正在为曲也把着脉。   杨三手握紧那半颗解药的锦盒,手心出了汗。   作者有话说:   火葬场进度:35/100 第五十七章   在马车之内, 殷予怀惊讶地发现。   半年之内,桃灵寺变了许多。上一次来桃灵寺时,马车只能到山脚下, 剩下的路,便只能靠步行。若是碰上下雨天, 山路泥泞,很是危险。   这一次再来, 已经有了一条宽宽的道, 马车已经能够直接上去了。只是看着, 大多数人, 还是选择步行爬上山。   梁鹂一行人,因为殷予怀身体的缘故,还是直接坐着马车上了山。   殷予怀在前一辆马车之中,梁鹂和颓玉在后面一辆马车中。   待到马车停下来时, 殷予怀先下了马车,随后他便看见了后面缓缓停下的马车, 颓玉一跃而下,将手伸给了马车上的梁鹂。   殷予怀只看了一瞬,便转移了视线。   待到轻笑声从后方传来时,他的眼眸从远处那片山峦之上移开。   夏日来桃灵寺的人,比冬日多上许多,大多是结伴而行,看着热热闹闹的。   殷予怀戴着从前那方面具, 只剩下半张脸露在外面。   梁鹂则是戴着垂到腰的白色帷幔,偶尔会轻轻掀开, 看一看殷予怀和四周。   不过几人的装束, 在这喧闹的人群之中, 倒也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夏日炎热,女郎们大多都戴着帷幔。   颓玉牵着梁鹂的手,殷予怀慢一步随着她们身后。   他看着梁鹂的手指向了远处那片山峦,同颓玉讲述那日她们在山上发生的事情。   殷予怀怔了一瞬,低头轻轻笑了笑。   他很想告诉她,这般的事情,说出来并不好。即便颓玉面上不介意,心里如何都还是会吃味的。如若真的爱一个人,这般的事情,即便心中知晓对错,也控制不了偶尔涌动的酸涩。   但是殷予怀又是一想,或许颓玉,同他便是不同的呢。   殷予怀听见颓玉同梁鹂的谈笑声,那些他与梁鹂共同经历的一切,在这一刻,缓缓地融入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殷予怀倒没有觉得有很遗憾,只是静静地随在两人身后。   他其实很喜欢颓玉和梁鹂相处的模样,毕竟,他能看出颓玉的深爱,也能察觉梁鹂的开怀。如若从今以后,他们一直都是如此模样,那他其实没有什么可以遗憾的了。   就像那日他曾经跪在众佛面前,祈祷梁鹂能够拥有幸福美满的一生。   如今,似乎,一切都在慢慢实现了。   他只需要将他过去的影子和那些伤心的往事,彻底从梁鹂的世界中消除,他便能离开了。   如若不是在幽州,他应该也不会想到去西北的事情。   当年的事情,太过复杂。唯有他亲身去了西北,才能明白,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如今他已经不是储君,便能够去做那些事情了。   只是,一切先等到梁鹂大婚后吧。   殷予怀正在想着,突然肩膀被一只手轻轻拍了一下。   少女柔软的手调皮地戳了一下,随后整个人站立在他面前。   殷予怀眸中是淡淡的笑,平静地看向对面的梁鹂。   只看见帷幔被她小心掀起,轻声说:“之前两次,我们去寻方丈,方丈不是都不在吗?”说着,梁鹂小小地骄傲了一下:“不过,那是从前了,今日我们去,方丈一定在了。”   殷予怀手中的扇子收紧,假意配合了一番:“为什么呢?”   如若人有小尾巴,此时梁鹂的小尾巴,定是得意地一摇一摆的,她声音更轻了些:“因为啊...”   殷予怀认真看着梁鹂,白纱质地的帷幔,被夏日的风吹得小幅度地摇晃,那张恍若清水芙蓉的脸,若隐若现。   梁鹂轻声咳嗽了一声,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因为,我给桃灵寺又捐了一大笔香油钱!”   殷予怀被逗笑,他虽然早已猜到,但是看见梁鹂如此骄傲地说出来,他还是有些忍不住。一旁的颓玉,也满眼宠溺地看着梁鹂。   在这拥挤喧闹的人群之中,三个人谈论着事情,向着寺内走去。   夏日的光,很是灼热。   但伴随着浅浅的风,殷予怀望向身旁的人的那一刻,觉得,其实夏天,也很不错。   *   第三次来桃灵寺,殷予怀终于如愿见到了方丈。   只有他一人入了方丈的房间,梁鹂和颓玉将他送到后,便先离开了。   殷予怀推开门时,眼眸十分淡然。   他已无所求,来见方丈,也只是不想辜负梁鹂的一番好意。   殷予怀向着方丈看去,第一眼有些诧异,因为这位众人口中德高望重的方丈,其实和普通的和尚,看着也没有什么区别。   殷予怀浅浅行了个礼:“在下殷嗣。”   方丈盘坐在地上,也低头行了了礼:“施主若是不介意,同老衲一同在这蒲团之上吧。”   殷予怀寻了个蒲团,在方丈的对面坐下来。   方丈不言,殷予怀也不言。   殷予怀看着方丈拨着手中的佛珠,十分缓慢,却不停歇。   见他对佛珠有兴趣,方丈将佛珠递近了些:“施主可以看看。”   殷予怀接过佛珠,试图辨认是什么木头。但是对于这方面,他毕竟知道的不多,所以观摩了许久,也未看出来。   方丈像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思,笑道:“只是山间普通的木头,一点点滚圆成珠子的,伴了老衲十多年了。”   殷予怀双手将佛珠递还。   在这房间之中,他变得比从前更沉默寡言。   方丈继续拨着佛珠,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施主为何心处一片困苦之中?”   殷予怀犹豫片刻,才缓声回答:“在下不知晓。”他说的很真诚,但是方丈只是笑了笑:“施主,世间的事情,无非两种,乐抑或悲。困住你的事情,是乐,还是悲呢?”   殷予怀仔细想了一下,最后沉声道:“是乐。”   方丈垂上眸,念了一段经文。   他的声音有些哑,还有些自然的枯木之感,像是人缓缓老矣。   殷予怀随之闭上了眼,他其实没有什么东西,是需要再问的了。   在那昏睡的半年之中,他已经想清楚了一切。   最后他轻声向方丈问的第一个问题是:“为何会有桃树,名为‘错’?”   方丈手中的佛珠已经在缓缓地动着,闻言方丈缓缓闭上眼。   “人之所想,桃之所现。虽万物有灵,但能自我修剪的,唯有人。”   殷予怀若有所思,轻声应下。   “多谢方丈。”   *   另一边。   不在殷予怀跟前,梁鹂的眸中,几乎就没有颓玉这个人。   她行走在喧闹的人群之中,身上却传来一丝沉闷之感。   颓玉随着梁鹂身后,静静地看着她。   颓玉眼眸中的光,缓缓消失。   他再没了在迎春亭时的肆意,那些曾经喧嚣鼓舞被怂恿的一切,在梁鹂对他这长达半年的漠视中,开始变质。   颓玉觉得,他现在不讨厌殷予怀了。   在颓玉的视角里,梁鹂看起来是沉闷的,她像是一片璀璨夺目的桃林,春天桃花漫山,但却没有风。一切的美好,都是凝滞的。   但其实梁鹂,此时正在轻轻地哼着歌。   她是开心的。   梁鹂向来知晓自己的情绪,因为她大多数时候,其实没有情绪。   在别人觉得她生气时,她其实不大生气。   就像颓玉的事情,她生气吗,她生气。   但她很生气吗,那肯定不是。   仅仅只是颓玉,是没有办法让她很生气的。颓玉于她而言,在背叛的那一刻,就已经淡出她的世界了。   毕竟,从始至终,颓玉似乎,都不太重要。   从前在山寨中的两年,她在众人之中选择颓玉,生生庇护了他两年。   那些恶心的目光、恶俗的调笑和时不时的辱骂,她都为颓玉一一抗下了。是她善良吗?自然不是,她的善良太有限了。   她对颓玉很好,但是所想的,也只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她需要一个帮手,颓玉很合适。   出了寨子之后,她其实便不需要颓玉了。但是颓玉愿意一路护着她,她也不会有任何异议,和喜乐无关的事情,她为什么要拒绝好意呢。   那些编给殷予怀听的故事,三分真,七分假。但如若将故事中的她同颓玉换一下,便是七分真,三分假了。   在那山寨之中,颓玉曾见过她最狼狈的模样。   她们曾经在饥寒、压迫与辱骂之中互相安慰与陪伴,颓玉见证了她身上属于霜鹂的那一部分脆弱一点点消失。   所以,她其实没有想过,颓玉会放了霜萋萋。   她没有很伤心,但是有一瞬间的茫然,人世间的爱恨真的能如此扭曲一个人吗?   她知道是颓玉,但是在那之前,她从未想过背叛这件事,会发生在颓玉身上。   理由还是如此奇怪的一句话。   因为爱。   梁鹂不懂什么是爱。   或许霜鹂是懂的,但是她不懂。   她对着世间任何人、任何事,没有丝毫的信任,没有任何信任的爱,还是爱吗?   殷予怀是她的世界中很特殊的存在,但是梁鹂没有办法告诉自己,这种特殊,是因为爱。   殷予怀对她而言,十分重要,不可替代。   但归根到底,只是因为他恰巧在那个时间出现,又恰巧那时的她,能够有的选择,只有他一个。   她选择将殷予怀拆碎,填补她破烂的世界,撑起她今后的一生。   但归根到底,这其实,只是一种利用。   风吹开了梁鹂面上的轻纱,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和一双水润的眸,她唇边的笑意清浅,温柔而美好。   偶尔看见她面纱下的容颜的路人,不由得呆住。   颓玉还是跟在梁鹂身后,掩不住眼眸中的哀伤。   如若一步错,步步错,他究竟,是从哪里开始错的。   是他们不该在山寨之中相遇,还是他不该有分毫的动心?   作者有话说:   推荐一下基友的完结文(相信鸢鸢,真的超级好看,):《男人影响我练剑》by猫猫调查员   ——文案如下——   谢乔乔容貌沉郁,气质冷漠,不善与人交际。   谢乔乔年纪轻轻,念书没什么天赋,写字像小狗乱跑。   谢乔乔最擅长一剑破万法,杀人不眨眼。   谢乔乔背着一把同样凶巴巴的长剑,和一个笑眯眯很会读书,但是修仙天赋稀巴烂的名为张雪霁的少年,一起走过十万八千里长路,凡间六洲,见数万万株不同的桃树。   *   张雪霁穿越到修真界的第十六年,遇见了谢乔乔。   谢姑娘是个剑修。   谢姑娘性格冷酷无情,但是言出必行。   谢姑娘一剑破万法,拿着龙傲天美强惨剧本横空出世,喜欢她的人凑一块能开八桌麻将。   还性别不限。   一天听到修仙界盛传,谢姑娘极凶极恶,杀人不眨眼。   张雪霁听了传言直乐,扭头关心谢乔乔:乔乔同志,杀人不眨眼的话你眼睛干不干啊?   谢乔乔面无表情认真道:我杀人也眨眼的。   张雪霁被可爱到了,决定今天要比昨天更喜欢谢姑娘一点。   *   小剧场:   谢乔乔夸人:“张雪霁,你好像狗啊。”   张雪霁:“?”   谢乔乔安慰人:“张雪霁,你在哭吗?”   张雪霁:“你闭嘴。”   谢乔乔:“哦。”   谢乔乔哄人:“张雪霁,你上次让我写的三年级数学练习卷,我写完了。”   张雪霁【震怒】:“……你以为你拿骰子选答案我看不出来吗?!”   ————   感谢在2022-07-13 23:50:22~2022-07-14 20:58: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7954848、悦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_(:з”∠)_、云熙又困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八章   梁鹂一路走到了通向从前那片山峦的小道。   依旧是有一个和尚, 守在小道的入口。   梁鹂只是向着山上望了一眼,随后便走开了。   她算着时间,殷予怀也应该要出来了, 所以开始慢悠悠地往回走。待到她再抬起头时,殷予怀已经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莞尔一笑, 面纱被风吹起。   明媚的阳光下,殷予怀见到了这世间他认为最明媚的事物——梁鹂的笑。   “颓玉呢?”殷予怀向着四处看了一番, 没见到颓玉的身影, 问道。   “他去准备中午的斋饭了, 我们直接去斋房就好。”梁鹂轻声一笑, 领着殷予怀向斋房而去。   “要休息一会吗?身子可有疲累?带来的药,颓玉已经吩咐人去煎了。下午你想去看看那条长长的溪流的,就在后山,很阴凉, 不过人应该很多。如若寻一个雨天去,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便需要在寺庙住上几天了。”   殷予怀被逗笑:“一下子这么多问题,在下应该先回答哪一个?”   梁鹂像是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随后用更加认真的语气说:“都可以。”   两个人笑作一团,抬眼,发现已经到了斋房,颓玉正在门口等他们。   看着咫尺之距的梁鹂,和门口浅笑着的颓玉, 殷予怀咽下适才的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他心中升起来。   半个月之后, 梁鹂便要同颓玉大婚了。   他刚刚, 是不是有些逾越了?   这个问题萦绕在殷予怀心中, 以至于他原本要问出口的那一句“为何知晓几日后才会下雨”被他忘在了脑后。   颓玉看起来丝毫不在意,殷予怀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但是抛开曾经在废院中的一切,按照如今的身份,殷予怀觉得,这些日他同梁鹂的距离,实在是有些近了。虽然每次梁鹂来寻他时,颓玉都会在一同来,但是还是太近了些。如若不是梁鹂是如此身份,颓玉是如此态度,他同梁鹂这般亲密,原是该被人议论和指责的。   他不在意,但是他不想,让梁鹂,再被别人非议分毫。   但是,此时刻意疏远,显然已经来不及。   殷予怀只能祈盼自己,接下来的日子中,能够再多注意一些。   三个人用膳的时候很安静,屋内只有轻微的碗筷碰撞发出的声音。   桃林寺的碗筷盘勺,一切用膳有关的东西,都是木质的。   殷予怀细细辨认了一番,原来,还是桃木。   他眸中有了笑意,他这一声,最有缘的树木,便是桃树了吧。   只是可惜那颗同他最有缘的桃树,已经成了枯木。   那日是梁鹂派人将那颗枯树运走了,他并不知晓,那颗枯桃树,最后是被砍成了柴,还是腐烂在了泥中。   有些可惜,但是,只有一点。   *   因为殷予怀身体需要休息的原因,用过膳后,颓玉和梁鹂便都先回了房间。   殷予怀饮下了已经放凉的药,一口喝下。   他已经有些认不出药味了,从小到大,他好像都在喝药。   如今喝的药,也越来越多。   但这个想法也只是停留了一瞬,殷予怀闭上眼,突然想起了今日风掀开梁鹂面纱时,那抹明媚的笑容。   殷予怀怔了一瞬,但是下一刻,他便入睡了。   他的梦,从很久之前开始,便是一片虚无了。那一片虚无,是茫茫的黑,无论何时,都格外地寂静。   再醒过来时,门外有轻声的交谈声。   但无论声音如何轻,殷予怀都认得出,这是梁鹂的声音。   有梁鹂在的地方,自然有颓玉,故而,不过一瞬,殷予怀便猜想到,是梁鹂和颓玉在他院中。   他并不急迫,现实服了药,然后漱口散了些药味,再推开门出去。   一眼望去,梁鹂和颓玉对坐着,桃树下的石桌上正有一副棋盘。   殷予怀走近,到了颓玉身后,看着桌面上的一盘棋。   白棋锋利,步步紧逼,围剿着黑棋,但每每在可以剿杀之际,又轻飘飘地放过,给出一线生机。   殷予怀顺着棋盘向两人所执的棋看去。   果不其然,梁鹂是白棋。   很久之后的殷予怀想,这个时候,他便该心有警醒的。   但是对这时的殷予怀而言,警醒梁鹂,还是一件太难的事情。   他看着她在棋盘上无情地玩弄与厮杀,竟然没有一刻,他联想到了自己。   后来,当殷予怀将所有事情,都连成一条线时,才发现,梁鹂所做的,从来都不是瞒住他。她其实,真的故意露出了很多破绽,等待着他这条鱼,咬上钩。   但这时的殷予怀,如何会想到这些呢。   他只是看着白棋一往无前的锋利,心中开怀。棋盘之上,最能窥见一个人的内心。行棋,布阵,陷阱,追剿,每一步棋,都在展现着一个人的心。   她的思维逻辑、处事方法,体现在棋子每一步的变化中。   这个时候,殷予怀只是想。   她能够在棋局上如此锋利,日后应该也能保护好自己。   地位、权势、财富,这些梁鹂生来就有的东西,他并不曾为她担忧过。或者说,即便这些东西,梁鹂没有,他也能让她拥有。   但是这些,到底都只是外在的。   他希望她此生都安乐,在这些外在之外,她必须能够自己站起来。   因为旁人都不是他,他没有办法替任何人保证,此生不会辜负她、欺负她、背叛她。如若那样的事情真的发生了,梁鹂需要的,是自己能够面对一切。   殷予怀看着最后白棋不再犹豫,彻底吞噬了黑棋,眼眸之中缓缓有了笑意。   如今的每一天,他都越来越觉得,只要他离开,只要梁鹂此生不再想起从前的一切,她会有很好很好的一生。   *   收拾好棋盘之后,三人一同去了山后的小溪。   那是一条长长的溪流,从高处的山上顺流而下,十分清澈。   溪流旁,有很多奇形怪状的大石头,形状特殊些的,可供人休憩。   殷予怀一行人来时,溪流旁已经满是人。   梁鹂摘下了面纱,也同殷予怀一般,戴了一方面具。颓玉见状,也寻了一方面具戴上。如若不是人多到拥挤,众人都没有时间注意,三人还是很引人瞩目的。   但是,今日山间的人实在太多了,人人结伴而来,即使有人看见三人都戴着面具的时候,会诧异一瞬,但是走上一两步,便都忘了。   三个人寻了一处阴凉的,人比较少的位置。   颓玉将手中的伞放置到一旁,随后坐在了梁鹂身侧。   殷予怀自然地坐到了颓玉的身旁,望着面前潺潺的溪水,感觉到了一种别样的宁静。   “看,有鱼儿。”梁鹂惊讶地指向了对面的一处,鱼儿悠闲地在溪流中游:“如此清澈的溪流中,为何会有鱼儿,不会被行人抓了吗?”   殷予怀轻声一笑,倒也没开口说话。   颓玉则是随着梁鹂的话,向着四周望了望,一本正经地说:“没有烤鱼的。”梁鹂哈哈大笑起来,最后头放在颓玉的肩头:“笨蛋,自然没有,这可是佛寺。我只是说说,你怎么还认真去看了。”   殷予怀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梁鹂半边身子,在颓玉的怀中,两个人笑作一团,颓玉怕梁鹂摔倒,一只手搂住了她。   其实这些天,这样的情景,殷予怀已经看了许多次。   他从最开始的怔然到如今的平静。   他望着那水中的鱼儿,这般清的小溪,如若不是在寺庙中,鱼儿焉能活下来。   一旁还有一群儿童追着溪流中的小鱼,殷予怀莫名想起了那只纸鸢。   巷子中的那些孩子,也是这般追着纸鸢的,很开心,他儿时没有体会过的开心。   殷予怀随着儿童向着溪流中的鱼儿望去,像是知晓儿童们追逐却不会伤害它,待到儿童快追赶上时,鱼儿便会游得快一些,待到儿童离得有些远时,鱼儿游的速度就变慢了。   殷予怀觉得这一切都很新奇,他认真地看着那条鱼儿,随着它跃动的轨迹和速度,判断它的意图。   直到那鱼儿一头撞到一旁的泥土上时,殷予怀有些怔住了。   随后,他开怀地笑了起来。   好笨的鱼儿。   突然听见殷予怀的笑声,一旁的梁鹂和颓玉都望过来。   殷予怀便细细将刚刚鱼儿的事情,同两人说了一遍。他讲到最后鱼儿撞到泥土上时,自己又忍不住笑了笑。   梁鹂也轻声笑了起来。   颓玉眼眸怔了怔,下意识望向了梁鹂。   殷予怀没察觉异样,只是继续看着溪流中,想看看那个鱼儿最后怎么样了。但是刚刚耽搁了一会,如今再看过去,已经看不见了。   殷予怀不由得又是笑了笑,对上梁鹂温柔的眸时,他轻轻地歪了歪头。   梁鹂眼眸中的笑越发浓郁,如若不是那鱼儿真的如此,她都快要觉得殷予怀一定是知道什么了。   天色渐晚的时候,人便开始变少了。   梁鹂感觉面色有些发烫,便让颓玉接下了面具。   殷予怀便在一旁静静看着,此时梁鹂的脸正对着他,见他望来,甜甜地笑了起来。   殷予怀想到那日曲也给他的那半块饴糖。   真的很甜,就像此时的梁鹂一般。   他已经很久没有唤过梁鹂那个名字了,是他下意识地疏远,也是他对自己的警醒。   在半个月之后,这个他曾经深爱的人,会同别人大婚。   她会拥有很好很好的一声。   不需要想起在那废院之中,他与她的过往。   殷予怀垂下头,浅浅一笑。   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   解下面具,殷予怀和颓玉都能看见梁鹂泛红的脸。   颓玉忙寻了竹筒,向前面跑去,用竹筒接了冰凉的泉水。   作者有话说:   狗子:自我修正   ———— 第五十九章   竹筒很薄, 泉水很冰。   殷予怀原本想接过颓玉手中的竹筒,用帕子擦拭一番,再递给梁鹂。   但是像是想到了什么, 他的手顿了一瞬,随后将拿出来的帕子, 递给了颓玉。颓玉接过帕子,开始擦拭起竹筒, 然后将干净的竹筒递给梁鹂。   殷予怀静静地看着梁鹂泛红的脸, 好像, 在颓玉擦拭竹筒的时候, 更红了些。   他没有留恋,眼眸只在梁鹂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走过来一群人。   “梁鹂, 真的是你啊?”为首的公子哥一身绛红色长袍,风流潇洒地挥开了手中的扇子。在他身后, 还有四五人,显然都是认识梁鹂的。   梁鹂正在用竹筒滚着脸,闻言,淡淡地望了过去。   看见那绛红色身影的那一刻,她直接蹙眉,转身就想离开。   却还不等她起身,他们已经被一群公子哥和奴仆围住。   梁鹂放下了脸上的笑, 冷声问道:“江寒,今日本小姐心情好, 不想同你计较, 快些给我滚。”   殷予怀望向对面的江寒, 自从来了幽州之后,他从未见过梁鹂对一个人如此厌恶,不仅用如此嫌恶的语气,还用上了“滚”这番字眼。   江寒面色一寒:“梁鹂,本公子就过来同你打个招呼,如此咄咄逼人?”说着江寒看向了梁鹂身后,轻声嗤笑一声:“本公子说今日怎么像吃了炮仗一般,原是颓玉颓大公子在此。”   他说到“颓玉颓大公子”时,身后的那群人,全都笑了起来。   殷予怀看着眸中满是怒火的梁鹂,和一旁沉默的颓玉,缓缓蹙眉。   这些人同梁鹂和颓玉明显是认识的,而且像是有恩怨的样子。是什么样的事情,能够让梁鹂如此生气?   下一刻,殷予怀便知道了。   江寒轻蔑地瞥了颓玉一眼:“梁鹂,不会吧,就因为一个皇商的次子,你要同我翻脸?虽然明面上说是你的未婚夫,但是梁鹂,有些事情,我们都心知肚明吧。”   梁鹂冷漠地看着江寒,拉过颓玉:“我们走。”   江寒一群人还在后面笑着,殷予怀淡淡向为首的江寒看了一眼。   他知道江寒是谁了,是江州王江雍的次子,前些年在汴京犯下事情,被江州王送到了幽州。   殷予怀没有走得太快,隔着前面的颓玉和梁鹂,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   山间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   前方的声音,随着风传来。   隐约间,殷予怀听见了“不要在意”四个字,他淡淡地看向颓玉,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开始泛滥。   为何,每次这种时候,颓玉就会变得如此懦弱?   世人皆瞧不起商,但是真的论起来,皇商次子的身份,已经不低了。   没有权势,但是有通天的财富和人脉。   很多人嘴上说着看不起商,但那些暗中的买卖,从来没有断过。   那些人都已经如此诋毁颓玉,甚至怒火已经牵连到了梁鹂头上,颓玉居然,一句话都没有说。   殷予怀停在了原地,静静地坐在了一块大石头上。   这般的颓玉,在寨中中那两年,真的护住了梁鹂吗?   殷予怀细细想着他同梁鹂认识来的一切,一种强烈的违和感涌上他的心头。那个浅笑着收下他一箱黄金的颓玉,和今日面对辱骂一句都不吭声的颓玉,缓缓地交叠。   殷予怀叠不上,他不觉得那时候那样肆意的颓玉,有了一个更合适、合理的身份后,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第一次,是颓玉来寻他喝酒,颓玉茫然悲痛地问他:“梁鹂真的爱我吗?”   第二次,是梁鹂要去江州,颓玉明知道,如若梁鹂前去江州,会牵扯出许多事情,会对梁鹂造成伤害,即便在他的多番暗示下,最后还是一声不吭。   第三次,是刚才那些人话中侮辱意味已经如此浓烈,颓玉除了冷了脸,一言不发。   殷予怀有些怔住。   那个他曾经思考过的问题,又开始涌上心头。   这样的颓玉,真的能够护住梁鹂一生吗?   如若不能,他应该怎么办。   殷予怀望向远处并行的两道身影,即便隔得很远,他也知道梁鹂挽住了颓玉的手。   可是,梁鹂很爱颓玉。   喜欢也很重要。   殷予怀有些不能释怀,他始终不明白,为何他第一次见到的颓玉、梁鹂口中曾经的颓玉,与现在的颓玉,开始不一样了。   他恍若看见清晰的两道影,都是颓玉。   而他能从两个颓玉中看见的唯一一个相似点,是无论哪个颓玉,都很爱梁鹂。   那种深爱人的眸光,是不会出错的。   甚至很多时候,他其实觉得,颓玉比梁鹂的爱,要深很多。   但是表现出来,体现在行动上面,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殷予怀起身,向着两人的方向而去。   这个时候的殷予怀,曾经想,他已经不是局中人,而是一个旁观者。   但是很久很久之后,一切揭开帷幕,殷予怀才知道。   从始至终,局中人,都只有他一个。   其他人,都是旁观者。   *   原本是要收拾东西,隔日下山的。   但是因为江寒的事情,颓玉和梁鹂都没有心思此时去收拾东西,于是殷予怀也没有再收拾。   待到用晚膳的时间,殷予怀只等到了梁鹂。   他原本只是淡淡看一眼,但是看见梁鹂的那一刻,殷予怀便移不开眼了。   他有些怔住。   殷予怀从未看见满是颓唐与失落的梁鹂。   梁鹂正垂着眸,细细地咽下口中的食物,味同嚼蜡。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的眼眸开始泛红,泪水滴落在桌上的那一刻,她忙垂下了头。   殷予怀一直关注着梁鹂,见到如今模样,也顾不上之前所想的保持距离,忙到了梁鹂身旁。   他将帕子递过去,轻声询问道:“怎么了?是江寒的事情太棘手了么,你给在下些时间,在下可以——”   还未等殷予怀说完,梁鹂已经开始摇头。   她哽咽着,手紧紧地抓住帕子,咬着唇,望着殷予怀,什么都说不出口。   殷予怀蹙眉,试探着说道:“是颓玉的事情吗?”   见到梁鹂眼眸颤了一瞬,殷予怀便知道,是颓玉的事情没错了。殷予怀突然有些懊悔,如若不是因为他想要见到方丈,他们便不会上山,不上山,他们便不会碰见江寒,今日这般的事情,原本就不会发生了。   但是几乎是下一刻,殷予怀就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问题的根源,不在这儿。   他望着已经哭红了眼的梁鹂,轻声哄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同在下说说,或许在下能够帮忙?”   梁鹂望着殷予怀,唇都被牙齿咬出了印记,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殷予怀没有丝毫的不耐心,他轻声说着:“如若不想说,便不说,没什么的。”   就在殷予怀还在轻声劝导的时候,梁鹂突然扑入了他的怀中。   殷予怀的眸怔了一瞬,随后他的衣衫被梁鹂的泪浸湿,她呜咽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最后殷予怀终于听见那一句。   “他要同我退婚。”   殷予怀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不知道是因为此时梁鹂在他怀中,还是因为梁鹂的那一句“他要同我退婚”。   几乎是废话,但是殷予怀还是问出了口:“颓玉提了要退婚吗?”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怀中的人的身子僵了一下,随后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   梁鹂像是已经没有哭了,只是因为适才哭得有些急了,如今有些收不回来,说话都带着哭腔。   “殷予怀,颓玉说,他要同我退婚。”   殷予怀手颤抖了一瞬,但是最后,还是没有抱住梁鹂。   他眸色复杂地看着抽泣着的梁鹂,有些不明白,为何事情,就到了如此地步。   他沉默了一会,轻声说道:“颓玉有说为什么吗?”   梁鹂从殷予怀的怀抱中出来,抬起头,一双发红的眼望向殷予怀。   “没有,他没说。”   作者有话说:   火葬场进度:38/100 第六十章   殷予怀沉默了一瞬, 手微微地动了一下。他从未见过梁鹂这番模样,心泛着微微的酸,又有着抑制不住地疼。   “不哭了。”他声音很淡, 眼眸垂下。   此时已经日暮,夏日炎热的光也消散了不少。殷予怀再递过去一方帕子, 轻声说道:“梁鹂,不哭了, 颓玉那边, 在下去。”   梁鹂眼眸泛着红, 虽然没有抽泣了, 身子却有些发颤。她愣愣地望着殷予怀,许久之后委屈地垂下头:“颓玉他怎么能这样呢,明明这么多年,我们都熬过来了, 只有半个月了。”   殷予怀心情复杂地听着梁鹂轻声讲述一切。   他的思绪变得有些缓慢,他曾经以为, 亲眼看着她爱别人的模样,已经是这世间最残酷的事情。   但是后来,好多事情,一次又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他开始觉得自己已经感受不到痛苦了。   殷予怀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向着暮色中走去。   没花什么功夫,他便寻到了颓玉, 他正沉默地坐在一颗桃树下。   像是早已知晓他会来,在他坐下时, 颓玉连头都没有抬起来。   殷予怀看着面前的颓玉, 他能感受得到颓玉身上的消沉。半年前他在迎春亭见到的那个意气风发的颓玉, 在这一刻,已经一点影子都不剩了。   殷予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蹉跎掉了颓玉身上的锐气,也问不出口。   他只是想着刚刚梁鹂泛红的眼眸,沉默半晌之后,还是开了口:“她哭了。”   不必明说,两人都心知肚明。   颓玉怔了一下,声音低沉地说:“我未见过她哭的模样。”   “可是她哭了,颓玉。”殷予怀不紧不慢接道。   颓玉像是对殷予怀有一种天生的愧疚,此时在殷予怀面前,他无所遁形。   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问道:“为什么呢,只有半个月了?”   颓玉知晓他在说大婚之事,他衣袖下的手发抖,张了几次嘴都说不出一句话。   殷予怀看着犹豫悲伤的颓玉,蹙眉到:“你爱她,为何要对她说出那种话?”   颓玉眼眸发颤,眼角发红,许久之后抬眸,认真地看向殷予怀:“...你不爱她吗?”   颓玉的声音很轻,但是殷予怀还是听见了。   但这一次,殷予怀终于不像从前那般狼狈了。他眼眸平静,声音淡然:“我不爱。”   颓玉有些被逗笑,讽刺地望着殷予怀:“你不爱?殷予怀,你再说一遍,说殷予怀没有爱过梁鹂。”   殷予怀眼眸无波无澜,淡然开口:“我不爱,殷予怀没有爱过梁鹂。”   颓玉不可置信地看着殷予怀,起身更加讽刺地笑起来:“哈——殷予怀,装什么,梁鹂就是当初你来幽州所要寻的人,她就是你口中曾经的爱人。梁鹂失踪的那半年,一直同你在一起,对吗?如若不是梁鹂、梁鹂失去记忆了,可能...”   殷予怀有些茫然,他其实没有想过颓玉是因为这件事情。   他眼眸复杂地看向颓玉,没有否认颓玉的话。   两人之间,短暂地沉默了。   夏日即便到了暮时,也是有些闷热的,余光顺着桃树枝丫中娓娓映出来些,照在两个人的脸上。   许久之后,还是殷予怀开了口:“你是因为介意那半年吗?”   颓玉没有说话。   殷予怀又是沉默了一瞬,认真地剖开过往:“在那半年之中,在下与梁鹂,什么都未发生。在下之所以来幽州,是因为曾经许诺过梁鹂,如若有机会,便带她来幽州看一番。”   殷予怀声音低了一些,有些凄凉地轻笑了一声。   “至于之前在你面前,在下将梁鹂称作为在下的爱人,是心爱之人的意思。”殷予怀认真看着颓玉,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能够说出对自己如此残忍的话:“在下从未与梁小姐,两情相悦,许诺余生。”   像是为了强调,殷予怀重复了一声:“从未。”   颓玉有些诧异地看着殷予怀,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在这样一番惨烈的话语前,又说不出口。   殷予怀还在继续说,他眼眸怔了一瞬:“在下原是要前些日子离开幽州的,只是因为曲也的事情,不由得寻求梁鹂帮助。但是从始至终,在下从未有过拆散你同梁鹂的想法。”   颓玉听着殷予怀平静地说:“她很爱你。”   殷予怀声音变得越来越淡,他望着颓玉,许下承诺:“待到你们大婚,在下当日便会离开幽州,且,永世不再入幽州。”   世间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安静了。   殷予怀听不见自己的心跳,也感受不到脉搏,夏日的暮时本应该还是炎热的,但他冰凉的手,恍若一块冷泉中的青玉。   他不停地向后退着,已经能够感受到悬崖凛冽的寒风。   像是只要颓玉应下一个“好”,他便能自己再最后地向后退一步,坠落茫茫暗色的深渊。   即便是此时正伤心的颓玉,此时也有些茫然,他从未想过能够在殷予怀口中听见这句话。   殷予怀所言的“再不入幽州”,实则,是“再不见梁鹂”。   颓玉在殷予怀身上看到的一切,都矛盾地可怕。颓玉都能预知的粉身碎骨,殷予怀如何能不知。   颓玉怔了一瞬,看见殷予怀眼眸缓缓垂下。   殷予怀轻声问了一句:“在下走之前,她已经没有哭了。但是如今,应该还在委屈地抽泣。颓玉,去道个歉吧。”   殷予怀望向梁鹂所在的方向,随后转头望向了颓玉。   “半年前的事情和之前对你说过的冒犯的话,在下很抱歉。但这是在下的错,你如何都不应该怪罪于她。半年前,她因为一场天灾失忆了。而今,对于那半年间发生的一切,都是没有记忆的。颓玉,在下向你保证,即便她想起了那半年的记忆,也只会想将在下千刀万剐。”   “在下同梁小姐之间。”殷予怀认真看着颓玉:“绝不会藕断丝连。”   颓玉已经有些愣住,无论是最开始那句“再不入幽州”,还是如今这句“绝不会藕断丝连”,都是他在今日之前,从未想到的。颓玉觉得,即便是小姐,应当也未想到。   他还是反驳了一句,但是听着却一点底气都没有:“你能放弃你爱的人,我颓玉,为何不能?”   殷予怀淡淡地弯起眸,闭上手中的扇子。   “不,颓玉,她是你的爱人,不是在下的爱人。”   *   颓玉同梁鹂“和好”了。   殷予怀看着颓玉向着梁鹂所在的斋房的方向而去,待到颓玉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一口血突然被他吐了出来。   殷予怀愣愣望着土面许久,甚至忘了用帕子擦掉唇角的血。   直到偶然间路过一个小和尚,见他如此模样,赶忙追了上来:“施主,施主。”   殷予怀这才缓缓抬起头,还未见到小和尚的脸,一张素色的帕子就递到了他跟前。   “施主,先擦擦唇角的血吧,如若施主需要,寺中有擅长医术的僧人。”   殷予怀接过帕子,修长瘦削的手指缓缓捏紧。   他对着小僧人道谢:“多谢小师父,不用了,不严重的。”   他面色苍白,脖颈之下能看见青色的脉络,他直起身,归还了为擦拭过的帕子。   小和尚见他说没事,便也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走到一半,小师父向着殷予怀的方向回望,已经昏沉的暮光下,他缓缓向着山林走去,他身形同远处竹林中的柱子一般修长瘦削挺直,但整个人又像是不经意降落在夏日的雪,一点一点在消融。   小和尚捏着帕子的手微微一紧,摇摇头,赶忙向晚课的地方跑去。   *   颓玉到门外时,梁鹂正不紧不慢地用着晚膳。   听见敲门声,梁鹂甚至头都没有抬一下,便轻声说了声:“请进。”   颓玉推开门,坐到了梁鹂对面,小声将适才的事情大致都复述了一遍。   前面他一句都没有隐瞒,直到想到殷予怀那句:“她不是在下的爱人,是你的爱人。”他将这句话咽了回去。   梁鹂一边听着颓玉汇报,一边用着一旁的点心。   颓玉讲述的时候,她偶尔温柔地笑笑,偶尔会眨着眼睛将口中的点心咽下。   “他真如此说?”梁鹂弯着眸,轻轻地看着颓玉。   其实她也就是一问,这种事情,颓玉如何敢欺瞒她。   颓玉点头:“是,小姐,殷予怀便是这般同我说的,一字不差。”   梁鹂撑着头,揉了揉眼眸。从位置上起身,走近了些,看着颓玉,轻声夸赞:“做的不错。”   颓玉松了口气:“小姐,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   梁鹂纤细的手指抚了抚头上的珠花,声音轻柔含着笑:“等大婚便好,这些日子辛苦颓玉了。”   “能够为小姐做事,是颓玉的荣幸。”颓玉下意识地回到。   梁鹂正对着铜镜,闻言像颓玉望了一眼,意味不明道:“颓玉,如何你我之间,变得如此生疏了?”   颓玉怔了一瞬,下意识就要跪下来,却还不等他跪下,就听见一声:“下次注意些,出去吧。”   颓玉凝滞的心,这才跃动起来。   他安静地带上门,向着刚刚自己下意识的举动。   小姐是不会因为,他说了那样的一句话,而反问他,为何会变得如此生疏的。   那是因为什么呢?   直到回到自己的斋房,推开门的那一刻,颓玉才恍然间明白过来。   是因为——   他好像,越来越像殷予怀了。   *   殷予怀没有再回斋房,他去了山林之中。   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殷予怀正顺着小溪,缓缓向前走。   他手上提了一盏纸糊的灯,散着弱弱的光。   一路走来,他一个人都没有看见,直到走到了他们下午在的地方,殷予怀才停了下来。   夏日的夜,并不寂静。   山林中蝉鸣声、鸟雀声不断,不停地回荡在殷予怀的耳边。   他提着那盏向另一个小师父讨来的纸灯,微弱的火光映亮他如玉的脸庞。他静静地看着有微小波纹荡开的水面,认真地不愿意错过一瞬。   终于,他等到了。   “扑腾”一声,是鱼儿跃出水面的声音,殷予怀眨了眨眼,试着抬起自己的唇角,抬起的那一刻,殷予怀眼眸中也多了几分笑意。   他想起白日中,那些孩童追逐着游鱼的身影。   他也试着,随着鱼儿的动向而移动,纸糊的灯逐渐被山间的风吹灭了,殷予怀追随鱼儿的脚步也缓缓地停了下来。   见他停下,那鱼儿想有灵一般,也停下了,在小溪便不住地摆着尾巴。   殷予怀突然就被逗笑了。   他轻轻地笑出声。   眼眸中流出了泪。   他躺在了一片潮湿的泥土之上,眼眸静静地看着天上的月。   耳边有潺潺的水流声,恍若顺着夜色茫茫的黑,要淌入他的心中。   殷予怀缓缓闭上了眼,想起了他今日对颓玉说的话。   那不是对颓玉的承诺,从始至终,他殷予怀的每一个承诺,都是因梁鹂而存在的。   殷予怀感受着身下泥土的苍凉,轻声地唱起了他曾经交给梁鹂的童谣:“漫山遍野轻摇,星河入梦安枕...”   他好像,就这样,枕在了山林之间。   那纸糊的灯笼已经塌下,也同他一起,躺在潮湿的泥土之上。   露珠悄悄沾湿了殷予怀的眼睫,长长的睫毛上,晶莹剔透的一切,恍若散开的泪珠。随着他睁开眼,那些原在摇曳的露珠,便顺着他如白玉的脸颊,缓缓淌下。   殷予怀没有太大的知觉,只是想起了梁鹂第一次学这个童谣的模样。   如若要形容,便是很快,比她学习写字,还要快上许多。   作者有话说:   这是今天的照常更新(十二点前还有一更),昨日答应的加更,我明天中午发出来,啾啾~   ————   感谢在2022-07-14 23:52:23~2022-07-15 20:58: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悦乐、Lereveur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sanmm08 10瓶;奈里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一章 (火葬场二合一)   那日, 他只是唱了一遍,她便能唱了。他早该想到的,如若不是从前就听过, 如何会如此快速地便学会了。   只是,也好。   殷予怀起身, 在破晓的天光之中,缓缓向着寺庙走去。   他浑身颓唐, 唯有一双眸子, 干净到透彻。   他心中知晓, 如若没有那场大火和那具焦黑的尸骨, 一切又是另一个结局。   他不会大彻大悟,明白,梁鹂对他而言,已经超过了生命中的一切。   *   天微微亮, 殷予怀终于收拾好了自己,躺在斋房的床上, 他缓慢地闭上了眼。   待到被一阵敲门声吵醒时,殷予怀也只是平静地睁开了眼。   下床的时候,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原本稍稍便好的身体,这一刻,也开始虚弱起来。   他站在原地一会,待到不再咳嗽之后,才上前, 打开房门。   门前是梁鹂和颓玉,此时梁鹂正牵着颓玉的手, 眼眸之中是温柔的笑意。颓玉也没有昨日殷予怀所见的颓废模样, 认真地牵着梁鹂。   殷予怀还是忍不住, 咳嗽了起来。   一遍打开门:“进来吧。”一遍随意从一旁拿了帕子,捂住了唇。   见他身体看着又变差了,梁鹂担忧地问道:“今日的药,喝了吗?”   殷予怀思维变得有些缓慢,许久之后摇头:“还未,那边还没送来。”说着,殷予怀便看见了前来送药的小和尚,轻声道:“这下来了。”   梁鹂和颓玉坐在院子中,看着殷予怀面不改色地喝下一碗药。   看着殷予怀苍白的脸,梁鹂关心地问道:“还好吗?是昨日忘记喝药了,还是因为下午在山林那着了寒。”   殷予怀用手背探了一下额头,他浑身都有些冰冷,其实感受不出什么温度。   梁鹂手伸出手,想要试探一下殷予怀额头温度的时候,殷予怀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他静静说道:“没有,没有着寒,不必担心。只是有些疲累,今日在下可能不能陪你们一同游玩了。”   梁鹂忙摇头:“不,我们照顾你便好。”   殷予怀淡淡拒绝:“不用了,我只是有些累,歇息一天便没事了。昨日,你不是想去之前那个我们没有上去的山峦的吗,正好,你和颓玉一同去。”   说着殷予怀又轻轻咳嗽了起来,梁鹂一蹙眉,上前一步,手直接探了上去。   的确...也没有发烧。   殷予怀眼眸垂下,望向后面的颓玉。颓玉怔了一瞬,随后上前将梁鹂的手拿下来:“既然殷公子如此说了,我们便不打扰他了。休息一天了,明日我们便下山。”   梁鹂乖乖应是,随后同颓玉一起离开了。   殷予怀看着他们般配的背影,苦笑了一声。   虽然不是春日,但是应该也不错。   *   殷予怀昏昏沉沉了半日,中途有个小和尚来送药时,发现了他正发着高烧。   见已经叫不醒他,小和尚忙去换来了寺庙中会医术的老和尚。   殷予怀再醒来时,便看着身旁有着一个素色袈裟的老和尚,正在打坐。他怔了一瞬,随后便反应过来:“给师父添麻烦了。”   老和尚拨着手中的佛珠:“阿弥陀佛,施主,夜间露寒,还是注意身体为好。”说着老和尚将一旁的药端过去:“施主,先喝下这去驱寒药吧。”   殷予怀拿起药碗,一口喝完。   同他平日里喝的药的滋味有些不同,带着些独特的草木香气。殷予怀顿了一下,随后说道:“还请师父不要将在下昏倒的事情告诉别人。”   “是那两个同伴吗?”   殷予怀没有隐瞒,点头:“是,在下并不想让她们担心。”   老和尚点头:“阿弥陀佛,老衲知道了。那两个施主,老衲也识得。是幽州王府的小姐和她的未婚夫吧。”   殷予怀点头,沉默了一瞬:“是。”   老和尚拨着手中的佛珠,轻叹着:“幽州王府那位小姐,为寺庙中添了不少香油钱。寺庙中人啊,几乎都是认识她的。每年,她都会来桃灵寺,特别是冬日。”   殷予怀有些诧异:“为何是冬日,不是春日?”桃灵寺以漫山遍野的桃树闻名,来桃灵寺的,大多数都是为了欣赏桃花的。   如何,也不应该总是冬日来。   老和尚笑着叹:“老衲也未曾知晓,幽州王府那位小姐,同其他香客不同。其他香客,大多是春日时,成群结伴到那满是桃树的山峦之上,欣赏满是桃花美景。但幽州王府那位小姐,总是冬日来。冬日的风多寒啊,她此次带着她的婢女,到那山峦之上去。老衲年轻时,也曾在冬日去过那山上,冬日,只有漫山遍野的枯枝...”   殷予怀原本认真地听着,听到中间时,眼眸突然滞了一瞬间。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收回那些诧异的情绪。   待到老和尚说完,他出声道谢:“多谢师父了。”   老和尚见殷予怀面色苍白,身躯瘦削,一看便久病缠身,老和尚叹息一声,摘下自己的佛珠,递向殷予怀。   “这是陪伴了老衲数十年的佛珠,今日便赠予施主,望这聆听了天下祷告的佛珠,能为施主带来好运,阿弥陀佛。”   还不等殷予怀拒绝,那串佛珠已经被老和尚放到了他的手中。   殷予怀觉得自己万担不起这份厚待:“师父,不可,佛珠是师父相伴之物,如何能这般赠予在下。”   老和尚犹豫了一瞬,行了个礼:“老衲年轻时,曾经为孟家军所救,这才能在这寺庙中安闲度日。前尘往事,恩情并不敢忘,老衲只望公子,爱惜身体,愿这佛珠,能为公子驱散邪灵。”   那串佛珠,静静地躺在殷予怀的手上,他的手指微微曲起,犹豫了几瞬,最后握紧了佛珠:“多谢师父,只是还望师父,不要同旁人说,曾经在这里见过在下。”   老和尚又是行了一礼:“这是自然,阿弥陀佛。”   说完,老和尚便先走了。殷予怀静静地看着手中的佛珠,手轻轻地摸了摸,是木质的,看这纹路,应该也是桃木。   淡淡的佛香从手中的佛珠中传出来,殷予怀将佛珠放在身侧,躺了下去。   他有咳嗽了几声,想起刚刚老和尚说的话。   每年冬日,梁鹂都会去那种满桃树的山峦之上。   殷予怀怔了一瞬,缓缓闭上眼。   他不该想的如此多。   还有十日。   *   隔日。   三人下了山。   因为一辆马车的轮胎坏了,三个人只能同在一辆马车上。   殷予怀手中拿着那串佛珠,眸光格外地平静。   马车行驶在山路上,偶尔会有颠簸,稍稍大些时,梁鹂不小心到了颓玉的怀中,两个人顿时都有些羞涩。   殷予怀只看了一瞬,就垂下了眼。   他其实对于这样的事情,已经不太在意了。   回到幽王府之后,殷予怀先回了小院,此时幽王府已经开始为梁鹂和颓玉的大婚做准备张灯结彩,四处都是红色的剪纸和灯笼,看着喜庆热闹极了。   一路的红,直到了小院,才停下来。   殷予怀推开门,看见了许久未见的杨三。殷予怀惊讶地看着杨三苍白的脸:“是病了吗?”   杨三点头,害羞地说:“是,不小心感染了风寒,但是大夫说了,不太严重。”   殷予怀担忧的心稍稍放下,他也是病体,今日又奔波了半天,所以没看出杨三的怪异。殷予怀向着屋子里面走去,没有看见背后的杨三,露出了极其痛苦的神色。   殷予怀关上门,换了一身衣裳。   他浑身都有些疲累,沉沉地睡着了。   *   接下来的几日,除了幽王府因为准备婚礼的事情,有些喧闹外,一切都还算正常。   此时距离颓玉和梁鹂成婚还有半个月,殷予怀开始减少同两人的见面。   郁岑每日会上门,定时为殷予怀诊脉。   久而久之,殷予怀开始同郁岑相熟。   郁岑在相熟的人面前,就不是以前的高冷模样了,而是会露出两颗小虎牙,说很多话。   于是,殷予怀虽然没有去见梁鹂和颓玉,却会从郁岑口中听见许多颓玉和梁鹂的事情。郁岑好像很早便在梁鹂身边了,所以对于这几年梁鹂和颓玉的事情,如数家珍。   殷予怀很少出小院,每日都是郁岑过来。   诊脉一刻钟,八卦一个时辰。   殷予怀总是淡淡听着,没有表现出很大的兴趣,也没有表示出不感兴趣。   七八日下来,殷予怀已经从郁岑口中,听完了颓玉和梁鹂的所有事情。   听郁岑八卦了这么多天,他最后终于说了一句话:“郁岑为何不去考进士?”那时郁岑正收拾着自己的药箱子,听见也没有多想。   直到郁岑将这个事情告诉梁鹂。   梁鹂轻声笑了出来:“郁岑,他这是在说你,怎么在这种事情上,记忆力这么好。”   郁岑握紧拳头:“殷予怀!”   梁鹂稍稍安抚了一下郁岑,随后推开窗,看向殷予怀院子中的方向:“该说的,都说了么?”   郁岑点头:“那可不,我记忆力都被殷予怀夸了。”   梁鹂被逗笑,缓缓弯起眸:“是,郁岑做的很好。”   得到了夸奖的郁岑,小尾巴已经翘起来了,他狗狗碎碎到了梁鹂身旁:“小姐,为什么要郁岑同他说这些啊,半真半假的,怕是颓玉都分不清了。若这不是小姐交代给我的事情,我是真的不想做。这些日,殷予怀看我的眼光,真的越来越奇怪。”   梁鹂像是逗狗一样摸了摸郁岑的头:“乖,别问,出去。”   “哦~”郁岑乖乖出去,关好门。   *   就在殷予怀觉得,这样平静的日子会一直持续到梁鹂和颓玉的大婚时,一件他从未觉得有可能的事情,突兀地发生了。   照例,郁岑每日来为他诊脉。殷予怀发现,今日,郁岑的脸格外地黑,不仅不会为他讲述颓玉和梁鹂的爱情故事了,连那两颗小虎牙,都不露出来了。郁岑整个人,气压低到可怕。   秉承着相熟的心思,殷予怀在郁岑为他诊完脉之后,轻声问了句:“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郁岑拿着药箱子的手一僵,一个不注意,药箱子竟然摔在了地上。   殷予怀弯腰,为郁岑捡起来。   他将药箱放在了桌上,有些犹豫自己还要不要问。   看了看郁岑的脸色,决定还是不问了。如若郁岑愿意和他说,自然会和他说的。   此时,郁岑已经握紧了拳头,一拳砸在了桌上:“该|死|的颓玉。”   殷予怀淡淡斟了杯茶,听到这,还没觉得发生了什么大事。直到他将一杯茶水递给郁岑,郁岑接过茶水,一把摔倒地上的那一刻。   殷予怀意识到,郁岑的怒火,好像不小。   茶杯碎片散落一地,一块甚至溅起划破了殷予怀的手,淡淡的血痕从殷予怀手上显现的那一刻,郁岑才发觉自己迁怒了。   “对不住,我,我——”郁岑有些懊恼,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很烦躁的状态。   殷予怀用手帕随意擦去了手上的血痕,淡声说道:“没事,怎么了嘛,如此气愤?”   郁岑张口就是要说,但是下一刻又硬生声忍下来,那些脏话被他咽进肚子里。   殷予怀有些好奇,什么事情,让郁岑如此犹豫。他倒不是非要听,只是看郁岑的模样,一句都不吐出来,今日怕都不能安生了。   于是他想着刚刚郁岑的那一句,尝试问了一句:“同颓玉有关?”   原本郁岑依旧歇下去的怒火,一下子又被挑起来了,他再也忍不住而来,破口大骂:“颓玉个xx,他怎么敢的啊,逃婚,他x的逃婚,那是小姐啊,他怎么敢!”   郁岑还在源源不断骂着,殷予怀心猛地一跳。   他听到了什么?   颓玉逃婚?   看着冷静不下来的郁岑,殷予怀直接推开门,出了小院。走到一半时,殷予怀顿下,他只是听信了郁岑的一面之词,事情怎么样还不清楚,他这般是要去寻谁。   他又有什么身份,能用什么身份。   一腔血突然就冷了下来,殷予怀回到了小院之中,果然,郁岑已经不在了。   殷予怀就那样坐在院子之中,一直等到了傍晚,杨三回来。   杨三刚推开院子,就看见了院子中的殷予怀。   殷予怀冷着一张脸,整个人身子都是僵直的,见到杨三回来,他忙起身,问道:“杨三,颓玉和梁鹂的事情,你知道吗?”   杨三迷茫着眼:“过几日,颓玉和梁小姐,不是要大婚了吗?殿下说的是这件事吗?大婚的具体安排,杨三也不知道,殿下知道的,这些天,杨三都在曲也那...”   殷予怀怔了一瞬,杨三后面的话,他已经听不太清了。   如若郁岑说的是真的,颓玉为何要逃婚?   之前在桃灵寺,他们不是将一切都谈好了吗?殷予怀开始怀疑郁岑话中的真实性,他垂下眸,觉得自己需要去寻一趟颓玉。   “杨三,去查查,最近颓玉在何处?”殷予怀沉默了一瞬,说道。   杨三一拍脑袋:“真巧,这个事情,杨三知道。今日我从曲也家回幽王府的路上,遇见了颓玉,就是之前殿下去过的那个地方,叫什么迎春——”   “迎春亭?”殷予怀诧异帮杨三补齐。   杨三忙点头:“是,是,就是这个名字。当时看见颓玉的时候,杨三还好奇,为何又回到了那地方,那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殷予怀看着天色,知道今日去,已经是没可能了。他需要确认一下,等到明日郁岑来了,他好好问上一番。   只是,就像杨三说的那样,郁岑为什么还要回去迎春亭呢?   那种地方。   *   隔日。   殷予怀一早,便开始等着郁岑上门。   听见敲门声的那一刻,杨三忙去开了门:“郁大夫。”   郁岑望了一眼杨三,在殷予怀看不见的地方,对着杨三挑了挑眉,看见杨三露出僵硬神色的那一刻,他笑眯眯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这杨三装不认识,倒是一把好手,也不知道月月去向他求药的是谁。   殷予怀比昨日,冷静了不少。   他觉得颓玉应该不会做出如此不负责任的选择,如今梁鹂与颓玉的婚期已经传遍了整个幽州,甚至汴京那边,也早已有消息传了过去。   如今毁婚,梁鹂会成为整个幽州,乃至整个大殷的笑话。   即便颓玉是入赘,梁鹂也算下嫁。下嫁被夫婿逃婚,流言蜚语会淹没梁鹂的。颓玉爱梁鹂,如何也不可能,将梁鹂置于如此境地。   殷予怀想了整整一夜,只得出一个可能。这件事情,应当是郁岑说错了。   所以他一直在等着郁岑来。   郁岑看起来,还是和昨日一样的气愤,甚至刚刚诊完脉,就想走。   殷予怀对杨三看了一眼,杨三忙上前去:“郁大夫请留步,公子今日命我准备了早膳,郁大夫一同留下来用一些吧。是汴京那边的风味,郁大夫应当还未试过。”   郁岑本就不会走,闻言,顺势留在了院子中,想起小姐给他交代的那些事情,心中不由感叹到,幸好他记忆力好,否则那些奇奇怪怪毫无逻辑的词,谁背得下来啊。   见郁岑留了下来,殷予怀松了一口气。   杨三将提前准备好的早膳端上桌,开始服侍殷予怀用膳。   看着郁岑想说又说不出口的模样,殷予怀望向了杨三:“曲也那边不是需要人,今日你便先去吧,过几日曲也那边好了,你带曲也回来一趟。”   杨三忙应是,出门的时候,还不忘给两个人关上了门。   “砰——”是院门关上的声音。   就像是打开了郁岑的开关,他怒火冲冲地放下了筷子,嘴中咀嚼着两个字。   “颓、玉。”   作者有话说:   火葬场进度:40/100   ————   感谢在2022-07-15 20:58:13~2022-07-15 23:45: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3290674、张山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sanmm08 10瓶;云熙又困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二章   殷予怀怔了一瞬。   像是不用他多问, 郁岑的话匣子就又打开了,殷予怀向着郁岑望去,郁岑那两颗, 平日笑着才会露出的小虎牙,如今咬牙切齿, 也是会露出来的。   郁岑手中的木筷子快要折断,才吞吐出一句:“要不是小姐拦着我, 我昨日就去将他碎尸万段!”   殷予怀看着郁岑的怒火, 昨日所想的一切, 开始变得有些迷茫。   郁岑整个人, 看起来,好像是真的厌恶颓玉,恍若颓玉真的做出了如此过分的事情。   是郁岑误会了,还是真的?   殷予怀放下手中的筷子, 装作不经意问道:“三五日后他们便要大婚了,郁岑你是从何处听来的消息, 若不是有误?”他端起一旁的茶水,手轻轻地握紧,昨日被碎瓷片画出的血痕,赫然成为了一道细细的痂。   郁岑本就咬牙切齿,见到殷予怀相问,还用一种如此怀疑的语气,一时间不由得炸开了锅, 整个人从座椅上跳起来。   郁岑生气道:“小姐同我说的,我怎么会听错。颓玉, 狼心狗肺, 小姐为了他, 做了那么多事情,当年若不是小姐执意要留下颓玉,如何会有后面的事情,害的小姐和家主离了心,如今小姐和家主的关系,还是有着裂痕。”   “明明知晓现在悔婚,整个幽州城的风言风语都压不住。如若真的不想同小姐成亲,最初不就该拒绝么。用着小姐为他求来的身份,享受着小姐的关心和爱慕,却做着这样的事情。若不是小姐不让我去寻他,昨日我便带着青鸾,直接去迎春亭,绑了那个混蛋。迎春亭是什么地方,如若不是小姐不嫌弃,他真当他能成为小姐的夫婿。”   郁岑骂起人来,语速都快了不少。   殷予怀捏着杯子的手越来越近,郁岑的话,一句句进入他的脑海之中。   无数纷杂之后,殷予怀有些迟疑地垂下了眸。   所以,颓玉要同梁鹂退婚,是真的。   可...为什么呢?   殷予怀顿了一下,又听着郁岑骂了一刻钟,才张口:“颓玉可有说,他为何要这般做?”   郁岑被噎了一下,随后十分气愤地撇头:“不知道,小姐不让我们去找颓玉。”   郁岑这一句话说完之后,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殷予怀开始安静用膳,直到勺子中没有粥,他还向着嘴中送的那一刻,他停下了手,将勺子放到了桌上,整个人沉闷了下来。   还是,因为他和梁鹂的事情吗?   颓玉上次说的一切,开始回荡在殷予怀脑海,他企图细致分析颓玉那时的表情,但是记忆中,并没有异常。   郁岑用完早膳后,就离开了。临走之际,声音也低了下来:“公子,是郁岑守不住嘴,小姐原本是不要我告诉任何人的。但是我没忍住,颓玉、颓玉真的,这一次,真的太过分了。”说到最后,郁岑变得语无伦次。   殷予怀怔了一瞬,下意识点头。   直到郁岑出了门,关上了院子,“砰——”地一声的声音传来,殷予怀才反应过来。   他从未有一刻,这般茫然。   他此生已经寻求不到的一切,他捧在手心中的珍宝,就这样,随意地被颓玉一次次放弃。   殷予怀觉得,他一定要去寻一趟颓玉。   淅淅沥沥的雨声,从窗外响起,殷予怀抬起眸,望向院中那一颗桃树。   雨滴顺着桃树的枝叶滑下来,倾倒在泥土之中。   殷予怀的眼眸暗沉,握着茶杯的手缓缓变得僵白。   他已经许久,未如此生气了。   *   未等到杨三回来,殷予怀收拾一番,出了门。   从他的小院,到出府的路上,并不会路过梁鹂的小院。殷予怀在推开门的刹那,眼眸凝滞了一瞬,随后关上门,再不犹豫地向着出府的地方走去。   幽王府距离迎春亭并不远,殷予怀拒绝了管家准备马车的好意。   他步在大街之上,淅淅沥沥的雨,顺着他的青白的油纸伞,缓缓落下。   因为下了一段时间的雨,大街上人并不多。偶尔的几个人,也只是撑着伞,匆匆忙忙地向着家里赶。   只有殷予怀,他缓缓向着与众人相反的方向,向着那条烟花巷子里走。   到了迎春亭,恰巧遇见从前那个管事的。   只是殷予怀戴着面具,管事的并没有认出他。   管事的恭敬地看着面前这个戴着面具的公子,即便他戴着一方面具,甚至没有说一句话,但是管事的知道这是贵人。   “不知公子来我们迎春亭,有何事?如今,我们这,还未开始迎客。”   殷予怀递出一张银票,管事的立马改口:“公子请~”   殷予怀收起了油纸伞,随着管事的一起往迎春亭里面走。油纸伞滴滴答答在木板上滴出水印,但是管事的只当没看见,手中的银票快抵他们整个楼一天的收入了,如何都得罪不起。   “公子,不知道今日来,是为了寻故人,还是觅知音?”   殷予怀沉闷了一声:“寻颓玉。”   原本将银票捏的极紧的管事,陡然有些僵住,迂回问道:“颓玉公子不方便,前些日子他已经赎身了...小的这,没办法啊,公子,我们要不换个人,那边那个俊俏的是南风——”   “不了,你同颓玉说,殷某来见,他自然会见我的。”   管事的两边不敢得罪,要知道前些日子颓玉可不仅仅只是将自己赎了身,他还赎下了迎春亭,如今这整个迎春亭,都是颓玉的。   管事小心翼翼敲着颓玉房间的门:“公子,有人求见,自称殷某,公子可要见?”   门内很久没有传来声音,管事也不敢离开,就默默在门外候着。   许久之后,一声带着酒意的的声音从门内传来:“让他、进来吧。”   管事的立刻去寻了不远处的殷予怀:“公子,快请。”   殷予怀看着那扇门,这是他第二次,推开这扇门了。   他先是敲了一下门,停了一会后,推开了门。推开门那一刻,屋子内杂乱的一切映入眼帘,一股遮不住的酒香从四处传来。   殷予怀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恍若被酒坛子围住了。   他看着不怎么清醒的颓玉,原本要说出口的质问停了下来。即便看见了殷予怀,颓玉还是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   短短的一刻钟,殷予怀已经看见颓玉喝下了一整壶。   就在颓玉的手向着另一壶酒所在的方向而去的时候,殷予怀按住了颓玉的手。   他微微蹙眉:“颓玉。”   颓玉像是醉着,不分辨人,只是想要殷予怀身后的酒。   殷予怀放下发蹙的眉头,平静地说:“颓玉,你没醉。”   正在努力去拿酒的颓玉,身子一僵。   殷予怀没留什么情面,直接说道:“颓玉,这一次,你没上一次装得好。”   颓玉原本混沌的眼眸,缓缓地变得清澈,他沉默下来,瘫坐在地上,许久之后才说道:“原来,你上次就知道,我没醉吗?”   殷予怀俯视着地上的颓玉,淡声道出事实:“世间有一种人,千杯不醉,很巧,你是,我也是。上一次其实没有直接发现,只是怀疑,今日却是确定了。颓玉,解释。”   颓玉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混乱之中,他甚至不敢抬头看殷予怀。   他当初不知道殷予怀有多痛苦,但是现在,颓玉觉得,他好像,一点一点,体验到了。   生不如死。   颓玉痛苦的模样,没有让殷予怀的冷淡,消散分毫。   殷予怀觉得,从始至终,他对颓玉,已经足够仁至义尽。   但是颓玉,欺他、骗他,甚至伤害,他在这世间,最珍贵的人。   殷予怀变得越发冷漠:“颓玉,孤让你,解释。”   他已经许久未对人这般自称了,大多数时候,殷予怀都很平和,但是,绝对不是现在。他的怒火,从他清冷的眉,烧到捏紧的手骨,一寸一寸,恍若荒火燎原。   颓玉像是一滩腐败的水,躺在地毯上。   他自知理亏,抬不起头,但是在殷予怀的怒火之前,却又试图颤抖地张口。   殷予怀眼眸中的失望愈来愈浓烈,他不知晓,为何梁鹂口中的英雄,会变成现在这番模样。   殷予怀就那样,冷眼看着颓玉的痛苦。但殷予怀的心中,没有一丝畅快,只有堆积的,越来越旺盛的怒火。   他想起郁岑那些描述,手骨开始泛红。   但他最后,也还是没有挥出去那一拳。   因为——   颓玉哭了。   连着殷予怀的怒火,在颓玉痛哭声响起的那一刻,都怔了一瞬。   颓玉哭了很久很久,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深深的绝望之中。   殷予怀曾经体验过彻头彻尾的绝望,所以在看见此刻的颓玉时,他眼眸凝滞了一瞬。如若之前的醉酒,颓玉不过五分演技,他虽然当时只是心中觉得诧异,事后才明白颓玉是在借酒装醉吐“真言”。如今颓玉的绝望,就是十分了,并不是假的。   殷予怀眸色复杂地看着颓玉,他初见颓玉时,颓玉意气风发,梁鹂的口中,颓玉细心勇敢,如今他眼中的颓玉,懦弱痛苦。   殷予怀一瞬间觉得自己可能想错了,如若颓玉真的只是介意他同梁鹂那半年的过往,如何都不应该是这般态度。一定,是还有些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颓玉痛苦地嘶吼,落泪,殷予怀沉默,深思。   许久之后,殷予怀放弃了之前的想法。   他想,如若颓玉都如此伤心,那梁鹂呢?会不会已经哭红哭肿了眼睛,茶饭不思。   相较于教训颓玉,殷予怀更想做的,是不要让梁鹂再伤心失望下去。   而这,是只有颓玉能给的。   一瞬间,殷予怀的心,酸涩疼得要命。即便他已经在心中说了无数次放弃,可这般的时候,还是太过残忍。   但此时的殷予怀,别无选择。   他最后还是蹲下了身子,没有说那些伤人的话,只是冷静道:“...颓玉,去向她认错。”   颓玉的身子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瞬,殷予怀就那样,看着颓玉,等待着颓玉的回答。   但注定,颓玉不会给殷予怀想要的答案。   在殷予怀的注视之下,颓玉最后,僵硬而缓慢地摇头。   这是拒绝的意思,颓玉不会去解释,更不会去向梁鹂认错和道歉。   这样的态度,在殷予怀看来,是奇怪的。即便他的心,永远在梁鹂那边,此时他还是蹙眉问道:“是她做了什么事情,惹你生气了吗?”这般说着,殷予怀其实想不到梁鹂会对颓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梁鹂爱颓玉,这是他们心知肚明的事情。   颓玉摇头,声音低哑:“没有,她没有。”   殷予怀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一般情况下,即便他生气,也只是面色清冷些。   “那是为什么?颓玉,你知道的吧,如若你真的退婚了,梁鹂会面对什么?的确,幽州王在幽州的势力很大。但是,即便幽州王的势力再大,也止不住流|言|蜚|语。你真的,想让那些走夫贩卒,肆无忌惮地评价贬低梁鹂吗?”   闻言,颓玉的手顿了一下,随后拿起了地上的酒,闭上眼睛,开始喝了起来。   一边喝,一边笑,直到眼睛流出了泪。   他像是真的醉了,抬眸望向不远处的殷予怀,笑得越发放肆了起来。随后晃晃悠悠站起来,到了殷予怀的面前,声音很轻,带着笑意。   “殷予怀,我不,我颓玉不需要你高高在上的施舍。”   “我不会去的,这一生,都不会。”   “哈——”   “哈——”   颓玉大笑着,脸色逐渐变得青冷,厌恶地看着殷予怀。   作者有话说:   女鹅欺负狗子就算了,颓玉你在干嘛!   ———   感谢在2022-07-15 23:45:47~2022-07-16 20:59: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悦乐 3个;叶叶 2个;27954848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三章   殷予怀眸色发冷, 却越来越平静。   他在一旁,冷眼看着颓玉一边大笑一边嘲讽,口中的话语, 甚至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一壶又一壶酒杯颓玉灌下肚,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殷予怀就在一旁, 淡淡看着。   他看不懂颓玉,但是算了, 不用懂了。   颓玉像也是觉得一个人的无理取闹, 实在没有什么意思。开始继续用言语招惹殷予怀:“哈哈哈爱人, 殷予怀, 你说梁鹂知道你是这么称谓她的吗,恶不恶心。要是梁鹂知道了,哈哈哈殷予怀,你要怎么办呢?”   “痛苦, 我才不在意梁鹂痛不痛苦。你都能说你不爱梁鹂,为何我不能, 我颓玉,就是不爱她幽州王独女梁鹂,皇商次子身份,上门女婿,殷予怀,我颓玉,不稀罕。”   颓玉话语开始越来越过分。   “你当庆幸, 我是现在抛弃了梁鹂,若是大婚之后, 我要是想——”   殷予怀终于没有再沉默, 挥出那一巴掌的时候, 他眸色格外平静,就像是无色的冰。   “砰——”颓玉本就摇摇晃晃,殷予怀的一巴掌,直接让他倒在地上,唇角流出血的那一刻,那种肿胀的疼痛开始从颓玉左脸传来。   殷予怀淡淡看着,眸色平静。在颓玉看向他的那一刻,沉声说道:“现在,可以冷静了吗?”   颓玉怔了一瞬,随后又是大笑起来。   “殷予怀,不会吧,一巴掌就想让我屈服。我不知道你的身体吗?这一巴掌虽是打在我的脸上,但你也应该吐出了吧。又咽下去了吗?哈哈哈哈殷予怀,你真以为梁鹂没有看出来吗,她早就看出来了,但她不想管。梁鹂,你在她那,算个什么东西。”   殷予怀淡淡听着颓玉的话,心中一丝怒火也没有。   他沉默了一瞬,蹙眉:“颓玉,为何要惹怒在下?你知道,在下没有恶意。”   颓玉身子僵了一瞬,随后挥开殷予怀的手:“滚,谁惹怒你了,谁故意的,我就是看不惯你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是,你身份高贵,那你为何还隐姓埋名在这小小的幽州,呵,甚至都不敢用真面目示人,殷予怀,你多高贵啊。”   殷予怀甚至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颓玉的话,说的越来越奇怪了。   殷予怀摘下面具,将那方银质面具放在一旁的小桌上,望向颓玉:“你在逃避什么?”这一刻,颓玉甚至从殷予怀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温柔。   颓玉后知后觉发现,只要不提到梁鹂,适才他如此辱骂殷予怀,殷予怀都没有生一丝气。   心中一阵发寒的同时,颓玉没有忘记继续挥开殷予怀的手:“滚,离开这儿,谁让你来的。”   殷予怀还是没有生气。   或者说,最开始,他是有怒火的,但是这一刻,他的怒火,已经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疑惑。   殷予怀眸色复杂看着面前的颓玉,不明白为何几日之间,一个人为何能够变化如此之大。   颓玉喝着一盏又一盏酒,突然忍不住地又哭了起来。   这一次哭,和刚刚那一次,不太相同。   就像是终于忍不住了,那些假象都褪去,颓玉露出了最真实的自己。   他在伤心和绝望。   殷予怀沉默一瞬,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自从那件事情之后,他已经很少喝酒了。   但是现在,他愿意喝一杯。殷予怀将酒杯中的琼液一口饮下,随后望向颓玉。   殷予怀的声音比刚才轻了很多:“颓玉,同在下说说吧,或许,在下能够帮你呢?”   颓玉用一种此生都无法理解的目光看着殷予怀,他像在看一个仇人,又像是在看一个疯子:“殷予怀,你和我之间,关系没有好到这个地步。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不爱梁鹂,却能为梁鹂做到如此地步。殷予怀,你知道这一段时间,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做什么吗?”   殷予怀回答地很坦然:“在下在为梁鹂谋求余生的幸福。”   “你不爱她,为何要为她做这些,殷予怀,万事皆有度,你做的一切,已经远远超过正常的范围了,你知道吗?即便你爱她,你这段时间所做的一切,也不正常。真的会有人主动将自己心爱的人推入到别人怀中吗?”   殷予怀给出了和上次一样的答案:“不,在下不爱梁鹂。”   颓玉被气笑,浑身颤抖:“那你今天是以什么身份来寻我?”   殷予怀抬眸:“梁鹂和你的朋友。”   颓玉怔了一瞬,未想到殷予怀会是这个回答,在殷予怀垂眸的一刹那,颓玉的眸中闪过了不忍,但是那一瞬的不舍,太短暂了。   颓玉想着梁鹂的吩咐,眸中那一瞬不舍,在殷予怀抬起眸的那一刻,顷刻消散。   颓玉张口,第一时间,却没有说出话来,最后,张了几次口,才生硬说道:“你不是我的朋友,堂堂储君,我不配。”   殷予怀并不诧异颓玉知晓他的身份,他从未在颓玉面前遮掩过,就是为了现在,储属于储君的威仪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殷予怀的眸是冷的,声音平静:“所以,颓玉,回去,向梁鹂道歉。”   颓玉怔了一瞬:“这就是殿下口中的朋友?”   “你不是说你不配?”殷予怀的语气很平淡。   颓玉像是自己被自己挖的坑给埋了,他不再言语,垂下头。   殷予怀望着颓玉,没了适才的压迫,他始终记得自己第一面见到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颓玉不应该是如今这般模样。   “颓玉,告诉在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颓玉顿了一下:“重要吗?无论发生了什么,你不都会让我回去,去向梁鹂认错,然后乖乖同梁鹂大婚吗?”   殷予怀没有否认,只是继续说:“重要,颓玉,如若你与梁鹂没有订婚,或者你与梁鹂的大婚之日不是在几日之后,在下不会如此逼迫你。大婚前几日退婚,你明知道她会变成整个幽州城的笑话。颓玉,你这样不对,很不对。”   颓玉缓缓抬眸,望向殷予怀。   颓玉的眼神中有一种很怪异地情绪:“殷予怀,你从未想过吗?如若我不同梁鹂大婚了,你便可以同梁鹂在一起了。”   “所以你还是在纠结那半年的事情吗?”殷予怀不解地问。   颓玉像是觉得殷予怀听不懂话,他重复道:“我说,如若我不同她大婚,你便——”   “不会。”这一次,殷予怀回答得很快。   他望着颓玉,像是颓玉重复他的话一般,重复了那个答案:“颓玉,不会。”在很久之前在下就告诉过你:“她很爱你。”   “梁鹂不是物品,她是一个活生生,有感情有思维的人。不是你不要了,在下便能得到。颓玉,你考虑过梁鹂吗?你真的没有想过梁鹂即将面对的一切吗,或者,相较于那些流言蜚语,她此时的心碎、破灭、难堪,该用什么慰藉?”   殷予怀沉默着眸:“颓玉,去道歉吧,她会原谅你的。”说着,殷予怀对着地上的颓玉伸出了手:“在下的确又私心,但是在下之私心,丝毫不会妨碍你和梁鹂。在这世间,甚至不会有比在下更希望你们好好走过余生的人了。颓玉,如若你遇见了什么麻烦,或者困扰,在下会倾尽全力帮助你。”   “就像你知道的,孤是这大殷的储君,世间少有东西,孤不能为你得到。”   “孤没有别的要求,只有一个,好好爱她。”   “其他的,交给在下便好。”   殷予怀看着颓玉,他已经足够真诚。   颓玉怔了很久,此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颓玉望向窗外,许久之后,垂下眸。   “可是我要的,殿下,你给不了。”   颓玉起身,望向殷予怀,眸中的灰暗缓缓开始蔓延。   “殿下,颓玉想要一个从出声起便显贵,能够配得上她的身份,你可以吗?”   “你不可以。”   “殿下,颓玉想要一个不是因为山寨中的那两年爱上我的梁鹂,你可以吗?”   “你不可以。”   “殿下,颓玉想十二岁那年不入这迎春亭,不成为幽州‘名声赫赫’的烟花公子,你可以吗?”   “你不可以。”   颓玉望向殷予怀,一双眼已经没了生机。   “殿下,你看,颓玉想要的一切,你都给不了。”   殷予怀蹙眉,他像是想说什么,在这一刻,却又显得有些苍白。   他好像知道颓玉的症结在哪了。   从来不是殷予怀同梁鹂的那半年。   而是颓玉的一生。   颓玉想干干净净地遇见梁鹂。   殷予怀突然说不出话了,因为在他能够理解颓玉的那一刻,他明白了,即便他将颓玉逼了回去,让颓玉同梁鹂大婚,颓玉和梁鹂,也没有未来。   有些人会因为困苦之时的相遇而相知相爱,可有些人,却会自卑一生。   颓玉,是后者。   殷予怀没有怀疑颓玉口中话的真实性,他能够从颓玉的眼中,看出那种绝望。   殷予怀突然就沉默了。   他意识到,从这一刻,接下来的一切,开始完全偏离轨迹。   殷予怀安静离开了。   那把油纸伞安安静静地躺在烟花之地的大厅中,见证着歌舞欢乐,飘动的衣衫和破碎的心。   回去的路上,天空下去了小雨。   殷予怀这才发现,他竟然忘记将伞拿回来了。   那便,算了吧。   殷予怀沉默地走在雨中,他的心恍若一潭死水。他能够想到梁鹂发红的眸和哽咽颤抖的身子,但是,他还能做什么呢?   在他看透颓玉的那一刻,一切的悲剧,便拉开了帷幕。   殷予怀不能再强求,他行走在细细麻麻的雨中,衣衫逐渐被浸湿。   他的眼眸望着前方,雨水透过眼睫滴入眼眸。   眼前的世界模糊一片,暂时,殷予怀也不知道,他还能去向何方。   他放不下她。   这种情况下,更不可能放得下了。   作者有话说:   假作真时真亦假~   ———— 第六十四章   此时幽王府。   郁岑正叽叽喳喳同梁鹂讲着话。   梁鹂左一耳, 右一耳听着,看着窗外又下起的雨,眸中浮现了温柔。   在这样的雨天, 梁鹂总是格外地平静,她轻声吩咐着青鸾:“这两日, 无论殷予怀如何说,都不要放他进来。”   青鸾为梁鹂按额头的动作都没有变, 应下:“是。”   叽叽喳喳的郁岑还在说着昨天和今天的事情, 梁鹂轻柔地闭上了眸, 青鸾则是静静地看着小姐。   小姐谋划了这么久, 这一天,终于要到了么?   这个想法,在青鸾心中闪过一瞬,便被她按捺了下来。青鸾其实觉得, 小姐从始至终,都没有做什么。只是开始编了一个故事, 中途给郁岑和颓玉都交代了几句。   剩下的一切,都像是事情自己发展而来的。   只是恰巧,一切,照着小姐想要的位置发展。   但这个想法,也只在青鸾脑中停留了一瞬。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她如何能够不知,小姐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从殷予怀踏入幽州起,便步入了小姐的圈套。   青鸾眼眸怔了一瞬。   或者, 更早。   只是, 小姐的目的是什么呢?   青鸾没有再多想, 在她的世界中,只有一条原则。   小姐欢喜,最重要。   *   殷予怀回到了院子之中,手上多了一把新的油纸伞。   刚刚的一幕浮上心头。   一位老妪,将这伞塞入了他的手中:“公子啊,拿着吧,雨大。”   殷予怀反应过来,想掏钱,那位老妪却已近走了。   他的衣衫湿了一半,靠着这把油纸伞,剩下的一半,半湿不湿。   门口的管家和侍卫都没有注意,殷予怀一路走到了自己的院子中。   还未等推开门,就看见了等在门口屋檐下的曲也和筠筠。   殷予怀忙将伞伸过去,给筠筠遮雨。   筠筠乖巧地笑,转了一圈:“哥哥,筠筠身上有哥哥做的适合筠筠的小雨衣的,不信哥哥摸。”说着,筠筠将衣袖乖乖地递过去。   殷予怀手过去轻轻地捏了一下,推开院门:“快进来吧,如何今日来了?”   曲也和筠筠都进了小院,待到到了房间时,殷予怀递给筠筠一盘点心。   筠筠抱着点心去一旁吃了,大大的眼睛,时不时看向快要交谈的殷予怀和曲也。   还不等殷予怀说话,曲也直接跪了下来,殷予怀忙将曲也扶起来:“筠筠在,曲也,起来。”   曲也坚持跪了下来:“不,公子,是曲也和筠筠对不住公子。筠筠,过来同我一起跪下。”   筠筠乖巧地放下点心,随着曲也一同跪下。   她什么都不懂,只是按照哥哥的话做着,小短腿折在地上,磕了个头。   殷予怀蹙眉,赶紧将筠筠扶了起来:“曲也,筠筠还小。”   曲也眸色却十分坚毅:“公子,再小,有些东西,也要懂。”   殷予怀哄着筠筠抱着点心去了后面,待到筠筠自己关上门时,殷予怀望向面前的曲也:“发生什么事情了?”   曲也又是磕了一个头:“是曲也和筠筠对不住公子。”曲也眼眸含泪,最后说道:“当初筠筠被拐的事情,曲也这些日子,调查到了一些事情。”   殷予怀垂眸:“嗯?”   曲也声音平缓,却十分坚定:“前些日子,筠筠突然开口对曲也说那段时间的事情。筠筠从小身体不好,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失明过,所以嗅觉和听觉很好。最开始筠筠回来时,曲也觉得很奇怪,拐卖这么凶险的事情,即使筠筠没有意识,但是至少应该会害怕的。但是那时候我想,可能是筠筠不记事。接下来一段日子,因为要照顾筠筠和老母,所以我一直忽略了这个异样。”   “直到昨天,筠筠对我说。那日带她走的坏人,和后来守着她的坏人,好像是两个坏人。筠筠嗅觉和听觉很好,说第一波人身上,有渔民的气息,很浓很浓。但是第二波人身上,却没有这样的气息,反而有一个人的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   殷予怀淡淡听着,没有说什么。   曲也沉默了一瞬,继续说:“后来,筠筠对我说,为她解开面上黑布的人,身上也有一种,一模一样的味道。”   殷予怀缓缓抬起眸,望向曲也。   曲也没有停下来:“筠筠说完之后,我便去寻了当初刚巧在那个时候路过我家的小孩们。因为筠筠的话,我在想,这是不是也不是巧合,所以去寻了那些小孩问当初的事情。”   “最开始,全都说不知道。直到后来,一个小孩私下告诉我,是有一人一个送了他一个很好看的风筝,只要他在那个时间点,带着那群人,去到我家的门口,还说让他一定要保密,否则那风筝,他就会收回去。那个小孩选择告诉我的原因是,那天追着风筝跑时,风筝就坏了。那人就算想收回,也收不回了。”   殷予怀听完了,突然觉得身上的衣衫有些冷。   应该是,淋雨的缘故吧。   曲也又是磕了一个头:“是曲也对不住公子,如若不是筠筠出了事,公子便不会被牵连。公子,一定要注意,别有用心之人。是曲也和筠筠拖累了公子,今日来,也是来向公子辞别,我准备带筠筠去边疆。”   殷予怀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些,轻声道:“去边疆?”他嘴上问着,眸却沉着。   曲也:“是,公子,是曲也和筠筠拖累了公子。之前公子给的银两,也够曲也和筠筠去到边疆生活了。是今日晚间的船,今日是带筠筠来向公子告别的。”   “这些事情,你对杨三说过吗?”殷予怀沉默了一瞬,问道。   曲也摇头:“公子,曲也没有。”   殷予怀解下自己腰间的荷包,递过去:“离开幽州吧,今日的事情的,对我说了,日后便不要对别人提起了。”   曲也忙摇头:“公子,不用,之前公子赏给我们的银两,已经够了。本就是曲也和筠筠拖累了公子,万不能再收下公子的东西。”   殷予怀看向了筠筠在的方向,将荷包推了过去:“不用推拒,就当是在下给筠筠的。日后筠筠出嫁,用这里面的钱购置嫁妆。”   曲也推辞不了了,他眼眸含泪:“公子,此生遇见你,是曲也之幸,筠筠之幸。希望公子万万保重,提防别有用心之人。”说完,曲也又是有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这时候,筠筠恰巧从房间中出来,殷予怀看着筠筠,唇弯了了些,抬起手,用手帕擦去了筠筠嘴角的点心屑。   “筠筠,再见。”他声音很轻,很温柔。   筠筠被曲也抱在怀中,眨着大眼睛:“筠筠也同哥哥再见~”   那把老妪送给殷予怀的油纸伞,被他转赠给了曲也和筠筠。   看着他们逐渐走远的身影,殷予怀唇角的笑,缓缓地放了下来。   *   杨三回来的时候,殷予怀正提笔。   看着风尘仆仆的杨三,殷予怀淡声问道:“曲也和筠筠还好吗?”   杨三立马答道:“曲也和筠筠的病,都好了。适才我回来时,曲也还同我说,这段日子,承蒙殿下帮助,过些日子,他要和筠筠一起来拜访殿下呢。筠筠最近,长高了一些,曲也忙着为筠筠准备衣裳。”   殷予怀手中的笔停了一瞬:“去照顾曲也和筠筠的是你,如若要感谢,也是感谢你,便不用来感谢我了。”说着,殷予怀声音停顿了一下:“杨三,曲也和筠筠的病,最近是都好了吗?”   杨三点头:“好了一些了,刚刚我回来的时候,筠筠还扑到我怀中呢。”   殷予怀点头:“那就是还没好,这些日子我身边需要人,你先留在幽王府吧。曲也那边,我明日去寻一个人,让她去照顾曲也和筠筠吧。”   杨三自然应“是”,还立刻接道:“公子,需要杨三去寻人吗,找一个擅长照顾的人,这一点我比较有经验,公子应该都没有接触过这些吧。”   殷予怀摇头:“不用了,我已经有人选了。今日我去寻了颓玉,出去时带了伞,但是落在了颓玉那儿。回来的路上,又下了雨,没有伞。走到半路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好心的老妪给我送了伞。她看着也并不富裕,但是拒绝了我的银钱。明日我想去寻她,让她去照顾曲也和筠筠,到时候工钱给多些,也算是还了送伞之恩。”   杨三忙点头:“好的,公子。”说着杨三看了一下窗外的天色,忙说道:“快到公子喝药的时间了,杨三先去小厨房为公子煎药。郁大夫说,药不能停。”   殷予怀点头,直到关门声传来,殷予怀才放下手中一字都未写的笔,缓缓地抬起头。   他面无表情看着那一扇门,窗外屋檐滴落雨滴的声音格外清晰。   作者有话说:   可怜狗狗,一章被创两次(鸢鸢怜爱jpg.)   ————   火葬场进度:43/100   ———— 第六十五章   屋外的雨, 停了又下,下了又停,殷予怀沉默地坐在书桌前, 看着一片空白的宣纸。   他本来应该做一些什么的,例如去问梁鹂, 去问杨三,去查探过去半年事情的真相, 去联络他暗中埋下的势力。   但是此时, 殷予怀什么都没有做。一种言说不出的疲累, 从他的眉宇, 蔓延到全身。   梁鹂的事情、颓玉的事情、曲也的事情、杨三的事情,一样样,钻入他的脑海。那些曾经的呢喃和承诺,那些矛盾的衷心和背叛, 在不停地撕扯研细他的神经。   殷予怀不愿意去想那么多的。   但是真相被人赤|裸|裸地揭开,他现在连欺骗自己, 都做不到了。   什么是真相呢?   殷予怀眸中,浮现梁鹂的身影。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挫败感了,不是因为他被梁鹂哄骗、设计和利用了,而是,为什么这个人,是梁鹂呢。   明明她只要说出来,他便会给她他的一切。   为什么, 偏偏要用这种方式呢?   至于杨三,殷予怀其实说不出苛责的话。   他其实很早就察觉出了杨三的不对, 只是一直, 没有去很细地探究。   杨三口中那套说辞, 漏洞百出。云游的大夫恰巧路过他们门前,救下来彼时危在旦夕的他。但那时,殷予怀只是以为,是杨三因为不想让他死,所以偷偷换掉了他服下的药丸。他的身体没有颓败至他曾经想的那个地步,而毒恰巧被人解了,所以他苟延残喘半年,还是活了下来。   在他昏迷的半年中,杨三将他照顾得很好。   但是,可能杨三自己也没有发现,一个月中的几天,他的衣裳上总是会沾上些药草香。不浓,但是靠近些,殷予怀能够闻到。   殷予怀总共闻到了三次,醒来后两个月的十三日,还是一次,是在杨三自称同猎人一起入山为他寻药,回来的那一日。   但这些,说都是巧合,殷予怀也能告诉自己不计较。   直到他适才问杨三曲也的事情。   杨三所言的时间,曲也正在他的小院中同他拜别。   杨三,在骗他。   一时间,殷予怀自觉得自己,疲累异常。   像是那些从前用力建筑起来的一切,从一个地方开始开裂,最后缓缓地,崩塌。不是陡然,也不是瞬间,而是一点一点,从灰、到土、到一砖一瓦。   剥落,瓦解,崩塌。   这种痛苦,缓长而持续,令人宁静。   殷予怀恍惚觉得自己的喜怒,都被装进了一个大而薄的盒子中。而他,□□和身躯,都在盒子之外。   殷予怀眼眸淡淡地看着空白的宣纸,随后又看向一旁的笔。   他解释不清心中的茫然,因为如若他要去细究,有些东西,便太难了。   殷予怀起身,推开了窗。   外面的雨此时已经停下,院子中那颗树,茂密地生长着。   殷予怀伸出手,想要越过窗台,去触碰那颗桃树。   恍惚间,他想起了从前那颗东宫的桃树。   它们一点不相似,东宫那颗桃树,从他和梁鹂见到它的第一刻起,便腐烂着枝丫。可面前这颗树,全然不同,茂盛的枝叶,蓬勃的生机。   最后,殷予怀还是出了门。   梁鹂还在因为颓玉的事情而伤心,他需要去寻她。   殷予怀的步子就如往常一样,眸平静而淡然。   其实,没有什么好犹豫的。甚至,在殷予怀心中,这都不算是做下了一个决定。   在这种时候,他没有不管顾梁鹂的可能。   他看不得她哭,也看不得她成为幽州城茶余饭后的谈资。那些流|言|蜚|语,恶毒诋毁,可以发生在这世间任何一个人身上。   除了梁鹂。   殷予怀眸缓缓垂下,衣袖下的手青白而瘦削。今日淋了雨,再走入风中,他不由得咳嗽起来,待到帕子擦去了嘴角的血痕,殷予怀淡然地望向前方。   一直以来,是他太过放肆了,这可是在幽州。   他明明知晓,幽州王之与幽州,便如父皇之于大殷。   而梁鹂,是幽州王独女,即便外面传言关系不好,但是在这幽州城,也从来没有人可以真正越到梁鹂头上。   如若梁鹂真的要查找有关他的消息,又如何是他,能够阻拦的。   她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在骗他罢了。   甚至,对于这种欺骗,梁鹂没有隐瞒过他。   当初梁鹂说起颓玉的事情时,便将她的布置完完整整地说出来了。   从他踏入幽州那一刻起,梁鹂便开始设计了后面的事情。   所求,便是让他为颓玉寻一个清清白白的身份。   至于后来,为何还是要骗他?   殷予怀向着他那日那一句:“那殷某来做主婚人,梁鹂别生气了,好不好?”   这应该就是梁鹂的目的吧。   受尽宠爱的小姐,如何能够接受他曾经的拒绝?所以即便花费了许多功夫,也要让他主动说出这句话,做好当初他拒绝她请求的事情。   这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太过无理取闹的事情。   但是放在殷予怀和梁鹂的身上,殷予怀觉得,好像,也没什么。   他在这世间的一切,都可以为了梁鹂祭祀。   如今只是一颗腐烂的心,和一具破败的身躯,实在,算不得什么。   殷予怀甚至没有一瞬,将事情向更坏的方向想。   从踏出那个小院的那一刻,殷予怀想的,便是如何让梁鹂不再伤心。   *   青鸾远远看见殷予怀的那一刻,向着屋内望了一眼。   此时正是小姐的睡觉时间,如若殷予怀直接进去,大概可以看见正在安稳睡觉,一点伤心都没有的小姐了。   但——   “青鸾。”殷予怀看向屋内,意味不言而喻。   青鸾面色为难:“公子,小姐已经哭了两天了,此时...不方便见人。”   殷予怀望向屋内,很安静。   他坐在了大厅中,青鸾为他斟茶,小声说道:“公子,小姐说了,这几日不见人。公子不若过几日再来。”   殷予怀声音也轻了很多:“谁也不见吗?”   青鸾点头:“小姐说了,谁也不见。”   殷予怀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他也没有走,只是静静地坐在大厅中,饮茶。他时不时看向紧闭的房门,眼眸之中多了一些忧虑。   青鸾也不敢出声,只能微微低着头。   殷予怀一直在大厅,坐到了用晚膳的时候。   外面已经有婢女送来了晚膳,青鸾接过,随后为难地看向了殷予怀。   殷予怀知晓,自己该走了。   他走到房门前,张口,过了许久,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青鸾端着晚膳,看着殷予怀,缓缓离开的背影,眼眸怔了一瞬。   到底谁看不出来,殷予怀爱小姐呢?   身后传来一声温柔的声音:“是要用晚膳了吗?”   青鸾回神,忙道:“是,小姐,殷予怀已经走了,先来用膳吧。”   梁鹂乖巧地坐下,看着青鸾摆盘,她轻轻弯着眼:“他在这呆了一下午吗?”   “是。”青鸾双手递上筷子,自己也开始为梁鹂布菜:“侍卫那边传来的消息是,上午殷予怀已经去寻了颓玉了。按照小姐的吩咐,青鸾同殷予怀说,这几日小姐都不想见人。不过,他应该明天还是会来的。”   梁鹂听着,咽下口中的吃食,看着远处的花瓣点心。   青鸾犹豫了一瞬,随后说道:“小姐,曲也和颓玉那边的事情,迟早会败露。我们是不是——”   梁鹂眸色温柔,望着戛然而止的青鸾,笑了声:“如何青鸾现在变得越来越像红缨了?”   见梁鹂还在打趣,青鸾后面的话,更是说不出了,最后只能说出一句:“小姐!”   梁鹂撑着头,看向青鸾:“不过,小青鸾同红缨,还是不同的。”   青鸾被一句称呼闹得脸红,然后就听着梁鹂轻笑着说道:“毕竟,红缨才不会问我这样的话。”   青鸾还是有些不明白,不过梁鹂已经没有再说了。   青鸾也不主动问,小姐想说,她便听,小姐不想说,她就...去问红缨!   *   伺候完梁鹂用膳后,青鸾开始收拾屋子。虽然幽王府奴仆很多,但是小姐的院中,伺候的人,如今只有她一个。   小姐不喜欢旁人进院子,即便是每日来送膳的丫鬟,也是在院子外将装着膳食的盒子递给她,然后她再提到院子中,给小姐布上。   其实,这小院,能够让殷予怀随意进出,就已经很特殊了。但是这些,殷予怀都是不知道的。   知道小姐这个习惯的人,除了她、红缨、颓玉和郁岑四个人,就只有家主了。而且因为小姐厌恶的缘故,家主这些年,常年都不在幽王府。   前段时间回来了一次,小姐甚至没有去相见。这些年,小姐对家主,已经越来越漠视了。家主和她们都知道原因,无非是小姐手中的权势,已经远远超过了家主。家主对于小姐而言,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   虽然用“利用”这个词,放在家主和小姐之间,其实并不太合适。但是小姐想要表达给家主的,这些年,真的就只有“利用”这两个字。   家主心中知晓,但还是会迁就小姐。   青鸾说不清这些年什么感受,她天然地站在小姐的这边。她没有觉得小姐做错了,或者不该如此绝情,只是会想,小姐真的是在做她自己想做的事情吗?   一旦想到家主,青鸾就会想到另一个人——殷予怀。   她曾经以为,殷予怀和家主,对小姐来说,意义是一样的。   但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小姐对殷予怀和家主的态度,很大意义上,截然不同。   小姐从未对家主下过狠手,最多只是漠视和不相见。但是对于殷予怀,小姐没有余下过一份仁慈。   青鸾眸中浮现复杂之色,如若按照小姐做的事情,下手的程度,殷予怀似乎比家主要罪孽深重许多。但是她总觉得,或许有一天,小姐能原谅那个废院中的殿下,也不能原谅那个牵着霜萋萋的手的爹爹。   *   青鸾去寻红鹦时,已经是晚上。   此时天空又下起了雨,比白日还大了些,青鸾提着衣裙,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沾湿了。   红缨看见她来,有些诧异:“外面正在下雨,为何此时来了?”   “有些事情,想问问你。”一边说着,青鸾一边收起了手中的油纸伞,随后用手帕擦拭了翻淋湿的手腕和脖颈。   待到身上都擦拭干净了,青鸾才坐在了红缨身前,她犹豫了一瞬,将晚膳时候与小姐的谈话,一一说给了红缨。   红缨原本还在看着手中的竹卷,听到一半时,微微抬起头,看向了青鸾。待到听青鸾说了一遍来龙去脉,她清冷的眸,带了一丝笑意。   青鸾不明白晚膳时梁鹂说的话,就像此时,她看不明白红缨眸中的笑一般。   在青鸾来之前,红缨本来正在处理汴京那边的事情。如今,红缨看着,看起来真的一无所知的青鸾,手中的笔顿了顿。   红缨有些无奈:“青鸾,你就真的没有察觉到吗?”   青鸾轻声“啊”了一声,随后摇头:“察觉到什么?”   红缨放下手中的笔,望向一脸疑惑的青鸾,颇有些不可置信。青鸾日日在小姐面前,如此简单的事情,为何会想不到。   青鸾睁大眼睛,愣愣看着红缨。   红鹦关上手上的竹卷:“曲也和杨三的事情,当初是小姐吩咐的吗?”   青鸾点头:“自然是。”   红鹦看着青鸾,轻声说道:“那在你的认知中,小姐是什么样的人?你在小姐身边的时间,比我多上很多。青鸾,你觉得,小姐是那种做事情会如此不细致,且留下如此多破绽的人吗?”   青鸾摇头:“不是——”否认的那一刻,青鸾脑中仿佛有一条线,将所有事情都连了起来,她有些愣住,随吞吐道:“你的意思是,小姐是...故意的吗?”   红鹦摇头:“青鸾,不是我以为,是事情原本就是这样。在幽州,留下殷予怀,小姐有成千上万种方式。用曲也和他的阿姊,逼迫殷予怀来见她,绝对不是小姐能够选择的最好的方式。曲也的事情,小姐做的那一刻,一定知道,无论如何,都不可避免地会留下很多破绽。无论是放纸鸢的孩童,还是曲也那个没有哭闹的阿姊,这些都是破绽。如若殷予怀再细心一些,去渡口问问,便知晓那日的情况。官府抓捕了一批渔民,他们沿着运河,抓捕小孩去贩卖,但是官府抓捕那些渔民的时间,比曲也那个阿姊被找到的时间早。”   “这些,都是破绽。但是青鸾,你要知道,破绽的存在,便是为了让人发现端倪。而小姐所要的,就是端倪。你没发现吗?从殷予怀踏入幽州开始,小姐便一步步引|诱着殷予怀,向着她想要的那条路上走。”   “如今所做的一切事情,小姐所要的,都是殷予怀的不确信与怀疑。”   “甚至杨三的事情,小姐完全可以选择一种更好的方式,即便是杀了杨三,也比给杨三种下每半月一解的毒药好。随便在我们之中,寻个人扮做人农妇,呆在殷予怀身边,照顾殷予怀直到他醒来。这样被殷予怀发现和怀疑的风险,都比将杨三留在殷予怀身边多得多。”   青鸾仔细想了一下,明白了。   她向来觉得她是了解小姐的,但是今天这一刻,青鸾有些恍惚。   如若不是小姐故意说了那些话,引导她来寻红缨,她来找红缨之后,红缨为她解释了一切。她要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对于小姐来说,她觉得有破绽的一切,其实正中小姐下怀。   青鸾眼眸滞了一瞬,随后问出了那个她一直想问的问题:“红缨,你觉得小姐,爱殷予怀吗?”   红缨直接摇头:“青鸾,那些事情,都有逻辑可寻。可是这一件事情,没有,我不知道。你不能说因为小姐做了这些,小姐就不爱他,也不能说因为小姐做了这些,小姐就爱他。我甚至不知道,小姐自己是否知道你问的这个问题。”   青鸾也不知道,但是她觉得红缨比她想的要透彻。   红缨看着青鸾,还是提醒了一句:“青鸾,小姐的事情,如若小姐不想让我们知道,我们便什么都不知道。至于殷予怀,青鸾,小姐爱或者不爱他,在殷予怀身上,真的重要吗?”   青鸾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她望着红缨,眸中有些深重:“我只是,害怕,如若小姐爱而不自知,今后如若殷予怀出了事,小姐会自责。”   红缨眼眸也沉下来了,她知晓这一点上,青鸾的担忧没有错。   小姐可以不想这些,但是她们,必须想。   谁也不想再看见那年的小姐。   作者有话说:   其实,有些东西,狗子也不是不知道啦。   只是,如若不是有人直接剖开,狗子不会去追究和鹂鹂有关的一切异常。   ———— 第六十六章   隔日。   殷予怀又去了梁鹂的小院。   青鸾垂着头, 一句话也不好说。   殷予怀也不介意,甚至拿了一本医书,坐在梁鹂的房门外, 一页一页看着。   连下了几日的雨,今天天终于晴朗起来。   半刻钟, 一刻钟,半个时辰, 一个时辰, 殷予怀丝毫不着急。   反而是青鸾, 越发不好意思, 上前一步:“殷公子,不若明日再来?小姐前些日子说,谁都不见。等到明日,我再问问小姐, 如若愿意见公子,青鸾明日去公子的院子请公子来。”   殷予怀摇头:“不用了, 在下也无事。”   青鸾低声说了一声:“殷公子,这件事情,如若小姐走不出来,没有人可以帮小姐的。青鸾知晓公子是好意,但是小姐那边...”   殷予怀继续摇头:“无事。”   青鸾不好再劝,只能去收拾院内其他的地方。   微弱的光洒在医书上,殷予怀的手指也被映上了些, 随着殷予怀手指上上下下动,光影在纸张上不停跃动。   殷予怀看着医书, 脑中想的, 却是他在幽州, 第一次同梁鹂相遇时,梁鹂同他说过的话。   原来,他们儿时见过吗?   他已经记不得了,因为关于幽州的那段回忆,在他这里,都是模糊不清的。   倒不是他记性不好,只是那时,他初回到汴京,便被人下毒废掉了武功,除了武功,那毒还会损害记忆。幽州的事情,大多数,是后来书青同他讲述的。   所以虽然他在幽州生活了十二年,但是最后,记得的东西,其实很少。   殷予怀试图寻出那段回忆,但是找寻到的,只有空荡荡的一片。   医书被风吹得翻了页,殷予怀这才知晓,他竟然发了如此久的呆。   正想着,突然身后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吱啦——”   殷予怀怔了一瞬间,转身,便看见了垂着头的梁鹂。   平日好好簪着的头发,如今散落至腰间,一张霜白的脸上,是如樱的唇和发红的眸。像是哭了很久,不仅眸是红的,鼻尖也是红的。   再往下看些,衣裙有些松散杂乱,鹅黄衬着她白皙的锁骨。   回神的一瞬间,殷予怀连忙转了身。   梁鹂如此模样,是他冒犯了。   殷予怀原本想好的说辞,见梁鹂如此模样,此时全都派不上用场。   他愣愣地捏紧手中的医书,半晌后冷静下来:“在下去唤青鸾进来。”说着殷予怀便要离开,却还不等他打开门,梁鹂的手就牵住了他的衣袖。   殷予怀瞬间像是被定住,他不敢回头望此时的梁鹂,也不会挣脱她拉住他衣袖的手。   梁鹂红着一双眼,望着殷予怀,她的手顺着殷予怀的衣袖,缓缓地向前,最后握住了殷予怀的手腕。   殷予怀身子一僵,但是声音还是很轻:“梁鹂,青鸾就在外面,我去唤青鸾进来。”   梁鹂握住殷予怀手腕的手一轻,殷予怀的一颗心,不由得松了些许。   可就在此时,梁鹂突然又用力将殷予怀的手腕握住。   殷予怀又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这种久违的,吵闹的心跳声。   殷予怀知晓,这样是不对的。他转过身,垂头,手扣上梁鹂的手,准备将她的手拿开。   但是他不会用劲,梁鹂又没有松开,一时间,他的手覆在了梁鹂的手上。   不同于他的手,冰又冷,梁鹂的手,是温而柔的。   殷予怀怔了一瞬,最后松开了原本要去将梁鹂的手拿开的那只手。他抬眸,梁鹂泛红的眼和鼻尖就映入他的眼帘。   他一边心泛泛地疼,一边心跳得厉害。   殷予怀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更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呆着这个地方。   梁鹂红着眸,看着殷予怀,轻声说了这两日来的第一句话:“殷予怀,你去找他了,是吗?”   一句话,让殷予怀发热的血,发烫的心,顿时冷下来。   那些心中泛泛的疼意,化为千万根寒针,直直地插入他的心脏。   殷予怀眸恢复了平静,他淡淡地回答了梁鹂的问题:“是,昨日在下去寻颓玉了。”   当他说到“颓玉”这两个字时,梁鹂握着他的手变紧,指甲甚至已经掐入了他的肉中。   殷予怀有些不知道怎么形容心中的感觉,他终于能够冷静地直视梁鹂发红的眼眸和苍白的脸。那些疼混在一起,他一时间也分不出,此时占据上风的,究竟是哪种疼。   梁鹂的眸颤动了一瞬,随后轻声道:“你能告诉我,他说了什么吗?”   殷予怀沉默了一瞬间,他从一开始便知道会面对这个问题。   而他,其实没有想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梁鹂的声音已经染上了哭腔,她在他面前,从未如此地脆弱。但是这一刻,泪痕已经划过她霜白的脸颊,一路淌入脖颈。   “殷予、怀,你告诉我,好不好。”梁鹂握住殷予怀的手微微松开,眼眸直直地看着他。   殷予怀,殷予怀看着她发红的眸,和面上掩不住的苍白。   他拒绝不了她。   殷予怀从怀中拿出了帕子,手本来已经抬了上去,准备去为梁鹂擦拭脸上的泪痕。但是顿了一瞬间后,他将帕子递到了梁鹂的另一只手中。   “你收拾好,再出来。”   “收拾好了,就,就告诉我吗?”梁鹂声音有些慌乱,随后捏紧了殷予怀递过来的帕子,等着殷予怀的答案。   “是。”殷予怀别无他法,点头。   梁鹂准备出去,腿却被绊了一下,眼见着就要摔下去,殷予怀忙半跪下来,直接接住了梁鹂。   刚准备松开手,就发现本来还算“平静”的梁鹂,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她整个人在殷予怀的怀中,听着他为她跃动的心脏,为另一个人伤心落泪。   殷予怀怔了很久,甚至忘了推开梁鹂。   他看着怀中娇小的身躯,只是两日,她竟然瘦了如此多。   最后的最后,殷予怀伸出一只手,抱住了梁鹂。   他已经很少这么温柔了,这些日子刻意保持的距离,在这一刻,全然瓦解。   那些曾经和自己约定好的一切,在梁鹂面前,彻底让步。   殷予怀将人抱在了怀中,从地上抱了起来,放在了一旁的软塌上。   怀中的人还在不住地哭着,殷予怀沉默地将人抱在了怀中。   他的眸光前所未有地复杂,手抚摸着梁鹂柔顺的发丝,轻声哄着:“梁鹂,别哭了,你想听什么,我都告诉你,别哭了。”   怀中哭泣的身影,却像是已经听不见了,殷予怀心疼得手指尖都在颤抖,他心中再空不出一丝多余的地方。   他曾经刻意安静的一切,在这一刻,喧嚣而出。   梁鹂的手搂住了他的腰,哭着说道:“为什么,只有三日,明明,只需要再熬过这三天了。他为什么不要我,他不是对我说过此生都会爱我吗,为什么又不要我。”   梁鹂抬起发红的眸,一颗滚烫的泪滴落在殷予怀的手掌心。   梁鹂颤着眸:“殷予怀,为什么,他不要我?”   殷予怀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不明白颓玉的选择。   为什么,这世间,可以有人,忍住不去拥有...鹂鹂呢。   殷予怀最终,还是在心中唤出了那个称谓。   他怀中的人,是鹂鹂。   在这一刻,那些曾经被殷予怀压抑的一切,开始疯狂地生长。   欲望——   贪婪——   占有——   与,爱。   殷予怀沉默地将人紧紧抱入怀中,双眸颤抖地闭上。在那短暂的一个拥抱中,殷予怀做下了一个艰难异常的决定。   为什么,他就不能贪婪一些呢?   只要,再贪婪一些,再自私一些,将鹂鹂紧紧地留在他的怀中,只要趁虚而入,只要不择手段,只要放弃那些无所谓的追求。   他,就可以拥有鹂鹂。   这是一个多么大的诱惑啊,只要他向着那条路走,他就能永远像这样抱着鹂鹂。   他就能,吻去她眼尾的泪。   梁鹂没有挣扎,只是已经哭得失去了力气,她在殷予怀的怀中,抽泣着。   她不知道此时殷予怀的心中,无数阴暗的想法无数次地涌起。   殷予怀眸中的平静和淡然,已经全然化为了碎片。   他沉默地将人,一次次地搂紧。   他不想再听见她的口中,再出现那个人的名字。   他希望她爱他。   希望她的眼中,心中,是他,也只有他。   殷予怀开始看不懂从前的自己,为什么能够如此坦然地将鹂鹂一次一次推开。   为什么要帮助颓玉,为什么觉得鹂鹂和别人在一起就能幸福。   为什么,他就不能呢。   只是爱而已,如若废院中的鹂鹂可以爱上他,为什么幽州城的鹂鹂,就不可以呢。   为什么,鹂鹂就不能是他的呢。   殷予怀的眸中,阴鸷和脆弱交替,苍白的颈上是青色的脉络,再向上,能看见那双绀青的眸。   梁鹂没有抗拒殷予怀的拥抱,如此伤心的她,便是溺死在这个怀抱中,也是情有可原吧。她抱紧了殷予怀,将自己彻底送入他的怀抱。   殷予怀原本阴暗的一切,在这一刻,在梁鹂将自己送入他怀中的那一刻,突然停下来了。   他不能。   不,他不能。   殷予怀松开了梁鹂,双手缓慢地放到了梁鹂的肩上,但他做不到推开她。   那些恍若魔怔的想法,开始又一次涌上殷予怀心头。   但这一次,殷予怀不再被蛊惑。   他又沉默了下来。   他抗拒不了怀中的鹂鹂,这不是一种错。   但如若他为了拥有鹂鹂,而去做那些可能会伤害鹂鹂的事情。   一切就又都错了。   真正的爱,不是这样的。   殷予怀眼眸之中闪过一丝脆弱,或许终其一生,鹂鹂都不会知道,有一个叫殷予怀的人,在她失忆之后,爱了她一生。   殷予怀开口的时候,指尖发颤。   他的心在怒吼,他为什么要将鹂鹂又一次推出去。   明明顺着鹂鹂,他就能——   但不能,殷予怀摇头,他不能。   痛苦从殷予怀的指尖开始蔓延,直到巨大的疼痛让他开始清醒和冷静。   殷予怀张开口说话之前,眼眸颤动了一瞬。但是一瞬过后,他声音极轻地问出了那句话:“梁鹂,在下能让颓玉同你成亲,你别哭,好不好。”   怀中的人还在抽泣,殷予怀静静地等待着,半刻后,哽咽的声音从他怀中传出:“我不相信。”   殷予怀的手抚摸着梁鹂的头,眼眸垂下:“相信我,好吗?”他轻声哄着梁鹂,在梁鹂看不见的地方,眼眸却因为浑身的疼痛折磨到木然。   梁鹂又大哭了起来:“我不相信,我才不相信你。你和颓玉一样,都是坏蛋。颓玉骗我,你以后也会骗我的。不,你现在就在骗我。颓玉,颓玉不可能,不可能回来的。他就是,就是不要我了。”   “你们,你们都是,你们都嫌弃我在山寨的那两年。明明那两年,颓玉就在我身边,他还是不信我。殷予怀,滚,你也滚,你们都一样,滚,殷予怀,我不信你,你们都一样。”梁鹂挣脱出了殷予怀的怀抱,不断地向后退,颤抖着身子,眼眸不住地留着泪。   最初,梁鹂的声音很大,推开殷予怀的手很重。   但是逐渐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变为了呜咽。   最后,她扑在软塌上,蒙着头哭着。   殷予怀怔了一瞬,突然明白了梁鹂的心结。他试图说什么,但是语言实在太无力了。他起身,准备将青鸾唤进来,他去寻颓玉。   他的眼眸阴沉了一瞬。   殷予怀起身的那一刻,他只有一个想法。   颓玉如果不来,那便死吧。   他能够理解颓玉,理解他的不安和自卑。但是这些理解,在鹂鹂面前,什么用都没有。如若鹂鹂接受不了颓玉的懦弱与背弃,那他就让颓玉懦弱不得,背弃不得。   殷予怀阴鸷的眸,却在下一刻,顿时软掉。   因为一双手,从他身后,环住了他。   那一刻,梁鹂柔弱纤长的手臂怀抱住殷予怀,打着哭嗝,颤声说道。   “殷予怀,他不要我,那,你娶我吧。”   “你爱我,不是吗?”   殷予怀怔在原地,一时间,他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更诧异哪句话。   是不答应,还是否认他对她的爱。   理智告诉殷予怀,这就是鹂鹂糊涂痛苦之时混乱说出的话。   但——   殷予怀抬起唇,沉默片刻,眼中的阴鸷缓缓碎掉,化为了满地的脆片。   他看见了淋漓的血和一望无际的冰原。   他身体中发生了从未有过的绝望。   但他最后说道:“好。”   一瞬间,房间内的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衣裳被|撕|开|的那一刻,梁鹂被殷予怀|压|在了塌上,说不出是谁主动的,但是两个人就是|交|缠|在了一起。   殷予怀吻着梁鹂的|脖|颈,顺着撕裂的衣服,缓缓向上,最后停在梁鹂樱红的唇上。   他停顿的那一瞬,梁鹂扣住殷予怀的手,将自己彻底送入殷予怀的怀中。   她身子轻轻向上,主动地吻上了殷予怀的唇,一行泪顺着眼角而下。她生涩地亲吻他的唇,试图将自己的一切都交出去。   殷予怀眼尾泛红,心脏因为身下人轻微的|喘|息|声|而凝滞,他狠狠地吻了上去,彻底将梁鹂|压|在软塌上。   ...   两个人都冷静下来的时候,殷予怀已经帮梁鹂穿|好|了|衣裳。   衣裙处的|污|渍|使得一切都变得狼狈不堪,但是殷予怀和梁鹂,都格外地沉默。直到梁鹂抱着腿,哭起来的那一刻,殷予怀才发觉,自己适才做了什么。   一切的语言,在此刻,都变得如此无力。   殷予怀沉默地将人抱在了怀中,许久之后,沙哑着嗓子:“鹂鹂,你乖,不哭好不好。”殷予怀的怀中,梁鹂咬着唇,泪水簌簌留下。   面对这满室的|荒|唐,面对梁鹂更加发红的眸,殷予怀开始道歉,他声音沙哑,颤了一瞬:“鹂鹂,是我的错。”   梁鹂已经听不见了,她将头埋在下去,白皙的脖颈上,还有他留下的|红|痕|。   殷予怀紧紧将人抱在怀中,梁鹂依旧在哭。而殷予怀的手,甚至不敢,再为此时的梁鹂,擦拭眼眸中的泪。   颓唐杂乱的一切,哭泣的鹂鹂和他不知如何安放的内心,折磨着殷予怀。   他此生未如此开心,却又此生未如此绝望。   他哄了很多很多遍,怀中的人才缓缓出声,她的声音如霜雪:“殷予怀,你走,我不想看见你了。”   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起身,向着门外走去。   “砰——”   他关上了门,几乎是那一瞬,里面的哭声就响起来了。   殷予怀没有走,他靠着门,坐在地上。   沉默的夜色中,一人在呜咽,一人望着天边的月。   中间,青鸾回来了一次。   看见门外坐着的殷予怀,青鸾先是楞了一瞬,随后忙要进去看看梁鹂。   殷予怀只是对着青鸾摇了摇头。   青鸾看着殷予怀,突然再说不出让殷予怀让开的想法。   她从未在一个人的眼中,看见这般的绝望。   她不是殷予怀,她知道小姐算计的一切。   青鸾走了,她听见了小姐的呜咽声,按理说她如何都是要进去的。   但是,在她看见殷予怀的那一刻,她的心,罕见地有了一分不忍。   在这世间,青鸾最喜欢小姐。   爱屋及乌,她喜欢小姐喜欢的一切。   在这一瞬,在青鸾的心为殷予怀泛起疼意的这一瞬,青鸾第一次真正地意识到。   在她心中,梁鹂喜欢殷予怀。   月色映下淡淡的影,青鸾的身影,格外地僵硬。   她想起之后即将发生的一切,在这凄寒的月色之中,沉默地闭上了眸。   作者有话说:   第二阶段over~   欢迎宝子们来到火葬场第三个阶段:天堂与炼狱   ————   感谢在2022-07-17 18:17:31~2022-07-17 23:55: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nnie_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nie_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七章   殷予怀静静地在门外守了一夜。   直到隔日清晨, 青鸾端来早膳时,才发现殷予怀还守在门外。   青鸾的手僵了一瞬,随后上前:“殷公子, 不若您先回去吧。小姐那边,公子放心, 有青鸾在。”   一夜未眠的殷予怀,连抬眸都很是僵硬。   他向着身后望了一眼, 知道此时鹂鹂绝对不会出来见他, 最后, 在青鸾担心的眸光中, 轻轻地点了头:“好,麻烦了。”   青鸾推开门,没有立刻关上。   门的缝隙中,殷予怀身体僵硬, 向着前方走去。   青鸾的眸颤动了一瞬,还不等她转身, 便听见了身后那道温柔的声音:“青鸾,别看了。”   青鸾忙转身,看向从房间内走出来的梁鹂。   她衣衫随意地披着,露出白皙的锁骨,望向青鸾的那一刻,眼眸懒散,却含着清淡的笑意。   青鸾心一怔:“小姐。”   梁鹂轻点了点头, 有些困倦地坐在一旁的木椅上,眼眸随意地看向那方软塌:“青鸾, 收拾了吧。”   青鸾放下手中的膳食:“是。”   小姐所说的清理, 就是换一方软塌。   青鸾正收拾着, 突然听见梁鹂问道:“他是你来了之后走的吗?”   问的是谁,不言而喻,青鸾点头:“是,小姐,青鸾今日来的时候,他还在门口。”   梁鹂撑着手,随意说道:“这样...这几日,便不要让他再进来了。”   青鸾犹豫了一瞬,轻声问道:“小姐,大婚的日子是三日之后,小姐真的要同他大婚么?”   梁鹂轻轻笑笑:“怎么,你也要同那些人一样的说辞?青鸾,玩乐罢了,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小姐,若是他恢复了身份...”青鸾还是有些担忧,毕竟殷予怀的身份,实在太特殊了。   梁鹂像是被青鸾的话语惊讶到,用手帕掩住了自己的唇。她轻轻张口,弯起皎洁的眸:“青鸾,切莫胡说八道,他有什么身份呢?同幽州王之女梁鹂成婚的,是皇商家的次子。次子半年前来到幽州,同我相爱,感情甚笃,愿意入赘。同我成婚的人,身份不就是皇商家的次子吗,如何还能有别的身份呢。”   青鸾怔了一瞬,即便是她,也未想到小姐会做到如此地步。   这是让殷予怀顶着颓玉的身份,入赘吗?   那同小姐成婚的,究竟,算何人呢?   青鸾喃喃张口:“小姐,他同意了吗?”   梁鹂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眸中的笑意又深了些:“青鸾,今日怎么又是胡说。前些日子,请柬便都已经发出去了。世人皆知,同我梁鹂成婚的,是京城皇商家的次子颓玉,需要他同意什么呢?”   青鸾听不得梁鹂如此说话,眼眸都垂下了。   梁鹂像是逗够了,弯了弯眸:“好啦,我错了,他怎么会不同意呢?青鸾,好青鸾,别生气,嗯~”梁鹂拉住了青鸾的衣袖,轻轻地晃了晃。   青鸾哪里是生气,只是那些莫名的情绪,此刻更不知道是什么了。   梁鹂看着青鸾抬起的头,笑出声:“青鸾,我今日高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说着梁鹂眨眨眼:“什么都可以噢~”   青鸾手微微握住,望向梁鹂,犹豫问道:“日后小姐是不是还要去汴京?”   梁鹂没有丝毫停顿:“自然。”   梁鹂等了很久,都没有听见青鸾说出下一句话,她轻声“啊”了一声,随后有些失落道:“难得我心情好,青鸾只问一句,便不问了吗?”   青鸾不是不想问,是不敢问。她望着梁鹂含笑的眸,嘴张了几次,都说不出话。   梁鹂轻声叹了口气:“那就不问啦。”在说完的那一刻,原本失落的人,突然轻声笑起来,梁鹂用手撑着头,轻声哼起了歌。   青鸾看出了梁鹂的开心,那些本来一直涌动的想法,在这一刻也开始消散。   无论如何,小姐开心便好。   此后的事情,此后再说。   此时此刻,只要小姐开心,她便不在乎其他的了。   *   昨日殷予怀对曲也说,这些日子,让曲也暂时留在他身边。   曲也便留在了院子中。到了早上,将早膳端进去时,却发现,房间里面已经没有人了。正在曲也向着殷予怀去了何处的时候,就看见殷予怀推开了小院的门。   曲也怔了一瞬,忙迎上去:“殿下,为何如此早便出去了?”   殷予怀淡淡向曲也望了一眼,他说不出心中的感觉,甚至不想问曲也为什么要背叛他。   曲也问了,他便答:“去寻梁鹂了。”   殷予怀看见曲也的眸光闪了一瞬,他像是看不见一般,淡淡地转开眼,向前面走去。   他浑身满是疲累,心已经负荷不起任何的事情。   关上门的那一刻,外面的喧嚣恍若消失了。   殷予怀坐在地上,想着昨日那个吻。   眼眸缓缓垂下。   *   这一天,殷予怀没有再去寻梁鹂。   他灭掉了屋内的烛火,沉默地靠着门。   “殷予怀,他不要我,那,你娶我吧。”“你爱我,不是吗?”   那时候,他背对着梁鹂,看不清她面上的神情,但他听见了她的声音。   平静而绝望。   鹂鹂只是在用他报复颓玉。   在鹂鹂和颓玉两个人的故事中,他殷予怀,不过是鹂鹂用来报复颓玉违背诺言的工具。   如若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只是恰巧,那时候他在鹂鹂面前,理所当然地,他成为鹂鹂的首选。   殷予怀有些怔然,如若没有鹂鹂的那两句话,如若没有那个吻之后的一切,他原是会去寻颓玉了。   他有办法,让颓玉回来,同鹂鹂大婚。   但是,发生了那个吻。   殷予怀迟疑了一瞬,觉得自己昨日,好像做错了。但是即便是他,也再说不出苛责自己的话。他知晓自己天性,能够选择转身离去,不去病态占有鹂鹂,已经是尽他所能了。   他怎么可能可以推开鹂鹂呢?   当鹂鹂的手抱住他的腰,头埋在他的肩膀上...   他做不到转身推开鹂鹂。   但是,他不该如此荒唐,殷予怀的眸中多了一分自责,他的手指尖已经满是细碎的伤痕。   他像是终于小心翼翼地靠近了自己的珍宝,却又因为惊扰到了它而自责。   殷予怀眸中的神色变幻,他做不出一个选择。   鹂鹂对颓玉的失望,让她说出了那番话,鹂鹂对颓玉的愤怒,让她做了那些事。   但是那是鹂鹂失望伤心下的冲动之举。   鹂鹂可以,但...他不能。   殷予怀切割着自己的心,看着它血淋淋地滴了一路。   鹂鹂可以冲动,可以随意说出那些话,但是他殷予怀,不能当真。   婚姻大事,不得马虎。   他需要考虑她一生的喜乐。   这个想法出现了殷予怀脑海的那一刻,他苦涩地勾起了笑。   他的眸色逐渐平静起来,他推开门,吩咐杨三准备热汤。   将自己都收拾一番后,殷予怀罕见地穿上了华贵一些的衣袍,雕刻着青竹的玉腰带裹出殷予怀的腰,他抬起一根玉簪,簪住了头发。   推开门的那一刻,摆在殷予怀面前的,有两条路。   去寻颓玉,或者,去寻梁鹂。   到了梁鹂院子前的那一刻,殷予怀抬起了眸。   他没有为鹂鹂选择任何东西的权利。   是他,还是颓玉,亦或者是其他人,应该问鹂鹂。   殷予怀没有敲门,直接推开了小院。恰巧青鸾在厨房内忙碌,没有看见殷予怀进了小院。殷予怀站在门前,很轻地敲了三声门,然后推门进去了。   大厅空荡荡一片,殷予怀的视线停留在那架黄梨木软塌上。   昨日还是红木的,今日便成了黄梨木了,即便知晓鹂鹂心中会厌恶昨日的一切,殷予怀心还是忍不住疼了疼。   他站在房门外,停了一瞬,随后推开了门。   床帘此时被放了下来,他走进,听见梁鹂细微的呼吸声。   殷予怀没有再上前,他不舍得吵醒睡着的鹂鹂。   等到青鸾发现一切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殷予怀对着门外的青鸾挥了挥手,示意她先下去。青鸾如何敢下去,眸色一顿,直接唤了一声:“公子,如何现在来了,小姐刚刚睡下,不若公子先回去,待到小姐醒了,青鸾告诉小姐,公子来过。”   青鸾声音不轻,殷予怀坐在床榻前,能够听得见。   和殷予怀仅一步之隔,躺在床榻之上,向来觉浅的梁鹂,自然也听见了。   梁鹂顺着薄薄的帷幔,向外望去,看见一道白色的影。她刚从睡梦中醒来,头有些晕,思维也有些转不过来,她声音极轻地呢喃了一声:“殷予怀,你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7 23:55:27~2022-07-18 20:56: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挽青丝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八章   殷予怀想要阻止青鸾的时候, 已经来不及。   听着梁鹂柔软的声音,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他对着门外的青鸾挥挥手,示意青鸾先下去, 青鸾为难地看着殷予怀。   直到从帷幔中探出来一只恍若白瓷的手,梁鹂掀开帷幔, 露出半边身子:“青鸾,先下去吧, 不可无礼。”   等到青鸾退下, 房间内只有梁鹂和殷予怀二人。   不等殷予怀转身, 梁鹂已经张口。   她轻声唤了一声:“殷予怀。”她声音恍若一滩柔软的雪, 但是没有丝毫的寒意。   此时的梁鹂,同昨日很是不同。   殷予怀心中松了口气,鹂鹂已经冷静下来,这就很好。   他转过身, 看见梁鹂露出了半边身子。夏日穿的衣裳,本就薄, 此时她刚从睡梦中醒来,身上的襦裙更是松散极了。   殷予怀来不及思考,便已经帮梁鹂,将衣裳拉上了。   待到反应过来,才发觉自己的唐突,殷予怀手僵硬了一瞬,低下了头:“抱歉。”   这一声“抱歉”, 梁鹂自然知晓,还有昨日的份。   但她早已没了昨日的尖锐, 她眼眸轻垂:“何必抱歉, 你又没有犯错。”   殷予怀怔了一瞬, 两人之间沉默了下来。   最后,还是殷予怀打破了沉默,他怎么忍心用鹂鹂昨日一时的戏言,困住她的一声。   殷予怀蹲下身,声音很轻柔:“梁鹂,看着我。”   梁鹂抬起眸,望向了殷予怀。   在殷予怀从她眸中看见自己的那一刻,呼吸都静止了一瞬。   他说:“梁鹂,在下知晓在,昨日一切,只是你生气之下的戏言,在下不当真。颓玉的事情,在下能够帮你解决,三日之后,他一定会回来同你大婚。你愿意相信在下吗?”   他略去那些炙热的拥抱,含糊生涩的吻。   和属于殷予怀的,全部的真心。   梁鹂许久没有说话,她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殷予怀。   殷予怀也就那样,望着梁鹂。   最后,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狼狈,但是那为数不多表现出来的狼狈,在他的轻笑之中,显得格外地浅。   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轻又柔:“梁鹂,你愿意相信在下吗?”   梁鹂不解地抬起眸,疑惑道:“殷予怀,那你,相信过我吗?”   殷予怀想了许多答案,但是如何都没有想到,她同样问了他这样一句话。他没有丝毫犹豫,只是有些疑惑:“在下自然是相信的,在下——”   梁鹂没有让殷予怀说完,她便出声打断:“可是殷予怀,你不信我。”梁鹂眼眸非常淡,一分情绪也无,她的声音很轻,但是如若细细听,却透着冷意。   “殷予怀,我昨日说的话,是认真的。”   “无论是那些话,还是那个吻,你都答应了,不是吗?”   “那为什么,今日又要来说这样一番奇怪的话。我为何要去执意嫁给一个已经抛弃过我的人?颓玉能够抛下我们数年生死相伴的情谊,为何你觉得,他会因为你的一番话而回来乖乖同我成婚呢?”   “即使颓玉真的回来了,那又怎么样呢?日后,还有漫长的一生。我梁鹂,为什么要嫁一个爱意朝不保夕的郎君,还是殷予怀你觉得,我只配这样的爱?”   从始至终,梁鹂都很平静。   殷予怀没有出声反驳,他一直默默地等着她说完,听到最后一句时,他才垂下头,摇头。   他像是在为自己解释,又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说:“梁鹂,在下,没有这个意思。”   梁鹂起身,只穿着罗袜,踩在地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殷予怀。   “那,殷予怀,你是什么意思?”   她的语气冰冷如冰,让殷予怀有一瞬间的恍然。   好像有些事情,从这里开始,逐渐变得不对。殷予怀形容不出心中的感觉,他愣愣地看着梁鹂,张口却说不出话。   他自然不是不信任她,更不是觉得,她只配得上,颓玉那般的爱。   在他心中,她配得上世间的一切美好。   只是,只是,殷予怀觉得自己,配不上那些话。   在这一瞬,殷予怀突然明白了一切。   他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他已经配不上她了。   她应该拥有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而他,站在她遗忘的过去中。那些过去并不美好,沾染着那些不美好,甚至是一手缔造了那些不美好的他,配不上她。   但这些话,殷予怀一句也说不出。   他的沉默,反倒让梁鹂的话,显得正确。   此时,梁鹂已经走到殷予怀跟前了。她蹲下身,半跪在殷予怀面前,在殷予怀惊讶的目光中,她轻轻地吻了上去。   不同于昨日的僵硬,今日,她吻得很轻,像是柔软的羽毛,降临在殷予怀的怀中。   殷予怀怔住了,愣愣看着面前的梁鹂,她正垂着眸,手开始向上,搂住了殷予怀的脖子。   ...   殷予怀将人抱到榻上时,梁鹂的眸中,已经有了泛红的泪水。   梁鹂被轻柔地放在了床褥之上,她抬起眸,望着上方的殷予怀。   殷予怀没有再动作,只是握住了她的手。   他认真地看着梁鹂,声音没了刚刚的平静,眼眸之中闪过一丝隐忍之色:“梁鹂,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梁鹂没有眨眼,也没有说话,就那样望着殷予怀。   殷予怀的手与梁鹂的手,十指相扣。   他缓缓扣紧,眼睫有些颤抖。   他声音没了适才的平静,他沙哑着嗓子:“梁鹂,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其实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但是殷予怀觉得一切恍若梦境。   即使他知晓鹂鹂一切反常的原因,都是因为颓玉的背叛,但是他还是忍不住从心底伸出一丝喜悦。   在他早已放弃的余生里,突然开出了鲜妍的花。   他像从鹂鹂口中听到那个答案。   梁鹂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眼。   吻落下的那一刻,她抱住了殷予怀的脖子。   她能感受到殷予怀发热的身躯,看见他几欲落泪的眸,在殷予怀看不见的地方,她缓缓地睁开了眸。   眸色平静,淡然,没有分毫的|欲|望。   直到受不住,唇中|吞|吐|出呜|咽声的那一刻,她才像施舍一般,给了殷予怀那个答案:“是,殷予怀。”   听见答案的那一刻,殷予怀紧紧抱住了梁鹂。   床榻很软,两个人的身子陷进去,凹出一大片。   殷予怀觉得自己今天已经如此放肆,不如,就再放肆一些。他将眸缓缓垂上,轻轻|吻|着她的耳垂,在身|下|的人,不自觉开始|喘|息|的那一刻,殷予怀轻声让那些呢喃钻进梁鹂的耳朵。   “鹂鹂,你以后会爱我的,是吗?”这是殷予怀,近乎卑微的祈求。   梁鹂望着殷予怀,许久之后,轻声说道:“嗯。”   这一声“嗯”,殷予怀听见了自己脑中那根弦,瞬间绷断。他松开了梁鹂的手,不过一瞬,却又缓缓握紧。   即便这一刻,他知晓鹂鹂口中的话,一分真,九分假。   但他还是忍不住。   这一刻,他曾经拥有过这一刻,余生便都应该满足了。   殷予怀抱住梁鹂,身子有些颤抖,巨大的欢喜,席卷了他的身体。那个曾经透明的壳,在这一刻,全然碎裂,那些欢喜、悲痛、颤抖混在一起,冲击着殷予怀纤细的神经。   他已经觉得,这世间,不会再有比这还快乐的事情。   直到——   梁鹂有些歉意地说出那句:“殷予怀,我与颓玉成婚的消息,请柬已经发出去了,这件事情,是我的错。”   殷予怀浑身滚烫的血,在这一刻,凝固了一瞬。   但下一秒,他就抱住了他的珍宝,闭上眼:“没关系。”   鹂鹂说的没错,汴京皇商次子颓玉同幽州王独女梁鹂成婚的消息,早在几个月前,便已经放了出去。   如今陡然变人,有心人一探查,真相就在咫尺之间。   更何况,在这世间,他已经是死去的人,他如今并没有一个能够和鹂鹂相匹配的身份。时间太短了,他已经没有时间回汴京,也没有时间联系书青了。   他只能,用颓玉的身份,同鹂鹂大婚。   他轻声地说了一遍又一遍,像是为了告诉梁鹂,也是为了告诉自己:“没关系...”   *   将梁鹂重新哄睡着,殷予怀放下了床帘。   他回头望了一眼,层叠的床帘之中,只有一道淡淡的影。   殷予怀推开门,随后极轻地关上。   走在回去的路上的时候,殷予怀忍不住,笑了出来。   像是柳暗花明,他终于看见了希望。   因为这希望,是在他不曾抱有任何希望的情况下,悄然来临的。   这份喜悦,才更为透彻。   从前的一切痛苦,在这一刻,陡然消失。   殷予怀压不住唇边的笑意,有些慌乱地想着日后幸福的一切。他想起鹂鹂泛红的眸,和那个轻如羽毛的吻。   从今以后,那就是他的小姑娘了。   这是他第一次,能够真正拥有她。   殷予怀暂时不愿意去想从前的事情了,他只知道,他好像,能够和鹂鹂,拥有余下的一生了。   只要想到这一点,殷予怀便再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了。   他笑了出声,向着自己的院子内走去。   他开始规划日后的一切,他要同鹂鹂去很多很多地方,除了江州和汴京。   他们要养一只波斯猫,它会拥有一双恍若宝石的蓝眸,和一身雪白的毛发。   他会和鹂鹂,拥有很多很多个春天。   他们去放纸鸢,去看漫山遍野的桃花,去做这世间有趣的一切事情。   那些曾经在殷予怀世间贫瘠的一切。   在这一刻,变得,幸福而拥挤。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九章   接下来的三日, 是殷予怀前二十年中,从未想过的幸福时光。   他们又去了一趟桃灵寺,这一次, 没有颓玉,只有殷予怀和梁鹂。   两个人坐在同一辆马车内, 殷予怀翻着医书,梁鹂吃着点心。时不时, 殷予怀会放下手中的医书, 为梁鹂斟茶。   梁鹂的手上有点心, 不方便, 殷予怀便坐近一些,抬起手,轻柔地喂梁鹂喝水。从前,殷予怀从未伺候过人, 但是此刻,一切都无师自通。   梁鹂咽下口中的点心, 眨了眨眼:“殷予怀,我一直这样吃点心,会不会变胖?”殷予怀捏了捏梁鹂的手:“不会的。”   梁鹂轻声一笑:“这个时候,不应该说,无论我会不会吃胖,你都会爱我吗?”殷予怀捏紧了梁鹂的手:“从哪里看的这些话,如何能够将爱如此轻浮地说出口。”   “殷予怀, 那你爱我吗?”   “爱。”   梁鹂轻笑起来,差点被点心呛到:“殷予怀, 你这便不轻浮了?”   殷予怀无奈, 眼眸中很是温柔:“那你再问一遍?”   梁鹂很配合:“殷予怀, 我一直这样吃点心,会不会变胖?”   殷予怀先是很认真地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更认真地重复了一遍之前的答案:“不会的。”在梁鹂即将说话的那一刻,他倾身上前,扣住了梁鹂的手,将人压在马车上。   两人的眸对视着,殷予怀闭上眼,虔诚地吻了上去。   他将那些爱意糅进这个轻柔的吻里,呢喃声中告白:“梁鹂,我爱你。”   梁鹂轻笑了一声,搂住了殷予怀。   *   马车停在了山脚下。   虽然已经有路,马车可以直接上去了,他们上次来桃灵寺,马车也是直接上去的。但是上次是因为殷予怀的身体,如今他的身体已经好了大半,此次便还是选择走山去。   不是下雨天,路并不陡。   殷予怀一手牵着梁鹂,一手为她打着伞。   上山的人,一如既往地多。殷予怀牵着梁鹂的手,小心将她护在怀中。梁鹂弯着眸,轻声说道:“这要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是个瓷娃娃。”   殷予怀原本低着头,听着梁鹂说话,闻言一笑:“那瓷娃娃,可不能摔着碰着了。”说着就要抱起梁鹂,梁鹂轻声一嗔,手拍了殷予怀两下。   殷予怀本就是玩笑,此时自然乖乖放下。   他牵着梁鹂的手,两人一步步迈着台阶。   从前他不信佛,但是现在,殷予怀看向身旁的小姑娘,他愿意去相信了。   他会拥有鹂鹂的余生,这般不可能的事情都会发生,还有什么可以不相信的呢?   走到后面,路有些陡峭时,殷予怀便搀扶着梁鹂。   等到两人到了桃灵寺前,都看向了那块石牌匾。   这是殷予怀,第一次仔细看这块牌匾。他们足足驻足了一刻钟,最后望向彼此的时候,都摇了摇头,异口同声。   “没什么特别的。”   “和别的地方也一样。”   相视而笑的那一刻,殷予怀扣住了梁鹂的手,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殷予怀,今日天色又晚了,我们明日再下山吧。”梁鹂一边看着一旁的桃树,一边拉了拉殷予怀的手。   这般要求,殷予怀如何会拒绝,他应下:“好,那我们先去寻师父,安排两间斋房。”   梁鹂停顿了一瞬,对着殷予怀招了招手,殷予怀弯下身子,梁鹂踮起脚,轻声说道:“殷予怀,我们需要两间房吗?”   *   自然,是要的。   殷予怀向着师父要了两间斋房,看着一旁笑都掩不住的梁鹂。   从昨日开始的一切,如梦如幻。   但是,殷予怀握住了梁鹂的手,温而软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只要鹂鹂是真的,一切就都是真的。   殷予怀扬起唇,抵住了鹂鹂的额头,那个在山脚轻声说谈爱轻浮的人,在这独有他和梁鹂两人的斋房中,将爱说了一遍又一遍。   梁鹂温柔地看着殷予怀,眸中的笑意也愈来愈深。   她轻轻地闭上了眼。   从始至终,她未对殷予怀,说过一声爱意。   但是一切,在这一刻,没有丝毫影响。   殷予怀暂时忘了从前的一切,他沉沦在短暂的欢愉之中。   他无可救药地沦陷。   *   殷予怀将梁鹂送回了她的斋房,路过她院中那一株桃树时,陡然想起从前那个小师父对他说的话。   那个小师父告诉他,在桃灵寺的桃树,大多数都会有自己的名字。   他曾经很多次想要将这个事情告诉鹂鹂,但是每一次,还未等他告诉她,便已经失去而来开口的机会。   殷予怀拉住了梁鹂的手,停在了原地。   梁鹂疑惑地看过来,轻声说道:“怎么了?”   殷予怀觉得,这一次,他不会再错过开口的机会了。就像他余生,都不会再错过鹂鹂了。   他正欲开口,却看见梁鹂轻轻一笑,另一只手指向了院中这颗桃树。   “殷予怀,我知道这颗桃树的名字呢~”梁鹂向殷予怀走近,踮起脚:“这棵桃树,名为‘九’。”   这世间巧合的事情有很多,在这一刻,殷予怀开始觉得,这是他和鹂鹂之间的心有灵犀。   那些小小的遗憾,在猛烈的欢喜面前,就显得太过渺小和平淡了。   殷予怀温柔地看着面前的梁鹂:“哪个‘九’?”   梁鹂莞尔一笑,松开殷予怀的手,向着门内跑去。待到了门后,才探出半颗脑袋:“不告诉你呢~”   看着说完便闭上的门,殷予怀的眸中,只有笑。   回去的路上,殷予怀想着这几日来的一切。   因为太美好了,所以反而不真实。   他知道鹂鹂不爱他。   但是,即便是这样,他也已经觉得,现在的自己,足够幸福了。   毕竟,他们日后,还有漫长的一生。   殷予怀是怀着这样的想法,入睡的。时隔半年之后,他终于再次陷入了梦境。   但这梦,却又不像梦,因为殷予怀能够感受到自己的清醒。   是他如若睁开眸,此时便能从梦中醒过来的,那种清醒。   他没有睁开眼,而是开始打量梦中的一切。   最初看见的,是一座陡峭的山峰,殷予怀记得这方山峦,是那日,他要同鹂鹂一起去看的春日有漫山遍野桃树的地方。   他向前走了一步,场景突然切换,他看见了没来幽王府之中,他同杨三住的院子,那里面有一架秋千,上面垂下来缠好的藤蔓,到了春日,那些藤蔓会开始紫色的小花。   殷予怀想要去触碰那架秋千,却一个不慎,直接摔入了一间屋子中。只需一眼,殷予怀便认出来了,这是颓玉的屋子。他梦到的场景,是他第一次去寻颓玉的场景。那时的颓玉,少年意气,潇洒自在,面不改色收下他一箱黄金。   虽然日后他才知道,颓玉收下他一箱黄金,嘴里却没有一句真话。   梦到这里就消失了,尽头依旧是一片火海。   殷予怀看着渐淡的梦境,和远处不败的火海,眼眸怔了怔。   他下意识想要向着火海而去,但是不过走了两步,便睁开了眼。   殷予怀望着素色的帐子,有些愣住。   因为梦境中的他,太过清醒,此刻他竟然有些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但那只是一瞬间,待到殷予怀闭眼,再睁眼,那种荒诞的想法便从心底消失了。   让殷予怀更讶异的是,此时的他,似乎记得适才梦中所有的细节。   殷予怀掀开帘子,下床,拿起纸笔,开始将那三幅画面描摹下来。   细到第一幅画中天上的云,小到第二幅画中秋千上缠着的藤蔓的纹路。   画完三幅画,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算了算时间,鹂鹂差不多要醒了。殷予怀收起这三幅画,随意地放到了一旁摊开的医书中。医书关上的那一刻,殷予怀脑中突然闪过什么,但是风突然吹开了门,殷予怀的思绪一下子被打断了。   殷予怀想着也不是什么重要事情,便没有再去想。   世间哪里还有比鹂鹂更重要的事情呢?   殷予怀笑笑,想着改日,一定要给鹂鹂画一张像。   不对,是很多很多张,一日一张,画到鹂鹂厌烦,他就把很多很多章画像,小心地放置到一个空置的屋子中。   那屋子中,什么都不放,就只放他给鹂鹂画的画像。   殷予怀关上门,向着梁鹂所在的斋房走去,路过院中那颗桃树时,他仔细寻找了一番,却没有发现这颗桃树上有字。   没有名字吗?那可以让鹂鹂给这颗桃树取一个名字,再让小师父帮忙刻上去。   这般想着,殷予怀步子都快了些。   当然,是因为他想见到鹂鹂。   *   殷予怀关上了门,却忘记关上了窗。   风正大的时候,吹开了本来已经被闭上的医书,将医书内夹着的三张画,一一吹落到地上。   三张画依次排开,随后又被风吹起来,一张染了灰,一张掉落在床底下。   唯有画着颓玉的那一张,好好地躺在地上。   作者有话说:   鸢鸢给宝贝们写糖了耶!(骄傲jpg.)   是不是突然觉得没有那么虐啦!   ———— 第七十章   殷予怀还未敲门, 门已经从里面打开了。   一声鹅黄色襦裙的梁鹂,面上戴了一个轻薄的白色面纱。   殷予怀静静看着梁鹂,眼眸中满是温柔, 顺势接过梁鹂手中的伞时,问道:“是现在去吗?”   梁鹂莞尔一笑:“自然是, 我都换好衣裳啦。”说着她望向天,手自然地放到殷予怀的手中, 转身注视着殷予怀:“我猜, 今日我们必然不会遇见之前那般的事情了。”   殷予怀将她的手扣紧:“来之前我问过了师父, 他们说今天的天气很好, 这一段时间应该都不会下雨。上次那边的事情,此生都不要遇见了,才好。”   梁鹂被逗笑,轻声说道:“这又哪里是人能够决定的, 每一天我们都会遇见很多的事情,今天是不会遇见了, 之后便难说了。”   殷予怀点头应是,目光灼灼看着面前的梁鹂。   一切如幻如梦,他面前的人却是真实的。   这世间,大概再没有比这还美妙的事情了。   梁鹂看着殷予怀认真看着她,突然向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变得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 殷予怀甚至能够感受到梁鹂温热的呼吸。   他的耳锁骨不由得有些泛红,微微移开头。   梁鹂被他的一举一动逗得笑出声, 随后也不再逗弄他, 握紧了他的手:“走吧, 此时上山,游玩一会,再下山,应该差不多能够赶上斋饭。”   殷予怀低头,声音带着笑:“赶不上也没关系。”   “嗯?”梁鹂没太听懂,捏了捏殷予怀的手。   殷予怀重复了一遍:“在下说,赶不上也没关系。”   “可是,山中除了斋饭,没有别的膳食了。我们带上山的点心,放了一日,已经不能再吃了。晚上下山,也来不及了。”说着,梁鹂眨了眨眼:“而且,我不...”   殷予怀明知故问:“不会什么?”   梁鹂脸一转,声音顿时变小:“不会、不会做饭。”   殷予怀顺着梁鹂的话,轻声说道:“没关系,在下会。”   梁鹂不太相信地望着殷予怀,随后勉勉强强地敷衍了一句:“这样子,那,你好厉害!”   由于梁大小姐平日的确不怎么在这种地方敷衍人,此时的表情、话语比她骗人的时候还要生硬。殷予怀捏了捏梁鹂的手:“真的会。”   “会很多吗?”梁鹂好奇地问。   殷予怀摇头:“不会很多,但是白粥和面条这些,在下还是能做的。”   风吹起梁鹂轻薄的面纱,阳光洒在两人十指相扣的手上,在这夏日灼热的气氛中,也曾有那么一刻,两颗心共同地跃动。   在山脚下,有一个小和尚正在守这。   见到梁鹂和殷予怀过来,行了个礼:“两位施主,阿弥陀佛。”   殷予怀和梁鹂相视一笑,也低下头,回礼。   今日小和尚没有说什么,两人向小和尚道别后,便开始上山。   走在路上,远方的山峦格外地明显,郁郁葱葱地一片。   殷予怀牵着梁鹂的手,时刻关注着梁鹂的情况。   他原以为,爬到四分之一,鹂鹂便要像上次那样,整个人都气喘吁吁了。但是没想到,这一次,到了半山腰,梁鹂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此时,周围没有什么人,梁鹂面上的面纱,已经摘下了。   她冲着殷予怀挑了个眉:“没想到吧。”   看着梁鹂的骄傲模样,殷予怀笑着点头:“在下的确没想到,进步好大,这已经快要到之前那个洞穴了。”   如若此时梁鹂身上有尾巴,一定是摆来摆去的。   她装作不经意地解释起来:“上次那件事情之后,半年中,我可一直在加强体质呢。就是为了,下次那种时候,不会再发生上次的事情。不止是半山腰,现在爬到山顶,我也不会气喘吁吁啦!”   殷予怀拿出帕子,在梁鹂说话时,温柔地帮她擦去了额头的薄汗。   梁鹂抬眸,就那样直直地看着殷予怀。   有一瞬间,她在衣袖下的手,缓缓握紧。但是下一瞬,又陡然松开。她脸上,依旧是从前那般明媚的笑。   事实证明,梁鹂还是说了大话。   此时已经只剩下最后一段路了,梁鹂的步子越来越慢。   原本遥远的山峦已经近在咫尺,但梁鹂的耐心和力气已经全然耗尽。   半个时辰前,信誓旦旦的梁鹂,此时已经垂下头。   殷予怀只觉得可爱极了,他用手抬起了梁鹂的脸:“嗯,怎么了?”   见他明知故问,梁鹂把头侧到一边,声音比之前轻了不少:“不怪我,之前真的可以的,是今天天气太炎热了。”   殷予怀点头,温柔道:“嗯,是天气太热了。”   梁鹂这才转过头,身子向后靠在了山壁上:“好累啊...”   殷予怀从身后拿出水,递给了梁鹂。   梁鹂累得手都不愿意抬起,于是眨着眼看着殷予怀:“啊~”   殷予怀一怔,手中的竹筒差点摔下去。   梁鹂不由得笑起来,眼眸弯弯地,像一轮小月亮。   殷予怀摇头,知晓了她是故意的。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向前一步,小心地喂梁鹂喝水。但是毕竟是竹筒,水不可避免地流出来了些。   清凉的水,滑过梁鹂脆弱纤细的脖颈,梁鹂扬着笑,靠在山壁之上,看着只有一拳之距的殷予怀。   此时,四周空荡,仅他们二人。   殷予怀看着梁鹂的眼,有些控制不住地抱住了梁鹂。   那些曾经压抑半年的思念、痛苦与绝望,在这几天之中,一点一点地显现出来。   殷予怀终于轻声唤了一句:“鹂鹂。”   梁鹂将头伏在殷予怀肩头,手穿过殷予怀的腰,回抱着他。   *   最后,两人还是到了山顶。   抬眼望去,是一片茂盛的桃林。   只可惜时节不对,只能看见郁郁葱葱的一片,若是早几个月来,当是春花漫山遍野。   殷予怀怔了一瞬。   这就是,在鹂鹂口中,出现了无数次的桃林。   他曾经以为他这一生,都再没有机会,看见鹂鹂口中的美景。   可此时,他身旁是鹂鹂,眼前是这郁郁葱葱的桃林。   那些他原一生触不可及的事情,在这一刹那,全都实现了。   梁鹂拉着殷予怀的手,向那片桃林奔去,奔了四五步时,转头说道:“现在虽然没有桃花,但是有桃子!桃灵寺的桃子很好吃的,这山上的桃树所结下的桃子,最最最好吃。你看,那里有些人,就正在摘桃子。”   走近了些,殷予怀果真看见了梁鹂口中的桃子,与他平日在山下见到的桃子不同。这桃子结得很密,个头都不大,但是看上去品相很好。   殷予怀抬手,从相邻的树上摘了一个最好看的。   先是用水和帕子清理了一下桃子,随后用匕首削皮,最后将一个白里透红的桃子递给梁鹂。   从始至终,梁鹂就站在一旁,认真看着。   殷予怀递过来的时候,她没有伸手去接,而是低下头,咬了一口。   桃肉的汁水顺着殷予怀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流下,梁鹂莞尔一笑:“好甜~”   她撒娇的时候,总是喜欢弯起眼眸,亮晶晶地看着人。   殷予怀低头笑了一声:“很甜嘛?”   梁鹂眨眨眼,踮起脚,像是一只蝴蝶一般,轻飘飘地降临在殷予怀的唇间,她声音含着笑意:“殷予怀,甜嘛?”   殷予怀握住桃子的手一紧,一些|汁|水|又是流了出来。   不等殷予怀反应过来,梁鹂便轻笑着跑开了。   山间的风很大,吹起她鹅黄的衣角,她像是一只轻灵的蝴蝶,舞动在这山间。   这是第一次,殷予怀知道,原来鹂鹂,会跳舞。   他就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   *   到了晚些时候,上山的人反而多了起来。   殷予怀和梁鹂此时正躲在一颗树后,梁鹂玩着殷予怀的手,手突然抚摸到很多细小的伤痕。   梁鹂将殷予怀的手翻过来,弯下头,细细地看了起来。   越看越严重,她不由得蹙眉:“如何伤的?”   殷予怀也有些不太记得了,他如实摇头:“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梁鹂心疼地低下头,对着伤口吹吹气。   殷予怀轻笑:“又是话本子里面看的吗?”梁鹂抬眸,轻声一哼:“是,怎么了?”   那活生生一副你有意见我便生气的模样,属实“吓住”了殷予怀。他含笑摇头:“无事,很好。”   梁鹂眼眸一弯,靠近了些,她伏在殷予怀的肩头上,轻声道:“没有什么用,但是,你会开心,不是吗?”   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抱住了怀中的人。   来的人多了,周围的声音,便嘈杂了起来,但这好像丝毫没有影响殷予怀和梁鹂。   她们相拥着,互相听着彼此的心跳声。   殷予怀靠在树上,将人护在怀中,认真地看着梁鹂的侧脸,她已经闭上了眸,面上多了一丝疲倦。   他轻声为她唱起哄睡的歌,在这山野之间,轻而柔的声音传来梁鹂耳朵。   她下意识抱住了殷予怀,将自己向殷予怀的方向更送了些。   殷予怀清浅地笑了笑。   爱真的会让人原谅一切。   即便他知晓现在的鹂鹂,丝毫不爱他。但是此时,这些浅薄的快乐,他还是不顾一切地,想要余生都拥有。   迟早,鹂鹂会爱上他的,不是吗?   *   下山的时候,是殷予怀将人背下山的。   梁鹂困倦地在殷予怀的背上,眼神迷糊地,玩着殷予怀垂下的头发。今日消耗了太多力气,她已经很困倦了。   “殷予怀。”她轻声地唤了出来。   殷予怀转头:“嗯?”   梁鹂将头彻底靠在殷予怀的肩上,殷予怀看不见她的眼,只听见她轻声问道:“殷予怀,我是谁?”   殷予怀像是哄着睡梦中的人一般:“是梁鹂。”   梁鹂怔了一瞬,眼眸之中的困倦,在这一刻,陡然消失,她又轻声问了一句:“殷予怀,我是谁呢?”   殷予怀声音很温柔:“是梁鹂。”在他说出的这一刻,搂住他脖子的手,瞬间一紧。就在殷予怀以为梁鹂要说什么的时候,梁鹂只是轻轻打了一个哈欠:“那,梁鹂好累啊~”   殷予怀眉眼之间满是笑,声音更温柔了些:“乖,回去了再睡,快到了。”   在他的背上,梁鹂开始闭上眼睛,断断续续哼起,殷予怀曾经给她唱的童谣。   “漫山遍野轻摇,星河入梦安枕...”   殷予怀淡淡一笑,不自觉加快了脚步。等到他们离开到山脚下时,那个小师父还守在那,看见他们,像从前一样,又行了个礼。   殷予怀向背上望望,鹂鹂已经自己给自己唱歌谣,把自己唱睡着了。他就没出声,只是对着小师父行了个礼,随后便向着斋房而去。   小和尚看着殷予怀背着梁鹂的背影,垂下头,轻声说了一句:“阿弥陀佛。”   作者有话说:   看见标题名,宝子们应该就知道下一章会发生什么了吧!(鸢鸢咳嗽)   ————-   火葬场进度:49/100(要一半啦!)   ————感谢在2022-07-18 23:49:20~2022-07-19 20:59: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悦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鹤仙问鹿仙 1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一章   山上的两日, 很快就过去了。   许多年后,殷予怀依旧会想起这两日发生的一切。   在这两日之中,他曾距离鹂鹂如此之近, 却有着一生都不曾跨越的遥远。   *   第三日的清晨,殷予怀和梁鹂用过早膳, 便下了山。   大婚的日子便在两日之后,此时再不回府, 便不好了。   下山的时候, 两人是坐着马车下去的, 清晨被唤醒的梁鹂, 此时正卧在殷予怀怀中睡觉。偶尔马车颠簸,她迷糊转醒之际,便看见殷予怀正温柔看着她。   梁鹂浅扯了一下唇,呢喃:“干嘛一直看着我...”   她说话的时候, 眼眸微微抬起,却又抗拒不住困倦, 随即放下。抗拒不住睡意,她也就没有听到,殷予怀后来那句回答。   殷予怀说给了山间清晨的风,风带着些许的冰凉,卷走了殷予怀的缱绻与不舍。他温柔地看着怀中的人,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发丝。   偶尔梁鹂会呢喃一声,随后在殷予怀的怀中, 寻个更“安静”的角落。   殷予怀也就收起了自己的手,他静静地看着梁鹂, 不愿意错过一秒。   待到马夫说, 他们已经离开桃灵寺的范围时, 殷予怀怔了一瞬。   他觉得,此生,他都不会忘记桃灵寺了。   那些曾经痛苦和绝望的回忆,在这两日之间,被幸福和满足填满。   只是——   殷予怀的眼眸浮现而来一丝哀伤,他俯下身,轻柔而虔诚地,吻在了梁鹂的额头。   这个吻太轻了,甚至没有惊醒睡梦中的梁鹂。   殷予怀起身的时候,垂上了眸。   风掀起车帘,映出殷予怀直直留下的泪。但是很快,风又将其吹散了。那些属于殷予怀哀愁和苦涩,在梁鹂清醒的这一刻,全然消散。   梁鹂更加抱紧殷予怀,轻声问道:“你一直在看着我吗?”   殷予怀没有否认,只是静静地抱紧了怀中的人。   梁鹂轻声一笑:“那以后,也要这样呢。”   罕见地,殷予怀没有应下,他将人紧紧抱入怀中,轻声呢喃道:“两日后,我们便要大婚了。”   梁鹂重复了一遍:“两日后,我们便要大婚了。”   殷予怀笑笑,就听见梁鹂俏皮说道:“按照我们这的习俗,成婚前一日,可是不能见面的呢。”   殷予怀将头埋在梁鹂肩头:“嗯,在下知道了。”   *   到了幽王府,殷予怀扶梁鹂下马车时,便看见青鸾等在门口。   知晓青鸾应该是寻梁鹂有事,殷予怀便暂且避开了。   分别的时候,殷予怀认真地看了梁鹂许久。   梁鹂轻声打趣:“不舍得吗?”   殷予怀认真地点头:“嗯,不舍得。”   梁鹂转了一圈:“那好好看看,不舍得也没有办法。”说着声音小了一些:“否则,未成婚住到一间屋子,也太不像话了些。”   殷予怀无奈一笑,不知为何梁鹂总是会想到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他摸了摸她的头,温柔说道:“去吧。”   梁鹂上前,抱住了殷予怀,踮起脚,飞快地亲了一下他的下巴,随后跑开。   “明天见!”   “不对,后天见!”   殷予怀站在原地,看着梁鹂走远。   那道明媚的身影,缓缓同从前那个废院中的身影重合。   他怔了一瞬,突然从口腔间尝到了血腥味。   *   回到小院后,殷予怀看见了门旁的杨三。   见到他回来,杨三惊喜地跳起来:“殿下,你回来了。”   殷予怀点了头,但是他浑身疲累,暂时不想理会杨三。   殷予怀的冷漠,杨三能够感受到,所以一时间,不由得有些愣住。再反应过来时,殷予怀已经关上了房间的门。   殷予怀也不是同杨三生气,只是真的,暂时,不想理会了。   他吹灭了屋内微弱的烛火,一瞬间,屋子内,顿时变得昏暗起来。   殷予怀翻开那本医书,却没有看见之前夹在里面的画。但本就是随手之作,丢了也没有什么关系,他面无表情地关上了医书。   殷予怀的思绪,又回到了前两日。   他从离鹂鹂如此近,他甚至能放肆地亲吻她、拥抱她。   但是也从未有一刻,他们之间,如此遥远。   殷予怀沉默地捏紧手中的医书,眼眸之中的光,从明亮,变得发暗,最后,彻底黯淡。   他与鹂鹂之间,终于不再隔着身份地位,不再隔着他的理想与报复。   但是却隔了一些,更难跨越的东西。   即便这两日他一直故意忘记,但是内心深处,他很明白。   这样是不对的。   这样对鹂鹂不公平。   他起码,应该给她,选择的权利。   如若时间再长些,或许殷予怀能寻出一个更稳妥的法子。   但是两日之后,他们便要大婚了。   殷予怀甚至没有时间去思考,他明白,他没有权利,为鹂鹂选择另一条路。   他是殷予怀,曾经是大殷的储君。   他曾经被废黜,困在东宫的一处废院之中。   他欺瞒利用了一个女孩,她有这世间最明媚的笑容。他知晓她失忆后的一切,他曾设下了层层诱捕的局。   他违背了同她的所有承诺,险些让她死在那场大火之中。   那个女孩,是他两日之后,即将成亲的夫人。   只是,她失忆了。   她忘记了同他在废院之中发生的一切,也就忘记了那些背叛、绝望和痛楚。   但是,她只是忘记了。   因为这个人是梁鹂,殷予怀没有办法欺骗自己,这些事情,没有发生过。   因为这个人是梁鹂,殷予怀没有办法忽略曾经的一切,代替她,原谅自己。   殷予怀做不到。   他对她的爱,早已胜过了一切。   以至于,幸福唾手可得,他却不能再向前一步。   他不能用欺瞒,同鹂鹂度过余下的一生。   他不允许,世间任何人,如此对待鹂鹂。   自然,包括他自己。   殷予怀不是不明白,如若梁鹂知晓了一切,他们会是什么结局。   但是他没有选择。   他已经足足拥有了她两天,他应该满足了。   这两天,都是他偷来的。   在鹂鹂想起一切之后,应该会厌恶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   殷予怀眼眸通红,却再流不下一滴泪。   那些曾经他犯下的错,总应该,由他自己,承担后果。   是他旧日的轻浮、放纵、偏执和自私,造就了如今的一切。   他终于,要去赎罪了。   曾经在生死面前,他慷慨赴死。   如今在离别面前,他却忐忑犹豫。   如若他从未将月亮拥入怀中,或许,他选择的能够再干脆一些。   但他曾经亲吻过、拥抱过自己的月亮,他听过她轻声的呢喃,看过她发红的耳垂,尝过她唇间的沁甜。   他容许自己,再犹豫一天。   殷予怀颤抖着身子,唇间的血已经压不住,染脏医书的那一刻,殷予怀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世间最可悲的事情,莫过于,即使他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依旧看不见同心爱之人丝毫的可能。   那些用伤害和鲜血浇灌出来的艳丽的花,若说它是爱,便太过了,不是吗?   殷予怀哭着又笑着,将这两日的欢愉,彻底融到自己的骨血中。   他像是只能再活七日的鹤。   不欲展翅,不欲高飞,只是,静静地站在水中,望着远处的荒漠。   你看啊,他曾经拥有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殷予怀的眸,笑着落下几滴泪。   在倒在地上那一刻,他闭上了眼。   他曾经无比希望,自己死在那个并不寒冷的冬天。   因为有些苦楚,唯有用死亡来祭奠。   他曾经预言,自己再迎不来下一个春日。   他果真没有迎来下一个春日,他彻底错过了整个春天,错过了万物复苏、山花烂漫。   他是这世间,没有希望的存在。   *   殷予怀给了自己一天时间,接受。   在隔日清晨,不等第一缕光照进房间,殷予怀已经打开了房门。   杨三本来正在扫着院落,见到殷予怀出来,有些诧异:“殿下,日头还早,不若再回去休憩一番?”   殷予怀摇头:“不了。”他只能淡淡看着前方,眸中没有表情。一瞬间,杨三甚至觉得自己看见了从前那个殿下。   杨三便没再说话,只是时不时看向殷予怀,手中的扫帚扫到院中这棵桃树附近时,杨三的眼眸深了一瞬,随后握紧了手中的扫帚。   “公子,你快来看!”杨三故作惊讶,声音很大。   殷予怀向杨三看过去,此时杨三正对着他招手,殷予怀一怔,过去了。   不等殷予怀开口问,杨三已经将事情说出来了:“殿下,你有没有觉得,这颗树,很眼熟?”杨三握住扫帚的手已经开始颤抖,手舞足蹈地想要说什么:“殿下,这颗树,是,是桃树!”   作者有话说:   火葬场进度:50/100   一半啦,撒花花!   ————   随机掉落小红包,嘿嘿嘿!(狗子:???谢谢你)   ———— 第七十二章   殷予怀又是怔了一瞬, 他自然知晓,这是桃树。   杨三已经握不住手中的扫帚,手左右比划着, 最后终于颤抖着声音,说出来了:“殿下, 我,我的意思是, 这颗树, 不是, 这颗桃树, 不是我们从,从汴京带来幽州的那一颗吗?”   殷予怀轻声“啊”了一声,随后蹙眉。   杨三话语间的意思,他明白了。   只是, 他觉得不是。这颗桃树,同之前那颗, 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为何是?   “是吗?这颗树,是当初那颗树吗?”殷予怀望着杨三,随后又看向身前这颗树。   杨三蹲下身,指着桃树一处的伤痕:“公子,你看这里,这不就是我当初为树治疗的时候, 留下的痕迹么?只是,只是不知道这树, 如今为何会长势如此好, 当初, 当初并不是这样的啊。当时被砍的时候,树已经快枯死了,但是这颗树...”   殷予怀认真地打量起树,因为冬日和夏日,桃树相差的实在是太多了,即便杨三说了,他还是有些没办法相信。   杨三语气之中也满是疑惑:“当初,是梁小姐将这棵桃树砍了,但是,但是,原来不是砍了吗?原来,梁小姐当初将树砍了,是为了给这颗桃树治病吗?殿下,杨三认得的,这就是当初那棵桃树,只是之前大多数地方都是腐烂的,如今枝繁叶茂,所以相差才很大,但是,但是的确是当初那颗桃树。”   “真的,是吗?”殷予怀的手抚摸树皮,有些诧异,却又有些恍惚。   杨三很肯定地点头:“殿下,杨三这一生,都在和花草树木打交道,认树认得比人还准。就是不知,究竟是哪位高人,能够让这颗曾经如此腐败的树,短短半年,起死回生。殿下你看,这颗树,如今还长势大好。   “如若有机会,杨三一定,一定要去认识认识这位高人。虽不能拜师学艺,但是讨教几分,也是好的。”   说着杨三激动了起来,又拿起了地上的扫帚,飞快地将院子清理干净。   等到杨三扫完地的时候,殷予怀还站在树前,静静地看着如今枝繁叶茂的树。   看见了殷予怀看桃树的眼神,杨三怔了一瞬,随后推开院门:“殿下,我去准备早膳,殿下稍稍等我一会。”   殷予怀没有回声,只是淡淡地看着面前的桃树。   他的指尖,有些颤抖地放置在树皮之上。   原来,这是从前那棵树吗?   许久之后,殷予怀扯起一丝笑。   他像是真的开心,也像是真的绝望。   原来,那颗在大火之中,残留下来的枯桃树。   在他不知道的时间中,真的迎来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   那颗曾经同他一起腐烂的枯桃树,如愿以偿地迎来了一个春天。   他不曾完成的一切,这颗枯桃树,为他完成了。   殷予怀颤抖着身子,轻轻地笑了起来。   从今以后,留在那场大火之中的,便只有他一个人了。   他终有一天,会被那场大火燃成灰烬,或许是今天,或许是明天。   但,殷予怀如何都没有想到。   他还未被那场大火烧毁身骨,心中便生气了另一种火。   那种火,名为妒火。   *   等到杨三端回早膳之后,看见殷予怀还在,看着那颗桃树。   杨三心中一怔,低下头。   他虽然已经对殿下说了很多谎,但是今日有关这树的事情,他并没有没说谎。只是,也没有全说,便是了。   他不是刚刚才发现的。前些日子,他便发现了,这颗桃树,便是他们之前,从汴京带到幽州的桃树。   只是他发现的那一天,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告诉殷予怀。   他这段时间,正在向曲也为他介绍的那位大夫,寻求解身上毒的法子,暂时还没有进展。   他怕,如今陡然将桃树的事情告诉殿下,恐怕有些东西,会变得更为复杂。   虽然只是一颗桃树,但是杨三知晓,这颗桃树对殷予怀的重要性。   所以发现之后,杨三一直在犹豫,是否要告诉殷予怀。   他一边怕事情变得复杂,一边又觉得,毕竟只是一颗桃树,什么也说明不了。但如若能够让殿下开怀些,他是想告诉殿下的。   等他想好的时候,殷予怀却已近不在幽王府了。   杨三从青鸾口中听到了殷予怀和梁鹂去桃灵寺的消息,他便静静地在府中等,想着等到殿下回来,他便告诉殿下这个好消息。   想到殿下会开心一些,杨三心中便松了口气。   直到——   殷予怀昨日回来,还未等杨三开口,殷予怀已经疲倦地到了房间之中。   甚至,杨三晚上唤殷予怀用晚膳时,里面也没有应答。   杨三是担心的,毕竟殷予怀的身体,只是稳了下来,如今尚未全部治愈。如若发生了什么事情,杨三都不敢想象。   所以杨三一晚上都没有睡好,想着如若殷予怀今日还不用早膳,他便是冒犯一下,也要进去看看了。   万幸,在他正算着时间时,门从里面打开了。   杨三看见了面色苍白的殷予怀。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殷予怀的病,已经被养好了大半。   如今陡然,面色变得如此苍白,杨三还是一怔。   他觉得可能是半日未用膳的缘故,忙准备打扫弯,就去端早膳。   只是,杨三边打扫,便偷看,有些怔。   殿下,好像心情不太好。   扫帚碰到那颗桃树时,杨三猛地想起来了桃树的事情,他又看了看殷予怀的神色,忙装作才发现的模样。   说清楚了桃树的事情,杨三终于看见殷予怀的神色缓和了下来。杨三心中松了口气,想着还是先去端来早膳。   路上,杨三遇见了青鸾。   杨三和青鸾擦肩而过,看着青鸾身边身着黑衣的那人,觉得莫名的熟悉。只是那人整个人都被黑布给掩住了,他只能勉强看见个身形。   手中端着早膳,杨三便没有想那么多,只想早些回去,服侍殷予怀用膳。   *   殷予怀看着杨三端来的早膳,没有什么表情地用起来。   杨三在一旁服侍着,时不时讲一讲这几日幽王府内发生的事情。   殷予怀静静听着,不说话,也不阻止。   直到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都讲完,杨三才恍然想起刚刚的事情:“殿下,刚刚我在路上,遇见了青鸾姑娘。她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黑色斗笠的男子,正随着她,向着梁小姐院子的方向走。”   殷予怀怔了一瞬,终于说出了今日的第一句话:“有看清是谁吗?”   杨三摇头:“黑色斗笠遮得太严实了,除了身形,什么都看不见。就连身形,那宽大的袍子遮着,除了能辨认出来是个青年男子,其他的,杨三什么都没看清。”   杨三省去了他觉得那个身影熟悉那般的话,他适才想了许久,都未想到他究竟觉得这道身影像谁,索性就不说了。   殷予怀点头,没想那么多,只当是幽州本地的习俗。   每个地方,大婚之前,都有很多习俗。   或许幽州的,是从外面请这样一个人,为家中的女郎祈福吧。   说完这件事,杨三也停了下来。   殷予怀依旧淡淡地用着膳,直到将碗中的最后一口白粥用完,才放下碗筷。   他像是在逃避着什么,但是心中又清楚,最终一切都将避无可避。   殷予怀用完早膳,又到了院子中,看着那颗桃树。   他的手,轻轻地抚摸上去。   想起很久之前,他在船上,与这颗桃树朝夕相伴的时光。   他曾经以为这颗桃树是鹂鹂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所以曾经与它共论生死。   但是现在,他已经知晓鹂鹂还在这世间,这颗桃树,便是时候,该消失在他的世界了。   他望着这颗桃树,最后真心地轻笑了一下。   “你一定,一定,会拥有,很多个山花烂漫的春天。”   说完这句话,殷予怀没有再停留。   他向着梁鹂的院子而去。   踏出的每一步,他都能感受到心中刺骨的疼痛,但他一步,都没停下。   缓慢,而坚决地,去揭发自己过往的罪行。   这世界上,所有人都能忘了废院的事情。   除了殷予怀,   他永生永世,在将在那场通天的大火之中,绝望与煎熬。 第七十三章   殷予怀推开小院的门时, 心沉了一瞬。   即便在心中重复了无数次,明晓这是必然的结局。但是在推开的那一瞬间,从心底涌起的逃避, 依旧如藤蔓般缠绕着他,而藤蔓上的尖刺, 狠狠地扎入那颗他流不出血的心。   一遍一遍,最后, 七零八落, 千疮百孔。   殷予怀关上门的时候, 发现院子格外地寂静。   平日里, 青鸾总是会守在院子中,今日不知为何,也没了影子。   抬眼望去,厅堂的门开着, 殷予怀的心怔了一瞬。   鹂鹂不在院中吗?   殷予怀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心颤了一瞬,但是说不出是欢喜, 还是新的煎熬。他看了看半开的门,上前去。   正准备将门关上的时候,他突然听见了房间内传来细小的呜咽声。   殷予怀怔住,他听得出,这是鹂鹂的声音。   原本要关上门的手顿住,殷予怀犹豫地站到了房门前。   他试图张口,试图敲门, 但无论是嘴,还是手, 都不听使唤。   就像是能拖延一瞬, 面对那个不能接受的结局, 他便想拖延一瞬。   逃避在大多数时候,都是没有用,但是在现在这样的时候,殷予怀会有一瞬觉得,能够逃避,也不错。   他静静地站在门外,垂下手。   他能听见鹂鹂的呜咽声,有些像奶呼呼的小猫。   按理说,听见鹂鹂哭,他应该难受的。   但是这一刻,殷予怀反而松了口气。   前几日鹂鹂表现得,就是不太难过了,反而有些异常。他曾经见过鹂鹂爱颓玉的模样,故而知晓,颓玉此时的背叛,对于鹂鹂来说,是难以接受的。   在他面前,鹂鹂那般明媚,不过是装模作样。   或许鹂鹂不止是在骗他,更是想骗过自己。   他知道放弃一个所爱的人有多难,所以他从未觉得,仅仅两日,鹂鹂便真的能从心底将颓玉剜去。   犹豫间,殷予怀看见了桌子上的黑袍,但他眼眸都没有停留一瞬。   听着房间内鹂鹂的呜咽声,殷予怀眼眸之中,多了一丝哀伤。   他如今的行为,不过就是在鹂鹂的伤口上撒盐。他曾经怒斥颓玉的那些话,如今全然还给自己,也十分适用。   但,一时的苦痛,总好过被耽误和欺骗的一生。   殷予怀看着面前的门,手缓缓握紧。   就在他要敲门之际,突然听到了里面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一个,他很熟悉的人。   殷予怀抬起的眸,瞬间怔住,他抑制不住那些声音传入他的耳朵。   是鹂鹂的呜咽声,不过她唤着:“...颓玉。”   是颓玉的相哄声,不过他,也在哭泣。   殷予怀许久没能反应过来,仓皇想要逃离的那一刻,他却迟迟迈不开腿。   他不知道自己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情,他轻轻推开了那扇房门。从门的缝隙之中,他看见了相拥的两人。   是昨日同他说大婚前一日不能相见的鹂鹂,和前些日子同他诉说此生与鹂鹂绝无可能的颓玉。   他们以一种缱绻的姿态,相拥在一起,像一对被世人所迫害的鸳鸯。   颓玉用手擦去鹂鹂脸上的泪,轻声地一遍又一遍说着:“对不起,鹂鹂,是我错了,对不起。”   梁鹂眼眸紧闭,颤抖地流下一颗又一颗泪,手捶打着颓玉。   这一幕,本该令人感动的。   受到身份世俗压迫所困的爱人,在这一刻,互诉衷肠。   如若,看见这一幕的,不是殷予怀的话。   狼狈转过身的那一刻,殷予怀看见了颓玉那个轻而柔的吻。他突然就受不住了,他用了两日准备好放弃坦白的一切,现在恍若一个笑话,像无数的碎片,将他整个身体全然炸裂。   殷予怀颤抖着脚步,像是错的是他一样,飞快地离开了那个小院。   等到瘫倒在不远处的长亭的台阶上时,他猛地吐出一口鲜红的血,他像是失去了能够挣扎的一切,倒在地上那一刻,眸中神色开始消散。   他甚至再发不出一声呢喃。   他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是,从始至终,他都知晓,鹂鹂口中所言,不过是赌气的话。   但是明日,不是就是他们大婚的日子吗?   恍惚间,殷予怀想起用早膳时杨三的话。   “青鸾带着一个黑色衣袍的人,向着梁小姐院子的方向去了。”   “能够看清是谁吗?”   “看不清,黑袍将人从头到尾都遮住了。”   殷予怀怔了一瞬,又想起了适才桌上的黑袍。   他唇中的血,从他嘴角,流出了长长的一道血痕。这是殷予怀,第一次在想,为什么他的鹂鹂,要对他这么残酷?   明明,只要她一句话,他一定会为颓玉让出位置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欺骗他呢?   他的确曾经犯下了无数不可饶恕的错,但他不是一直在赎罪吗?这世间有如此多惩罚他的方式,为什么,为什么,要用这一种呢?   殷予怀眼眸涣散,甚至没有办法再直起身子,那些用了半年才散去的病气,又开始萦绕在殷予怀周围。   他无法形容心中那一种崩塌,不是从前那种苦痛,而是一种他抑制不住蔓延的失望。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呢?   明明只要,和他说一声的...   殷予怀扶着栏杆,缓缓起身,从倒映的湖水之中,看见了自己狼狈的模样。   他今日特意收拾了一番,再去见鹂鹂的,原本是想着...   但是——   殷予怀闭上眼,再看不得水中的自己。   他松开栏杆,廋弱的身躯恍若一只被树枝刮破的风筝,向着湖面而去。   “扑通——”   浅浅的一声,甚至没有带起什么水花。   殷予怀感受自己的身体,缓缓地向湖底沉。   他想起了儿时,那些老将军,总是会偷偷同他说起他的娘亲。   他一出生,她就死了。   她还未下葬,他就被父皇送去了幽州。   他这一生,甚至没有机会,在睁眼那一瞬,看见她。   殷予怀试图从那些儿时的话语中,勾勒出娘亲的模样。   她曾是汴京第一美人,她擅琴棋书画,也能同外祖父共论兵马。   她与父皇,年少夫妻,曾许下相濡以沫,共赴一生的诺言,但最后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她死在那个春日,在孟家军五万人马折于柳山谷之后的第十三日。   而他,降临在这世间。   殷予怀的身子缓缓地下坠,湖水一片冰寒,殷予怀却只能想起,那场从不曾止歇的大火。   他眼眸发怔,脏污的水开始浸入他的身子。   一片冰寒的湖水灭不了那场通天的大火,他开始恍惚间回忆起从前忘记的一切。   那场祭祀,那场刺杀,他被废的武功和残破的身子。   他开始回忆起同鹂鹂的初见。   他挡在了那个身着一身红裙的少女面前,蹲下身,为她擦去了眼尾温热的血。   那他,遇见她,应该比颓玉更早吧。   殷予怀失去了力气,无力地垂上眸。   一瞬间记忆的混乱,让他头痛欲裂,冰凉的湖水,恍若数以万计的银针,他被研细了神经。   再睁开眼的时候,殷予怀看见了脚上的水草。   挣脱它——   或者,沉入湖底。   刚刚看见的一幕,又开始回荡在他脑海,颓玉抱着梁鹂,轻柔地吻在她的额头。   殷予怀像是又住进了那个盒子,他开始不能感知到自己的情绪。   他的手拿出腰间的匕首,划破了缠住他的水草。   他静静地望着已经没有波澜的湖面。   他可以安安静静地死在这个夏天。   但是,为什么要死呢?   殷予怀想起颓玉和梁鹂的那个吻,眸中浮现了一丝对自己的疑惑。   他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因为...爱吗?   殷予怀用匕首划破了自己的指尖,看着血珠开始顺着湖水蔓延。但是不过一瞬,那点红,便开始消失在殷予怀的眸中。   这一次,殷予怀划破了自己的手臂,一大片鲜血开始渗透到湖水中,许久之后才缓缓消散。   殷予怀漠然地看着自己身上的伤痕,他面无表情,眸中只有淡淡的疑惑。   他这一年,到底在做什么?   放弃储君之位,放弃前十几年的谋划,放弃生命。   最后,放弃梁鹂。   殷予怀开始诧异,在冰冷的湖水中,他的眼眸缓缓睁开。   那双绀青色的眸,失去了所有神色。   他看着被割断的水草,手臂上蔓延的伤口,他松开那把匕首,向着湖面游去。   顺着长亭的栏杆,爬到岸上那一刻,殷予怀一双眸中,只剩下了冷意。   他望向小院的方向,沉默地转身,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月白的衣衫,染上了淡淡的红,他走过的地方,都染上了水渍。   殷予怀的眉骨间,多了一道浅浅的伤痕。   他面色苍白得恍若冬日的雪,唯有唇,是艳丽的红。   殷予怀开始觉得过去的一切,都变得陌生。   他审视着,随后目光缓缓变为了无用的可怜。   轻轻扯起嘴角的一抹笑的时候,殷予怀推开了小院的门。   他沉默地看着院中那颗桃树,随后推开杂物间的门,单手拎起了一把斧子。   他回到那颗桃树前,想着,可能,的确,这颗桃树,没有下一个春日了。   像是与过去割席,殷予怀抡起斧子,深沉着眼眸,直直砍在了桃树上。   斧头狠狠地插|入桃树的枝干,殷予怀面不改色地拔|出斧头,高高举起,“砰——”地一声,桃树缓缓倒下。   带起来的灰尘,缓缓模糊了殷予怀的视线,但他只是随意地丢下斧子,脱去身上粘稠的外衫。   他的眸格外地平静,唇间却开始溢血。   被鲜红染红的唇,这一刻,更加艳丽。   身后传来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的那一刻,殷予怀缓缓转身。   他静静地看着杨三,一双绀青的眸没有任何感情。   随后轻声却冷漠地吩咐了一句:“去备水吧。”说完停顿了一瞬,转身看向不远处已经倒下的桃树:“用这个烧。”   杨三愣愣应“是”,吞咽了一下口水。   殷予怀没再理会杨三,他推开了房间的门,缓缓脱落身上被水浸湿的衣裳。   随着衣裳一件件脱落,白皙的背上,一道道伤痕,开始显现出来。   新的,旧的,交叠在一起,恍若幽美的画卷。   殷予怀淡着眸,想起了在废院中,他同梁鹂的初见。   她冒着风雪,推开门来,望向塌上的他。   在漫天的风雪之中,她眸中,尽是明媚。   他终于不再想起那场大火。   是在这一刻,殷予怀开始觉得。或许,他终于能不爱那个,曾经明媚了他一生的少女了。   毕竟,他的世界中,再也,不需要,那样奇怪的东西了。   作者有话说:   (叹气)但是,什么样的狗子,不会喜欢上女鹅呢?   ————————   (狗狗祟祟)没有亲,鸢鸢坚定1V1党,然后,狗子美貌,整本书第一,各种意义上的哈哈哈。   ————————   感谢在2022-07-19 23:51:06~2022-07-20 20:57: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122943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熙又困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四章   半个时辰前。   听见殷予怀离开的声音, 梁鹂眸中含了些笑意。转眸望向颓玉的那一瞬,她眸中情绪没有什么变化,她只是认真地看着颓玉。   颓玉只需要再向前一步, 他就能亲吻到她。   但她不避开,不说话, 不动作,只是用含笑的眸光, 静静地看着颓玉。   颓玉整个人僵硬了一瞬, 他从未离小姐如此之近。   只要他再向前一步, 他便能吻在她的额头。   小姐, 甚至一句阻止的话都没有说,眼眸中残余的泪,就在一片笑意中,璀然落下。颓玉怔了一瞬, 他的手接住了那滴恍若珍珠般的泪。   他颤抖的手,眸愣愣地看着怀中的梁鹂。   梁鹂也含笑着, 静静地看着他。   颓玉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但是最后,也没有办法,真正地亲吻上去。颤抖着后退的时候,他试图从小姐眼中看见什么,但是, 除了那一片笑意,他什么都看不见。   梁鹂拿出帕子, 无趣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 轻声说道:“去寻青鸾吧, 让她为你安排个住处,明日参加我和殷予怀的大婚。衣裳和面具,青鸾都会为你准备的。”说着,梁鹂的手,隔着帕子,滑过颓玉的脸:“今日做的很好,以后也要像今日这样哦~”   说着她闭上眼,轻笑着:“怎么,真的想亲吗?”   她没等颓玉的回答,只是叹息了一声:“那,怎么不敢呢,颓玉?”   被明晃晃地戳破,颓玉直接跪在地上:“颓玉知错。”   梁鹂睁开眼,轻笑着起身,没有再看颓玉一眼:“颓玉有什么错呢,我怎么不知道,颓玉哪里错了,下去吧。”   颓玉的眼眸轻颤了一下,随后转身。   他甚至不敢再梁鹂让他下去之后,再向她的方向看上一眼。   就像适才,他根本不敢如殷予怀一般放肆,用亲吻去亵|渎。   颓玉垂着眼眸,一路到了院子中。   青鸾正站在门旁,冷冷地看着他。   颓玉声音很轻,衣袖下的手无所适从,他看向青鸾:“青鸾,是不是,我真的错了?”   青鸾不太诧异听见这个问题,她只是眼眸复杂地看着颓玉:“颓玉,这个问题,你应该问自己。小姐的事情,我不得议论。但是,那件事情之后,你有对红缨,说过一次抱歉吗?”   青鸾眼眸中又是失望,又是心疼,甚至还有一丝怒火。   颓玉的身子僵硬了一瞬,随后整个人变得更为颓唐:“青鸾,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你知道的,我爱的人,是小姐,此生都只会是小姐。青鸾,起码,你是理解我的,不是吗?”   青鸾握紧拳:“颓玉,你真的敢说,在面对红缨时,你没有存过一丝心思吗?”   见颓玉不说话,青鸾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你真的,要我直接说破吗?”   颓玉眼眸颤抖,整个人恍若被折断,跪在地上,不断呢喃着:“青鸾,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真的意识到自己错了,但是...但是,我好像,没有办法挽回了。青鸾,你帮帮我,你帮帮我,我错了,我不该放走霜萋萋,是我错了。”   青鸾冷眼看着颓玉,眼眸之中满是失望。   这个时候,颓玉仍旧没有想到过红缨。   她原本还诧异,红缨那样清冷的人,怎么会因为,颓玉在她生辰,为她送了一个花灯就动心。   但是或许,一直以来,是她想错了。   那些,她不曾直接看见的暧昧,或许才是红缨动心的真正原因。   青鸾转身,没再理会跪在地上的颓玉。   她关上门,眼眸之中,一片晦涩。   待到收拾好了一切,青鸾才推开门,抬眼,便看见梁鹂正倚在软塌之上,若有所思。   “小姐。”青鸾低声唤了一声。   梁鹂抬起眸,唇角多了丝笑:“青鸾。”   梁鹂看了青鸾一秒,轻声说道:“怎么心情不好,过来些。”   青鸾到了梁鹂跟前,轻声否认:“青鸾没有。”   梁鹂也不戳破,只是笑着说:“因为,颓玉吗?”青鸾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默默地坐在软塌旁。   梁鹂靠在青鸾身上,手摸了摸青鸾的头:“同你无关的事情,便不要去管。青鸾,这些事情,红缨可比你看得清,你别为她担心。”   青鸾沉默之后,问了句:“那小姐,红缨现在,还喜欢颓玉吗?”   梁鹂被逗笑,捏了一下青鸾的脸:“这种问题,要我怎么给你答案,要不你去问红缨,然后回来告诉我?”   梁鹂这一副打商量的模样,让青鸾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青鸾嘀咕道:“如若我去问了,红缨估计接下来的半月,都要不理我了。”   梁鹂轻轻笑笑:“那你觉得,红缨如今喜欢颓玉,还是不喜欢颓玉呢?”   青鸾犹豫了一瞬,声音更低了:“喜欢,我,我觉得,如今红缨也还是喜欢颓玉。但,为什么呢,我能看出来的事情,红缨不可能迟钝到现在还没看出,小姐,青鸾不知道怎么办。”   梁鹂被逗得发笑:“红缨都未因此忧愁,你在忧愁什么?即便喜欢,那又如何呢?青鸾,喜欢不过是这世间,最最最最平常的事情了。如若日后青鸾有了喜欢的人,可能,就会懂了吧。”   这是青鸾,第一次,没有因为这般的调笑变得害羞。青鸾垂下头,依旧很失落:“小姐,青鸾不懂。”   梁鹂捏着青鸾脸的手,缓缓向下,随后抱住了青鸾。   她温柔地说道:“青鸾,这世间,有很多东西,它不拥有一个必然的过程,也不拥有一个必然的结果。就像喜欢,它可能拥有一个过程,但是不拥有一个结果,也可能拥有一个结果,但是没有任何的过程。大多数时候,喜欢这种情绪,人是会迟钝的。去年喜欢的东西,可能要等明年失去的那一刻,人才会明白,原来那种情愫,名为‘喜欢’。当发生一件不好的事情,大多数人,都会选择逃避。在这逃避和面对的空隙之中,有些喜欢,便这样‘委屈’地生存着。”   青鸾似懂非懂,许久之后,青鸾还是没有问出她最想问的那句。   “小姐,那你和殷予怀呢?”   这是第一次,青鸾明白,或许,就像刚刚小姐说的,可能小姐心中,对于这个问题,也没有一个答案。   去年发生的事情,可能要明年,才会拥有结果。   可如若因为明年才有结果,有些东西错过了。   这便称之为遗憾。   *   用桃木烧出来的热水,有一股桃木的香气。   殷予怀抬起手,一道血痕已经开始泛滥,他轻轻地洗去上面的污血,随后从一旁拿起纱布,散漫地给自己包扎起来。   待到包扎好,热汤已经有些凉了,但殷予怀并没有起来。   他将整个人沉入水中,闭上眼睛,想着适才在湖底发生的一切。   那种恍惚间的割裂感又开始涌上心头,但他整个人在一个狭小的盒子中,他感知不到任何的情绪。   等到自然浮出水面时,殷予怀淡淡睁开了眸。   他起身,随意地披上衣裳。   推开窗,院中是空旷的一片。没了那颗阻碍视线的桃树,他抬头变能看见月明星稀的天。   他淡淡地倚靠在窗边,望着皎洁的月色。   在沉默之中,他恍若沉默本身。   *   入睡之前,殷予怀以为自己会做梦,无论是那片通天的火,还是今日撞见的一幕,都太适合出现在他的梦境之中了。   但他没有,夜晚很平静,他也是。   隔日醒来时,杨三已经在房间外候着了。   今日是他与梁鹂成婚的大喜之日。   殷予怀想到这几个字时,发现,自己居然一丝喜悦也无。   他翻开之前梁鹂送过来的请柬,看着上面端正的“颓玉”二字。   殷予怀轻声笑了笑,让他顶着颓玉的名字,入赘幽王府。   外面已经锣鼓喧天,殷予怀的心,却静得可怕。   推开门,已经有奴仆端着衣饰,恭敬在外面候着。   他穿上一拢红衣,任由奴仆伺候。   待到装扮完毕时,周围的人都惊艳地垂下了头。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仙姿玉貌的公子,不像这凡间人,那清淡的眉眼之间,也恍若不染红尘。   殷予怀拾起最后的面具,对着铜镜,端正戴上。   他浅浅地勾出一抹笑,许久之后,又静静放下。   *   因为是入赘,殷予怀也在幽王府,所以婚礼流程省去了很多步。   等到殷予怀看见面前身着凤冠霞帔的梁鹂时,他的心,还是不由得怔了一瞬。   即便隔着盖头,他也能想象得到,她的美丽。   殷予怀牵过一段的红绸缎,牵着梁鹂,到了高座前。   上面的傧相欢天喜地,殷予怀端着地同梁鹂,行了对拜礼。   在抬起头的那一刻,殷予怀看见了对面,身着绛红色长袍,带着面具的男子。   即便殷予怀已经觉得自己的心再不会起波澜,还是诧异地望向了此时正抬起头的梁鹂。   那男子,是颓玉。   身着绛红色长袍,带着和他相似的面具,出现在他们的大婚之上。   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最后的一丝喜悦,也开始变淡。   他甚至现在便想掀开梁鹂的盖头,问她为何要做出这般的事情。   是她同他说,他爱她。   是她同他说,要同他成婚。   是她同他说,此后,会试着好好爱他的。   他都信了,可是呢?   殷予怀看着礼成,被人送进婚房的梁鹂,眼眸之中混乱了一瞬。   一种抑制不住的情绪,几乎要让他炸裂。   而几乎是下一瞬,殷予怀就看着,在宾客席位的颓玉,悄悄离开了。   殷予怀低头,轻笑了一声。   他握着手中的酒杯,听着身旁人一声又一声的祝贺声,饮下一杯又一杯酒。   直到夜幕,直到宾客散尽,直到宴席上,殷予怀再寻不到一壶能喝的酒。   在满目的红中,殷予怀的眼眸,也开始发红。   那些伪装出来的淡然,那些强迫压下的失望,还是会在一刻,复苏,然后以不可阻挡之势蔓延。   殷予怀不是没有想过这种情况,但是他从未想过,会来得如此之快。   显得他昨日所做的一切,都像个笑话。   殷予怀大笑起来,随后昏睡过去。   千杯不醉的殷予怀,在他与梁鹂的大婚之上,醉酒了。他的眼眸发红,眼尾泛泪,眉骨之间,满是颓废。   被人搀扶起来的那一刻,在寂静的黑暗中,殷予怀沉默地睁开了眼。   他望着寂寂无人的黑暗,看着远处的灯火。   他的意识,一瞬间变得很模糊。   直到被人推入房间,看见正端坐着,等他掀开盖头的梁鹂时,殷予怀的意识,才恢复了些。   他眼眸淡淡的,望着一旁掀开盖头的玉如意,想起婚礼上端坐在宾客席的颓玉。   这盖头,应该已经有人,为他掀过了吧?   殷予怀扯起一抹笑,握住了玉如意,他垂下头,掀开了盖头。   梁鹂轻笑着看向殷予怀。   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轻声道:“抱歉,来晚了些。”   梁鹂弯着眸,眨眼,起身转了个圈:“好看吗?”   凤冠霞帔,她又生的如此美,如何能够不好看?   殷予怀点头:“很好看。”   梁鹂过来,挽住殷予怀的胳膊,软声撒娇道:“好看,但是好重,你摸摸。”说着,她将人埋进殷予怀怀中,将缀满珠宝的凤冠露出来。   殷予怀摸了摸凤冠,随后看向怀中的人,她还在软声嘀咕着什么,殷予怀却已近听不清了。   他只是愣愣看着怀中的人。   在未见到鹂鹂之前,那些话,他都说的信誓旦旦。   只是放弃一个人,只是放弃一个满眼都是其他人的人,他为什么,做不到呢?   他甚至可以放弃自己的君位,放弃自己的生命,为什么不可以再多放弃一个人呢?   在这一刻,殷予怀问了自己很多次。   但是他问了自己多少次,就得到了多少次一样的答案。   因为——   这个人是鹂鹂。   殷予怀颤抖地抱住怀中的人,那些不可动摇的一切,开始持续地崩塌。   他想起昨日湖中冰冷的水,想起那颗被他两斧头砍倒下的桃树,他曾做了放弃她的每一步,却到最后,依旧不能放弃她。   那个关住殷予怀的盒子,隔断殷予怀所有情绪的盒子,也随着殷予怀的世界一般,持续地崩塌。   他的心中,又开始重复那个答案。   因为,这个人是鹂鹂——   所以他不能。   这一生,都不能。   得到审判的这一刻,殷予怀心中那根弦,彻底崩坏。他的痛苦和脆弱混杂在一起,在这喜烛燃烧的夜里,缓缓地浓郁。   “殷予怀,你怎么啦?”梁鹂感觉他抱着自己有些紧了,轻声问道。   殷予怀将人抱得更紧了些,在这一刻,他甚至说不出话。   梁鹂轻声笑起来:“太开心了吗?”她的手缠住他的腰,声音轻而柔:“但是,再开心,合卺酒总要喝吧。”   殷予怀没有说话,整个人埋在梁鹂的脖颈间。   梁鹂很少见到这样的殷予怀,她不由得弯了弯眸,踮起脚,在殷予怀耳边轻声唤道:“夫君~”   殷予怀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梁鹂不止唤了一声,她亲了一下殷予怀的耳垂,轻声在他耳边一遍遍呢喃:“殷予怀,从今以后,鹂鹂同你,便是夫妻了。   “日后,记得唤鹂鹂。”   殷予怀的指尖都泛上红,随着她的声音落下,唤了一声:“鹂鹂...”   梁鹂顿时笑起来,手搂住殷予怀的脖子,亲在他的下巴上:“那我们可以喝合卺酒了吗?”   殷予怀将人抱起来,放到了一旁的软榻上,随后拿起了桌上的合卺酒,认真地看向了梁鹂,他轻声问了一声:“鹂鹂,日后,你会爱在下的,对吗?”   梁鹂弯着眼眸笑了笑,同他交叠手,饮下了合卺酒。   她起身,带着微微的酒香,贴着殷予怀的耳垂,轻声回答了这个问题:“是的,殷予怀。”   说完,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轻笑着说道:“需要鹂鹂重复一遍吗?”   殷予怀怔怔看着梁鹂,缓缓点头。   梁鹂弯起眸,望向殷予怀:“是的,殷予怀~”   梁鹂将自己送进殷予怀的怀抱,轻声呢喃着:“为什么会觉得,鹂鹂不爱你呢?”   殷予怀认真地看着梁鹂,轻声地回复道:“以后不会了。”   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殷予怀决心将之前看到的一切,全都忘记。   他不曾在昨日看见颓玉亲吻了他怀中的女孩,也不曾看见今日宾客席上的颓玉。   就让他也自私一些,将鹂鹂在江州和汴京的一切全数隐藏,只要鹂鹂是他的,一切,都没关系的,不是吗?   殷予怀抱紧怀中的人,轻声地说了一声:“谢谢鹂鹂。”   他的怀抱很用力,但是没有弄疼梁鹂。   梁鹂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能听见他不止歇跃动的心跳声。她的手,缓缓地顺着殷予怀的衣衫而上,最后停留在他的脖颈间。   她向上望去,能望见脉络的青色。   梁鹂踮起脚,轻轻地吻在了殷予怀脖颈间能感受到脉络跃动的地方。   随后,目光灼灼地看向了殷予怀,软着语调撒娇道:“好重~”   殷予怀眸光晦涩,将人一把抱了起来,梁鹂搂着殷予怀的脖子,望着他。   但殷予怀没有将人抱去床榻上,而是将人抱到了铜镜前,随后将梁鹂小心地放在了软凳上:“在下帮你拆下来。”   梁鹂看着铜镜中,两个人依偎的模样,唇边勾起了笑意。   殷予怀俯下身子,细心地拆下梁鹂头上繁复的凤冠和珠宝钗环。待到将她的一头青丝垂下时,笑了笑。   他也看着铜镜,摸了摸梁鹂的头,看见梁鹂一副含笑的模样,手放在软椅之上。   不过一瞬,梁鹂的软凳,便被殷予怀转了过来。   软椅前,殷予怀半跪在地上,认真望着梁鹂,随后手向上,不太熟练地解开了她嫁衣上的第一颗鸳鸯扣。   梁鹂乖乖地躺在软椅上,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殷予怀。正看着,梁鹂突然发觉,殷予怀脸没有怎么红,但是耳垂骨已经红透了,她不由得轻笑了起来。   殷予怀的手,还放在嫁衣上的第二颗鸳鸯扣上,看见梁鹂突然笑了起来,耳朵更是红了些。   他像是知道梁鹂在笑什么,轻声唤了一声:“鹂鹂。”   梁鹂顿时不笑了,咬着唇,忍耐着,可这欲盖弥彰的模样,让殷予怀更折磨。殷予怀的手缓缓从第二个鸳鸯扣上下来,搂住了梁鹂的腰,上前一步,将人轻压在软凳上,声音低哑地说道:“鹂鹂,你欺负人。”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rwkk是谁又高估了狗子!   黑化,对,一章哈哈哈(等一会,好像是半章???)   狗子:...   ——————   感谢在2022-07-20 20:57:34~2022-07-20 23:5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口可乐鸡翅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五章   梁鹂眼眸含着笑, 手扯住了殷予怀的衣衫。   殷予怀灼热的呼吸顺着梁鹂的耳垂向上,梁鹂的手环抱着殷予怀的腰。   在灼灼的烛光下,两个人的眸, 在这一瞬间,互相静止。   殷予怀静静地看着梁鹂, 很久之后,才将人轻轻搂入怀中。   他的声音很低, 向来的冷静有些被打破:“鹂鹂...”   梁鹂轻轻笑起来, 拿起他的手, 放到第二个鸳鸯扣上, 她的眸认真地望着殷予怀,轻声说道:“为鹂鹂解开吧。”   殷予怀的手滞了一瞬,随后停留在了鸳鸯扣上。   解开第一颗鸳鸯扣,他已经能够看见鹂鹂白皙的锁骨。   解开第二颗鸳鸯扣...   殷予怀望向梁鹂, 见她正含笑望着他,他望向她殷红的唇, 和皎洁的眸,最后手轻轻一用力,第二颗鸳鸯扣便被解开了。   随着第二颗鸳鸯扣解开,梁鹂的衣裳瞬间松垮了大半。   衣裳随着动作滑落,她露出恍若凝脂的肩。   殷予怀眼眸已经不敢再向下,手却被梁鹂带着,到了第三颗鸳鸯扣上。   梁鹂的声音很轻, 恍若梁乐,缭绕在殷予怀耳边。   “这是, 第三颗。”   殷予怀的手久久不能动作, 他愣愣地看着梁鹂, 即便他们之前说好了一切,但是这一刻,他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梁鹂的手,按着殷予怀的手,轻轻地压在第三颗鸳鸯扣上。   因为前面两颗鸳鸯扣已经解开了,所以殷予怀的手心,一部分触碰到了梁鹂的滑腻的肌肤。殷予怀眸发深,手却还是不能动作。   梁鹂的手,也就静静地,放在殷予怀的手上。   终于,梁鹂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沉默,她软着音调撒娇:“衣裳好重,鹂鹂困了。”一时间,殷予怀的手一顿,随后稍一用力,第三颗鸳鸯扣便解开了。   梁鹂的嫁衣上,本就只有四颗鸳鸯扣,如今已经解开了三颗。   而在第三颗鸳鸯扣被殷予怀解开的一刹那,第四颗鸳鸯扣,就顺着嫁衣下滑的力道,轻而易举地自己断开了。   顿时,梁鹂外面的一层嫁衣,沿着软椅,滑落下去。   殷予怀半跪在地上,下意识接住了下滑的衣裳。   而梁鹂,此时只有一件薄薄的里衣,半躺在软椅上,目光如丝地看着殷予怀。   殷予怀不自觉放下了手中的衣裳,衣裳顺着他的手,缓缓地向下落,最后直直落在地上。   梁鹂轻笑着,望着殷予怀。   两人之间,本就很近,如今更是只隔了半个拳头。殷予怀将人珍重地搂入怀中,轻声问道:“是困倦了吗?”   梁鹂意味不明地轻嗔道:“你说呢?”   在梁鹂话落下的一瞬间,殷予怀将人抱了起来。   梁鹂很熟稔地搂住了殷予怀的脖子,目光灼灼地望向他。   此时已经形容不出殷予怀哪里红了,唇最红,耳朵其次,梁鹂坏心思地靠近殷予怀,轻声呢喃:“殷予怀,你的耳朵好红。”说着她松开一只手,摸了摸殷予怀的耳垂,继续说道:“不仅红,还很烫。”   殷予怀抱着梁鹂的手顿时紧了一瞬,幸而床榻就在前方,殷予怀小心将人放到床上。   一瞬间,梁鹂的眸,与殷予怀的眸,直直对上。   殷予怀握住拳,最后还是转了身,向着蜡烛在的地方去,等到一一吹灭了蜡烛,殷予怀终于觉得自己在这人世间了。   黑暗中传来梁鹂的轻笑声,她轻声问道:“平日你睡觉,不会留下一盏烛火的吗?那可是喜烛,殷予怀,你见过谁这个时间将喜烛吹灭的。”   殷予怀怔了一瞬,但是没有转身,他望着黑暗中鹂鹂的方向,轻声道:“不需要这些,不是困了吗,有烛火,会影响的。”   梁鹂的笑声,就没停止过。听见殷予怀一本正经地回答,咬起了唇,最后还是忍不住埋在被褥中笑起来。   之前失明的时候,殷予怀长时间处在黑暗的环境中,已经习惯了在黑暗中走路。所以即使现在没有烛火,他也很快地到了床榻边。   他的手在解开自己的衣衫时,顿了一下,随后放弃了解开衣衫。在黑暗中,他准确无误地寻到床榻上的鹂鹂,将人抱起来,随后放入被褥中。   “殷予怀——”梁鹂轻声撒娇起来。   殷予怀没有停下手下的动作,而是将被子压好。   虽然烛火都灭了,但是外面的月光和烛光都有照进来些,殷予怀还是能看见梁鹂整个人模糊的轮廓。   他静静地望着梁鹂的脸,轻声说道:“快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按照习俗,是要早起的。   在黑暗中,梁鹂的声音也轻了下来:“不用早起,我已经同爹爹说好了。明日我们不用去向爹爹请安。”说着,梁鹂的声音快了些:“不仅是明日,以后都不用。殷予怀,你是不是忘记啦,若是被爹爹看见你这张脸,我们该如何和爹爹交代。”   殷予怀没有忘记,只是觉得,一切从简,已经委屈了鹂鹂,如今这般的习俗,能够遵守的,还是遵守。毕竟,他也不可能一辈子不见幽州王。   听见梁鹂的话,殷予怀轻声道:“在下可以戴着面具,或者去寻郁岑...”   殷予怀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梁鹂从被子中起身,拉住了殷予怀的手:“不用的,虽然这宅邸名为幽州王府,但实际上,爹爹早就给我了。平日里,爹爹不在这府中的,你不必担心。日后那些事情,日后再说。郁岑那儿的药,会损害身体,我不想你用。爹爹那儿,我去应对就好,不需要你做什么。”   说完,梁鹂看着月光中的殷予怀。   殷予怀也看着她,在昏暗的月光之中,两个人都很认真。   许久之后,殷予怀点头:“在下知道了。”   梁鹂顿时有了笑意,随即望向他的衣裳:“为何还是如此装扮?殷予怀,我困了。”   殷予怀的手,顺着梁鹂的目光,放在了玉腰带上。   随机,在梁鹂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一把拉上了床帘。   “殷予怀,你干嘛!”梁鹂又惊讶,又忍不住笑。   殷予怀从柜子中寻出床褥,在一旁的软榻上铺好,望着从床帘中露出的脸,轻声说道:“这些日子,在下就暂住在这软榻之上吧。”   梁鹂拉开床帘,脚开始向下迈。   殷予怀本就一边铺着床褥,一边看着梁鹂,见到她如此举动,忙过去接住了她的脚。   已经褪去了罗袜,殷予怀的手,直接触碰到了滑腻的肌肤。但他一时间甚至没有心思管顾这些,只是蹙眉看着梁鹂。   梁鹂的脚,轻轻地踩在殷予怀的怀中,见他一副“凶巴巴”的表情,不仅丝毫不害怕,还跃跃欲试。   她声音很轻:“你能睡软榻,我为何不能?”   殷予怀将她整个人抱到床榻上,什么话也说不出。见到鹂鹂如此态度,他知晓,今日他如何都睡不得软榻了。   “在下不睡了。”他看着梁鹂,见到梁鹂眸中那抹笑,才移开眼。   见殷予怀不再做那些奇怪的事情,梁鹂这才罢休,她看着殷予怀的手,在放到腰带上时,指尖轻微地缩了一瞬,她轻笑着,抬眸望向殷予怀。   随后转过身子:“殷予怀,你怎么比我还害羞?”   被称“害羞”的殷予怀,终于解开了玉腰带。   他轻声叹口气,随即望向前方的背影。   待到衣衫褪得只剩下一件里衣,殷予怀的手,放到了梁鹂的肩上。   他从背后,轻轻地抱住她。   “殷予怀。”梁鹂低头,轻笑着。   殷予怀将人抱得更紧了些:“嗯,在下在。”   梁鹂的手,握住了殷予怀的手腕。殷予怀能够感受到手腕上的柔软和滑腻,他将头放在梁鹂的肩膀上。   梁鹂轻笑着,挣脱殷予怀的手。   看着很紧,但梁鹂想挣脱的第一刻,殷予怀便松开了手。   梁鹂转过自己的身子,望向殷予怀。   殷予怀也正看着梁鹂,他的眸光,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   这一刻,他已经拥有了他一生本都不该拥有的美好。   他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梁鹂。他炽热的呼吸,流荡在梁鹂耳间。   就在梁鹂觉得,殷予怀终于忍不住,要做什么的时候,殷予怀突然将她松开了。   随后为她铺好被子,将她的人,紧紧地裹进被子之中。   随后,又将自己紧紧地裹进被子之中。   梁鹂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反应过来的时候,殷予怀已经闭上了眼。   梁鹂声音一轻:“殷予怀!”   很快,她的头上,便多了一只手。他帮她顺着额间的发,声音很温柔:“鹂鹂,今日辛苦了,快些睡吧。”   梁鹂的眼眸怔了一瞬,随后自顾自地闭上眼。   但是想了一想,觉得还是有点气,又睁开,望向殷予怀。   殷予怀显然没有睡着,梁鹂望过来的一瞬间,他就看向了梁鹂。   “殷予怀!”一时间,梁鹂除了这句话,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殷予怀轻声一笑:“鹂鹂,睡觉了,即使明日不用早起,现在也很晚了。”   梁鹂轻声一“哼”,随后“生气”地转过身子。   殷予怀见状,手轻轻地拉了几下梁鹂。   等到那边出气的声音便轻了,才隔着被子,抱住了梁鹂。   梁鹂没有挣扎,或者懒得挣扎,黑暗中,她的眸光带了些疑惑。   抛开那些所有的算计,如今的殷予怀,为什么能够拒绝她?   梁鹂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还是转过身,认真着眸,望向殷予怀。   “你不喜欢我吗?”   殷予怀不意外梁鹂说出这句话,他以为,梁鹂居然说的一本正经,极为认真。   他顿时咳嗽起来,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   梁鹂的思维却已近开始发散:“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和我成婚?”   殷予怀忙否认:“在下没有?”   “没有喜欢我?”   一旦梁鹂开始胡搅蛮缠,殷予怀的嘴,便像是不会说话了一般:“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喜欢我?”梁鹂抬着眸,认真地看着殷予怀。   殷予怀正在张口,最后还未说出话,手先捂住了梁鹂的嘴。   再认真地解释道:“在下没有不喜欢你,你不要胡说。”说完,殷予怀才发觉自己的放肆,忙移开了手。   梁鹂轻声笑着:“啊,我在胡说啊。”   殷予怀忙抬头,犹豫解释道:“在下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   殷予怀没再让梁鹂说完,他将梁鹂搂过来,直接吻住了她。   梁鹂没有挣扎,反而轻轻地闭上了眼。   许久之后,房间内,只能听见梁鹂轻微的喘|息声。殷予怀逐渐放开了梁鹂,声音有些发哑:“鹂鹂,睡觉了。”   梁鹂的眸中,恍若住进了星辰。   她此时已经钻进了殷予怀的被子,双手搂住殷予怀的脖子,轻声在他耳边呢喃:“殷予怀,洞房花烛,你先是吹灭了喜烛,如今又要安寝,是何意思?”   殷予怀轻笑了起来,随后将人|压在身下。   他的手,顺着梁鹂的脖颈向上,望着梁鹂,轻声说道:“梁鹂,你才多大呢,想些什么呢,何处看的这些。那些话本子,明日在下便全都焚毁。”说完,殷予怀没有再执意一人一方被子,反而将梁鹂抱在了怀中,轻声哄着:“鹂鹂,睡觉了。”   黑暗中,梁鹂搂住了殷予怀的腰身,她依偎在殷予怀的怀中。   这是她数十年来,第一次,在别人的怀中睡觉。   她闭上眼,轻声地在心中,想着日后的事情。   殷予怀见到怀中安静了下来,唇淡淡地扯起一抹笑。   如若鹂鹂再继续下去,他是真的会坚持不住的。   毕竟,这是鹂鹂。   殷予怀也渐渐地闭上了眼,手轻轻地拍着怀中的人。   鹂鹂还小,他不能做出如此禽兽之事。   他不想要鹂鹂,像他的母妃一般。   不可以。   *   待到清晨的第一缕光照进房间时,殷予怀先睁开了眼。   看着怀中的鹂鹂,他怔了一瞬,随后那些关于昨日的记忆开始复苏。   原来,他们已经成婚了。   殷予怀认真看着怀中的鹂鹂,忍不住靠近了些。   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殷予怀又闭上了眼。这是他从前醒来的时间,但是日后,他要和鹂鹂一个时间醒来。   殷予怀没有睡着,时不时会睁开眼睛,看看梁鹂。   即便怀中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但他还是觉得虚幻得可怕。他从未觉得自己拥有的如此之多,以至于他现在开始怀疑拥有的一切的虚幻。   他是真的,鹂鹂是真的。   但是殷予怀从始至终,心底都觉得,他拥有鹂鹂这件事情,是假的。   随着一次次苏醒,一次次确认,殷予怀终于开始缓缓确定。   原来,他怀中的鹂鹂的真的,他如今拥有鹂鹂,也是真的。   一种压抑不住的满足感,敲击着殷予怀的心脏。   就在这时,梁鹂睁开了眼眸。   一瞬间,殷予怀甚至觉得,是自己心脏的跃动声,吵醒了鹂鹂。   他几乎下一刻就要道歉,却在要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发现自己的话荒唐到可怕。   “殷予怀,早上好。”说着,梁鹂将自己向他的怀中更钻了些。   殷予怀摸了摸梁鹂的头,轻声说道:“鹂鹂,早上好。”   见梁鹂又有睡过去的迹象,殷予怀不由得轻笑,他的声音和晨光一般温柔:“鹂鹂,还困吗?”   模糊的嘟囔声从怀中传来,殷予怀笑着将人搂紧:“那继续睡。”   梁鹂像是点了点头,随后真的睡了过去。 八!零!电!子!书 !w!w!w!.!8!0!8!0!t!x!t!.!c!o!m   殷予话听着她睡熟的呼吸,眸中的笑意,更浓厚了些。   他,反正睡不着了。   于是随意从床边拿了一本书,还没翻开,就发现这书比市面上一般的书,材质要好些。殷予怀好奇翻过一页,然后——   他就将书放回了原位,静静看着怀中的鹂鹂。   她缩在他的怀抱中,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的半张脸。   他伸出手,轻轻戳了戳她软乎乎的脸颊,轻声说道:“这种书,怎么能够放在床上呢,不乖。”   像是被自己的说辞逗笑,殷予怀慢慢收回了“不乖”那两个字。   他也就只能在这种时候说说,当着鹂鹂的面,他如何敢说出口。   他怎么舍得说出口。   殷予怀闭上眼眸的那一瞬间,觉得全世界,都在自己的怀中。   他从未体验过如此单纯的快乐。   没有尔虞我诈,没有斗争算计。   他甚至不需要去获得任何东西,只是因为平凡地生活着,就很快乐。   而这些快乐,都是鹂鹂带给他的。   殷予怀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了一句。   “鹂鹂,谢谢你。”   *   待到梁鹂再醒来,已经没有看见床榻上的殷予怀了。   正在她准备下床的时候,殷予怀提着早膳,推门进来了。   因为出了房间,他进来的时候,面上还戴着面具。   梁鹂原本要下床的动作止住了,望向了前方的殷予怀。   殷予怀放下了手中的早膳,随后随意地摘下了面具,轻声道:“不困了吗?”   梁鹂看了看外面的日色,脸陡然一红。   好像,已经日午了。   殷予怀从一旁拾起罗袜,向着床榻边去。他很熟练地跪坐在床榻边,抬起梁鹂小巧精致的脚,轻轻地系上罗袜。   梁鹂好奇地看着殷予怀,没想到他的动作会如此熟练。   殷予怀又为她穿上了另一只,才轻声说:“以后不能光着脚。”   梁鹂被逗笑,身子都在轻微地耸动,她的头在殷予怀的肩头。   “殷予怀,从前没有人管我的。”   殷予怀眸色很淡,声音却很温柔:“那以后有了。”   “那我后悔了。”梁鹂的脚踩入殷予怀怀中,顺着力气,离殷予怀远些。   殷予怀没有直接拉住梁鹂的腿,他怕弄疼她。   只是等她安静呆着床边一角时,轻声说道:“来不及了,成过亲,拜过堂,来不及后悔了。”   梁鹂轻声“啊”了一声,笑着道:“真的吗?那怎么办啊。”   殷予怀无奈地将人抱过来,轻声说道:“光着脚在这房中跑,会着凉的。”梁鹂轻声一“哼”:“殷予怀,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你可以是。”殷予怀小声道。   梁鹂轻轻一拳头,殷予怀顿时笑了起来:“好,鹂鹂不是,那鹂鹂能赏个光,勉为其难陪在下用一次膳吗?”   梁鹂作犹豫状,随后轻轻点头:“那就,勉为其难吧。”   殷予怀为她穿好衣服,再把饭盒中的菜摆好。   从始至终,梁鹂就坐在凳子上,看着殷予怀忙来忙去。   她有些诧异殷予怀的细心,却又想到,其实从她第一次遇见殷予怀开始,殷予怀便很细心了。   她认真看着殷予怀,待到殷予怀看向她时,眸中弯起笑。   摆好膳食,殷予怀推开窗,看见梁鹂院子中那颗桃树时,怔了一瞬。但是很快,他就回到了桌子旁。   用膳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讲话。   只是时不时,殷予怀会为梁鹂布菜。   待到快用完膳时,外面传来了青鸾的声音。   梁鹂接过殷予怀递过来的手帕,擦拭了一下唇角,轻声道:“青鸾,进来吧。”   青鸾最初进门时,低着头,不敢四处看。   最后不得已抬起头,望向梁鹂和殷予怀时,眼眸中有些惊讶。   殷予怀收拾着桌上的碗筷,青鸾忙过去:“姑爷,我来吧。”   这个称呼,让殷予怀和梁鹂都是一怔,但是很快,两个人都反应过来,的确...青鸾这么唤,也没什么问题。   殷予怀摇头:“不用了。”   青鸾小心地望了梁鹂一眼,见到她的小姐,已经梳洗好了,穿戴好了,如今早膳都用好了。   青鸾知晓她的小姐,自己是不会做这些的,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做这些的,是殷予怀。   不知为何,青鸾咽了一下口水。   她看着殷予怀提着用完膳的盒子出去,甚至关上了门,那种奇怪之感,就更浓烈了。   “小、小姐。”青鸾忙到了梁鹂声音,声音有些颤抖。   梁鹂其实还是有些没有醒,此时眼眸已经半垂着。   听见青鸾的声音,她的眼眸微抬了抬,随后又放下:“嗯?”   青鸾有些说不明白心中的感觉,最后只能犹豫间说道:“小姐,我觉得,有些奇怪。”   “殷予怀吗?”梁鹂眸抬起来了些,开始步到软榻之上。   青鸾点头:“是,小姐,你也觉得吗?”   梁鹂躺在软塌之上,摇头:“不,我没觉得,只是适才这房间中,只有你,我,殷予怀三人,青鸾所说的,哪里会是别人呢?”   青鸾话说的越来越犹豫:“小姐,我就是觉得有些怪异。”   梁鹂轻声笑了起来,望向青鸾,一语点醒梦中人。   “是因为平日你做的那些事情,如今都有人为你做了,所以你才觉得奇怪吗?”   青鸾轻声“啊”了一声,随后眨了眨眼,最后点头。   “好像、好像是。”   梁鹂被逗笑:“这样不好吗,日后这些事情,都交给殷予怀,青鸾你便悠闲了。”   青鸾忙摇头:“不要,服侍小姐,为小姐做好一切事情,是青鸾的责任,怎么可以因为小姐——”   见到青鸾顿住,梁鹂抬起眸,向青鸾望去。   青鸾顿了顿,随后吞吐到:“怎么可以,因为小姐,大婚,大婚,就,就,让青鸾...”最后,青鸾还是没有说完。   梁鹂轻声一笑:“他怕你不适应,不是把屋子和我,都给你留出来了吗?”   青鸾脸顿时红了起来,小姐这讲的什么话。   梁鹂继续说道:“没事,他一时半会不会回来的,起码,起码等到你出去半个时辰后,他才会回来吧。”   青鸾脸上的红,缓缓消散,她看向罪魁祸首——躺在软榻上的梁鹂,眸中闪过一丝疑虑,随后有些担忧地问道:“小姐,需要青鸾去拿药吗?”   梁鹂原本正笑着,听见青鸾的话,笑意淡了些:“不用。”   青鸾更是担心了些:“小姐不能这个时候——”   梁鹂已经从软榻上坐起来,她望着青鸾,硬生生让青鸾说不出下面的话。   青鸾最后闭上嘴巴,低下头。   梁鹂转过身,有些不愿意说出如此丢脸的事情:“没有。”   青鸾有些没有听清:“啊,小姐?”   梁鹂望着窗外的桃树,轻声说道:“没有,昨夜你不是在门外吗,都没有叫水。”   青鸾有些惊讶:“是小姐——”   梁鹂摇摇头,不再说话。   她反正如何都对青鸾说不出昨日殷予怀说的那些话。   什么,叫做,她还小。   不过,梁鹂眼眸怔了一瞬。   她想起红缨报回来的那些消息,当年殷予怀的母妃,也就是先皇后,就是因为难产而死的。   殷予怀,可能会害怕吧。   梁鹂闭上眼,听着风声。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疼了一瞬。   她从未见过娘亲,但是在她儿时的那些岁月中,爹爹为她撑起了整个世界。   但是殷予怀呢?   先皇后难产,血崩,生下殷予怀的当日,便离开了这个世界。   而皇帝,甚至还没有等到殷予怀足月,就将他送到了幽州。   那些爹爹曾经为她撑起来世界的岁月里,殷予怀是没有人,为他做这一切的。   梁鹂抬起眸,看着远处飞起的鸟雀。   或许,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地犹豫。   那些还未真正开始的事情,是否还要继续。   *   殷予怀回到了之前的院子。   他不想让鹂鹂感受到不适应。   虽然鹂鹂没有表现出来,但是他知道,有些东西,强求不得。   想到昨日发生的一切,殷予怀眸中有了笑意。   其实,他真的已经很知足了。   殷予怀看着院子中那棵桃树的残骸,坐在了残骸旁。   他轻声在心中道了个歉。   是因为他的迁怒,才让这棵,好不容易拥有生机的树,如今又陷入了如此境地。   杨三说,这棵树虽然被他砍掉了一截,做了柴火。   但是剩下的地方,如若在别的树上栽种得好,说不定,能够再生出芽。   想到这,杨三便推开了院子。   殷予怀见到了那位杨三口中懂园艺的高人。   是一位有着白胡子的老人。   见到这棵桃树变成了如此模样,老人的眉,全都皱起来。   杨三在一旁道歉:“元老,是我家公子鲁莽,才让这棵树,变成了这样...”   元老直接向着殷予怀看过来:“就是他?”   殷予怀看向杨三,杨三无奈点头:“是,这就是我家公子。”   元老一挥袖子,就要走,嘴里念叨着:“当初老夫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树给救回来,要不是鹂丫头求老夫,老夫才不救呢。好不容易救回来了,你们竟然如此对待它,老夫真气哉。”   殷予怀忙追了上去:“是在下的错,辜负了元老一番好意,日后定然不会了。”   元老左看看,又看看,最后轻声嗤笑了一声:“你是昨日同鹂丫头成亲那个小子?”   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端正行了一礼:“正是,但是砍树之事,是在下一人所为,还望元老勿要——”   还未等殷予怀说完,元老已经不耐烦地挥袖子:“怎么和那丫头说话语气都一样,那丫头要气我的时候,说话就是这个语气,走开走开,让老夫看看树。”   殷予怀忙让开,脑海中回荡着元老刚刚那句话。   “鹂鹂同他一样的语气?”殷予怀勾起唇。   有些可爱。   元老蹙眉,围着那棵树,转来转去,最后手中的拐杖都是要扔出去。   殷予怀默默垂眸,就听见一声怒吼:“要不是因为鹂丫头,老夫绝对不会,你们,你们,把这树砍了还不算,还,还劈开?老夫真是——”说着说着,元老向后退了几步,杨三忙上去,扶住了元老。   幸而,只是一瞬,元老就恢复了。   拐杖不断地敲着地,最后说:“算了,都答应鹂丫头了,明日我再来,你们都在这院子中。”   杨三看了殷予怀一眼,殷予怀点头,杨三追上去,搀扶住元老。   殷予怀则继续坐下来,认真地看着面前这棵被他砍了一半的树。   即便他不明白这些,也知道,这树再怎么救,也是在别的树上面谋新生了。   殷予怀的手,摸了摸树干,轻声在心中又是说了一声“抱歉”。   看了看天色,殷予怀知道自己差不多该回去了。   想起昨天晚上的一切,殷予怀耳垂有些发热。   他早上离开时,将那本书藏起来了。   那种书,不适合给鹂鹂看。   殷予怀点点头,觉得自己想的很对。   待到回去的路上,殷予怀突然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但是只是一瞬间,那道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殷予怀甚至觉得是自己看错了,但是他向来没有看错这个毛病。   只是,再细细看出,的确看不到那道熟悉的身影了。   ...颓玉还在这府中吗?   还是,真的是他看错了?   殷予怀的心,有一瞬间,下落了番。   他不知晓为何颓玉会在这府中,也不知道,如若颓玉在这府中,为何鹂鹂还要嫁给他。殷予怀的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待到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情绪时,他已经快到院子前。   殷予怀逼迫自己将这种情绪放下去,他握紧拳,望向小院的门。   起码,他应该相信鹂鹂,不是吗?   想到这,殷予怀心中像吃了一颗定心丸。   他轻声吐了一口气,眸中开始浮现往日的温柔。   他要忘记从前看见的那些事情,如今已经不一样了,他已经同鹂鹂成婚了,那样的事情,日后就不会发生了。   他如今这般的揣测,实在是在辱没鹂鹂。   殷予怀在心中骂了自己几声,随后推开了小院的门。   此时,青鸾正在院子中扫着地,见到他推门进来,轻声唤道:“姑爷。”   青鸾说出口的那一瞬,她手中的扫帚微微向后滑了一下,殷予怀听见的那一瞬,第一反应也是怔住。   从前青鸾,在两人照面时,总是唤殷予怀:“殷公子。”   如今陡然唤了称谓,无论是青鸾,还是殷予怀,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但再反应不过来,也是要反应过来的。殷予怀点头那一瞬,抬眸,就看见鹂鹂正倚在窗边,含笑看着他。   他没有和青鸾说什么,向着房间的房间去。   待到他推开门,鹂鹂已经到了软塌上。   “殷予怀,我的小人本呢?”梁鹂用手撑着脑袋,看向殷予怀。   殷予怀一怔,疑惑道:“小本人?”说出口那一刹那,才意识到,鹂鹂口中的小人本,就是他早上看见的——   殷予怀耳锁骨顿时红了起来,他摇头:“不知道。”   梁鹂的脚轻轻晃着:“殷予怀,你骗人,快还给我。”说着梁鹂可惜了一声:“很贵的,很稀罕的,现在已经绝版了,很久以前就买不到了的。”   原本用喝水来掩饰尴尬的殷予怀,咳嗽了起来。   梁鹂面上的可惜也变为了笑意:“殷予怀,我就知道是你做的,快些还给我,你又不需要。”   殷予怀刚刚止住咳嗽,就听见那么一句。   他无奈笑道:“什么叫,我不需要?”   梁鹂轻声叹了一声:“字面意思啊,昨日~”她拖长音调,笑颜灼灼,望着殷予怀。   阳光从窗台洒下来,在软塌上洒下一片光。   而梁鹂,沐浴在那片光中。   殷予怀能看见她白瓷的脸,修长的脖颈,和衣裳松散之下的滑腻的白痕。   他忙转过头,白日同晚间,还是太不同了。   梁鹂从软塌上下来,从后面抱住了殷予怀。   夏日衣裳穿得单薄,殷予怀甚至能够感受到梁鹂透着热气的身躯,他眼眸不由得深了一瞬。   听见身后笑声响起的那一刻,殷予怀才知晓,鹂鹂又是故意的。   她像是知道他很爱她,知晓他心底受不住她丝毫的挑|拨。   殷予怀转过身,看向梁鹂,眼眸中满是温柔。   她没错。   他的确很爱她。   不再控制自己,吻上去的那一刻。   殷予怀想,他的确,也受不得,她丝毫的挑|拨。   作者有话说:   熬着头疼写的,我明天应该会改改,啾啾宝们~   ————   感谢在2022-07-20 23:53:31~2022-07-21 23:48: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悦乐 6个;叶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GJDC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六章   直到青鸾在门外敲响了门, 殷予怀才眸色晦暗地松开怀中的人。   梁鹂扯着他的衣领,顺势从软榻上起来,望着被敲响的门, 轻声在殷予怀耳边呢喃:“殷予怀,从前青鸾进我房间, 从来不敲门的。”   殷予怀搂住梁鹂的腰的手一紧,随后红着耳, 从软榻上起身。   见到殷予怀顾自出去, 梁鹂轻笑了一声。   青鸾与殷予怀擦肩而过, 还来不及行礼, 就看见,殷予怀很快地出了门。看着方向,应当是要去书房。   青鸾一怔,望向软榻上的梁鹂。   “小姐。”   梁鹂垂着眸, 懒散地卧在软榻上,听见青鸾唤她, 也不过轻微地翻动了一下身子。   待到青鸾脚步声渐近,梁鹂睁开眼,看着跪坐在她面前的青鸾。   “怎么了?”她微微抬起的眼,带着些许水光,泛着唇上的水光,一副美人春|色图。但她好像对这一切,浑然不知, 只是轻笑着望着青鸾。   青鸾如实禀报了下面的人传上来的事情。   梁鹂本来有些困倦,听了三两句后, 眼眸变得清醒起来:“红缨那边的人, 传过来的吗?”   青鸾点头:“是, 小姐,是我们安插在汴京那边的人。红缨让我来告诉小姐时,还请问小姐,她应该什么时候去汴京。”   梁鹂的手缓缓撑起头,她也抬眸,望向窗外那棵桃树。   “汴京,如若要去汴京,暂时便不能将霜鹂的事情说出来了。倒是我,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些。只能暂且搁置一段时间...”梁鹂不喜欢这种计划被阻断的感觉,眼眸中闪过一丝狠厉:“那去寻颓玉吧,明日便让他入府。”   青鸾欲言又止,她觉得小姐在颓玉这一步棋上,太过激进了些。   如若真的按照小姐所言,殷予怀究竟要多爱小姐,才能够忍受接下来的一切。   青鸾犹豫许久,还是说道:“小姐,颓玉的事情,真的如此必要吗?殷予怀已经,已经同小姐大婚了,他那日已经看见了小姐和颓玉的事情,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小姐,事情到这里,已经足够了。”   梁鹂像是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面对青鸾的阻止,她没有生气,也没有烦躁,只是有些好奇。   她不再用手撑着身子,反而坐起来。   她的眸中浮现了一丝疑惑:“青鸾,你为何会为殷予怀说话?”   青鸾这才发觉自己的放肆,连忙跪下来:“小姐,是青鸾的错。”   是“错”而不是“多嘴”,梁鹂眸中兴味更甚,手抬起了青鸾的手:“起来吧,你知道,我不需要你这样。让我猜猜,你为何会为殷予怀说下这番话。”   青鸾起身,低垂着头。   梁鹂声音很轻:“是因为,你觉得,他真的很爱我?”   青鸾没有摇头。   梁鹂轻声一笑,随后缓缓从软榻上下来,随意从一旁扯了一件外衫:“青鸾,看着我。”   青鸾抬起头,愣愣看着梁鹂。   梁鹂很随意地用外衫裹住了身子,嗓音很轻,却带着笑意。   “青鸾,如若是因为这个,颓玉也很喜欢我,他的喜欢,或许也不会比殷予怀少一分。那我是否也不应该将颓玉卷入这件事情了?”   青鸾下意识摇头:“不是,颓玉和殷予怀不一样,颓玉背叛了小姐,他放走了霜萋萋,破坏了小姐计划。”   梁鹂温柔地听着青鸾说完,随后接着她的话回道:“那殷予怀,没有背叛我吗?”   青鸾顿住,张口欲言,却又说不出话。此时的小姐,给她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梁鹂为青鸾补全了后面的话:“好像是的,殷予怀的确没有背叛我。他背叛的是霜鹂,的确,不算,背叛了我。”   梁鹂笑起来,挺直的身子微微弯下。   青鸾手握紧,最后还是说出了那句话:“小姐,不是,不是的。”   梁鹂没有再听青鸾说完,她挥了挥手,有些不想再听下去了。   她的确没觉得殷予怀背叛了她。   殷予怀背叛的人,早就死在了一年前的大火中。   那火,还是她亲手放的。   青鸾眼眸已经发红,罕见地没有听梁鹂的话,青鸾愣在原地,张口,有些呜咽。   “小姐,小姐,那些都是、都是小姐。”   梁鹂无奈地望向青鸾,她才不想逗哭青鸾。她的眼泪,多半的装的,青鸾的泪,次次都是真的。   她起身,疑惑地望向青鸾,眸色无奈,手却温柔地帮青鸾擦拭脸上的泪珠:“青鸾,怎么这么爱哭,我只是说了些,我们都知道的事情,不是吗?你真的觉得,在废院中陪伴殷予怀半年的霜鹂,是我吗?如若是我,那些奇怪的事情,又怎么会发生。”   青鸾说不出话。   她从未觉得小姐是两个人。   霜鹂是,小姐如若被好好保护,长大的模样。   她始终没有办法,将霜鹂和梁鹂割席。   但是,在小姐的心中,好像不是这样的。   青鸾红着眸,泪珠一颗颗落下,在梁鹂伸手为她擦去的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了整件事情的奇怪之处。   小姐在意的,好像从来不是殷予怀在废院中做过的那些事情。   那些对于小姐而言,实在算不上背叛。   小姐真正在意的,是殷予怀来到幽州之后,对她每一分爱意的表现。   殷予怀所展现出来的,每一分对小姐的容忍、包容、隐忍、退让,都是在倾诉着他对霜鹂的爱。   而小姐,从未觉得,自己是霜鹂。   青鸾衣袖下的手颤抖了一瞬,随后恍惚地望向面前含笑的小姐。   直到推开门出去的那一刻,青鸾才瘫软身子。   从始至终,小姐没打算放过任何人。   无论是颓玉、殷予怀。   还是——   她自己。   青鸾眸中满是泪,忍不住地一颗一颗向下流。   如若她刚才那个猜测是真的,她不知道,殷予怀要如何,才能真正破开这个局。   没有办法。   无论殷予怀表现地多么爱小姐,小姐都会觉得,这是他对霜鹂的爱。   可如若殷予怀表现的不爱小姐,那小姐便会觉得,殷予怀不爱她这个人。   这是一个,无论殷予怀怎么选择,都必死的局。   而对于小姐而言,如若殷予怀爱她,是因为殷予怀爱霜鹂;如若殷予怀不爱她,是因为...殷予怀从来没有爱过梁鹂。   青鸾颤抖着,有些想进去,直接抱住她的小姐。   但青鸾不能。   她看不出小姐的喜乐,但是在这场游戏之中,有权利终止一切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小姐。   青鸾一瞬间,也有些茫然。   对她而言,无论是八岁之前的小姐,还是十岁之后的小姐,都是小姐。   所以,无论是废院之中的小姐,还是幽王府之中的小姐,都是小姐。   但是,对于殷予怀而言呢?   即便不谈论殷予怀,对于小姐而言呢?   青鸾有些受不住,她向着红缨的院子走去,她的思绪如乱缠的麻线,此时什么都思考不了。   但是走到红缨院子前的时候,青鸾突然又止住了脚步。   她没有忘记颓玉的事情,如若颓玉在小姐的局中,那红缨呢?   青鸾在门前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沉默地走远了。   一门之隔,红缨听着门外的声音缓缓消失,拿起了手中的包裹。   红缨眼眸清冷,和平日并无两样,只是在青鸾转身之时,眼眸直直望向前方。   *   想到青鸾的泪,梁鹂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脸。   她是不是将青鸾吓着了?   不过这个想法,也只是停留了一瞬,梁鹂躺在软榻之上,轻轻地闭上了眼。   她从前,总是会在睡梦之中,梦见那两年在寨中发生的一切。   她谋杀了身体中那个霜鹂,才能从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炼狱中爬出来。   梁鹂抬起自己的手,仿佛能够感受到那时的粘稠。   她唇边的笑更温柔了些,那些翻涌令人作呕的回忆涌上她的心头。   待到睁开眼那一刻,梁鹂静静地想,昨夜在殷予怀怀中,她倒是没梦见这些东西。   这个时候,她反而没有笑了。   她静静地望向院子中那棵桃树,手抬起来,恍若要触碰到。   但是她和桃树之间的距离,隔着长廊,隔着半个院落,她无论如何,也是够不到的。   梁鹂轻声地对桃树说了什么,但是声音太轻了,谁也没有听见。   她缓缓垂下眸,感受从窗边吹过来的风。   其实青鸾说的没错,颓玉的事情,必要性,真的没有那么大。   但是,梁鹂轻轻地勾起唇。   她就只是想知道一件事。   她用了这么久都在确定的一件事。   殷予怀,究竟有多爱霜鹂。   如若可以舍弃谋划、舍弃帝王之位,甚至舍弃生命。   那在他舍弃这一切后,面对她的背叛,他会如何?   她只是,太好奇了。   *   殷予怀此时正在书房中,认真执笔,在宣纸上作画。   他想为鹂鹂,画一整个屋子的画像。   想到他为鹂鹂画的画像,能够摆满一整个屋子的画面时,殷予怀笑意浅浅。   他的面色依旧有些苍白,但是比起前些日子,已经好了不少。   那日虽然落了水,但是没有造成很大的损伤,喝了杨三为他煎的药之后,身子也就无恙了。   殷予怀望着画中的鹂鹂,缓缓地放下了笔。   他走过去,推开窗。   看见书房前面一棵不知名的树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回到书桌旁,拿起笔,简单地勾勒一下形状。   看见秋千的雏形出来时,他拿起宣纸,向着门外走去。   待到他推开门,在院子中等待的杨三忙起身:“殿下。”   殷予怀将手中的宣纸递过去。   杨三忙接过,看了一眼,诧异道:“殿下是想为梁小姐扎个秋千?”   殷予怀也没觉得杨三的称呼有哪里不对,点了点头:“难做吗?”   杨三忙摇头,那日梁鹂在他们的小院扎秋千时,他就站在一旁看着,不难。   只是,杨三轻声询问:“公子是要自己做吗?”   殷予怀点头:“嗯,在下自己做。”   他眸中的笑意很浅,很淡,也很温柔。   杨三的心一颤,那些他还来不及对殿下说出的话,此时好像已经失去了说出的权利。他如何能够在殿下如此欢喜的时候,戳破那些东西   梁鹂瞒着殿下,做了很多事情。   但是真正对殿下造成损害的,其实也说不上几件。   杨三转身,接过宣纸,去准备需要的东西。他的心中还是犹豫了一瞬,他总觉得,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这般想着,杨三转身,望向殷予怀:“殿下。”   殷予怀正垂下眸,望着院中那颗被砍了一半的树,听见杨三唤他,轻抬起眸。   杨三怔了一瞬,他已经很久没有在殿下眼中见到如此温柔平和的表情。   这几日的一切都告诉他,能够让殿下喜乐的,只有梁鹂。   杨三再一次地犹豫了。   他真的要戳破这一切吗?   戳破这一切,事情真的会变得更好吗?   梁鹂不也没有伤害殿下,如若他把事情告诉殿下,殿下...会如何?   杨三见过殷予怀毫无求生意志的模样,一瞬间,杨三甚至不敢再赌分毫。   殷予怀也只是应了一声杨三,他的心思,更多的,在他面前的桃树上。   杨三久久不说话,殷予怀都快忘记了院子中有杨三这个人。   最后,杨三只是沉默地离开了。   上次他拿给大夫的,他身上毒的解药,大夫那边已经说,有了进展。   他如今,的确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就,再等等吧。   杨三颤抖地闭上眸,他不知道他的决定是对是错。   但是又好像,怎么都是错。   从之前他选择背叛殷予怀的那一刻起——   无论他是因为什么原因,无论他是否愿意。   他日后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1 23:48:19~2022-07-22 20:59: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1433798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七章   不过两个时辰, 杨三已经寻来了扎秋千需要的全部东西。   殷予怀听着讲着,手开始试着搭起来,看着初步有了形状, 殷予怀停下了手。   他想在鹂鹂的院中,那颗桃树下, 扎一个秋千。   至于今日,试试便好。   只是, 殷予怀垂下眸, 他想扎好了, 再让鹂鹂看见, 那就得寻到一个鹂鹂出去的时间。   这般想着,殷予怀向着杨三招手,轻声吩咐:“先收起来吧,等过两日, 再拿出来。”说完,殷予怀起身离开了。   即便在幽王府, 殷予怀还是戴了面具。换一身衣裳,府中的奴仆便不大认得出了。殷予怀摸了摸脸上的面具,眼眸下垂,他不可能戴一辈子面具,但如若回到汴京,有些事情,便变得太复杂了。   鹂鹂并不喜欢皇宫, 他也并不想拿回储君之位。   他已经为殷予愉准备好了一切。   等到父皇下旨立殷予愉为储君的那一日,他在宫中安排的人, 就会杀了宋映葭。   不计, 任何后果。   殷予怀的眸暗了一瞬, 相较于殷予慈那个伪君子,他宁愿殷予愉上位。只是,殷予愉可以上位,宋映葭却不行。   这十年来,宋映葭的动作太大了。   大殷,不能容忍这样的妃子存在,日后,也绝不能有这样的太后。   当年他从幽州回到汴京,那一次的刺杀。   虽然是殷予慈下的手,但是背后,也有一分宋映葭的身影。   虽然查了这么多年,殷予怀都未发现端倪。   但他还是觉得宋映葭手中,一定是有什么威慑霍锦月和殷予慈的东西。   这么多年来,霍锦月做的事情,一件一件暴露在日光下。   但是宋映葭,却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殷予怀轻声嗤笑一声,就是因为宋映葭太干净了,后面发生的一切,才变得如此不寻常。   这样干净的宋映葭,却大费周章杀了一个冷宫的嬷嬷,甚至将鹂鹂送到他身边。   这里面,还有太后的手笔。   殷予怀停在了原地,即便他查了这么多年,也始终没有查清,究竟是什么事情,能够把宋映葭、霍锦月和太后都牵扯其中。   那个冷宫中的嬷嬷,是母后曾经的婢女。   这样一个在冷宫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婢女,究竟,哪里得罪了宋映葭。   一切疑点,到宋映葭的周边,便再查不下去。   殷予怀垂下眸,随后淡淡望向远方。   无论如何,宋映葭此生,都不能登上太后之位。   她身后的四大世家,已经不能够再拥有这样一位太后了。   至于当初宋映葭为何将鹂鹂送来他身边。   殷予怀眼眸之中多了些狠厉。   鹂鹂成为他的通房,此生,殷予愉便同鹂鹂,再无一丝可能。   这便是,宋映葭,唯一的目的。   至于为什么不杀鹂鹂,自然是因为,害怕殷予愉的记恨。   殷予怀眼眸闭上,靠着亭子坐下来。   他可能还是寻机会,回一趟汴京。   他如今对帝王之位毫无兴趣,但是有些事情,他不能让它出现一丝闪失。   彼时,他一定会对鹂鹂坦诚。   *   晚间,颓玉便被青鸾带进了府中。   看着前面的青鸾,颓玉似乎想问什么,最后却还是问不出口。   青鸾像是感受到了,停住脚步,转身,看着颓玉。   颓玉一双好看的眸,此时带了些疲倦。   他像是被千万张网缠住,试图挣扎,却被缠得越来越紧。   “青鸾。”他声音很轻,衣袖下的手已经握拳。   青鸾认真地看着颓玉,她对颓玉有怨气,但是她毕竟和颓玉一起在小姐身边十多年。如若可以,青鸾希望颓玉自己意识到一切。   颓玉挣扎了很久,最后声音很小地问道:“她离开幽州了吗?”   青鸾蹙眉,随即明白颓玉口中的人是红鹦。   青鸾怔了一瞬,有些没想到,这个时候,颓玉竟然会想到红鹦,她顿了一下,随后很快道:“离开了,昨日离开的。”   颓玉怔了一瞬,随后不再说话。   青鸾也没有再说什么:“走吧,小姐要我把你安排到落竹院中。此后,如若不是小姐传唤,便乖乖呆在院子中吧。”说着,青鸾声音还是软了一点:“颓玉,那样的事情,一次就够了,不要再有第二次了。”   在青鸾看不见的地方,颓玉的眸色,变得越来越暗。   他轻声重复了一遍那个院落的名字,随后望着青鸾。   颓玉眉宇之中,多了一丝疑惑和漠然。   他没有应下青鸾的话,青鸾本也不需要他回话。   待到将颓玉带到了院子前,青鸾推开了门,她看着颓玉一点一点走进去。   青鸾转身便要走,却被颓玉从身后拉住衣袖。   “青鸾,小姐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颓玉眉微微皱起,语气虽然很淡,但是扯住青鸾衣袖的力道,很重。   听见这句话一瞬间,青鸾就垂下了眸。   许久之后,她也只能给出那个答案。   “颓玉,我不知道。”   颓玉没有适才的低落,他整个人的情绪变得很奇怪,他看着青鸾的眼睛:“不,青鸾,你知道。”   青鸾挣脱开颓玉的手,一个借力的转身,一下子钳制住颓玉。   她的眸发冷:“颓玉,按照小姐的吩咐做事。你这条命,是小姐的,懂吗?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从前我能容忍你,但是现在小姐的态度还不明显吗,颓玉,不要去试图窥探或者破坏。否则,我保证,即便红鹦挡在你身前——”   青鸾没有说完后面的话,她冷着脸,甩开了颓玉的手。   她转身离去的那一瞬,在她没有看见的地方,颓玉就那样冷淡着眸,静静地看着青鸾走远。   *   梁鹂本在院子等着晚膳,等了许久,却没有等到青鸾。   她咬了一口点心,轻轻咀嚼着,待到殷予怀推开门时,她正好将那一口点心咽下去。   殷予怀手上提着饭盒。   梁鹂从软榻上起来,乖乖地穿好了鞋子,随后到了殷予怀身边:“杨三去拿的吗?”   殷予怀点头:“嗯,杨三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青鸾,这是杨三从青鸾手中拿回来的。”   说着,殷予怀已经快将菜肴摆好了。   梁鹂就坐在一旁的软凳上,认真地看着。   殷予怀的手指很修长,有着一种玉质的美。她的眸光,一直停留在他上上下下的手上。   等到殷予怀将菜肴摆好,他望向一旁的梁鹂,温柔道:“好了,过来用膳吧。”   梁鹂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放到了瓷碗中。   她盈盈一笑:“殷予怀,这几天,青鸾很不适应。”   “嗯?”殷予怀正在为梁鹂夹菜,闻言望向梁鹂。   梁鹂声音一轻:“青鸾说啊,你把她平日做的事情,都做了,所以她这两日,不太适应。”   殷予怀轻轻一笑,将菜放到梁鹂的瓷碗中,回道:“那鹂鹂让她适应一下。”   梁鹂被逗笑,望向门外。   “青鸾不在,不过青鸾在,在下也要如此说的。”殷予怀说的一本正经,直到最后自己也有些忍不住。   轻咳嗽一声,殷予怀温柔道:“用膳吧。”   时不时,殷予怀会为梁鹂布菜,他很认真地记下了梁鹂对每道菜的喜好,准备将这样的事情,做一辈子。   一想到这个词,殷予怀眸中便有了笑意。   待到梁鹂有些吃撑的时候,殷予怀低下头,手揉着梁鹂的肚子。   “明日让青鸾不要拿这么多了。”殷予怀声音很淡,和夜色极为搭配。   梁鹂摇头:“明明是你,一直往我碗中放菜,我才吃多的。我平日,只用小小的一碗的。”正说着,她还比划了个手势。   正在为她揉肚子的殷予怀,垂下眸,还是没有笑得太过放肆。   “是,在下的问题,明日在下会注意的。”   梁鹂轻轻抬头,奖励地摸了一下殷予怀的头:“这才对嘛。”   殷予怀将后面的话,都暂时咽进去。   左右日后都有他在鹂鹂身边,那些事情,她多注意便好。   待到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的时候,青鸾终于在外面敲门。   此时殷予怀正翻着医书,梁鹂也拿了个话本子。   青鸾敲门后,梁鹂看向殷予怀,殷予怀放下手中的医书,上前打开门。   见到开门的是殷予怀,青鸾怔了一瞬,随后忙看向软榻上的小姐。   见她看话本子正看得津津有味,青鸾垂下的眸中含了些笑意。   从前小姐对这些没有兴趣,如今倒是有了。   原本殷予怀就已经将用完的膳食都收拾好了,如今青鸾只需要将东西直接拿下去就好。   殷予怀关上门那一刹那,梁鹂抬起眸:“青鸾好快啊。”说完这一句,梁鹂又开始翻页了。   殷予怀无奈摇头,鹂鹂这一看就是看话本子入了迷。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殷予怀到了软榻旁:“天色晚了,鹂鹂,今日该睡了。”   梁鹂一把握住手中的话本,有些犹豫道:“可是今日的,还没看完,能不能...”   殷予怀摇头,准备收起她手中的话本——   自然,没成功。   梁鹂不会松手,殷予怀不会用力。   僵持之下,殷予怀妥协:“灭了烛火,在下念给你听好不好。”   梁鹂本来是绝对不会放弃手中的话本的,毕竟只差一个结局了,就算这个人是殷予怀,这个时候也不能让她不看——   但是,为她念?   梁鹂眨了眨眼,很快发现了问题:“灭了烛火,你怎么念?”   殷予怀将话本从梁鹂手中抽出来,开始从梁鹂看着的那一页往后看,淡声说道:“在下可以过目不忘。”   暂时不能过目不忘的梁鹂,有些好笑。   第一次见到,过目不忘,还能这么用的。   直到殷予怀吹灭了烛火,清淡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的那一刻,梁鹂才开始后悔。   毕竟,谁也不想听一个清淡到骨子里的声音,生硬地念着——   “琉璃和埋轩,死在了冬雪之中。”   “年少那些相爱,在十二年的风雪之后,共同埋在了,这白皑皑的一片中。”   “或许,待到来生,他们会像儿时那般,拥有一整个夏日。”   “你看,夏日会化开白雪。”   “但是,夏日怎么可能会化开雪呢?”   “雪,早已融化在了暖春。”   “终——”   梁鹂怔了一瞬。   随后,吞吐了一声:“没了?”   殷予怀回答的很自然:“没了,话本子里面,‘终’的意思——”   感受到黑暗中,梁鹂的情绪越来越不对劲,殷予怀说话的语气开始变得不确定:“应该就是,没了吧?”   梁鹂埋下脸,显而易见地不开心。   殷予怀摸了摸梁鹂的头:“怎么啦?”   梁鹂还是埋着头,声音从枕头中传出来:“明明差一点,他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殷予怀动作很轻地将她抱进怀中:“话本子罢了。”   梁鹂怔了一瞬:“可是,他们明明可以在一起的。”   殷予怀笑笑:“若是遇上鹂鹂,他们可能就在一起了,鹂鹂一定会帮他们赶走所有困难的,对吧?”   黑暗中,梁鹂抬眸,望向了殷予怀的脸。   她轻轻地摇摇头,随后抱住了殷予怀。   她不会的。   在她的故事中,她都不会去为他赶走所有的困难。   她向着话本子最后的那几句话,轻声说道:“殷予怀,他们来生,也不会在一起的。冬雪等不到夏日,春天便融化了。”   “那她们不是会更早在一起吗?”殷予怀摸着梁鹂的头,轻声问。   梁鹂怔了一瞬,随后将自己更深地埋入了殷予怀怀中。   “鹂鹂,睡觉了。”   “嗯。”   *   隔日起床时,梁鹂已经没有看见殷予怀了。   梁鹂怔了一瞬,想起昨日那个话本子。   她其实料想到了书中人物的结局,横在他们之间的事情,太多了,那么多的爱恨交缠在一起,最后的结局,也不算出人意料。   世间,本就没有那么多无憾的事情。   一时间,梁鹂甚至分不清,她究竟在说书中的人物——   还是,她和殷予怀。   横在她和殷予怀之间的,梁鹂起身,赤脚向着远处的铜镜走去。   在昏黄的镜面中看见自己的容颜时,梁鹂轻笑了笑。   横在她和殷予怀之间的,最大的阻碍,就是她自己。   最后笑不出来,垂下头的那一刻。   梁鹂淡淡地看着自己的手。   那种忍不住的粘稠感,又是袭来。   她没有要去清洗的意思,只是抬起手,随意地在自己的脸上抹了抹。   铜镜中的人,干净无瑕。   那是殷予怀爱着的“梁鹂”。   可如若那种粘稠感化作血,此时她的脸上,早已血迹斑斑。   梁鹂直起身子,还未转身,就听见了身后传来的声音。   “梁鹂,为什么又赤脚了?”殷予怀的声音有些冷,但是还能听出来掩不住的担心。   他像是把梁鹂,当做碰不得摔不得的珍宝。   梁鹂显然也知道。   但是这一刻,她还是红了眼眸。   她转身那一刻,殷予怀已经走到了她身前。   他本来还准备说上一两句,在看见梁鹂发红的眼眸的那一瞬,却什么说不出了。   殷予怀开始反省自己语气是不是有些重了,他忙将人放到软榻上:“鹂鹂,对不起,是在下的问题。”   梁鹂就那样看着他,一颗一颗地流着泪。   殷予怀来不及拿帕子,就用手擦去了她面上的泪珠,他语气之中多了一些慌乱:“鹂鹂,是在下的错,别哭了,好吗?”   向来冷静的人,在这几滴泪面前,彻底慌了阵脚。   梁鹂眸中流着泪,心中却很漠然。   她有些不知道自己的情绪了,那些她曾经觉得欢喜的事情,现在,一点点,变得让她,不再那么欢喜了。   她甚至没有办法再问殷予怀那一句。   “殷予怀,我是谁?”   梁鹂望着面前的殷予怀,他从来不知道她是谁。   他和爹爹一样,心中记挂的,都是霜鹂。   那她算什么呢?   在梁鹂的身上,从来不会有自怨自艾的情绪。   她从诞生这一刻,这样脆弱的词,就不会发生在她身上。   但是在这一刻,她无比地疑惑。   殷予怀和爹爹不同。   她不想要爹爹。   但是她想要殷予怀。   对于霜鹂而言,殷予怀只是她儿时惊鸿一面的少年。   对于梁鹂而言,殷予怀却是她走过那炼狱两年的唯一支撑。   原本,应该是她梁鹂,与他再相逢的。   只是一场天灾,所有人都算不到的天灾,让一切都乱了。   梁鹂很难说,她对殷予怀的占有是不是爱。   或许,不是吧。   她终于停止了落泪。   最后,也轻轻地抱住了殷予怀。   殷予怀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她的头发,他轻声哄着她:“在下以后再也不说了,是在下的错,鹂鹂,下次不会了。”   梁鹂轻点头,声音很轻:“殷予怀,没有下次了。”   *   用完了早膳,梁鹂不再想呆在院子中,寻了青鸾,去了城西的酒楼。   十分罕见地,殷予怀没有要随行。   待到梁鹂再回来,突然发现院子中多了一个秋千。   就是那颗窗边的桃树,下面垂了一个新扎好的秋千。   梁鹂怔了一瞬,随后上前,入了屋子,推开房门。抬眸望去时,整个房间,都被铺上了柔软的地毯。   梁鹂向房间内看了看,她没有看见殷予怀。   青鸾也惊讶地走了过来:“小姐,我问过了,今日之后殷予怀和杨三,在这院子之中。这,应该,是殷予怀做的吧。”   梁鹂没有说话。   青鸾继续说道:“现在,他们应该在从前的院子。小姐还记得那颗桃树吗?昨日元老同我说了,他们将那颗桃树砍了,不仅砍了,还劈开了,后来又想救回来,元老这两天,可气坏了。”   梁鹂还是没有说话。   青鸾望了望梁鹂,没看见她眼中的欣喜。   或者说,她没有从小姐的眼中,看到任何情绪。 第七十八章   梁鹂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地毯, 眼眸微微垂下。   青鸾还在说着什么,但是梁鹂已经没有再听了。   等到青鸾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梁鹂才缓缓回过神。   “下去吧。”梁鹂没有再说什么,向着软榻走去。   已经到了夜间, 殷予怀却不在房中,梁鹂暂时没有太多的心思, 去想殷予怀此时去做什么了, 她有些疲累。   青鸾担忧地望了梁鹂一眼, 随后转身, 轻轻关上了门。   一时间,房间内彻底静下来。   梁鹂淡淡地望着院子外的秋千,长长的缠满花藤的枝条,干净平滑的木面。风轻轻吹过时, 秋千会自己轻微地摇晃两下,若是不细看, 那微小的幅度,叫人看不出。   梁鹂寻出了昨日看的话本子,她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   昨日殷予怀没有骗她,那就是最后的结局。   梁鹂愣愣地看着那最后一行字。   “雪,早已融化在了暖春。”   她的手,轻柔地抚摸上去,手指尖, 最后停留在那个“夏”字上。   身子不由自主颤抖地那一瞬,梁鹂感受到了久违的悲伤。那些缓慢而悲痛的一切, 在她的身体内缓缓苏醒。   这是梁鹂不适应的一切, 这些丝毫不符合梁鹂的情绪, 在从前的岁月中,她早已学会了用麻木掩藏。   她行事,以快乐为主。   这是第一次,梁鹂开始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快乐了。   她这些日子探究的一切,到底在证明什么呢?   证明,殷予怀对霜鹂的爱意吗?   可是,证明了,那又如何呢?   梁鹂试图为自己寻到一个答案,她是一个自私的人,她所做的所有事情的出发点,都是为了自己。   可她在殷予怀这件事情中,究竟为自己做了什么呢?   梁鹂眸中闪过一丝茫然,她不是第一次认识到殷予怀在她生命中的特殊性,但这是她第一次问自己,她做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获得了快乐,但是那些快乐,都太短暂了。   她在证明着殷予怀对梁鹂的爱,可她不是从来不觉得自己是霜鹂吗,为什么要去证明,殷予怀对不是她的霜鹂的爱?   梁鹂问了自己无数个问题。   按照她的性格,无论是要得到殷予怀,还是要折磨殷予怀,都不该选择,如此迂回的方式。   她真的是在享受殷予怀的痛苦吗?殷予怀那些从痛苦中绽放出来的爱意,很美,但是和她梁鹂有什么关系呢?   梁鹂怔了一瞬,随后开始理不清自己的思绪。   她是一个向来很冷静的人,但是这些日子,她越来越不冷静了。   梁鹂清晰地意识到,她开始被殷予怀牵动情绪了。   完全没有意识地,梁鹂的指甲掐入了肉中,一道道红痕开始显现出来。   梁鹂感受不到疼意,许久之后,她也只是疑惑地看向自己的手腕。   那秋千又开始被风吹起来了,只是这一次,风有些大,千秋被吹出了弧度。梁鹂淡淡地望着秋千,又看向地上的毛毯。   她心中,没有一丝感动。   这也是梁鹂第一次问自己,如若殷予怀知晓她这张脸背后的恶劣模样,还会像现在这样爱她吗?   而她,需要他的爱吗?   她原本是准备在殷予怀自以为得到一切的时候,告诉他,那个他心心念念的霜鹂,早已经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   彼时,她应该可以看见他因为痛苦而颤抖的灵魂吧,那样的殷予怀,一定很美。   但那之后呢?   梁鹂的手指尖,缓缓地垂下,她躺在软榻之上,发觉,她好像对那之后的事情,还从未有过一丝规划。   她天然地认为,故事到那里,会戛然而止。   可,为什么呢?   为什么故事到那里就结束了呢?   无论是痛苦的殷予怀,还是看殷予怀痛苦的她,总该,都有一个结局,不是吗?   梁鹂问了自己很多个问题。   但是这一刻,她给不出一个答案。   她像是终于发现了自己逻辑的谬误,但是她身处这逻辑之中,是这逻辑的一部分,即便知晓了这里存在问题,但她跳不出来。   即便到了此刻,梁鹂有了犹豫,有了彷徨,但是,她从来没有后悔过。   她已经习惯了,不对自己做下的任何一个决定后悔。   她掌控着棋局,意识到棋局也操控着她的时候,她没有太强烈的挣脱棋局的想法,因为与棋局相互钳制,是她从前做下的每一个决定,所将面对的必然结局。   或许在过去的某一刻,她曾经有过更好的选择。但是当她做出那一个选择后,那个选择,就自然而然地,成为最好的选择。   梁鹂垂着眸,再抬起来的那一刻,看着院中的秋千时,她的眼眸,不再有丝毫波动。   她不会,对她做下的任何一个决定后悔。   那条她早已为自己选好的路,她会很好很好地走下去。   至于殷予怀,梁鹂轻轻弯起了眸。   她不曾想过与殷予怀有关的未来,但是她知道,绝对不会有一种未来,殷予怀能够离开。   即便他成骨,成灰,成为一具腐朽的尸体。   他也会在她身边。   *   殷予怀推开门时,看见的便是在软榻上面睡着的梁鹂。   他眉头一蹙,虽然是夏夜,但是这样还是可能着凉的。   殷予怀轻着步子,上前去,先是关上了窗,随后跪坐在软榻前。他静静地看着昏睡之中的梁鹂,眸中满是心疼。   他见不得鹂鹂落泪。   从前见不得,现在更见不得。   他的手轻轻的摸了摸她垂下来的头发。   其实,他最初在知道她就是霜鹂时,是很高兴的。   她会算计,会骗人,会设下一个又一个局。   她一点都不单纯。   但,他很开心。   殷予怀眸光很温柔,他的手,停在她的唇边。   但他没有碰上去,只是稍稍滞住,随后便轻轻放下。   当他知道,他的小姑娘,是灿烂明媚又有些陌生的梁小姐时。   他的第一反应,甚至不是诧异,而是开心。   他从心底感到开心。   不仅仅是因为她还存活在这世间,更因为,按照梁姑娘的性子,应当不会受到别人的欺负。   他的小姑娘多厉害啊,身边的一个侍女,随手就能买下一座酒楼。   而他的小姑娘,就更厉害了。   从他到幽州之后,就在一步步算计他,而且算计的每一步,还刚刚好。   如若是他,都没有办法逃离她的设计。   那这世间,能够看破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这样想着,即使他在赴死的时候,心中也是欢喜的。   他知晓了曾经那段他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有好好地长大。而如若有一天,他不得不离开她,她也能好好地生活下去。   殷予怀的眸光,格外地温柔。   他启唇,却没有发出声,用着唇语说道:“梁小姐,你好,在下是殷予怀。”   说完,殷予怀轻轻笑了起来,爱一个人,会爱她的一切,不是吗?   他无法比较,两个性格有差异的鹂鹂。   他曾爱慕过鹂鹂的单纯善良,却也由衷地欢喜,他的小姑娘,在他不在的时候,也有好好保护自己。   如若可以,他希望她永远不要再想起废院的事情。   那些伤害,是他此生都不会忘记的过错,他此生都将因此而惩罚自己。   只要鹂鹂,永远都不要想起来。   有那么一刻,殷予怀也曾想过,会不会,鹂鹂从前便恢复记忆了。   但是很快,殷予怀又否认了自己的想法。如若鹂鹂恢复记忆了,那他早就应该不被允许存在在她身旁了。   这些日子以来的一切,像一层糖衣,紧紧地裹住殷予怀。   在他的世界中,这一刻,一切都是甜的。   *   青鸾不放心地守在门外,听见里面许久没有传来动静时,心中也在想着事情。   红鹦又去了汴京,这一次,甚至没有向她辞别。   从颓玉的事情之后,青鸾便觉得,她和红鹦的关系,红鹦和小姐的关系,变得很奇怪。   青鸾不是不知道原因,但是她,寻不出办法。   她天然地挡在小姐身前,当红鹦因为颓玉,曾经成为一只闪着寒光,对小姐造成伤害和威胁的箭时,她们之间,便割裂了。   这世间,没有人会比她更明白,小姐对于“背叛”的在意。   红鹦和颓玉,这一生,小姐都不会将他们从那个烙印下放出来。   那...殷予怀呢?   青鸾怔了一瞬,她能猜到小姐大多数的想法。但是,小姐心中,和殷予怀有关的一切,她猜不透。   被风吹得身子瑟缩的一瞬间,青鸾想起那天梁鹂的话。   “殷予怀的确没有背叛我,他背叛的,是那个在废院中的霜鹂。”   青鸾心绪有些乱,她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她说不出来。她唯一能够确定的事情是,在小姐心中,殷予怀的确不算背叛小姐。   只是,为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火葬场进度:57/100   ———————— 第七十九章   真的是因为小姐觉得, 废院中发生的一切,是霜鹂,而不是梁鹂吗?   青鸾怔了一瞬, 还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   因为在那一刹那,她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如若小姐将废院中发生的一切, 归为是殷予怀负了霜鹂,是殷予怀背叛了同霜鹂的承诺。   而小姐觉得, 霜鹂不是梁鹂。   可, 如若霜鹂不是梁鹂, 那殷予怀爱上了霜鹂, 何尝不是背叛了小姐?   青鸾突然站起来,像是在混沌之中,突然寻到一条生路。   她在心中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如若小姐从未觉得殷予怀背叛了她,那就说明, 在小姐的内心深处,根本没有觉得, 梁鹂和霜鹂是两个人。   青鸾手握紧,她像是突然明白了很多东西。   如若在小姐内心深处,根本没有觉得梁鹂和霜鹂是两个人,那小姐如今嘴上否认的一切,归根到底,只是小姐不愿意承认。   小姐,在抗拒这个认知。   甚至, 在极端的抗拒下,小姐已经成功地说服了自己。   所以在小姐的口中, 梁鹂和霜鹂不是一个人。   但实际上, 在小姐的心中, 小姐也从未将梁鹂和霜鹂分割开。   青鸾一瞬间明白了太多东西,她甚至转身就想去寻人。但这个时候,她才想起来,红鹦已经离开了幽州,去了汴京。   青鸾止住脚步,手不住地互相抚摸着。一瞬间获得的巨大的信息量,让她有些安静不下来。   此时,夜已经深了,青鸾望向门的方向时,突然看见了殷予怀的身影。   他似乎只是为了提醒她早些去睡,含着笑挥了挥手,便又关上了门。   青鸾一边向着自己的院子走,一边想着刚才的事情。   如若适才她所想的一切都是对的,那小姐和殷予怀之间,似乎终于不再是一个死局了。   只是,还是需要一个破局的点。   青鸾蹙眉,这个点,她暂时没有想到。   又或者说,这已经不是她能够做到的事情。   *   殷予怀关上门后,轻着步子,走到了软榻旁。   他尽量轻地将人抱起,殷予怀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到了床上。整个过程,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待到将轻薄的被子为梁鹂盖上时,他轻轻松了口气。   没有吵醒鹂鹂就好。   他没有再在床上多停留,起身,去一一吹灭了蜡烛。   吹灭最后一根蜡烛后,屋子内瞬间暗了下来。今夜月光也很暗,窗户又关了,屋子内几乎是漆黑一片。   但这对于殷予怀来说,却是格外熟悉的环境。   那半年之中,他一直处于这样茫茫一片黑的世界。   如今,虽然只有一些很微弱,甚至不能算作亮的光,他也能清晰地看见屋内的摆设。避开容易发出声音的东西,殷予怀脚步很轻地到了床边。   他轻轻地掀开了另一床被子,睡到了床上。   黑暗中,他温柔地看着梁鹂的脸,轻启唇。   在这一刹那,他将一切的欢喜,说给了无边的夜色。   *   在殷予怀闭上眼的那一瞬,梁鹂轻轻睁开了眼。   黑暗中,她能看见的,其实只有茫茫一片。但是她知道,殷予怀就在她身旁。   她能听见,他跃动的心跳和灼热的呼吸。   梁鹂有些睡不着了,她静静地将自己融入一片黑暗之中。   可在她移动身子的那一瞬间,一道很温柔的夹杂着睡意的声音响起:“鹂鹂,你醒了吗?”   不等梁鹂说话,殷予怀已经摸了摸她的头。   “殷予怀。”梁鹂回了一声,算是应了殷予怀那句话。   殷予怀的手轻轻抚摸着梁鹂的长发,他下意识轻声哄着她:“乖...”   梁鹂望向殷予怀,或许是黑暗中呆久了,她也能慢慢看见殷予怀的轮廓了。她试着伸出手,学着殷予怀抚摸她的头一样,摸了摸殷予怀的头。   黑暗中,传来了殷予怀低沉的笑声。   梁鹂轻声问道:“殷予怀,这样,你会开心吗?”   “会的。”殷予怀含笑,轻轻将人搂住,他的声音很轻,也很温柔:“和鹂鹂有关的一切,在下都会开心的。”   “真的吗?如若有一天,我做错了什么事情呢?”梁鹂垂着眸问道。   殷予怀静静将人搂紧:“不会的,这世间,哪怕所有人都是错的,鹂鹂都不是错的。”   “如果我真的做错了什么事情呢?”梁鹂淡淡地看着殷予怀,这一遍,他问得很认真。她其实没有觉得她会做错什么事情,一定意义上,她心中的想法,同殷予怀适才所说的话,是一样的。   她口中的错,是站在殷予怀的角度,或者是世人的角度,她是错的。   梁鹂静静地等着殷予怀的回答。   但殷予怀只是轻笑了一声,随后用额头抵住了她的额头:“鹂鹂,无论你做错了什么,在下永远都会在你身边。”   梁鹂没有再说话,她不惊讶殷予怀这个回答,但是听到的那一刻,她还是怔了一瞬。   她好像,也没有一定要一个答案。   殷予怀见梁鹂不说话了,轻声道:“鹂鹂,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有在下。”   “如若是你解决不了的事情呢?”梁鹂其实真的没有执着要到一个答案,她只是好奇,殷予怀的回答。   殷予怀思考了一瞬:“这世间,如若是在下不能解决的事情,大多都和鹂鹂有关。那即使在下解决不了,也会永远地,陪在鹂鹂身边。”   “那事情不还是没有解决吗?”   梁鹂的话,多少有些胡搅蛮缠,黑暗中,殷予怀捏了捏梁鹂的脸:“鹂鹂,你这是在欺负在下。”   梁鹂怔了一瞬,随后不再说话。   殷予怀,适才为她展现了,如若在她身上,他遇见了他解决不了的情况,他会怎么办。   梁鹂望向殷予怀,声音也软了些:“殷予怀,你无赖。”   “嗯,在下无奈。”殷予怀低声笑着,承认地很快:“不过,鹂鹂好像一点都不相信在下。”   梁鹂否认:“我没有。”   殷予怀假装叹口气:“鹂鹂这不就是在不相信在下吗?”   梁鹂诧异地望向殷予怀,刚刚那些情绪,这几番下来,也消失个干净,她还从未见过殷予怀如此...无赖的一面。   她转过身,不再理会殷予怀。   殷予怀轻声笑笑,将人搂入怀中:“鹂鹂,在下错了,别生气嘛。”   梁鹂低着声音:“我没生气。”   “鹂鹂有。”殷予怀扣住梁鹂的手,即便是在夏日,殷予怀的手,也是冰冰凉凉的。梁鹂的手陡然被握住,身子下意识地颤了一瞬。   但平日万事都顺着梁鹂的殷予怀,此时手反而悄悄用了力,他从背后抱着她,伏在她耳边,轻声道:“鹂鹂,在下冷。”   夏日,还盖着被子。   梁鹂对“冷”这个词,持很大的怀疑态度,但是殷予怀的手,的确是冰凉的。   梁鹂转过身,看向殷予怀,重复了一遍:“殷予怀,我没有生气,我只是觉得,你说话有些无赖。”   殷予怀将人抱在怀中:“在下的问题,多谢鹂鹂体谅。”   “我有说过要体谅你吗?”梁鹂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仔细分析殷予怀话的逻辑,那就是,没有逻辑。但是意外地,她的确不想纠结之前的事情了。   不等梁鹂想清楚,殷予怀的手,已经慢慢地放到了梁鹂的脖颈旁。   他没有再计较什么“体谅”或者“不体谅”,只是温柔而认真地看着鹂鹂。   黑夜中,他的声音很轻,恍若奢|靡的梁乐,带着一种惑人的缥缈。   梁鹂抬眸,望向殷予怀的那一刻,听见他轻声说:“鹂鹂,可以再体谅在下一下吗?”   他含笑地请求,手已经缓缓抬起了她的脸。   梁鹂怔了一瞬,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   殷予怀的意图,显而易见。   但很久很久之后,殷予怀都没有吻上去。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鹂鹂,似乎她不点头,她不出声,他就不会逾矩一分。   即便有着欲望,他们相距得如此之近,即便一切水到渠成。   但殷予怀依旧尊重着她的每一瞬的沉默。   梁鹂闭上眼,没有再说话。   在她心中,这甚至是一种默许。   但殷予怀最后,也只是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鹂鹂,睡吧。”   被褥下,梁鹂的手僵了一瞬,但很快,殷予怀握住了她的手:“在下的胡言,鹂鹂不要放在心上。”   他唇浅浅地抬起一下,随后也闭上了眼。   恍惚中,梁鹂也睡着了。   她睡得很熟,既没有想起从前在寨中发生的一切,也没有想起和殷予怀的那些纠缠。   握住她的手,明明很冰凉。   但她,一点都不觉得冷。   *   隔日,第一次,梁鹂醒得比殷予怀还早。   她昨日睡了太久,今天清晨就醒了,醒了,便不再想睡了。   这也是第一次,梁鹂在清晨,能够看着熟睡中的殷予怀。   但很快,即使是在梁鹂望过去的一瞬间,殷予怀已经开始慢慢苏醒。   梁鹂怔了一瞬,殷予怀好像...有些奇怪。   她确信,在她苏醒的那一刻,殷予怀是还没有醒的。   但是在她向他望过去的那一刻,他立刻有了苏醒的迹象。即便她在寨中的那两年,也从未警醒到如此地步。   但,殷予怀...   梁鹂轻声开口:“殷予怀...”   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缓缓地与她十指相扣,待到一切都做完时,殷予怀才轻声道:“在下在的。”   说话的时候,殷予怀已经抬起了眸。   他的眸中仍然有困倦,但是清醒已经占了绝大多数。   梁鹂没有控制自己的好奇心,她直接问出来了:“殷予怀,你什么时候醒的?”   殷予怀下意识捏了捏她的手,随后轻声说:“鹂鹂看向在下的那一刹那。” 第八十章   梁鹂的手, 乖乖地呆在殷予怀的手中,她轻轻地靠近了些殷予怀:“是我将你吵醒了吗?”   殷予怀摇头:“自然不是。”   “那是为什么?”梁鹂发现自己对殷予怀,总有穷追不舍的习惯。   梁鹂看向殷予怀, 眼眸淡淡的。   可能是因为,她知道, 殷予怀不会拒绝她吧。   殷予怀也的确没有拒绝她的问题,他垂着眸, 头抵着梁鹂的头:“从前在宫中时, 每隔一段时间, 东宫都会遭遇一次刺杀。”   梁鹂望着殷予怀, 手有些不自觉的捏紧。殷予怀好像感知到了她的情绪,轻轻地握紧她的手。   “没事的,鹂鹂,那些刺杀, 都是假的。”   听见这句话,梁鹂真的惊讶了, 她不由得问出声:“假的?”   殷予怀垂着眸,点头:“是父皇派来的人。”   殷予怀没有多说,但是梁鹂已经明白了一切。梁鹂微微蹙眉,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殷予怀像是能感知到梁鹂的情绪,不过一瞬,他安慰道:“鹂鹂,没事的, 在下如今,不是好好的吗?”   “皇上为什么要假装派人刺杀你?”   殷予怀像是在回想, 回想了很久, 轻声说道:“父皇说, 无论是作为储君,还是作为帝王,居安思危,是最基本的。父皇...只是想用这种方式,锻炼出一个合格的帝王。”   梁鹂望着殷予怀,在他停顿的那一瞬,她已经明白了。   殷予怀过目不忘,如何会需要停顿,才能说出这些话。   不等她说话,殷予怀已经轻笑着继续说道:“不过,在下应该还是让父皇失望了,在下不是一个合格的储君,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   这一刻的殷予怀,比起悲伤,梁鹂更多感受到的,可能是一种释怀。   殷予怀没有抬眸,他只是静静地感受着怀中的体温。   他这一生,再也不可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了。   但他,也不后悔。   对曾经的他而言,满足父皇的期待,达到父皇预设的目标,成为一个合格的储君,进而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是最重要的事情。   但是在那场大火之后,他的心,荒谬地从前十几年的谋划之中出走了。   意识到再也回不去的那一刻,殷予怀安排了后面的一切。   即便如今寻到了鹂鹂,他也再也不会回到那个位置上。   在取舍之中,他曾经放弃过鹂鹂。   但如今,不会了。   再也不会了。   殷予怀抱紧怀中的人,轻声说道:“在下真的没事,不过——”他顿了一下,随后笑着道:“如若能够让鹂鹂心疼些,在下有些事情,也是可以的。”   梁鹂本来还在向着皇帝的事情,如今被殷予怀一搅乱,直接抬眸,望向了殷予怀。   殷予怀也睁开眼,望向了他。   他轻轻地弯起眸,温柔地看着他在这世间最珍贵的一切。   她是他的一切。   *   最后,还是殷予怀先下的床。   梁鹂望着殷予怀推开房门,同她眨了眨眼,就关上了房门。   她转过头,望向头上的床帘。   她想着殷予怀适才那些话。   虽然她猜到了一些,但是真正听见的时候,梁鹂还是有些诧异。   她原以为,等到时机成熟,殷予怀一定会想方设法带她回到汴京。   如今储君尚未定下人选,只要他回到汴京,十有八九,储君之位,都还是殷予怀的。   但是他适才的意思,应当是,有关汴京的一切,都不要了。   梁鹂对皇位没有兴趣,但是她知道,帝王之位,对殷予怀这样一个从小在复杂的皇权氛围下长大的人,本该是毕生的追求。   等到梁鹂回过神来,殷予怀已经推开了门。   等在门外的青鸾,也随着殷予怀一起进来了。   “小姐。”青鸾上前,为梁鹂准备了梳洗穿戴的一切。梁鹂被青鸾扶着下了床,她好奇地看着正在摆着膳食的殷予怀,最后,她没有开口问殷予怀,而是弯着眸,看向青鸾。   青鸾摸了摸鼻子:“青鸾总得给自己找些事情做。”   梁鹂笑笑,不再说什么。   等到青鸾退出去时,殷予怀已经将用膳的一切准备好了。   梁鹂用起膳,开始日常找殷予怀的麻烦:“是青鸾去拿的早膳吗?我不喜欢这几道菜。”   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摇头:“不,是在下去拿的。不,不喜欢吗?”殷予怀看了看菜,昨日,鹂鹂不还是喜欢这些吗?   “嗯,不太喜欢。”梁鹂说的很认真。   “都不喜欢吗?”一边说着,殷予怀一边夹走他放到她碗中的菜。   梁鹂更认真地说道:“对,都不喜欢。”   殷予怀放下了筷子,没再说什么,轻声道:“那鹂鹂稍微等在下一会。”   就在殷予怀已经要推开门时,梁鹂轻声笑笑:“殷予怀,我突然又喜欢了。”   如若再看不出来梁鹂是在逗弄他,殷予怀也就不是殷予怀了,他放下准备开门的手,好脾气地回到了桌旁,又耐心地将菜都夹了一遍给鹂鹂。   从始至终,梁鹂就那样,轻笑着,望着殷予怀。   待到殷予怀做完一切,梁鹂不经意说道:“殷予怀,今日我要出门,去外面的铺子,可能明日才回来。”   “需要在下同你一起去吗?”殷予怀回道。   梁鹂摇头:“不用啦,是我一直管着的铺子,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有些偏远,如若晚些去,今日便回不来了。青鸾会陪我一起去的,你别担心。”   殷予怀没有再说什么,笑着点了头。   *   马车奔跑在小道上。   马车内,青鸾看着正咽下一口点心的梁鹂。   “小姐,用些茶水。”说着,青鸾将手中的茶杯递了过去。   梁鹂接过,完全咽下了那一口点心之后,轻轻地喝了一口茶。   “城西那家布庄,离得远,小姐,我们到的时候,天色应该有些晚了。不过我一早便让人准备好了今晚要用的东西,小姐到了,转上一番,便可以到城西那边的府邸中去了。”   梁鹂点头:“嗯,知道了。”   青鸾掀开马车帘,准备透一下气。   “别打开。”梁鹂淡声道,反应比适才快很多。   青鸾听话地放下了手。   马车颠簸了半个时辰,才到了城西那家布庄。梁鹂有太多铺子,城西这家布店,她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带着帷幔下车,原本在门口候着的小二,忙上来行礼:“小姐。”   梁鹂应下,直接去了后堂,看着满桌子的账本,坐下来,随意看了起来。   一旁的掌柜的有些冒汗,手心都在发抖。   梁鹂翻到一页时,稍稍停顿了一番,随后随意地关上了账本。   青鸾在一旁看着,心中摇头。   这家布店虽然在小姐名下,但是向来,是颓玉在管着的。   如今看着架势,这账本,怕是有问题。   掌柜的颤抖地端上一杯茶:“小姐,喝茶。”   青鸾上前,为梁鹂接下,放在前面的桌子上。掌柜的做贼心虚:“小姐,这样的粗累活,交给小的这种人就是了,不用、不用麻烦小姐。”   梁鹂弯起眸:“掌柜做的很好,账目很清晰,我会在爹爹面前,为你美言几句的。”   原本还在担心害怕的掌柜,听见这句话,直接行礼:“多谢小姐,能够为小姐和王爷做事,是小人的荣幸,日后小人一定——”   梁鹂抬手,示意掌柜的不用再说了。她有些疲累地起身,向着外面走去:“没意思,唤个人,带我去宅子中吧。”   “是,是,是,小姐请~”掌柜的忙招呼了一旁的小二:“你,快送小姐去宅子。”   从始至终,梁鹂没有摘下帷幔,她轻声地笑了一声,随着小二出了门。   看见梁鹂终于出了铺子门,掌柜的身子才开始颤抖。   幸好,来的是不会看账的小姐。   *   被小二引到宅子中后,青鸾给了些赏银,让小二先下去。   回来的时候,看见在藤椅上的梁鹂,青鸾上前,开始为梁鹂按额头:“小姐,账有问题吗?”   梁鹂轻声:“嗯。”   “这是颓玉管的铺子,不过,颓玉本就不擅长这些。”青鸾小声嘀咕。   “你倒是会为他开脱。”梁鹂被青鸾逗得有些发笑。   “这一家铺子是那样,其他的铺子,怕是也好不到哪去,寻个机会,去将颓玉手中的铺子都收回来吧。”   青鸾点头:“是,小姐。”说完,青鸾望了望天色:“再过一刻钟,颓玉便该来了。”   梁鹂没有说话,静静地望向那扇紧闭的大门。   外面有人看守,殷予怀进不来的。   虽然,没有人看守,殷予怀也多半不会进来。   他只是担忧她的安危,所以才暗中尾随过来,不到迫不得已,他不会出面的。   梁鹂望着已经要暗下来的天,乌云密闭,看着大雨将至。   *   梁鹂想的没错。   殷予怀的确一直在她身后。   待到梁鹂到了宅子中,殷予怀便选了对面的一处酒楼。   虽然鹂鹂说没问题,但是殷予怀还是有些担心。城西到幽王府的距离太远了,如若鹂鹂出了什么事情,他就不能第一时间赶到鹂鹂身边了。   只是他也不想反驳鹂鹂,便顺着她的话。   左右,他不也没答应,自己不跟过来。   殷予怀浅浅地为自己寻好借口,静静地斟了一杯茶。   杨三正在窗边,看着来往的一切。   城西和幽王府附近不太一样,没有那么繁华。从这里,再向西边走远一些,就是去往桃灵寺的路了。   每次想起桃灵寺,殷予怀都会怔然一瞬。   是在发现梁鹂便是鹂鹂后。   他开始觉得,或许,这世间,真的有神佛。   虔诚一些,总是没有错的。   殷予怀正喝着杯中的茶,突然看见杨三的神情有些奇怪。   窗户很大很广,即便是坐着,殷予怀也能看见乌黑的一片天。他起身,走到杨三身旁:“要下雨了吗?”   杨三没有说话,殷予怀向着杨三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就看见,守门的侍卫打开了门。   黑色身影停留了一瞬,就进去了。   待到黑色身影进去之后,守门的侍卫立马将门关上。   很巧合,殷予怀恰好看见了一切。   杨三有些僵硬地开口:“殿下,这道黑色的身影,就是上次我在幽王府中看见的一身黑色长袍的男子。”   殷予怀轻声应了一声,随后平静地坐下。   他端起茶壶,开始斟茶,手却一不小心被烫到。   随着茶杯“砰”地一声落地,天空中突然电闪雷鸣。   视线黑下来的一瞬间,殷予怀在闪光中看见了自己颤抖的手。   他轻声开口:“杨三。”   杨三忙应道:“殿下,怎么了,你等我去点个灯,刚刚风太大,蜡烛被吹灭了。”   “不用点了。”殷予怀的声音很静。   杨三:“啊,殿下,很快的,你等我一会会。”说着杨三就要摸索去点灯。   殷予怀声音更平静了:“不用点了,刚刚我摔碎了茶杯,可能会踩到。等这阵雷过去,就好了。”   杨三:“是,殿下。”   黑暗中,殷予怀看着杨三关上了那扇又大又广的窗。   他垂着头,眸中没有什么神色。   杨三没有认出来,但他认出来了。   是颓玉。   在因为雷电,天色瞬间昏暗数倍的半刻钟,殷予怀为颓玉的出现寻了很多个借口。   例如,颓玉是了解这铺子的人,此时进去,不过是汇报消息。   又或者,颓玉不知道,今日鹂鹂会到这个宅子中,他可能也有什么事情。   再或者——   蜡烛还是被点亮了。   是小二从外面打开了门:“客官,外面雨大,你们关了窗。”说着,小二将点好的蜡烛放在了桌面上。   烛光亮起的那一刻,殷予怀突然就想不下去了。   他起身,静静地看着紧闭的门。   雨下的很大,门被敲得很响,殷予怀甚至能听见,雨水一下又一下的冲击声。   会吵到他们吧?   为什么今天下雨了呢。   这一瞬间,殷予怀突然想起这几日的一切。   他为她拭去的眼泪。   他因她应下的承诺。   那些和鹂鹂有关的一切,开始逐渐剥夺他的影子,在一切的过往中,开始写上颓玉的名字。   关了窗,却还是会透进来些风,风吹着,烛火忽明忽暗。   殷予怀看着那扇窗,仿佛看着那道门。   一瞬间,他悲哀地发现。   他推不开那扇门。   作者有话说:   哦豁,开始啦~   ———— 第八十一章   杨三似乎也反应过来了, 但是还不敢确定。   殷予怀静静地看着那扇时不时会透进来些风的窗,他的眸中,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   等到风的声音变小, 雨水冲打窗面的声音便开始变大。   殷予怀许久之后,才坐了下来。   他沉默地看着地上碎裂的茶杯, 有一片碎瓷,此时正在他的脚边。他愣愣望着那块碎瓷, 幽暗的烛光, 晃荡在碎裂的瓷片中。   像是被困住, 他开始不能呼吸, 那种寻不到一个支点的感觉,开始无限地在他身体中蔓延。   殷予怀知道自己很奇怪。   他应该生气,应该愤怒,应该痛苦。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无限地茫然。   他其实没有觉得此时的鹂鹂会喜欢她,但是她明明, 答应了他了的。   那些他们曾许诺过的余生,在这一刻,化作缥缈的幻影。   至于殷予怀,他甚至没有力气再去追寻。   即便他此时去打开了那扇门,又如何呢?   他如何舍得让鹂鹂如此难堪。   殷予怀闭上眸,随后声音很轻:“杨三,准备回去的马车。”   “可是殿下, 外面在下着雨——”杨三看出了殷予怀的情绪不对,尽力阻拦着。   殷予怀摇头:“回去吧。”   杨三不再说话, 推开窗,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殿下, 那您等我一会,我现在去准备。”   殷予怀没再回话,他听见门轻声打开,又轻声关上的声音。   他开始抬起眸,静静地看着被推开了一丝的窗。   这几日的一切,恍若一场黄粱美梦。   殷予怀从未想过,梦会醒得如此之快。   *   殷予怀回到幽王府,已经是深夜。   他屏退了杨三,撑着一把伞,独自走回了同梁鹂的院落。   平日里,门前都会有一盏灯。   今日不知是下人偷懒了,还是被风雨糟蹋灭了,此时只有幽暗的一片。   雨下的比之前小了些,淅淅沥沥地,落在伞面上。   殷予怀伸出手,推开了门。   在这个院中,有着他和鹂鹂的一切。   没走一步,殷予怀都会想起,这些天以来发生的一切。   他已经感知不到痛苦了,也没有办法去思考,今日鹂鹂与颓玉的私下相见,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静静地在淅沥的雨中,望着那颗桃树下垂下来的秋千。   一番风雨,便歪歪扭扭的了。应当是扎的时候,哪里出错了吧。   否认,也不会如此轻易地散掉。   殷予怀放下了伞,向着秋千走过去。他静静地开始检查秋千的每一个部分,绵密的雨滴开始落在他的头上、脸上、手上。   夏日的衣裳,本就单薄,殷予怀此时脸苍白得恍若冬日最初的那抹雪。   他的手,正缠着已经被风吹乱的藤蔓。   之前绑的时候,上面是有紫色的小花的,如今,只有青色的藤了。殷予怀向地上看去,枯叶和泥土混杂在一起,他没有寻到一抹淡淡的紫。   殷予怀平静地将藤蔓缠好,随后开始检查秋千其它的问题。   待到将一处的绳索打好,秋千开始不再摇摇晃晃了。   殷予怀看着勉强算修好了的秋千,静静地站在雨中。   在这样的夏日中,有这样一场雨,本事清凉的。   但此时的殷予怀,只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闷。   他已经开始不知道,痛苦是什么了。   那种淡淡的拉扯的痛感,从他的心中开始蔓延,蔓延得很慢,但最后还是缓慢地僵硬了他的四肢。   殷予怀的手,从秋千上移开,他静静地看望一片黑暗的屋子。   他不是很想进去。   这种,心中无缘由的畏惧感,让殷予怀身子有些瑟缩。   又或许,不是因为畏惧感,只是因为他站在寒雨之中,有些冷。   殷予怀静静地垂着眸,雨水顺着他长长的睫向脸上滑,细长的雨痕,蔓延进他的脖颈之间。不过半刻钟,他全身的衣衫,都湿了。   待到殷予怀想起来从前院中那颗桃树时,已经迟了。   他甚至没有再去看看的想法,许久之后,他静静地褪去了身上被雨水浸湿的衣裳,推开了房间的门。   他的背恍若一块白玉,但这白玉,不是无暇的。   一道道狰狞的疤痕,或深或浅,赫然刻入白玉之中。   殷予怀静静地踏入热汤之中,他的身子开始暖和起来,他沉默地清洗掉身上雨水的酸涩。他感觉到自己的思维有些迟缓,他的身体中,有些什么东西,正在发生着不可逆转的变化。   他以前会控制这种失控的,但是现在,他太累了。   他甚至,已经失去了从浴桶中爬出去的力气。   只要这浴桶中的水,深一些,再深一些,水就会没过他的咽喉,他的鼻腔,他的眼睛,他的头顶。   他将不能呼吸,或者,一口水,一口水地呛入身体中。   但,殷予怀看着浅浅没过胸口的水。   这水太浅了。   直到水变凉,殷予怀面色发白,身体开始颤抖,他才缓缓从浴桶中爬出来。   随意裹了一件衣服,殷予怀推开了房间的窗。   一道巨大的雷电闪过,照亮了殷予怀的眸。   他静静地望着不再沉默的夜色,试图将自己也融入那场喧嚣之中。   起码,心得跳着,人才是活着吧。   殷予怀意志已经有些昏迷,被寒风吹醒的一瞬间,他踉跄地向着床上走。   但是在最后一步时,他彻底失去了意识,躺在了冰凉的地板之上。   明明这一切应该很痛苦,但是殷予怀的眉宇之间,却透着一种毫无波澜的平静。   他本该重重地摔倒在地板之上,但可能因为他身子本就瘦弱,最后也只是像一只被折断的风筝,飘忽之间,落到了地上。   他紧闭着眸,身子自然地蜷曲。   在这风吹雨打,繁华落尽的夜里,他终于,彻底地沉默过去。   *   隔日,殷予怀再醒来时,已经是日午。   冰凉的地板上躺了一夜,此时他已经浑身发烫。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缓慢睁开眼眸时,阳光刺得他眼眸发涩。   不自觉闭上眼睛时,殷予怀缓缓从地上爬起来。   直到彻底站起来时,他的思绪才开始缓缓转醒。   迈开一步,只是有些废力气,殷予怀知道自己病得还没有那么重。   身体发热,他的思绪也开始有些混乱,他摇晃地到了软榻旁,褪去外面那层衣衫,躺了下去。   他又热又冷,脸色不再像往日那般苍白,而是透着一层淡淡的红。   静静地躺在软榻上,殷予怀垂上了眸。   理智告诉他,现在他可以去做很多事情,但是殷予怀,有些倦了。   他一次次地从高处摔落,又一次次地妄想爬上去。   即便是将鹂鹂抱在怀中的时候,他也从未真的觉得鹂鹂属于他过。   那些妄想,被鼓舞之后,开始泛滥。   殷予怀沉默地经受着欲望的折磨。   昨日那一幕,开始倒映在殷予怀的脑海之中。   他想,他总是应该做些什么的。   但一瞬间,他又不知道,他到底要怎么做?   他已经走了太多步了,他甚至已经开始不知道,如今的他对鹂鹂的爱,究竟能够再支撑他走多久。   他应该放弃吗?   殷予怀怔了一瞬,嗓音很轻地对着听不见的人说。   “可是鹂鹂,在下已经放弃过很多次了。”   “在下不知晓,再多几次...”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出口了。他静静地睡在平日鹂鹂喜欢躺的地方,昨日那场雨,开始泛滥在他心头。   在无限的茫然之中,他终于品出了除了痛苦之外的味道。   他在不可抑制地嫉妒。   殷予怀静静地蜷曲着身子,启唇,却不知道还能够对自己说什么。   雨是酸的,是涩的,飘进他的眼中,是疼的。   那颗被酸涩的雨淹没的心,这一瞬,失去了跃动的能力。   在一天已经快要结束时,殷予怀终于等到了梁鹂。   不知为何,听见院门被打开的那一刹那,殷予怀闭上了眼。   他其实等了鹂鹂很久很久,但在这漫长的等待之中,他没有思考。他并不知晓,待到见到了鹂鹂,有关昨日的一切,该从何处开始。   索性,殷予怀闭上了眼。   房门被推开的那一刻,殷予怀的心几近静止。   他听见鹂鹂对青鸾小声说道:“殷予怀在睡觉,青鸾,你先出去,声音轻一些。”   青鸾应该是关上了门,而鹂鹂,正轻着脚步向他走来。   这一瞬间,殷予怀的呼吸,都几乎停滞。   在鹂鹂面前,他的伪装向来差劲。   梁鹂走近,她看着在软榻上睡着了的殷予怀,手扯住了一旁的软被,轻轻地盖到了他的身上,   她静静地看着他,在听见他的呼吸声时,知道,他是在装睡。   梁鹂没有戳破,她将软被为他盖好,就要起身。   被殷予怀抓住手的那一刻,梁鹂垂下了眸,她轻声一笑:“是我吵醒你了吗?”   殷予怀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梁鹂的背影。   她似乎,换了一套衣服。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紧要的。   殷予怀将梁鹂拉回软榻上,靠着梁鹂,轻声说道:“鹂鹂,你回来的好晚。”   “遇上些事情,耽搁了,怎么,想我了吗?”梁鹂轻笑着,也上了软榻。她低头,看着牵着她的手的殷予怀。   殷予怀点头:“嗯,想你了。”   梁鹂脸上的笑柔和了些,轻轻地抱住殷予怀:“那下次,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去城西那家铺子吗?”殷予怀怔了一瞬。   梁鹂顺了顺殷予怀的头发:“自然不是,除了城西那家铺子,我还有好多铺子呢。半月去一家,几年都能不重样。”   殷予怀怔怔听着,鹂鹂表现地太正常,他甚至怀疑,是自己昨日看错了。   但那是颓玉,他不会看错的。   或许,真的只是因为铺子的事情吗?   殷予怀很想这么告诉自己,但在这个想法出现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不是。   殷予怀眸光复杂地看着她,最后无力地垂上眸。   他说不出放弃,却又无法放任这荒唐的一切。   他的心在撕扯,想要一个,哪怕鲜血淋淋的答案。   殷予怀不知道,失去鹂鹂之后,他这一生,该去往何处。但至少,现在这样,实在太不对了。   如若没有这一次的撞破,他方能欺骗自己。   只是在大婚前一日,看见了鹂鹂同颓玉亲吻;只是在大婚之上,看见了宾客席位乔装打扮的颓玉;只是在拜堂之后,看见颓玉向着鹂鹂院落的方向而去。   在那夜之前,他什么都可以不计较。但是现在,好像不行了。   他同鹂鹂,已经成过亲,拜过堂,即便不算互相相爱,也已经互诉过衷肠。   而鹂鹂明明知晓,他离不离开,只是她一句话的事情。   但她,没有那么做。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3 23:50:23~2022-07-24 20:59: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口可乐鸡翅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二章   殷予怀最后还是沉默地闭上了眼, 他不知道,他能够说什么。   梁鹂突然将手放到了他的额头之上,蹙眉:“殷予怀, 你是不是发热了?”说着,梁鹂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又将手放到了殷予怀的额头上,声音轻了些:“殷予怀, 醒一醒。”   殷予怀没有昏睡过去, 他抬起眸, 摇头:“应该没有发热, 就是有些冷。”   梁鹂怀疑地看着他,随后将被子拢紧些:“冷吗?现在夏日,怎么会觉得冷呢?这房间内,也没有放冰啊, 殷予怀,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你等我一会。”说着, 梁鹂起身,想要去寻青鸾。   殷予怀的手,从被子之中伸出来,轻轻地牵住了她的手,不让她走。   平日里,殷予怀的手,都带着微微的凉, 此时却是温热的。梁鹂知道殷予怀肯定发热了,只是不知道到底有多严重。   挣脱一个病人的手, 这般的事情, 梁鹂还是没有做。   她转身, 回到了榻上,望着殷予怀。殷予怀的脸上,有一层淡淡的红,散着热气。隔得近些,她便能感受到他炙热的呼吸。   她的手,还被殷予怀牵着。   四目相对,梁鹂没有见过殷予怀这么黏人的一面,而且是在他眼眸中满是清醒的时候。   梁鹂怔了一瞬,随后声音很温柔:“殷予怀,你发热了,乖,鹂鹂去寻大夫好不好?”   她温柔地哄着,让殷予怀放开她的手。殷予怀只当自己没听见,手依旧牵着梁鹂的手,他拉住她的力道不重,只要她想挣脱开,稍稍用力,就能够挣脱开。   他静静地看着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   最后,梁鹂还是没有挣脱开他的手,她蹙着眉头,手又放在了他的额头上:“殷予怀,你发热了,知道吗?”   殷予怀绀青的眸微微垂下,还是没有说话,他牵住她的手,微微地握紧,像是用这样的动作,代替说话和表达。   梁鹂见他如此模样,也没再说要走了。在殷予怀的注视之中,她无奈笑笑:“殷予怀,你先闭上眼睛。”   这一次,殷予怀很乖地闭上了眼睛。   空气中开始传来衣裙摩挲的声音,殷予怀怔了一瞬,眼眸不由得闭得更紧了些。   但是眼睛看不见,耳朵却更敏锐。   殷予怀听见了衣衫解开的摩挲声,听见了衣裙滑落至地上的声音。   “殷予怀,可以睁开眼睛啦。”   殷予怀还没睁开感觉,就感觉到她温热的身躯靠了过来,那一刻,殷予怀有些怔住。   抱住他的梁鹂的声音很温柔:“冷吗,那这样,会好一些吗。”她紧紧地抱着他,依偎在他怀中。   她的身子很热,比他的还要热。   在这狭小的软榻上,两个人没有丝毫缝隙地贴在一切。   殷予怀感受自己的手,被梁鹂带着,移动到了她的脖颈上。他抬眸望去,他的指尖,正在鹂鹂脖颈之中淡青的脉络间。顺着那条淡青的脉络,他甚至能够感到到鹂鹂的脉搏。   他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那种不必言说的心动,在他们相视的每一瞬里。   他依旧没有说话,不过,梁鹂也没介意。他沉默着,梁鹂便开始更紧地环住他。   软榻很小,正常情况下,不足以容下两个人。但此时,因为两个人之间,几乎一丝缝隙都没有,在这狭小的软榻上,梁鹂甚至还能轻微地翻动身子。   “殷予怀,这样呢,有好一些了吗?或者,我现在让青鸾去给你准备药。告诉我,除了有些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殷予怀从怔然之中醒过来,他眸光复杂地看向眼前的鹂鹂。   每当他想要放弃之际,鹂鹂都会向他伸出手。   他知道她不是故意的,但他的心,的确一次又一次,因为她静止。   那种沉闷的压迫的绝望,在鹂鹂出现在他世界中的那一刻,全然终止。   但终止不是消失,待到下一次,那些绝望和窒息,又会开始无边际地蔓延。   殷予怀不知道自己还能控制自己多久,他绝非圣贤,即便他再爱鹂鹂,终有一天,他也会为了心中的妄想,去做一些,可能不那么对的事情。   例如,此时,他用他的病,用他的虚弱,留住了鹂鹂。   这不是殷予怀第一次知道,他稍稍可怜些,鹂鹂便可能留在他身旁。   在废院之中,这样的事情,他做了很多很多次。   他留住了,那个一心向往宫外的鹂鹂。   可最后,结局是什么呢?   那场大火出现在殷予怀脑海的一瞬间,他松开了梁鹂的手。   “殷予怀,怎么了?”她轻声询问的声音响起。   那场火,开始在殷予怀脑海之中蔓延,他近乎绝望地看着曾经的一切,在那场大火之中,成为灰烬。   他阻止不了,一点都阻止不了。   这一瞬间,殷予怀突然清醒,从前的他,阻止不了,以后的他,就能够阻止了吗?   不会的,殷予怀望着面前的鹂鹂。   她现在不是废院中那具烧焦的尸体,她好好地存活在这世间。   她明媚,娇艳,灿烂,她拥有这世间美好的一切。   他不能,绝对不能,再用这种方式,留下鹂鹂。   一样的开始,最后,只会重蹈覆辙。   殷予怀可以接受所有,但是他接受不了,那场大火,再燃起来一次。   殷予怀开始审视自己。   他虽未曾在心中承认自己妒火中烧,但他如今,不就是在无限地妒忌颓玉吗?   妒忌鹂鹂对颓玉的爱。   妒忌那个他窥见的吻。   在妒忌之外,他还在害怕。   他有太多种害怕,但是这一刻,有一种绝对的害怕,占据了他的整个身体。   他害怕自己,再伤害到鹂鹂,无论因为什么。   殷予怀松开了梁鹂的手,他不再看向她,只是垂上了眸。他的眼眸颤抖,落在梁鹂眼中,只觉得他是因为冷。   “殷予怀,很冷吗?我们去看大夫好不好,你发热了。”梁鹂的声音中,满是担忧。   这一次,殷予怀没有再拒绝,他点了头。   掀开被子,穿戴好,推开门去寻青鸾和郁岑的梁鹂,不会知晓,在刚刚短暂的半刻钟之内,殷予怀究竟下了一个怎样的决定。   他像是一个绝望的疯子,但是疯子有自己绝对要保护的人。   为了那个保护的人,他决定把自己,彻底关起来。   不给自己一丝光,也不再给自己任何的希望。   殷予怀抬起眸,他呼吸之中多了一分孱弱。   他没有望向梁鹂的背影,也没有看向窗外的树,他静静地感知着自己身体中发生的每一丝变化,那些曾经坚不可摧的一切,正在慢慢地被瓦解。   如若这世间,唯有他的爱意消散,他才能永远不伤害到鹂鹂。   那他,想试试。   殷予怀眼眸涣散,最后沉默地闭上了眸。   他心中那些弦,一根根绷断,那个闪着雷电的夜,他未看见那扇半开的门,也未看见披着黑袍去见鹂鹂的颓玉。   他可以的吧。   *   梁鹂寻来郁岑时,殷予怀已经昏睡过去了。   她蹙眉望着软榻上的殷予怀,一旁的郁岑已经在为他把脉。   不过片刻,郁岑便开始吩咐青鸾去抓药,待到青鸾离开,郁岑轻声对梁鹂说:“小姐,只是简单的风寒。”   梁鹂望着窗外的秋千,看着黄泥中依稀的脚印,还要什么不明白。   “几日能好?”她坐在软榻边,望着殷予怀。   郁岑停顿了一下:“平常人可能三五日就好了,但殷予怀身子弱一些,七日吧。若是七日还未好,可能就是身体内的毒,又犯了。如若毒犯了,时间便说不动了。不过我刚刚已经让青鸾去抓药了,里面有压制的方子。”   “还未寻到药吗?”梁鹂声音很轻地问。   郁岑摇头:“小姐,那老头子不肯见我。那几味药材,老头子肯定有的,只是我去要,他还真不一定给我,最后,可能还是得小姐去。”   梁鹂垂眸,没有说话。   郁岑也没有再说,小姐不想回去寨子,他心中明白。   如若可以,他宁愿殷予怀死掉,也不希望小姐为了殷予怀的药,去那寨子之中寻老头子。   不过,这话,他如何也不能当着小姐的面说就是了。青鸾对他的嘱咐,他还是记得很清楚的。如若这半年,他还未看出小姐对殷予怀的不同的话,他干脆自戳双目算了。   “小姐,那郁岑先下去了。青鸾那边,郁岑去看这些。”   “去吧。”   等到关门的声音传来,梁鹂缓缓闭上了眼。   昨日颓玉的事情,她是故意的,殷予怀一定看见了,对吧。   想到这,梁鹂看向殷予怀,她声音很轻。   “殷予怀,我就在你身旁,你甚至都不敢问我一句吗?”   *   殷予怀不敢。   且从今以后,都不会再敢了。   在他昏睡之中,他又回到了那场大火。   这一次的梦,格外地真实,他看见蜡烛被风吹落,瞬间点燃了垂到地上的纱。   纱被燃烧得很快,不到一刻钟,一间屋子已经满是火焰。   随后,一间屋子点燃了另一间屋子...   最后,断壁残垣,一切都变为灰烬。   这是殷予怀,第一次,在梦中,看见了整场大火。   那些在火焰之中,被吞噬,进而崩塌的一切,开始缓慢地在殷予怀的脑海之中放映。他就像一座石雕,只能沉默地站在火焰之外,看着。   他什么都做不了。   那些通天的无力感,就像很久之前,他亲吻那块覆雪的墓碑。   惊醒的这一刻,殷予怀浑身都是冷汗。   那场大火,炙热得,恍若他也如同火焰一般。   但终究,那只是一场梦。   他不会是火焰,从今以后,他只是一个被绝望裹住呼吸的疯子。   作者有话说:   狗子对那场大火,真的PTSD了。 第八十三章   殷予怀醒来的时候, 自然而然地,看见了守在身边的梁鹂。   她已经困得睡着了,身子看着就要掉下去。   殷予怀一把撑住了她的头, 随后掀开被褥,轻轻地将人抱了上来。   他将她的手, 缓缓地放好,随后为她盖好了软被。   殷予怀没有再休息, 他头有些昏, 但是已经没有之前那么难受了。   从小病弱, 他早已近习惯了身体这般的状态, 他掩住自己的咳嗽,怕吵醒梁鹂。   推开门,发现杨三还守在院子中,见到他出来, 杨三很是惊讶:“殿下怎么这时候起来了?”   “很晚了吗?”殷予怀眼眸没有什么波动,他静静地立在院子之中。   杨三点头:“很晚了, 再过两三个时辰,天便该亮了,殿下,你身体不好,再回去休息一会吧。”   殷予怀摇头:“没事。”他望向天边那轮月,轻声说道:“杨三,孤曾经答应过你的事情, 不会食言。”   杨三怔了一瞬,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 殿下曾经答应了他什么事情。   殷予怀静静看着杨三, 他其实, 真的没有怪罪过杨三的“背叛”。   或许,那甚至不能称之为一种“背叛”。   如若他未猜错,杨三背后的人,应该是鹂鹂。   按照鹂鹂的手段,在幽州无权无势的一个小宫人,如若不听话,下场就只有死。   他原谅杨三在死亡面前的一切选择。   他一直都希望,杨三代替他,好好地活着这世间。   而在他昏睡的那半年之中,也一直是杨三照顾着他。抛开那位所谓的身份,杨三已经对他,仁至义尽。   故而,殷予怀从来没有打算戳破那些日子他偶然发现的一切。   但他想让杨三离开他身边了。   在他身边,太累了。   杨三后知后觉殷予怀意思的那一刻,直接跪了下来:“殿下,如若杨三犯了什么错,杨三可以改,殿下不要...”   杨三没有说完,就被殷予怀扶了起来:“杨三,你没错,孤很感谢你为孤做的一切。只是,在孤身边,是困住了你。杨三,这世间还有很多,你没有体验过的东西。寻一个两相爱慕的娘子,成亲,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不好吗?”   杨三怔了一瞬,下意识摇头:“杨三不要。”   殷予怀轻声咳嗽起来:“你又不能在孤身边一辈子,从前那些在孤身边长大的人,也不会在孤身边一辈子。杨三,在孤身边,有些事情,你便生不由己。这样的日子,你没有必要,将自己困住。”   一瞬间,杨三几乎以为殷予怀知道了一切,但殷予怀的眸,太平静了,杨三什么都确定不了。   “殿下,杨三从来没准备离开殿下身边。”杨三倔强说道。   殷予怀看着这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青年,垂上了眸:“杨三,孤已经帮你脱离了奴籍,也为你准备好了差事和院落。寻一位心爱的娘子,相守走完一生,比在孤身边蹉跎,要好很多。”   杨三没说话。   殷予怀以为杨三稍稍松动的时候,就听见杨三声音很轻地说道:“殿下成婚了,反而更不开心了,杨三不要同人成婚。”   真是颇有些大胆的话,不过殷予怀也不会计较就是了。   他有些无奈地笑笑:“杨三,你和孤,不一样。”   杨三又没有说话,但是那表情,分明就是:“哪里不一样?”   殷予怀未想到自己对杨三造成了如此大的影响,看杨三的模样,甚至开始觉得成家是件折磨事了。   他试图张口:“大多数时候,孤还是比从前快乐的。”   杨三低声反驳:“反正不是现在。”   殷予怀被堵得哑口无言,望着杨三,像看着自己的弟弟一样。他声音很轻:“杨三,你同孤,不一样,孤从前犯了错,你便当孤在赎罪。”   殷予怀说的真挚,杨三也认真了起来。   但是再认真,他的说辞还是那一句:“杨三,不。”   殷予怀没有再劝,他静静地看着天边的月亮,不知道杨三为何如此倔强。   你看他,都没有从前那么倔强了。   殷予怀唇边有了一丝笑。   但就像杨三说的那样,他感受不到丝毫的快乐。   *   劝服不了杨三,又看够了月亮,殷予怀轻叹一口气。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向屋内看了一眼,随后离开了小院。   推开书房的门,殷予怀点燃一盏油灯。   昏暗的光,立刻将书房中的一切,都映模糊了。   殷予怀提起笔,开始在宣纸上勾勒轮廓。   待到宣纸上的人已经能够看出是鹂鹂时,殷予怀停下了笔。   他静静地坐在软椅上,轻轻地勾起笑。   他曾经说过,他要为鹂鹂画一屋子的画像。摆满一间屋子,需要二十四张画像,那就,从今天的这一副开始算吧。   殷予怀轻声咳嗽起来,他静静地抬起笔,开始勾勒细节。   他甚至在画她衣襟上的一朵刺绣的花时,都很认真。   放下笔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殷予怀也终于完成了,他要为鹂鹂画的第一幅画像。   他淡淡地勾起了一个笑,眼泪在眸中打转:“可惜鹂鹂看不见呢,在下有很认真地在放弃你。”   他没有让泪染湿画,他静静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望向书房中的一切,开始想象二十四副画挂在墙上的模样。   各种各样的鹂鹂,笑着,哭着,醒着,睡着。   他曾经爱过的那个笑容灿烂的少女,他将一点一点地远离。   待他画完这二十四副画,他就不要再爱她了。   *   梁鹂从软榻上醒来的时候,发现殷予怀已经不在房中了。   她下意识摸向身边,但只有冰凉的一片。   梁鹂有些怔住,殷予怀还发着烧,去哪了?   起床的那一刻,青鸾从门外来了:“小姐。”   “殷予怀呢?”梁鹂起身,接过青鸾手中的东西。   青鸾立刻道:“殷予怀去之前他住的那个小院了,元老说今日帮他看看那颗已经被砍掉的桃树。”   “胡闹,他还发着烧。”梁鹂蹙眉。   “小姐你知道元老的脾气的,估计殷予怀不去,元老就是能救,也不救。知道殷予怀高烧,元老应该更开心吧,殷予怀折磨了他救下的树,看见殷予怀受折磨,元老估计都控制不住脸上的笑。”青鸾非常客观地说着。   梁鹂没有再说话,她知道青鸾说的没错,她快速收拾好了自己。   “小姐是要去寻殷予怀吗?”青鸾也放下了手中的东西。   “嗯。”梁鹂轻声应了一声,随后也没怎么打扮,就出了门。   青鸾跟在梁鹂身后,她的眸色有些复杂。小姐难道还没有发现,如今她对殷予怀的在意,已经越来越多了吗?   青鸾很快纠正了自己的说法,与其说是小姐对殷予怀越来越在意了,不若说是小姐终于开始直接展现出来了自己对殷予怀的在意。   青鸾推开小院门的时候,元老正在训斥着两人:“本来就已经要死翘翘了,你们还不管顾它?前两天那么大的雨啊,你们就让它在这淋?老夫,老夫,真是——”   “砰——”开门的声音,吸引了院内的三个人。   元老一看见青鸾身后的梁鹂,就收起了那副严肃模样:“小丫头,你怎么来了?是太久没有拜见老夫,想念老夫了吗,前些日子那局棋,是不是打算告诉老夫了?”   梁鹂没有看元老,直接看向了元老身后的殷予怀,她蹙眉:“殷予怀,你知道自己还生着病吗。本来就身子孱弱,如今生病了还往外面跑,你是盼着我新婚不久就成为寡妇吗?”   这话说的,在场的人,除了殷予怀,都低下了头。   殷予怀望着梁鹂,他的眸色很平静。   在她的怒火之中,他最后也只是轻声说了一句:“在下错了。”   梁鹂的脸色好了一些,她上前一步,看着地上的树:“元老,还能救吗?能救现在就救,不能救我现在就把人带回去。”   元老支吾一声:“这还是——”   “上次那把棋局。”   元老眼眸一亮:“这、还是——”   “加下次一把,我让你三子。”   元老睁大眼睛:“这、还、是——”   “那算了,殷予怀,走了。”梁鹂上前,直接牵住殷予怀的手,就是要走。   元老忙拉住梁鹂:“别,别,别,老夫能救,你这小丫头,脾气怎么那么急呢?小子,你也劝劝她,都成婚的人了...”   梁鹂冷着眸,看着元老。   元老立刻没有再说了,开始吩咐杨三寻工具。   元老和杨三在那儿忙碌着,殷予怀和梁鹂,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梁鹂牵着殷予怀的手,但明显是生气了,一眼都不看殷予怀。   殷予怀看着梁鹂,怔了一瞬。   还只是第一幅画的画,他应该,还是可以,做很多事情的吧。   于是,殷予怀捏了捏梁鹂的手。   虽然没有说话,但是表达的意思就是:“鹂鹂,别生气了。”   梁鹂没有说话,甚至没有歪过头,看他一眼。   她的确有一些生气,她就没有见过,比殷予怀还不爱惜自己身子的人。   从前殷予怀几次服毒,加重病情,一心寻死,是因为他知道霜鹂死了,所以他不想活下去了,她勉强能够理解。   那现在呢?是在干嘛。   她好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他在干什么,糟蹋自己身子?   梁鹂觉得自己心中有团火,但她对着殷予怀,也发不出来。   殷予怀望着梁鹂,手轻轻地挠了挠她的手掌心,他静静地看着她。   梁鹂转过身子,看向殷予怀。   她不太像平日的模样,她的情绪,很少像现在这般,如此外泄。   但她的确,很生气。   明明知晓自己的身体,明明从小就被病魔困扰,他还如此地不爱惜。   他自己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是希望谁来帮他爱惜?   她吗?   梁鹂想着,甚至快要讽刺地笑出来。   她一个以他的痛苦为快乐的人,如今居然还要帮他操心他的身体了?   这买卖,越做越划不来了。 第八十四章   殷予怀见梁鹂不理会自己, 眼眸怔了怔。   他轻声道歉:“鹂鹂,是在下错了。”   梁鹂听见他三番五次地道歉,心软了一些, 但她面上,还是冷的。   她以为殷予怀还会说什么的, 但是等了很久,也只等来了适才的那一句道歉。梁鹂原本已经没有那么气了, 但是等了半天, 也未等到殷予怀其他的话, 她心中那股气, 又开始升了起来。   她刚想松开殷予怀的手,却发现松不开。   向着两人相扣的手看去,殷予怀苍白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扣住她。   梁鹂低头:“松开。”   殷予怀怔了一瞬, 他没有拒绝鹂鹂的习惯。   他缓慢地一根根松开手指——   梁鹂又是望了一眼,觉得无趣, 转身准备离开。   却被殷予怀一把拉住,那原本松开的手,此时又紧紧扣着她。   梁鹂向殷予怀看过去,殷予怀温柔解释道:“刚刚,松开了,现在,又握住了。”说话的时候, 殷予怀那双温柔的眸中,只有梁鹂的影子。   梁鹂没有甩开他的手, 也没有再同殷予怀争辩这是否算“松开”。   前面的元老和杨三正在忙碌着, 梁鹂看了一眼, 知道一时半会应该做不完。她牵着殷予怀,上前一步。   “元老,我把人先带回去了。”   正在小心处理桃树的元老无奈道:“带回去吧带回去吧,一个这么大的人,值得像宝贝一样小心嘛,快回去快回去,别在这里碍老夫的眼。”   “多谢。”梁鹂今日的话,少了不少。   殷予怀看着,知道今天鹂鹂,是真的生气了。   他其实有些疑惑,虽然他的确发热了,但其实也算不上严重。只是因为有必要的事情,所以他才在这院子之中,为什么这一次,鹂鹂会这么生气?   从始至终,青鸾就默默在后面看着。   看着小姐外放的怒火,她先是有些惊讶,随后想到是因为何人,又觉得见怪不怪。   这世间,小姐所有诡异的情绪,归于殷予怀,便足够了。   青鸾睁大眼,默默地低下头。   *   回到小院那一刻,梁鹂立刻放开了殷予怀的手。   她像是还是在生气,殷予怀上前准备说话时,她一眼都没看,就走开了。   殷予怀没有追上去。   他推开房门,有些发呆。   他其实也有些感知不到自己是什么情绪了。   殷予怀垂上眸,有些痛苦地倒在软榻之上,他开始冒起冷汗,浑身颤抖。   一切来临,似乎只需要一瞬间。   殷予怀缓缓失去了意识。   *   梁鹂再进来时,看见的便是倒在软榻之上的殷予怀。   她端着药的手颤了一瞬,随后急忙上前。   放下手中的药,她跪在在软塌前,轻声唤着:“殷予怀,殷予怀,醒醒。”   殷予怀没有醒,他的额头上满是苍白的汗珠。   梁鹂用手探了一下温度,他浑身都在发冷。   梁鹂没有迟疑,她忙从床榻上搬来被褥,一层层地盖在殷予怀身上。   随后推开窗,声音很冷:“青鸾,去把郁岑唤来,现在就去。”门外传来青鸾出门的声音,做完能做的一切的梁鹂,静静地坐在地上。   她此时能看见殷予怀苍白的脸,和瑟缩的身子。   她企图像从前一样,不管不顾,毫不关心。   但梁鹂很快发现,她做不到。   她看不得殷予怀如此糟践自己的身子,也看不得...   梁鹂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或许,有些东西,即便在她心中,她自己也不会承认。   *   郁岑来的很快。   见到病榻上的殷予怀时,放下了手中的药箱,上前为殷予怀诊脉。   半刻钟后,郁岑松开了殷予怀的手,他松了口气,向着梁鹂的方向去:“小姐,没什么大问题,就是风寒有些严重。”   说完,郁岑从药箱中拿出了方子:“青鸾,照着这个方子,去抓药。快些煎熬,先端来一碗,再将剩下的四碗煎成一碗,再端来。”   青鸾忙接下:“好,我这就去。”   梁鹂看着青鸾拿着方子离开,她静静地垂下眸,随后望向软榻上昏睡的殷予怀。   郁岑上前:“小姐,不用担心,只是简单的风寒。只是殷予怀身子弱了些,体内的毒又还没解,所以看起来才这么严重。”   “很严重吗?”梁鹂垂着眸,轻声问道。   郁岑蹙眉:“在风寒之中,已经算重的了,但是和殷予怀从前那些病比起来,很轻。”   “郁岑,你比我见过更多的病重之人。”梁鹂望向铜镜中的自己,拆下了头上唯一一只玉簪,轻声问道:“饱受病痛折磨之人,都是什么模样?”   郁岑仔细想了想,随后说道:“郁岑见过很多病重的人,他们大多数人,都想好好地活下去。当我了解了他们的病情,告诉他们,他们的病,还可以治的时候,他们会哭着笑。凡是病重的人,如若不是彻底失去求生意志,都会为了能够活下来而开心。”   “尽然?”梁鹂怔了一瞬。   郁岑摇头:“不尽然,只是大多数是这个模样。还有一些人,他们知道吃药治病就能活下去的那一刻,很开心,但是开心不过一瞬,便会变成绝望。”   “会有这样的人吗?”梁鹂垂着头,声音很轻。   郁岑点头:“小姐,会有这样的人。病重之人,大多都不是大富大贵。他们若想治病,那些稀罕些的药材,便会让他们倾家荡产。若只是倾家荡产,能够留下来一条命,也算值当。但最可惜的是,不是所有的病,有痊愈的可能,倾家荡产了,便能治好。”   “这个时候,有些人,便会放弃自己的命。”   梁鹂的手,攥着那支玉簪。   郁岑还在继续说着:“虽然郁岑是这样说,但小姐,希望对于病重的人而言,还是很重要的。”   “什么情况下,病重的人,会放弃那些希望呢?”梁鹂的手,已经快被玉簪刺破。   郁岑思索了一瞬:“不想要希望的人...就会放弃。除了不想要希望的人,还有一种,就是像刚刚我所说的,为了这丝希望,他要倾家荡产。郁岑小的时候,曾经同师父去过一个很贫穷的村子。那里有一户人家,让我们留宿。那户人家很穷,真的很穷,主动让我们留下来,也只是因为,看见了我身后背的药箱。那一家的男主人,之前打猎的时候,摔下山,从此以后就瘫在了床上。我和师父去的那时候,那个男主人已经不仅是瘫痪了,师父为他诊脉,发现他如若再不服药,可能半月之后,就会死了。”   梁鹂的手指尖,停在了玉簪之上。   郁岑继续说着:“男主人的病,可以治。可是那家人,真的太穷了。那些甚至不算很名贵的药,他们也买不起。他们家里面有四个人,男主人,女主人,还有两个姑娘,一个八岁,一个九岁。那时候他们能想到的唯一的为男主人治病的方式,是把两个姑娘卖给人伢子,换些钱,去买药。”   “那后来呢?”梁鹂的手,已经被玉簪刺破,滴下一颗鲜红的血珠。   郁岑声音变低:“没有后来了,当天夜里,男主人就自尽了。他吞咽了之前偷偷藏起来的铁片,等到女主人干完农活回来,就发现了已经失去呼吸的男主人。那时候,我也在,男主人的嘴唇、喉腔,都被铁片狠狠刺穿,师父告诉我,如果男主人过程中有一丝后悔,他都是可以停下来的,但他没有。那样的剧痛折磨下,他还是坚持咽下了那块致命的铁片。”   “后来,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师父带着我走了。”郁岑有些痛苦地闭上眼,想起那时的一幕幕。   “是因为这件事,你后来和老头子闹翻了吗?”梁鹂放下手中染血的簪子,望向郁岑。   郁岑点头:“和这件事有关,但也不尽然。”   梁鹂将染血的手,轻轻地含入唇间,她静静地垂着头。   郁岑在一旁蹲了下来,扯住了梁鹂的衣袖。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唤她了:“鹂鹂姐姐。”   梁鹂一怔,手摸了摸郁岑的头:“怎么了?”郁岑眸中情绪晃荡,他捏紧她的衣袖:“其实,其实,我当时,去寻了药材的。我向师父借银两,他不给。我没有,但是我想救那个男主人。我,我就去山上挖草药,挖了去卖,我挖了两天,才换到了可以买药的钱。但是当我换了药材回来时,就看见了女主人和那两个小姑娘,围着男主人的尸体哭。如果,我提前告诉她们了,可能,可能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梁鹂轻轻地摸着他的头:“不是你的错,你只是怕自己做不到,所以才没有提前说,不是吗?郁岑,生老病死是常事,这样的事情,不是你的错,那时候你还那么小,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郁岑声音有些哽咽:“我其实知道,知道男主人为什么那么做。女主人为了男主人的病,一定,一定会把两个小姑娘卖给人伢子的。可她们还那么小...”   梁鹂怔了一瞬,她望向病榻上的殷予怀。   殷予怀,你也是这样吗?   她所不能理解的,殷予怀的每一次放弃。   也都是这样吗?   郁岑起身,抱住了梁鹂:“鹂鹂姐姐,那天,只要我快一些,再快一些,就够了。我后面,救了很多很多人,但我再也忘不了那个男主人了。其实,其实,我知道后来的事情。我偷偷回去过,但是那时候,那里就只有一个空荡荡的破烂屋子了。那两个小姑娘,后来还是被女主人给卖了。女主人在卖了两个小姑娘之后,也吞下了铁片...鹂鹂姐姐,我不懂,明明,明明,只要我再快一点,这一切,都可以...不发生的。” 第八十五章   梁鹂的手, 在郁岑的头上停住。   她没有再说话,这是郁岑的心结,若是郁岑自己走不出来, 没有人可以帮他走出来。   她只是在想着——   梁鹂看向殷予怀,隔得有些远了, 她只能看见他惨白的脸。   她心中像是明白了一些什么,但很快, 又被她压了下去。   待到青鸾端来药时, 郁岑已经离开了。   梁鹂接过了青鸾手中的药, 放在了软榻旁。青鸾为她将殷予怀的身子微微抬起, 她耐心地将药一点一点让殷予怀咽下。   时不时嘴角会流出来些棕黑的药,梁鹂用干净的帕子擦拭,一点一点擦拭掉。   待到喂完药,青鸾就继续去煎药了。   房间内, 只有梁鹂,和昏睡的殷予怀。   待到天色晚了些, 梁鹂将手放在殷予怀的额头上,感受到温度正常了不少,她心中轻松了口气。   她没有再留在房间中,而是推开了门,到了院子中。   她第一次坐上了殷予怀为她扎的秋千。   随着风,她轻轻地荡开脚,秋千便开始以很小的幅度开始晃动。   她静静地依偎在秋千的长藤上, 整个人都很沉默。   梁鹂轻声哼起歌谣,但声音轻得, 只有她自己听得到。   风悄悄吹起她额边的碎发, 她静默地垂眸, 不再看这世间的一切。   她缓缓松开手,脚轻轻地立在地面之上。   许久之后,她沉默地离开了。   她不快乐。   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她真的,一点都不快乐了。   她虽没有因为殷予怀的痛苦而痛苦。   但她,也不再因为殷予怀的痛苦而快乐。   她像是在沙漠中寻求了良久,终于寻到了一个答案。但可能是因为在沙漠中行走太久了,她甚至忘了,她究竟是想寻到这个答案,还是想走出这篇沙漠。   灼热的光晒疼了梁鹂的眼睛,她泛红的眼眶诉说着软弱。   接住滴下来的那颗泪的时候,梁鹂有些怔住。   她静静地望向屋里面的殷予怀,随后握紧手,离开了小院。   *   殷予怀再醒来时,守着他的是杨三。   “殿下,你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杨三端来一杯茶,小心地喂殷予怀服下。   殷予怀向四周看了一眼,随后摇头:“没有哪里不舒服。”   杨三看着殷予怀的眼神,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吞吐道:“小姐,小姐不在府中。”   长久的沉默之后,殷予怀闭上了眼,他没有再问什么。   他的手,在被褥之下,微微蜷曲,随后又缓缓展平。   许久之后,殷予怀还是抬起眸。   一旁的杨三关怀地望着他:“殿下,需要杨三做什么吗?”   殷予怀怔了一瞬,声音很轻:“她去哪了?”   杨三摇头,他也不知道,只知道小姐出了府,如今还没回来。   “可我,不是,还病着吗?”殷予怀轻声说出这句话之后,静静地垂着眸。   他语气之中,没有太多的失落,只是有些不太属于殷予怀的委屈。   杨三说不出话,他也觉得小姐这次有些过分了。   殿下还在昏睡,即便小姐装模作样,此时也应该...留在殿下身边的。   但杨三不可能将这个话说出来,他为殷予怀端来需要服用的药:“可能,小姐有什么,必须要处理的事情吧。”   殷予怀没再说话,沉默地喝下了药。   他也只是短暂地清醒,喝完药后,很快又昏睡了过去。   梦中他蹙着眉,恍若被魇住,额头不住地冒着冷汗,浑身发颤。   杨三一层被子一层被子地将人裹紧,担忧地看着殷予怀。   杨三原本是准备,过了这段时间,就告诉殿下之前发生的一切的。但是看着现在的情况,杨三越来越犹豫了。他说出那些事情,究竟是会让殿下看清梁鹂,从而放弃梁鹂,还是会让殿下...更加地绝望?   这些日子,虽然殿下变得越来越平静了,但杨三知道,不是这样的。他已经在殿下边伺候了整整一年,如何会感知不到殿下真正的情绪。那种平静之下的绝望,以一种无可抑制的速度,在殿下的身体中,无限地蔓延。   杨三也沉默了。   *   梁鹂去了郁岑的宅子。   天黑的时候,她正在院中的小亭子中,看着郁岑在药田间劳作。   那片药田,是郁岑的宝贝。   每当郁岑心情不太好的时候,他便会去药田之中。不想破坏药田,郁岑做每一件事情,都需要很耐心。这样,郁岑就会慢慢平静下来。   梁鹂撑着手,看了一会郁岑后,就埋下了头。   她静静地在石亭中睡着了。   幸好是夏日,风吹着,不冷不热,也不用担心着凉。   郁岑净完手时,便看见了已经睡过去的梁鹂。   他望向一旁的青鸾,青鸾对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郁岑怔了一瞬,随后不再说什么,先去沐浴了。   青鸾就这样,静静地站在亭子的一角,认真地看着正在睡觉的小姐。   如若整件事情,一定需要一个突破口,这世间,她可能只能去寻那一个人。   *   殷予怀病了整整半月,他卧病在床的这半月,他再也没有见到过梁鹂。   就像是,她悄然地,消失在他的世界之中。   最初几日,殷予怀有些茫然。他的确惹了鹂鹂生气,但是鹂鹂应该,也没有这么生气吧?   这样的想法持续了几日,殷予怀开始不再纠结鹂鹂是否生气的事情,他躺在床上,偶尔会轻轻地咳嗽几声。   鹂鹂生不生气,他不知道。   但鹂鹂不想见到他,他却是知道了。   这样的想法,让殷予怀平静下来。   想到那二十四副画,之后的日子中,殷予怀没有再向杨三询过过她的下落。   再听见她的名字,是在郁岑的口中。   那日郁岑来为他诊脉,告诉他:“小姐如今在我宅子中,你不用担心。”   殷予怀怔了一瞬,他其实,也没有,很担心。   这是在幽州,他有什么好担心鹂鹂的呢?   他知道她只是不想来见他。   但他还是谢谢了郁岑:“在下知道了。”   郁岑走的时候,蹙眉望了他一眼,殷予怀回了一个温柔的笑,在他扬起唇的那一瞬间,漫天的星辰在他眼眸中散开。   是郁岑也不得不承认的事情。   小姐儿时的一见钟情,必然和殷予怀的脸脱不开关系。   颓玉在男子中,已经生得很好了,但是还是比不过殷予怀。   殷予怀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温柔与贵气。   即便此时他苍白着脸,半躺再床榻上,也还是没有影响半分。   郁岑关上门,随后离开。   殷予怀听见门关上的声音,逐渐垂上了眸。   他的身体,他知道。   风寒,快要好了。   昏睡过去的那一刻,他静静地想。   是他占了鹂鹂的府邸,这才让鹂鹂住到郁岑那去。   又过了几日,殷予怀已经不用躺在床上了。   他开始咳嗽着,去书房。   杨三阻止不住,只能一直跟在殷予怀身边。   杨三听了吩咐,用了一日,为殷予怀准备好丹青需要的一切。   随后,殷予怀拒绝了杨三的服侍,开始自己洗笔,研墨。待到一切都做好之后,殷予怀却迟迟没有下笔。   他看着那副已经画好的画,有些颤抖地放下笔。   他像是自己的行刑者,现在,还没有做好,彻底行刑的准备。   屠刀在他手上,他任由刀垂到地上,久久不愿意抬起。   最后,殷予怀还是没画。   或许是借口,或许不是的。   殷予怀想,他像留下最美的鹂鹂,如何他生着病,画出来的鹂鹂,可能也是病气的。等到他痊愈了...痊愈了,便可以开始了。   他缓慢地寻着借口,为自己拖延着时间。   在所有人都听不见的时光中,殷予怀将放弃和爱,说了无数遍。   *   半个月后,殷予怀终于好了。   他还是没有见到鹂鹂,他也再不能为自己寻到借口。   他开始住在书房之中,没日没夜地开始画剩下的二十三副画。   每一幅,他都画得很慢。   但这一次,不是为自己找借口拖延时间了,他只是想要尽可能地画得好一些。毕竟,他笔下的这个人,是鹂鹂。   他最喜欢画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灿烂、明媚、充满生机的眸,他喜欢这样的鹂鹂。   这样的鹂鹂让他觉得,他若是离开了她的生活,或者他从始至终没有出现在她的生命中过,鹂鹂会拥有很幸福美满的一生。   每次想到这里,殷予怀都会淡淡地勾起唇。   他其实还是没有学会放弃,但他真的,有慢慢在学了。   一幅画,快的话一天,慢的话一天一夜。他若日夜不休,便只需要一个月了。   但在殷予怀日夜不休三天,完成了两幅画后,他还是放下了手中的笔。   一个月不眠不休,他应该是一生都画不完这二十四副画了。   躺在软椅上的那一刻,殷予怀眸微微抬着,他沉默地看着屋子里漆黑的一切。他能慢慢辨认清屋子内摆设的轮廓,就像那几日,他能看见黑暗中,睡着他身旁的了鹂鹂一样。   殷予怀闭上眼,手微微松开。   二十四副画,他已经完成了三幅画了,还剩二十一副画。   即便两天一幅画,也只有...不到两个月了。   殷予怀静静地躺在软椅上,眸平静,心也平静。   他像是对自己说了太多次放弃,如今已经有些茫然,可能等到他真的放弃的那一天,这些被压抑的苦痛,才会齐齐涌上心头,占据他的灵魂。   但此刻,他的确,好像,没有那么苦痛。   或许,这也是一种馈赠吧。   殷予怀淡淡地向着,不自觉昏睡在软椅之上。   他这几日几乎没有怎么合过眼,如今是疲倦得昏睡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火葬场进度:64/100   ———— 第八十六章   郁岑府中。   “小姐, 殷予怀已经好了,我们要回去吗?”。   梁鹂撑着脸,不说话。   郁岑在一旁轻声嘀咕道:“小姐就住我这里, 怎么了?小姐你说是吧。”   梁鹂抬起眸,也没有点头。   青鸾无奈, 看着还在拱火的郁岑:“郁岑,你先下去。”   郁岑露出两颗小虎牙, 转身, 同手同脚地走了出去。   梁鹂眨了眨眼, 轻声道:“颓玉现在应该在幽王府中吧。”青鸾点头:“小姐, 是的,上次小姐吩咐之后,青鸾就将人带回了府中。颓玉一直在那个院子之中,没有出来过。”像是知道梁鹂在想什么, 青鸾补充了一句:“每次的膳食,是我们的人送。除了小姐和青鸾, 还有送膳食的阿泽,其他人,都不知道颓玉在幽王府中。”   梁鹂垂眸,不是很想说话。   青鸾为她轻按额头,轻声说道:“小姐,现在是还没有人知道,过几日, 就不一定了。颓玉那性子,小姐也知道, 没有小姐在身边, 他能安静这么多天, 已经是稀罕事了。”青鸾一字都没有提殷予怀,却字字都是殷予怀。   梁鹂起身,到了郁岑的药田之中。   她看着药田之中的杂草,手轻轻地将其掐断,那根杂草被掐之后,泛着绿的汁液,沾染了她白嫩的掌心。   梁鹂从青鸾手中接过帕子,唇边开始扬起笑。   像是掐断那根杂草一般,她掐断了心中那不合时宜的怜悯和痛苦。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想的太多了。   那根草,轻飘地从她的手中落下,随后混入了泥土之中。   她静静地闭上眼,在抬起眸的时候,眼眸中开始是青鸾熟悉的那种温柔。她静静地叠好手中的帕子,随后看着手腕上轻而浅的痂。   这是前几日,那根玉簪刺破的。   其实早就好了,但是每当它要好的时候,她就用指甲再划一道。   左右,也不太疼。   郁岑听见她们要回幽王府时,小虎牙露不出来了。   “小姐,这才半月,殷予怀的病刚好,此时回去,万一殷予怀将病气传染给小姐了,该怎么办呢?”   梁鹂没有说话,青鸾不惯着郁岑,直接怼了回去:“这般说,小姐要你干嘛?”   突然被猛凶的郁岑:?   青鸾昂着头,手挽着梁鹂的手。   梁鹂没有说话,只是眸中多了些笑意。   郁岑嘟嘴:“行,青鸾,不过我只负责小姐,你若是病了,我可不管。”   “不要你管~”青鸾学着郁岑吐了吐舌头,随后拉着梁鹂就走了。   “小孩子”之间的吵架,太幼稚了,梁鹂从始至终,都只是笑着。   待到郁岑将她们送出了府,才认真道:“小姐,这段日子,我得回去一趟。虽然那老头子多半不见我,但是我总得去试一试。”   梁鹂点头,轻声道:“不行就算了,不急。”   郁岑点头,看着梁鹂被青鸾扶上了马车,随后青鸾上了马车,同他挥手。   郁岑也抬起手,挥手。   待到马车离开的那一瞬,郁岑的面色凝重起来。   他得想办法,他必须要得到那些药材。   若是他拿不到,可能...就要小姐回去拿了。   他不能让小姐再回到那个寨子中,他一定不会的。   郁岑握紧手,寻了一匹马,向着城外而去。   *   梁鹂回到了院子,半个多月没来,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   她原以为推开门就会看见殷予怀。   但是当青鸾推开门时,屋里面却是沉默的一片。   梁鹂向屋内看了看,先是看向整齐的床褥,随后看向紧闭的窗。   她坐下来,轻声道:“这几日,殷予怀都不在这房中。”   青鸾忙道:“小姐待一会,我去查。”   梁鹂轻声笑着,摇头:“不用了,青鸾,我知道他在哪。”   *   殷予怀这边,还不知道梁鹂已经回来了。   这两日,他又完成了一副画。   看着面前整整齐齐的四幅画,殷予怀浅浅地勾起了笑。   就在这一瞬,书房的门被打开,一束束光在门开的瞬间照进来。   书房中的沉闷,开始一下子散开。   殷予怀抬起眸的一瞬间,恰巧和门口的梁鹂眼神对上。   他有些惊讶:“鹂鹂。”   梁鹂从他的眼眸,缓缓地移到了他桌上的画上。   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松开了手中的画。   梁鹂上前,轻轻拿起一张:“是鹂鹂呢。”   说完,她抬眸,近距离看着大病后的殷予怀。   他看着,又瘦了些。如若不是皮相骨相都是绝佳,这般的瘦,早该叫人难看了。   梁鹂的手捏了捏殷予怀的脸:“殷予怀,太瘦了,难看。”   殷予怀像是终于反应过来,眸中多了一分笑意,他的手抬起,毫无征兆地遮住了梁鹂的眼睛:“是在下的问题。”   “你的问题,为什么要遮住我的眼睛?”梁鹂神情没有什么变化。   殷予怀被问住了,随后直接转移话题:“对,画的是鹂鹂。”   梁鹂也不戳破:“用晚膳了吗?”   殷予怀怔了一瞬,昨日好像用了膳,今日用了没,他有些忘了。   梁鹂就像是能够看破殷予怀心思一样:“不记得了?”   殷予怀没有撒谎,直接点头:“不记得了。”   梁鹂有些好笑,却又不那么气了。   她牵住殷予怀的衣袖:“那一起去用晚膳吧,整日住在书房,算怎么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梁鹂苛待上门夫君呢。”   她声音娇娇软软的,还带着一丝笑意。   殷予怀本就受不住,更何况听见了那两个字。   他没有拒绝鹂鹂的习惯,手中的画也完成了,于是顺理成章地,他同她回到了小院。   两个人谁也没有谈起这半个多月。   殷予怀那些曾经有过的委屈的思恋,在这半月的平静之中,早已被他吞咽和化解。   而梁鹂,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说的。   她在郁岑府中的大半个月,一直在处理汴京那边的事情,她暂时还不想同殷予怀谈起汴京。   梁鹂原本牵着殷予怀的衣袖,殷予怀慢慢追上梁鹂时,他缓缓牵住了梁鹂的手。   梁鹂没有拒绝,就像是水到渠成一般,最后两人十指相扣。   殷予怀唇边有了淡淡的笑意,他这些天已经想好了。   如若把这两月,当做他人生最后的时光。   那他无论和鹂鹂发生了什么,他都是心甘情愿的。   他很开心,他曾经能和鹂鹂,有过这样一段名正言顺的关系。   即便,他与她成婚时,他用的是颓玉的身份和名字。在外人眼中,幽州王独女梁鹂的夫婿,是皇商家的次子颓玉。   即便他与她成婚后,她心中依旧爱慕这那个在山寨中护住她的少年。   但那又怎么样呢?   殷予怀压下心中哪怕只是微小的寻常妒火,他像这半个月之中,他无数次地告诉自己那样,又一次告诉自己。   “殷予怀,这本来,就是你不应该拥有的一切了。”   “其他的,便算了。”   “你也没有那么不开心,不是吗?”   殷予怀含着笑,望着面前的梁鹂,他轻声道:“鹂鹂想吃什么菜?”“怎么,你要为我下厨吗?”梁鹂浅笑着,弯起眼眸问道。   殷予怀很认真地思考了一番:“也不是不可以。”梁鹂轻笑着问道:“什么都可以吗?”   殷予怀很认真地摇头:“那自然,也不是。”   梁鹂被逗笑,她的头抵在殷予怀胸膛前,身子有些颤动。   殷予怀静静地看着梁鹂,他感受着自己那颗冷静了大半月的心脏。   开始一下比一下,剧烈地跳动。   这种熟悉的感觉,回到胸腔之中,殷予怀没有抗拒,他眼眸中的笑更温柔了些。   在他很努力地学会放弃鹂鹂的时候,这些暂时还不用放弃的东西,就用来承载他日后可能并不漫长的一生吧。   他会永远记得,同鹂鹂有关的一切。   殷予怀轻轻将人搂在怀中,在这一刻,他开始真正地宁静。   他会慢慢画完剩下的二十副画。   彼时,也请容许他,不将这些画留给鹂鹂了。 第八十七章   君子远庖厨, 殷予怀却将一切都做的十分熟练。   梁鹂坐在一旁,看着殷予怀熟练地洗菜、切菜、炒菜,很快地做好了四盘菜。虽然看着都很简单, 但是卖相并不差。   她静静地看着炉子内燃气的火,轻微的呜咽声在小厨房内响起。   炉子上熬着的, 是浓稠的小白粥。   殷予怀照看着火,时不时会看看一旁的梁鹂, 温柔地对她笑笑。   梁鹂撑着手, 声音带了些惊讶:“殷予怀, 你真的会耶。”   殷予怀放下手中的东西, 擦干净手,坐到鹂鹂对面:“自然,否则不成了在下欺骗鹂鹂了嘛。”   梁鹂轻轻晃着腿,声音很软:“殷予怀, 你做的这么熟练,是做过很多次吗?”殷予怀摇头:“没有, 在下只是简单地做过几次。”   “可是你真的做的好熟练。”梁鹂放下手,认真说道。   殷予怀眼眸中含了笑:“因为做的菜都很简单,若是复杂些的,在下便做不出来了。”说着,他认真地看向梁鹂:“不过,如果鹂鹂想吃什么的话,在下可以去学。”   梁鹂手指尖点了点桌子, 轻声说道:“嗯...让我想想,想吃, 花瓣糕!”   殷予怀应下:“好, 在下隔日给你做。”说完, 殷予怀起身,去照看炉子了。鹂鹂喜欢吃被小火一点一点熬得浓稠的白粥,火不能大,也不能小,需得时刻照看着。   想着刚刚鹂鹂问他为什么为这么熟练,殷予怀轻轻地笑了笑。   在废院中,他虽然也下过几次厨,但大多数时候,还是鹂鹂做的。   那场大火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进过厨房了。   只是,在无数个日夜,那些泛滥的回忆,会涌上心头。他总是会想起,在废院的小厨房中,鹂鹂坐在长凳之上,一步一步指导他做。   他在梦中,将那些鹂鹂交给他的菜肴,做了很多次。   如今再做,便很熟练了。   待到炉子上的小米粥终于熬好,殷予怀将锅中蒸着的菜肴都端上桌子,随后用两个瓷碗,盛起刚刚煮好的粘稠的小米粥。   梁鹂接过殷予怀递过来的筷子和汤勺,随后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小米粥。   她的勺子刚刚放进去,手就被殷予怀止住了,她向着殷予怀看过去。   “烫,先吃些菜,等一会再吃粥。”殷予怀松开了梁鹂的手。   他静静地将勺子放到面前的瓷碗中,随后看向带着笑看着他的梁鹂,他耳朵尖有一丝薄薄的红:“不好吃也要吃掉,不能浪费。”   梁鹂低头,轻声笑起来:“好,不好吃,鹂鹂也会乖乖吃掉的。”   殷予怀温柔着眸,给梁鹂夹菜:“嗯,你喜欢的。”梁鹂看着一桌子的菜,眨了眨眼睛:“好像,都是我喜欢的,殷予怀,好巧啊。”   看破不说破,殷予怀轻挑眉,低下头用膳。   *   用完膳后,两个人到了院子之中。   青鸾和杨三此时正围着秋千上的藤蔓。   梁鹂先走了过去,殷予怀随后也走了过去。   “小姐,你看,这藤蔓开花了,白白的紫紫的小花。”青鸾手指着藤蔓上的一处,笑着说道。   梁鹂也走近了些,认真地看着藤蔓上的小花。   这些小花,生长得好快,之前那场雨,将小花都淋下去了,如今又长回来了。   前面三个人围成了一圈,都在为满藤的小花惊叹。   殷予怀没有上前,他轻笑着低下头,静静地站在长亭处,看着远处开心的鹂鹂。   他觉得,生命中再没有什么事情,比这更美好了。   对花的兴趣,一刻钟后,就都消散得差不多了。   青鸾和杨三下去做该做的事情,将院子留给了殷予怀和梁鹂。   梁鹂坐在秋千之上,望着远处的殷予怀,可爱地歪了歪头。   殷予怀也不用梁鹂说,自觉地走上前,轻轻地推起秋千。   秋千的弧度不太大,但是每一次带起的风,都会吹起梁鹂的长发。   她头上的一根玉簪冰冰润润,衬得她整个人,格外地娴静。   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外面逐渐亮起了灯笼,殷予怀没有再推秋千,而是静静地等在一旁。等待秋千彻底没有晃荡的弧度,梁鹂的脚已经能够碰到地面,殷予怀才上前,从背后环保住了梁鹂。   他弯下腰,头放在梁鹂的肩上,手缓缓地抱紧。   梁鹂没有说话,只是笑。   最后,是殷予会打破了沉默:“鹂鹂,过些日子,要去看灯会吗?”   “你想去吗?”梁鹂摸了摸殷予怀的头,轻声问道。   殷予怀点头:“嗯,在下想鹂鹂同在下一起去。”   “可是答不出来灯谜很丢脸的耶!”梁鹂笑着,腿轻轻地晃荡着。   她以为殷予怀会说:“鹂鹂想要什么灯笼,告诉在下便是,小小灯谜,手到擒来。”但殷予怀像是真的苦恼了一会,随后轻声道:“那,要不,我们戴面具吧?”   梁鹂被逗笑,转过身,望向殷予怀。   殷予怀弯腰看着她,只要他再向前一步,他便能亲吻她。梁鹂眸中的星光,在这一刻,全都汇聚到了殷予怀身上。   她静静地看着殷予怀,殷予怀也认真地看着她。   天色仿佛在一瞬间昏暗下来,在只能看见轮廓的那一瞬间,殷予怀用力地抱住了梁鹂,他没有再俯下身,只是静静地把人抱在怀中。   “无论鹂鹂要什么,在下都会为你拿到的,所以,鹂鹂,花灯节那日,同在下一起去,好吗?”   晚间的风,拂过两个人相拥的身影。   在柔和的星辰缓缓布满夜空之时,梁鹂轻笑着,应下了邀约。   *   隔日,殷予怀端回早膳的时候,房间中已经没有梁鹂的身影了。   他望了望外面的天色,他适才耽误了一会,可能鹂鹂已经用过膳,离开了。   殷予怀坐下来,静静地用膳。   待到将最后一口白粥咽下的时候,他开始收拾桌面上的一切。衣袖不小心挥到了一个瓷盘,“砰”地一声,瓷盘摔在地毯之上。   殷予怀怔了一瞬,拾起了地毯上的瓷盘。   他原以为没有碎,但是左手食指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疼痛,殷予怀低头,原来是瓷盘的边沿有些摔破了,他的手恰巧碰到了那里,就被划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殷予怀倒是不太疼,就没有怎么处理,他将摔碎的盘子留下,将其他的东西拿了出去。门外的杨三接过了他手中的东西,殷予怀随意说了一下盘子的事情,随后让杨三先把东西拿回去。   看着手指尖细微的伤口,殷予怀用帕子擦了擦,一道淡淡的血痕留在雪白的帕子上。   在房中等了一会,没见梁鹂回来,殷予怀便去了书房。   推开书房的门,赫然映入眼帘的是他之前为鹂鹂画的四幅画。即便只是见到梁鹂的画像,殷予怀面上也满是温柔,他上前,将画一一卷好,随后珍重地放入了红沉木箱子中。   待到将那四幅画安置好,殷予怀开始铺好雪白的纸张,洗笔,研墨。   这一次,他画中的少女,在一架开满紫藤花的秋千上,风扬起她柔软的长发和鹅黄的裙摆,她面上笑意明媚,无忧无虑。   下笔的时候,殷予怀眼眸格外地温柔。   待到完成最后一笔,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   不知不觉过去了一天,殷予怀点燃了书房中的油灯。   微黄的光照在殷予怀的眸中,他静静地看着画中的梁鹂,缓缓地闭上眼。   因为回忆中的鹂鹂实在太美,即使他只寻到了十分之一的灵动,也足以让这纸面熠熠生辉。   有些舍不得卷起来,但殷予怀还是将画小心卷了起来。   将红沉木箱子盖上的那一刻,殷予怀面上的笑意,淡了些。   他是特意让杨三去打的这样大小的箱子,不多不少,正好可以装下他的二十四副鹂鹂。   殷予怀将红沉木箱子上面的锁锁住,随后收好了钥匙。   推开房门的那一刻,院子外的灯笼已经都亮起来了。殷予怀走在回去的路上,路过那片湖时,顿住了脚步。   他向着湖的方向走去,随后坐在了亭子之中,湖面的风很轻和柔,恍若浅浅的吻。殷予怀为自己斟了一杯茶,静静地就着湖风,品着夜色。   幽王府很大,奴仆却不多。   殷予怀在这亭子中坐了半个时辰,也只看见匆匆而过的二三人。   他的眸光,在那两三人身上停留一瞬,随后他又看向了平静的湖面。他知道湖里面定然没有如此平静,但是湖面上,的确平静异常。   直到天完全黑了下来,殷予怀才离开那个亭子。   待到到了小院中时,却只看见了门前的杨三。   殷予怀轻叹一口气,他已经故意回来得如此之晚了,鹂鹂却还没回来。不知道等会他会从鹂鹂那听见什么借口。   或者,甚至听不到借口。   不知为何,想到这,殷予怀竟然笑了出来。   他推开门,将自己融入一片静谧之中。   他还有些庆幸。   幸好当初顶着颓玉的身份,同鹂鹂成婚的人,是他殷予怀。   否则,这样荒唐的一切,还有谁会接受呢?   若是接受不了,流言蜚语,便该中伤他的小姑娘了。   幸好是他,是他的话,鹂鹂便不会遭受那些非议和诋毁了。   又等了许久,殷予怀轻轻吹灭了屋内唯一一盏灯。   这般晚了,想来鹂鹂今日是不回来了。   也罢。   *   杨三看着屋内的灯灭了,想起了青鸾对他说的话:“小姐上次去的,城南那间铺子,有些账有些奇怪。今日要再去看看,烦请你同姑爷说一声。”   杨三没有说。   *   隔日,殷予怀醒来的,比之前几日都要早。   他下意识看侧过身子,却只看见空荡的一片。殷予怀这才想起来,原来昨日鹂鹂未歇在府中。   其实...好像也不是没有歇在府中。   殷予怀掀开被子,下床,静静地开始洗漱。   昨日他在亭子之中,其实看见了鹂鹂。那时候,天已经有些黑了,他坐在亭子之中,看见鹂鹂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袍,向着远处的一处院子走去。   他不知道那个院子叫什么名字,也不太好奇,且并不准备去打听。   大概,他能够猜想到,里面住的,是颓玉便是了。   殷予怀放下手中的帕子,推开了门。   其实那时,他本来已经准备要回到院子中了。但是在起身的那一刹那,他看见了鹂鹂的身影,于是他又坐了下来。   夜间,亭中的风,很凉,殷予怀轻轻地品着茶壶中的茶水。待到将一壶茶水都用完时,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了,他看了看远处不知名院子的方向,轻轻地扯了一个淡淡的笑,随后起身,向着小院的方向而去。   *   殷予怀推开门的一刹那,杨三已经准备好了早膳。   杨三提着餐盒,说道:“殿下,昨日杨三忘记同殿下说了,青鸾和我说,城南那边的铺子,账目有些问题,所以昨日她和小姐,都去了城南那间铺子。”   殷予怀点头,接过杨三手中的餐盒。   “殿下,是我的错,昨日...”杨三声音越来越低。   殷予怀眸光很淡,带着些笑意:“没事,她之前同在下说了的。”   杨三一怔,随后便只能看见殷予怀进去的背影。他站在门旁,眼眸垂下深沉的一片。   如若梁鹂同殿下说了,如何会让青鸾再来告诉他一声呢?   他原本只是想让殿下昨夜好好睡一觉的...   杨三有些懊悔,觉得自己又自作主张了。他握紧拳头,那个大夫说几日后,他体内毒的解药,就可以研制出来了,彼时,不管情况如何,他都会把一切都告诉殿下。   作者有话说:   狗子,你真的,好伟大!   ————   感谢在2022-07-25 23:49:35~2022-07-26 20:58: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鹤仙问鹿仙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八章   房间内, 殷予怀正在用膳。   但不过用了几口,便放下了汤勺。   这几日,殷予怀原先食欲都不错, 今日却突然有些用不下了。   看了一会,殷予怀还是拿起了汤勺, 一口一口地咽下瓷碗中的白粥。   他吃的很慢,也尝不出什么滋味, 一种苦涩的味道在他唇间蔓延开。   大约吃了半个时辰, 殷予怀终于用完了一小碗的粥, 他默默地将碗筷收拾起来。打开门, 递给外面的杨三后,他突然看见了从院门外进来的梁鹂。   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轻笑着上前:“城南那边,路途遥远, 天色如此早,鹂鹂就回来了, 是很早便启程了吗?”   梁鹂轻声打了个哈欠,点头:“嗯嗯,天还没亮就启程啦。”   殷予怀摸了摸她的头:“是有什么急事吗,不该如此急地赶回来的,你都没睡好。”梁鹂牵住他的手,将人埋进他的怀中:“没有什么事情,就是想早点回来, 你不想早点看见鹂鹂吗?”   “自然没有。”殷予怀扣紧梁鹂的手,抚着怀中人的背。   梁鹂看起来真的很困, 她眼眸已经垂上了, 恍若下一刻就要昏睡过去。   殷予怀怔了一瞬, 昨夜鹂鹂就在颓玉的院子中,为何会如此困倦。   “鹂鹂,我们进去睡觉,好不好?”他轻声哄着,一下又一下摸着梁鹂的头。梁鹂的手轻轻搂住殷予怀的腰,头却不愿意抬起来。   殷予怀无奈,只能继续哄着:“乖,去床上睡,好不好?现在还早,等到鹂鹂醒了,我们再用午膳。”   终于,怀中的人抬了抬头,她的眸中满是困倦,声音更是格外地软:“你给我做吗?”   “鹂鹂想吗?”殷予怀轻声问。   梁鹂眨了眨眼,弯起唇:“想。”   “那好。”殷予怀让杨三将门打开,随后牵着鹂鹂,到了房间中。待到为梁鹂将被褥盖好,殷予怀放下了床帘,随后去关上了窗户。   一瞬间,屋子内暗了下来。   殷予怀没有再去书房,他就在这房间之中,守着正在睡觉的鹂鹂。   他从一旁拿起一张宣纸,却没有拿笔。   雪白柔软的宣纸,在他纤细修长的手下,变成了一只小兔子。   殷予怀又提起笔,沾了些朱砂,点上了眼睛。   待到小兔子立在桌面的那一刻,殷予怀从怀中拿出了从前梁鹂送他的那只残兔玉雕。   一只宣纸做的立起来的小兔子,和一只玉雕的缺了一只耳朵的残兔子,对望着。   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轻轻笑起来。   他望向轻薄床帘里正在睡觉的鹂鹂。   他撑着手,静静地垂下眸。   *   梁鹂是自己醒的。   她的确困倦,毕竟昨天为了翻看二十年前的卷宗,她几乎一夜未睡。   今日随意装束了番,便回了小院。   她困倦得,看见殷予怀,便像是看见了软软的床。   小院中也没有其他人,她也没有管束那么多,直接闭上眼睛,抱住了殷予怀。   她的确有些放任自己,后面已经开始听不清殷予怀的话了。   或者下意识,她其实不想听殷予怀此时说什么。   很快,殷予怀就没有说话了。   她感受到自己被抱到了软软的床上,轻薄的被子盖在她的身上,刺眼的光也一点点消散了。   然后,她就睡熟了。   直到醒来,她掀开被子,随后从床帘中出来,才看见正端坐着看书的殷予怀。   梁鹂怔了一瞬,殷予怀身上,有一股与生俱来的矜贵,即便此时只是静静坐在那儿,也能一瞬间,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梁鹂步子已经很轻了,但殷予怀还是听见了。   他放下手中的手,上前,为她斟了一杯茶水:“是饿了吗?”梁鹂点头,眼睛眨了眨。   殷予怀将茶水放入她手中,随后将人安置在了软榻之上:“那在下现在去做,鹂鹂在这里休息一会,等会做好了,在下来唤鹂鹂,好吗?”   梁鹂摇头:“不要。”   殷予怀轻笑:“那可以麻烦鹂鹂同在下一起去厨房吗?”   梁鹂点头。   殷予怀摸了摸她的头,只觉得自己的心都是软的。   刚刚的两个时辰,他一直在看佛经。   看着看着,心真的平淡了不少。   相较于为什么鹂鹂在颓玉那里没有睡好这件事情,他更想知道的是,今日他为鹂鹂做的花瓣糕,鹂鹂是否会喜欢。   殷予怀将自己的欲望,紧紧地锁进一个透明的盒子中。   他不否认那些欲望,但他,也逐渐感知不到了。   推开小厨房的门,梁鹂就闻到了一股清香。   殷予怀上前,将蒸好的花瓣糕拿了出来。   他小心地用帕子拿起一块,递给鹂鹂:“先填填肚子,再等半个时辰,就能用膳了。”   这时,梁鹂才发现,不远处的小火炉上,已经在熬着她喜欢的小米粥。   她接过殷予怀递过来的花瓣糕,先是咬了一口,眼眸睁大。   待到细细咀嚼,咽下喉,梁鹂看向此时正望着她的殷予怀,眼眸亮晶晶地夸赞道:“殷予怀,这花瓣糕,是你做的吗,比我从前吃的花瓣糕,都要好吃!”   殷予怀点头:“是在下做的。”停顿了一下,殷予怀笑着说道:“不过,比鹂鹂从前吃的花瓣糕都要好吃...”   梁鹂坐下来,轻轻晃着腿:“外面的花瓣糕,都很甜~”说完,梁鹂又轻轻咬了一口:“这个花瓣糕,没有那么甜,我喜欢没有甜又没有那么甜的糕点。”   殷予怀的确控制了一下甜度。之前,他从郁岑那里知道,鹂鹂已经牙疼了许多次了,现在不能吃太甜的东西,否则,隔日可能就会疼上一天。   不想让她牙疼,殷予怀就少放了一些糖。   这花瓣糕,他其实做了好多次了。   今日这是他做的最好的一次。   看着梁鹂一口一口,咬的很开心的模样,殷予怀也开心了起来,他看向已经吃完一块的梁鹂,轻声道:“花瓣糕只能先垫垫肚子,等在下一会,在下简单炒几个菜,就能用膳了。”   梁鹂摊开手,白嫩的掌心向上。   她眨眨眼,意味不言而喻。   殷予怀本来是要摇头拒绝的,但是看着梁鹂撒娇的模样,他最后还是将剩下的花瓣糕都拿了出来。   瓷盘中精致的花瓣糕,还冒着热气。   殷予怀用帕子包起一块,递了过去:“剩下的,就要用完膳后吃了,可以吗?”   梁鹂眸中含笑,点头:“嗯嗯。”   殷予怀笑着将帕子放在梁鹂手中,随后开始准备菜肴。   梁鹂在一旁,一边咽着点心,一边看着殷予怀。   就算是洗菜和切菜,他都做的很耐心。   殷予怀依旧是熟练地做着一切,做了同上次不同的三菜一汤。   梁鹂咽下最后一口花瓣糕,到了饭桌前。   殷予怀摆好了碗筷,两个人开始用膳。   殷予怀做的分量不多,刚刚够两个人吃。   梁鹂尝了一口小米粥,绵密得恍若要在嘴中化开。   她含着笑望着对面的殷予怀,轻声嘀咕:“殷予怀,你再这样,我日后会吃不下别人做的饭的。”   殷予怀知道她在夸大,轻声摇头:“鹂鹂,不会的。”   他静静地看着她,听着自己的心,一次又一次地跃动。   或许幅度是正常的,或许有微微的加快,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再也不会,轻易对鹂鹂说出那些承诺了。   那些他注定做不到的事情,他便连一丝侥幸,都不应该存。   待到两人都用完膳,殷予怀收拾着一切,梁鹂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殷予怀将东西都收拾完时,就看见乖乖坐在长凳上的鹂鹂。   他轻声一笑,上前去,蹲下来,望着她:“鹂鹂,你先回去。”   梁鹂鼓起脸,最后还是点了头,回去了。   殷予怀无奈地摇摇头,他身上沾染了味道,他得先沐浴,再回去。   等到将干净的衣袍裹在身上,殷予怀低头,系着腰带。   想着等会要同鹂鹂说的事情,殷予怀的手,在腰带上停了几瞬。   待到装束好,殷予怀才推开房门。   他原以为鹂鹂此时应该去睡觉了,但是意外地发现,鹂鹂此时正在软榻之上,看着话本子。   一想着又是那种话本子,殷予怀捏了捏眉头。   上次一次就够了,下次无论结局如何,他都要让鹂鹂自己看。   他上前去,坐在了她身旁。   梁鹂放下手中的话本子:“嗯?”   殷予怀从她的身后,将话本子关上,随后轻声道:“鹂鹂,你还记得,你上次答应了在下什么吗?”   梁鹂眼眸眨了眨,很诚实地摇头。   殷予怀轻声一笑,手刮了刮梁鹂的鼻子:“说谎。”   梁鹂顿时也笑出来:“记得,是一个月之后的花灯节吗?”殷予怀点头,眸中满是对眼前人的温柔与珍重:“鹂鹂,你会来的,是吗?”   梁鹂点头:“嗯,我会去的。”   “那你再说一遍。”殷予怀声音有些别扭,他躲开鹂鹂的眼神,同时心中也觉得自己非常幼稚。   梁鹂哈哈大笑起来,随后声音变轻:“殷予怀,我说,我会去的。”   殷予怀耳朵尖全红了,他假装忙碌地拿过梁鹂身后的话本子,随后翻到了适才的那页,再递给她:“那,那你继续看,在下知道了。”   “知道什么?”梁鹂弯着眸,明知故问。   殷予怀此时已经转过身,像是看不见鹂鹂,他就能大胆一些了。   “知道,鹂鹂会同在下,一起去花灯节了。”   背对着梁鹂,殷予怀轻笑着。   虽然自小在幽州长大,但他还没有去过花灯节呢。   如若可以,他想在离开之前,给鹂鹂一个惊喜。   *   接下来的时日,殷予怀几乎很少见到梁鹂。   他听鹂鹂说了很多个借口。   “城南的铺子,账目还是有问题,殷予怀,我得再去一趟。”   然后鹂鹂就去了一二三四五六七趟。   “殷予怀,爹爹说他想我了,想要我去他那住上几日。郁岑的药还没有研制成功,这一次,我就自己先回去了。”   然后鹂鹂就去了一二三四天。   “殷予怀,城东那边的酒楼正在装修,掌柜的说,让我过去看看风格。就是,我们最初相遇的那个酒楼...不用,你不用陪着我,你最近不是在忙别的事情吗...”   然后鹂鹂就去了一二三天。   “殷予怀...”   这一个月,殷予怀一直在想着。   下一次,鹂鹂又会用什么借口来搪塞他。   其实,他知晓,她大多数日子,都没有离开幽王府,而是...在颓玉的小院中。   他甚至无意间撞见过几次,每次撞见时,他会特意避开。   他已经没有那么在意了。   偶尔看着颓玉那一身黑斗笠,他还有些忍不住笑意。   光天化日之下,如此奇怪的装束,也太吸引注意了一些。   若是他——   想到这里,殷予怀放下了唇角的笑。   他好像,至少,不应该,如此平静地笑着。   那些泛着悲伤的一切,化在了等待中。   他很喜欢每次鹂鹂匆忙回来的时候。   她真的很敷衍他。   但可能因为有些心虚,他说什么,她都应。   自然,他也做不出过分的举动就是了。   他偶尔喜欢逗一逗鹂鹂,有一次,鹂鹂回来,他看着她身上的衣裳,惊讶道:“鹂鹂,这一件衣裳,上次你不是说将这一件扔了吗。”   肉眼可见的,鹂鹂的眼眸怔了起来,随后有些诧异地问:“...是吗?”总要过了半刻钟,鹂鹂才能想起来,她从前对他撒的谎中,牵涉到了这一件衣裙的下落。   但他只这样干了一次,而且当鹂鹂实在说不出来时,他便低下头,轻声道歉:“鹂鹂,是在下记错了,下次不会了。”   他太心疼鹂鹂了。   心疼到,当她因为圆不上自己的谎,而红了眼眶时,他的心,还是疼的难以附加。   从那以后,他就不逗她了。   那些显而易见的搪塞,他也全都收下。   看见鹂鹂对他说谎,越来越自然的表情时,他总是会摸一摸她的头,温柔地对她笑。   他其实知道,城西的铺子,城南的庙,城北的酒楼,城东的花。   最后指向的,都只有一个人——颓玉。   但他,能做什么呢?   那些他每日“呕心沥血”的画,开始逐渐堆满那个红沉木箱子。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要迎来最后的结局。   或者,殷予怀轻轻笑笑。   他的结局,是鹂鹂和颓玉的开始。   有那么一瞬间,殷予怀其实真的觉得自己,很大度。   但很快,他又否认了自己的说法。   在这牵涉到三个人的故事之中,他所有的大度,都只给了一人。   他不在意他自己,也不在意颓玉。   他还是没有大度到,能够对颓玉的一切,无动于衷。   只给一人的大度,还叫大度吗?   殷予怀觉得用“偏爱”这个词,来形容,会更加贴切一些。   他喜欢这个词。   这是他从未得到过的东西。   鹂鹂可能并不太需要他的这份偏爱,但还是容许他自私地,将他身体中最后一分爱,都给她吧。   殷予怀无视了梁鹂所有显而易见的谎话,接受了她隔三差五用别扭的借口搪塞他的事实。   他逐渐,将那个拥有他灵魂的透明的盒子封死。   当他开始感知不到周围的一切,他只想再做最后两件事情。   一是二十四副画。   二是花灯会。   想到花灯会,殷予怀眸中的笑,都变得温柔起来。   其实,他也不是什么都没得到。   他有一遍一遍得到了鹂鹂的承诺。   最开始鹂鹂说:“城南的铺子,账目还是有问题,殷予怀,我得再去一趟。”   他说:“好,但是鹂鹂,一个月之后,你要同在下一起去花灯会~”   鹂鹂说:“嗯嗯。”   过了几日,鹂鹂又说:“殷予怀,爹爹说他想我了,想要我去他那住上几日。郁岑的药还没有研制成功,这一次,我就自己先回去了。”   他说:“知道了,鹂鹂,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半个月之后,鹂鹂要同在下一起去看花灯的。”   鹂鹂说:“知道啦殷予怀,你儿时没有看过花灯的吗?”   看着鹂鹂离开的背影,殷予怀摇摇头,他没看过。   又过了几日,鹂鹂对他说:“殷予怀,城东那边的酒楼正在装修,掌柜的说,让我过去看看风格。就是,我们最初相遇的那个酒楼...不用,你不用陪着我,你最近不是在忙别的事情吗...”   他说:“其实...我也太多别的事情,鹂鹂,你要去几日,十日后就是花灯节了,你答应过在下——”   这一次,鹂鹂甚至没有等他说完,会挥了挥手,出去了。   等到他有些失落时,她又突然出现:“好啦,殷予怀,我知道的啦,十日之后,东街花桥第二颗大树之下,不见不散~”   殷予怀怔怔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浅浅地勾起一个唇。   “嗯,不见不散。”   那一日,殷予怀正在画第二十三副画。   他的红沉木箱子已经快装满了,就只剩下第二十三副画和第二十四副画了。   如今是倒数第二幅,一开始,他下笔格外地轻,也很认真。他本该一直都这么认真的...   但他想起了白日鹂鹂同他说的话,想到那句“东街花桥第二颗大树之下”,他开始走神,那日只差一点,那幅画就要毁了。   在笔要落下的最后一刻,殷予怀喘着气,将笔停住了。   他心有余悸地看着暂时完好无缺的画卷,刚刚如若他再慢上一秒,这幅画可能就毁了。   他手指尖都有些颤抖,放下笔的那一瞬,眼眸中开始有了笑意。   他的笑意,同寻常人的,不太同。   他眼中的笑,也很浅,很淡。   正式完成第二十三幅画的时候,距离花灯节,已经只有六日了。   鹂鹂又寻了新的借口。   她说:“殷予怀,已经到了秋天了,正是赏菊吃蟹的好时节。城中的刺史家的小姐,请我到她府中小住几日,一起赏菊吃蟹。都是些女儿家,鹂鹂可能不能带你去。”   他还是温柔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没事,在下不爱赏菊,也不爱吃蟹,鹂鹂去就好了,要玩得开心啊。这还是在下第一次知道,这位刺史家的小姐,原来是鹂鹂的好友。如若以后有机会,在下和鹂鹂一起去拜访一下这位刺史家的小姐。”   梁鹂轻声一笑:“那我去问问她,看她愿不愿意见你。不过,她脾气不太好,特别是,不太喜欢男子。若是她不想见你,也是极为正常的。”   殷予怀轻轻笑笑:“鹂鹂是怕在下伤心吗?”   梁鹂轻嗔一声,随后转身离去了。   殷予怀就这样,看着她离开,这是他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没有在这样的时候,说赏花灯的事情。   他以为,鹂鹂记得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6 20:58:50~2022-07-26 23:56: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口可乐鸡翅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九章   那是第五日。   殷予怀正在书房中, 看着面前空白的画卷。   这将是,他此生画的最后一幅,同鹂鹂有关的画了。   他想了很多个场景, 但是一整日,都未落下一笔。   殷予怀眼眸中的笑很轻柔, 他静静地放下手中的笔,想着他们从相识以来发生的一切。   若是有人, 在他十二岁那年告诉他, 日后会有这样一位女子, 同他交缠半生, 他大抵是不信的吧。   这般想着,殷予怀的眼眸微微弯起。   即便是现在,他其实都还是觉得诧异。如若不是鹂鹂那么巧合地来到他身边,如若不是那废院中相依相伴的半年, 如若不是那场毫无挽留余地的大火,他可能, 便不会体验到,这一年多以来的一切。   他真正地明白了爱一个人是什么模样,也真正地知道了,那个人不爱你,是何等伤心的事情。   说到底,他还是遗憾的。   但如若和从前相比,他又觉得, 其实也没有那么遗憾。   如若那些事情都未发生,他将会是如何呢?   成为一位帝王, 名传千古。   听着...其实也不差。   如若他的生命中, 从未出现过鹂鹂这般明媚的色彩, 他原本是可以永远呆在那片阴暗之中的。   但,鹂鹂出现了。   一切都巧合地可怕,但是,她就是出现在了他的生命之中。   像是宿命一般。   故而,他遗憾吗?   其实,也没有那么遗憾。   甚至,他好像已经想不到更好的方式了。   看似遗憾的一切,如若没有发生的话,他只会更难接受。   遗憾鹂鹂的出现吗?他显然没有。   如今的他,与他曾与鹂鹂发生的一切,早就融合成为了深沉的一片。他此生可能遗憾任何事情,但是绝对不会遗憾,她出现在他的生命中。   那,遗憾未能及时阻止那场大火吗?   从前的他,可能会说,他的确是遗憾的,或许他可以选择一种鹂鹂更能接受的方式,保护好鹂鹂,让她免受那些伤害。   但是当他静下心来,用最平常的目光,去看待过去发生的一切。他发现,不是这样的。不是他说不伤害,就能不伤害的。   他不能用现在的他,去为从前的他做出选择。   因为,从前的他,做不出,那个选择。   如若没有那场大火,他真的护住了鹂鹂,那鹂鹂就会在宫墙之中,同他蹉跎一生。殷予怀并不惧怕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自己,他不相信过去的自己,那些未经打磨,被皇权与利欲裹住的爱意,究竟又能坚持多久?   当年父皇和母妃,少年夫妻,一同走过那些风雨。   可是后来呢?   哪怕是如此不可抗拒的情谊,最后还是消散在宫墙之中。   他不相信这世间的爱情。   也就,不相信过去那个他。   甚至,他无比地惧怕。如若这一切都未发生,他的鹂鹂,那个明媚娇艳恍若春花的女孩,会不会在那高高的城墙之中,失去所有生机。   每当他这般想着,他便不遗憾了。   哪怕他心中对鹂鹂喜欢颓玉,嫉妒得要命,心中也还有一个声音在说,她此生能够有真心欢喜的人,他应该为她开心。   对于鹂鹂而言,颓玉是她生命灿烂的一笔。   他应该为她高兴。   殷予怀其实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但一天就过去了。   看着沉下的暮色,殷予怀关上了书房的门。   杨三已经在门外候着他了:“殿下,今天晚上就能去了。”   闻言,殷予怀眸中有了清浅的笑意:“这般快吗?在下以为,应该要过两天的。”   杨三点头:“是比从前算的要快了一些,应该也是那边怕耽误殿下的事情。那些先运来了一些,待到殿下确定了,他们再将剩下的运来。”   殷予怀摸着手中的骨扇:“那现在就去吧,天色已经昏暗了,待到了那处,天色应该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那殿下,我去准备马车。”   殷予怀摇开扇子:“不用了,直接去吧。”   “是。”杨三将院子收拾了一番,就跟在了殷予怀身后。   殷予怀看着很开心,话都比从前多了不少:“杨三,你有先看过吗,是像他们所言的,是全天下最漂亮的烟火吗?会有很多种吗,需要注意什么吗,嗯...如若那天下了雨,又该如何...杨三,你说,那天会下雨吗?”   杨三一句一句听着,越听越觉得不像殿下说的话。杨三从一开始的有些诧异,到中途的瞠目结舌,到最后的沉默无言。   殷予怀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了。   他摸了摸扇子,轻声道:“那要不,在下,一句一句,问吧?”   杨三仰头望天,最后点头:“那,殿下问。”   殷予怀也就,真的,十分认真地,一句一句问了起来。   殷予怀:“你提前看过了吗?”   杨三:“没有看过,只有那些天给的图样,前些日子,也都给殿下了。”   殷予怀点点头:“那,你觉得这是全天下最漂亮的烟火吗?”   杨三在记忆中搜寻了一番,轻声道:“我只有儿时,看过一场烟火,现在已经记不清了,但是记忆中,很简单的烟火,都很好看。这一次的烟火,想来如何也是好看的。待到我们到了地方,殿下便能看见了。或者,我们寻个暗一些的地方,先看一看效果,就好了。”   这些,殷予怀其实都知道。   但他,有些紧张。   在皇权诡谲之中,未生出过丝毫惧意的,曾经的皇太子殿下,在此刻,开始担忧一场烟火的美丽。   后面的话,殷予怀就没有问了。   他一早就寻人看了天气,这几日都是艳阳天,不会下雨的。   他们大约用了半个时辰,才到相约的地方。   殷予怀戴着一方面具,杨三静静地跟在他身后。推开客栈的门,一个小侍迎上来:“请问是杨公子吗?”   是用杨三的身份约的,殷予怀点头。   小侍恭敬地行礼:“两位公子,请随我来,我家主人,已经在等候了。”   殷予怀点头,两人随着小侍而去。   推开一扇门后,小侍便退下了。殷予怀看了看幽静的茶室,和周围空无一人的长廊,用扇子止住了杨三。   “公子先进去,我在门外守着。”杨三立刻明白了殷予怀的意思。   殷予怀点头,随后独自步入了茶室。踏入茶室的那一刻,清幽的茶香扑面而来,殷予怀眼眸中多了一丝笑,他还未见过如此雅致的商人。   他走了两三步,到了一个拐角,有两个蒙面的小侍,恭敬地垂下头,为他掀开前方的珠帘。   在珠帘被撩开的那一刻,柔和的光开始缓缓地照亮整个茶室,在这满室的光中,殷予怀也见到了小侍口中的主人——一个红衣的女子。   他的眼眸弯起,行了一个礼。倒是没想到,江南一代,经营着最大烟火的商贩,竟然是一个女子。   “杨公子,请坐。”   殷予怀没有推脱,直接坐在了桌前。   看着面前桌子上摆满的纸样,殷予怀心中那一丝好奇,即刻就散去了。   他认真地看着桌上的纸样,眼眸中的笑意很是温柔。   这比他前几日看见的图样,还要多上一些。   他细细看着,随后抬眸,望向了对面的人:“不知小姐如何称呼?”   红衣女子为他斟了一杯茶,随机递过去:“柳愔愔,公子可唤我愔愔。”   她身上有着一种江南女子的温婉,像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小姐。   殷予怀没有探寻的意思,他轻声一笑:“柳姑娘。”说完,他手拿起桌子上的几张图样:“这几张,柳小姐上次送给在下的图样中,好像没有。”   殷予怀一共拿起了五张,随后将其一一摆在了柳愔愔面前。   柳愔愔有些惊讶,要知道,这桌上,可是铺了上百章图样,对面这位公子,他只是看了一眼,便看出来了。   “杨公子好眼力。”柳愔愔由衷佩服,如若不是对面这公子一身贵气,看着便不像寻常人,她一定想将他“收入麾下”,毕竟,她柳愔愔别的没有,只有钱了。   只是,柳愔愔看着对面正在认真选择图样的公子,轻声叹了口气。   这般的人,如何会缺银两呢?   这一次给她的定金,就是一箱黄金。   上百张图样铺着,殷予怀一张一张看过去,随后挑出了十六张。   “这十六样,可以让在下先看看吗?”殷予怀轻笑着,望向柳愔愔。   柳愔愔细细看了一番,随后说道:“除了这个,应该都可以。”柳愔愔挑出的一张,是上百张中烟火图样中,最灿烂绚丽的一张。   柳愔愔有些遗憾道:“这张图样上的烟火,是这数百张图样之中,工序最繁复的。即便一早便研制出来了,但研制出来后,师傅的手便伤了。所以,现在有且只有一套。如若公子今日要看,待到花灯节那日,就没有了。”   “其他的...”柳愔愔将那张抽出来,将手中的十五张烟火图样交给一旁的小侍:“去准备一下。”   做完,柳愔愔望向殷予怀:“其他的,杨公子随我到这暗室之中,等小侍准备好,便可以看见效果了。”   殷予怀看着被柳愔愔退回来的那一张,轻声道:“只有一套吗?”   柳愔愔转身,看见了正认真看着图样的殷予怀,轻声道:“只有一套了。当年师傅只做了两套,一套在绘制图案的时候,已经燃放了,所以才有了公子手中的图样。公子可以看看图样下面的小字,它名为‘桃花’。”   殷予怀倒也没有想到,会如此巧合。   他的手,摩挲图样下面的小字,上面赫然写着——“桃花”。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6 23:56:50~2022-07-27 20:59: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营养液太多了快点拿去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十章   柳愔愔笑容温婉:“这烟火, 愔愔有幸见过一次。图样上展现出来的,不过十分之一。”   殷予怀看着右下角的小字,轻轻摩挲了一番:“那就多谢柳小姐割爱了。”   柳愔愔知道这是成了的意思, 她莞尔一笑:“公子说笑。”   说着,一旁的小侍上前:“主人, 已经准备好了。”   柳愔愔抬出手:“公子请。”   殷予怀放下手中的图样,跟随柳愔愔到了暗室之中。   看着满室绽开的烟火, 殷予怀的眸, 被一次一次映亮。   的确如杨三说的一般, 很美。   如若是柳愔愔口中的“桃花”, 一定会更美的吧。   看完了烟火,殷予怀没有好挑剔的,他行了个礼:“那后面的事情,就麻烦柳小姐了。”   柳愔愔收好图样, 轻笑着回礼:“公子愿意相信愔愔,是愔愔的荣幸。天色已晚, 公子不若在这歇上一晚,这客栈中,别的不多,客房还是多的。”   殷予怀摇头:“就不麻烦柳小姐了,家中还有人,待殷某回去。”   一句话,让柳愔愔还未生出的旖旎心思, 都消失个干净。   看着殷予怀修长矜贵的背影,柳愔愔轻声叹了口气, 如若不是这公子生得实在太好, 她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 也说不出那般没有利益的话。   现在好了,公子已有家室,她那些心思,便都收起来吧。   看着手上的“桃花”图样,又联想到花灯节,柳愔愔这才反应过来,公子此番寻她,在花灯节上准备全城的烟火,原来是为了家中那位佳人。   一时间,柳愔愔那些奇怪情绪都消失了。   她喜欢看这世间的有情人。   *   出来客栈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殷予怀含着笑,在这茫茫的夜色之中,很是温柔。   杨三看着前方的殷予怀,心中松了口气。殿下这些天身上的奇怪感,在这一刻,终于消散了些。   殷予怀看着静谧的夜空,他轻轻地扬起笑。   那些烟火,在光下已经如此好看了,待到花灯节那天,只会更加灿烂。   还有柳愔愔口中的“桃花”,如若真如她所言,鹂鹂一定会喜欢的。   殷予怀心中欢喜了不少。   *   半个时辰后。   杨三推开了小院的门,殷予怀看着灰暗静谧的一切,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鹂鹂没有回来。   不过,也没关系。   鹂鹂已经同他约好了花灯节那日的一切,他只需要再静静等待几日,就能见到鹂鹂了。   那般灿烂的烟火,他将同鹂鹂,一起看。   在这一瞬间,殷予怀突然知道,他的最后一幅画,要画什么模样的鹂鹂了。   *   这五日过得很快。   殷予怀在书房中蹉跎了大半的时光,但是最后,还是没有画出最后一幅画。   他已经想好了画卷上所有的细节,但是迟迟不能动笔。   最后一日,殷予怀还是放下了手中的笔。   窗外依旧是静谧的一片,殷予怀便是知道,鹂鹂今日不会回来了。   殷予怀眸中的表情很淡,他去厨房,将蒸好的花瓣糕从蒸炉中拿下来。这本是是为鹂鹂准备的,但是鹂鹂没回来,他便自己吃了。   这几日,都是这样的。   一时间,殷予怀看见花瓣糕,有些犹豫。   这几日用的太多,他其实不是很想吃。但是不知道是为了证明什么,殷予怀还是一块一块地都用了。   待到咽下最后一口,他的眸光,有些怅然若失。   好像,真的到了最后,他其实也没有很好地收拾好自己的心情。   不过,殷予怀扯起唇,有了一丝笑意。   只要鹂鹂看不出来,也没什么的。   他已经想象不到这世间,还有什么事情,比他从前经历的那些,还要令他悲苦的了。   这可能...也是一种庆幸?   听着自己的胡话,殷予怀不由得摇了摇头。   待到离开鹂鹂之后,他一定要去给自己寻很多很多的事情,不然他的胡思乱想,那些痴人呓语,实在是...有些荒唐。   殷予怀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日后的一切,他开始期待明日,心中又有些抗拒。   但,在即将走到终点的这一刻,殷予怀还是愿意,稍稍原谅自己的忐忑和犹豫。   因为这些不好的情绪,说到底,都是因为对鹂鹂的爱。   他要接受和鹂鹂有关的一切。   也包括,这个实在有些差劲的自己。   *   又是夜幕。   殷予怀看着小院依旧未亮起的灯,眼眸中的笑意清浅。   他和鹂鹂,好像总是差了一些东西。   他望着院中的秋千,走过去,在微弱的光中,看见了上面已经枯萎的紫色小花。   殷予怀有些怔住,小花绽开,好像也就是前几日的事情。   那种瞬间的茫然开始侵袭他,他已经忘了,这是第几次,他决定放弃和鹂鹂有关的一切。   他也忘记了,从前那几次,他究竟有没有一次,是真正地放下。   他不知道前面几次了,但他知道这一次。   他温柔地望着空荡的秋千,看风将其吹起微小的幅度,他静静地在院中待了很久很久。   他决心,从此刻起,他不要再唤她鹂鹂了。   放弃,总该有放弃的模样。   所以,殷予怀轻笑着,对风说了一句:“梁鹂,这一次,在下真的,要离开了。”   虽然他这几日都没有画出第二十四副画,但他其实早就想好了,第二十四画,他要画什么。   殷予怀垂上眸,开始想象明日的一切。   灿烂的烟火下,是拥挤的人群,是璀璨的花灯,而她,会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襦裙,唇边尽是笑意地向他奔来。   这一定是一副很很美的画卷。   而他的余生,都将向着这一瞬间的她,不住地奔赴。   此前他未来,此后他将离开。   唯有这一瞬,他终于能够贪心地说,这一瞬的梁鹂,是属于他殷予怀的。   殷予怀推开了房间的门,收好了手中空白的画卷。   待到明日同鹂鹂看了烟火,他回来,便能完成这幅画了。   这般想着,殷予怀以为自己会睡不着。   但是意料之外,他很快便睡着了。   在这秋风扰人的夜里,殷予怀在漫天的星辰之下,闭上了眸。   他的唇边,有一点很淡的笑意。   *   隔日醒来时,还是清晨。   殷予怀先是怔了一瞬,随后收拾一番,到了院子中。   他不知道她今日是否还会回幽王府,但...如果回来呢?这般想着,殷予怀忙去了小厨房,这几日他做了无数的花瓣糕,现在的手艺,比起从前,可要好上太多了。   他熟练地揉面,擀面,雕刻花形,殷予怀认真又耐心地做着每一步。   待到蒸炉开始呜呜作响,他悄悄地松了口气。   这是他如今,能够做的,最完美的花瓣糕了。   这一次,他甚至没有出小厨房,就那样,愣愣地看着蒸炉呜咽。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随意寻了纸笔,开始写他做花瓣糕的步骤和配料比。   她曾经说过,他做的花瓣糕,她最喜欢了。日后他离开了,按着这方子,应该也能做出一模一样的。毕竟只是糕点,不是人,替代了也没有关系。   无端想到这个,殷予怀淡淡地扯起了一抹笑。   他看着自己内心泛起遗憾的喧嚣,选择了无视。他已经不是最开始那个殷予怀了,他用了很久很久,终于学会了“无动于衷”与“放弃”。   将写好的方子折叠好,像是想起了什么,殷予还又提笔写了几句。   随后,他温柔地,将手中的纸张,折成了一个纸兔子。   纸兔子是折好了,但是这是厨房,有纸墨笔砚都是稀罕事,哪里来的朱砂去点眼睛。   殷予怀四周看了看,最后停留在花瓣糕上。   算了,不用朱砂了。   殷予怀用匕首,随意地在手上划了一道口子,随后用洗好的毛笔蘸了蘸伤口处溢出的血,他温柔一笑,点好了纸兔子的两只眼睛。   待到血干了,会黯下去些,殷予怀便又蘸血,涂了两层。   反正,只是一只纸兔子。   没有那么精细,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殷予怀起身,清洗伤口。   除了匕首划下去的时候,有些刺痛感,其他时候,什么感觉都没有。   看着长长的一道血痕,殷予怀怔了一瞬。   他轻轻地将伤口遮住,随后坐到长凳上发呆。   一时间,厨房内,只有蒸炉呜咽的声音。   静坐了一个时辰,殷予怀上前,将花瓣糕从蒸炉中拿出来。   此时,他手腕上的伤口,已经好了。   殷予怀也早已忘记了。   待到将花瓣糕装好,殷予怀离开了厨房。   看着静悄悄的院子,他轻叹口气,随后眼眸中含着淡淡的笑意。   看来,今日,她也不会回来了。   看着手中的花瓣糕,殷予怀将盖子盖上。   今日就任性一回,既然是为梁鹂做的,如何都要让梁鹂吃。   确定了这个想法,殷予怀推开了房门,将装着花瓣糕的盒子,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和盒子放在一起的,还有那只,眼睛已经黯淡了的兔子。   殷予怀放下纸兔子的那一瞬,就看见了涂了几层血,还是黯淡的眼睛。   他沉思一瞬,还是去书房,寻来了朱砂。   待到用朱砂覆盖了血染的眼睛,他轻轻地笑了笑。   看着,好像和从前那只纸兔子,一样了。   外面突然传来了声音,似乎不止一个人的模样。因为梁鹂的吩咐,也因为殷予怀的原因,这小院鲜少有人来。   如今这声响,应该是梁鹂回来了。   对于殷予怀而言,这就像意外之喜。那颗平静的心,在这一刻,又开始缓慢着快速跳跃。   而在这一瞬,殷予怀允许,自己短暂地表现心动。   作者有话说:   火葬场进度:69/100   哇,不知不觉,快到100了耶! 第九十一章   放下手中的纸兔子, 殷予怀上前,欢喜打开门。   看见是杨三时,他怔了一瞬。   因为杨三身后, 还有一个女子,即便戴着面纱, 他也认出来了,是柳愔愔。   此时他没有戴着面具, 柳愔愔自然看见了他的脸。   殷予怀蹙眉, 看向杨三。   杨三显然一瞬间也愣住了, 随后低下头认错。   柳愔愔没有发现气愤的沉闷, 在心中感叹了一番殷予怀的脸后,开始将手中的图纸递过去。   “前些日子,有些事情忘记和公子说了,今日才想起来, 愔愔便冒昧前来了。”柳愔愔行了个礼:“还希望公子不要介意,那日愔愔手下人恰巧看见这位公子进了幽王府, 愔愔这才知道,公子是幽王府的人。今日想到了一些纰漏,这才不请自来,还望公子不要介意。”   殷予怀蹙眉一瞬后,也没有太计较。他看向柳愔愔,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柳小姐请。”殷予怀轻笑一声,将人引了进去。   柳愔愔拿出了图纸, 一张一张铺着,殷予怀本来还觉得, 柳愔愔上门拜访有些怪异, 但此时见到如今如此精细的图纸, 心中的警惕,也放下了些。   他看了柳愔愔一眼,此时她已经摘下了面纱,脸上全然一副认真样。   殷予怀看着铺满桌子的图纸,大抵明白了,柳愔愔应该是个做事十分认真,容不得一丝纰漏的人。今日应该是在检查的过程中,发现了什么,又因为时间紧急,这才直接找上了门。   柳愔愔摆好了图纸,开始一张一张地讲述,大致就是说着今天晚上的流程。   殷予怀淡淡看着,认真听着。   说到第十二张图纸时,柳愔愔犹豫了一瞬:“今日来寻公子,主要就是因为这一张图纸上的东西,公子请看。”   殷予怀接过柳愔愔手中的图纸,上面是一簇烟火,像是满天星的形状。   柳愔愔指了指满天星的位置,说道:“这个烟火,当时我们没有考虑到范围。前几日试验的时候,如若不是在比较空旷的范围,满天星掉下来,可能会发生意外。这也是师傅最近才发现的,之前没有公子这般大和复杂的单子,这些东西,都没有考虑。也是因为这个,愔愔今日才寻上门来。”   她语气很抱歉,整个人有些低落。   殷予怀看着满天星的形状,轻声道:“没事,提前发现了就好。”说完,他将手中的图样放下:“让柳小姐这样费心,是殷某的不是。”   柳愔愔温婉一笑,她看着眼前的公子,想起了那位她曾见过一面的梁小姐。   这位公子,应当就是同梁小姐大婚的颓玉公子了吧。   真是相配呢。   柳愔愔拿起后面的图纸,一张接一张地讲着,待到讲完了最后一张,她面前递过来一杯茶水。   柳愔愔有些不好意思:“多谢颓玉公子。”   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轻声道:“没事。”   用完茶水,柳愔愔起身辞别,她莞尔一笑,有些羡慕说道:“如此盛大的烟火,颓玉公子定然是为梁小姐准备的吧,叫愔愔好生羡慕。”   一回生,二回熟。   再从柳愔愔口中听到“颓玉”两个字时,殷予怀已经没有什么反应了。   至于这句话,殷予怀知道柳愔愔在说笑,他淡淡一笑:“只是想着花灯节热闹。”   柳愔愔轻笑出声,转身,随着杨三离去。   这般好看又温柔的公子,何时她也能遇见一个啊。   殷予怀看着柳愔愔离开的背影,随机关上了门。   柳愔愔将图纸带走了,只留下了满天星的那一张。他看向右下角的小字,着烟火名字就是“满天星”,他微微有些惊讶,只觉得,倒是...很贴切。   将图纸收好,殷予怀看着桌上的木盒子。   里面的花瓣糕,应该已经冷了。   殷予怀无奈地笑了笑,果然,是他不该含有哪些期待。   梁鹂向来起得晚,如何会这个时候回来呢?   中午,下午还差不多。   *   待到了中午,嗯,殷予怀看着发冷的花瓣糕,梁鹂还没回来。   待到了下午,嗯,殷予还看着冷透的花瓣糕,梁鹂还没回来。   直到到了黄昏,殷予怀明白梁鹂不会回来了,他开始准备出门。   虽然和她越好的时间,还有一两个时辰,但是他先去等着她就好了。   那日她说:“东街花桥第二颗大树之下,不见不散~”   殷予怀轻声笑了笑,随机重复了一遍:“不见不散~”   他很少这么认真地打扮自己,从前在宫中,不用他自己来。后来出了宫,虽然有杨三,但杨三到底熟悉的只有花草树木,打理花草树木还好,打理他,殷予怀淡淡笑笑,那还不如他自己来。   于是,今天,他就自己来了。   他认真地寻了一套云白的衣裳,扣上玉腰带,头上是一根通透的青云簪。   殷予怀推开门,正在打扫院子的杨三,眼眸眨了眨:“殿下...”   “嗯?”殷予怀眼眸中有着淡淡的笑,他温柔得恍若天边的云:“今日是花灯节,你便不用随着我了,街上会有很多好看的娘子,若是有喜欢的,记得试着送人一个香囊。幽州的的习俗是,如若那娘子收下了你的香囊,便也是对你有意,答应同你一起游玩。”   杨三轻声啊了一声:“殿下,我想...”   殷予怀温柔看着杨三,杨三说不出下面的话了。   杨三摸了摸鼻子:“那杨三在府中,等着殿下回来。”   “不出去吗?”殷予怀轻声问了一句:“你没有去过幽州的花灯节,很热闹的...”   “殿下去过吗?”杨三好奇问。   殷予怀摇头,他眸中含着笑:“没有,但是听别人说过,今日不就去了吗?”   杨三点头:“那殿下先去,杨三打扫完院子,也出去看看。”   殷予怀点头,出了门。   杨三看着殷予怀的背影,放下了手中的扫帚。   他看得出殿下是真的开心,也是真的...不开心。   他可能太熟悉殿下了,所以看见那种奇怪的情绪,糅杂在殿下身上,他会觉得,格外地怪异。   这几日梁鹂都没有回来,殿下如何确定今日她一定会赴约?   看着殿下的模样,他似乎没有思考过一丝梁鹂不会赴约的可能。   杨三看见了殷予怀眸中的笑,也看见了殷予怀腰间的香囊。   杨三有些怔住。   不知为何,他心中有些慌乱。   扫帚陡然落地的那一刻,杨三被惊醒。   他望着未关上的门,上前一步,扶起扫帚,关上了门。   他不准备去这什么花灯节。   对他而言,甚至没有同殿下在那书房作画有意思。   只是,他也不会去扫殿下兴致就是了。   想着今日殿下他们应该很晚回来,杨三向着小厨房而去。   他想想做些什么东西,到时候他们深夜回来,能够填填肚子。   *   殷予怀走在街边时,发现虽然还未到夜里,但周围的小贩已经开始摆出了花灯。   他一路看过去,最后选了一盏莲花的,清清雅雅的,里面乘着一盏小小的灯,很是漂亮。   带着面具,提着莲花灯笼,殷予怀一身矜贵气质,更显。   周围的小娘子,都攥着香囊,红着脸看着殷予怀。有一个稍稍大胆一些的小娘子,见到殷予怀身边没人,直接上前:“公子,今日是花灯节,小女能够...”   殷予怀本来在看小摊子上的纸鸢,听见这话,有些惊讶,下意识后退一步,随后拒绝:“不,在下有相约之人了。”   小娘子被拒绝了也不生气,她又是上前一步,将自己的香囊,塞到殷予怀手中:“如若那位小娘子失约了,公子可拿着香囊来寻小女,就在前面那个酒楼中~”   说完,那小娘子就抛开了。   殷予怀看着手中的香囊,怔了一瞬。待到人群散去,他寻了个街边的孩童,给了些铜板:“可以帮在下将这个香囊带给那个酒楼中绛红色襦裙的小姐吗,大概这么高,头上的簪子是红珊瑚的。这些铜板,你拿去买糖吃。”   殷予怀摸了摸孩童的头,随后孩童就拿着香囊跑远了。   殷予怀送了一口气,随后回到了刚刚的小摊上。   这是一个,在花灯节中,卖纸鸢的小摊。   他细心地看着,虽然小摊不大,但是纸鸢大概有三四十个。   时间还早,殷予怀也就没有着急,看完了所有的纸鸢之后,他选了一个桃树形状的纸鸢。   付了银钱之后,殷予怀看着手中的纸鸢。   是一颗并不怎么粗壮的桃树,上面还有星星点点的桃花,有些晚秋的萧瑟感。   殷予怀一手提着花灯,一手拿着纸鸢。   含笑,向着约定的地方去。   作者有话说:   火葬场进度:70/100   ———— 第九十二章   随着夜色加深, 街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殷予怀一手提着花灯,一手拿着桃树纸鸢,站在约定的长廊之下。   看了看天色, 快到约定的时间了。   不知为何,殷予怀有些紧张, 这种紧张,同往日那种剑拔弩张不同, 是恍若他的心中, 住了一只小鹿, 小鹿用他的角, 轻轻地顶着他的心脏。   一下,又一下,在呼吸声逐渐停下来的瞬间,全世界都寂静了一瞬。   殷予怀甚至不用摸着自己的脉搏, 就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这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那小鹿的角是尖的, 是硬的,但是顶他的心的力道,却是轻的,最后落在他的心上,却是软的。   殷予怀眼眸怔了一瞬,随后在呼吸恢复平静地那一瞬,向前方望去。   月色正好, 廊外喧闹,已经到了他们约定的时间了。   殷予怀捏紧手中的灯柄, 那只桃木纸鸢, 早已被他放到了身后的长廊之中。在姣好的月色之下, 他长身玉立,眸中满是温柔地望向来赴约的人——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如若真的有人的话。   如若那个本应该来赴约的人,此刻真的来了的话。   可哪里有人呢?   殷予怀怔然,看着空荡一片的长亭,那颗他们约定好的树,就那样,在月光的荡漾中,洒下斑驳的影。   周围的一切喧嚣,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意义。   殷予怀看着月色,很快恢复过来。   那时他想,只是会迟一些。   那时他安慰自己,没关系的,他为她准备的烟火,一个时辰后才会开始燃放。   那时他甚至有些清醒,最开始柳愔愔那边同他商量时间时,他特意把时间推迟了半个时辰。   他最了解她了,受尽宠爱的小娘子,拥有迟到的权利。   只要...她来。   殷予怀从阴暗的长廊之中走出来,花灯中微弱的灯火,在喧嚣一片的世界中,恍若萤火虫,仿佛下一瞬,就要消散。   殷予怀静静地坐在长廊尽头,他望着大街上热闹来往的男女,唇角轻轻地扬起一些笑。   待到她来了之后,他们应该也会这样吧。   低头轻声笑出声的时候,殷予怀松开了手中的灯。   殷予怀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但在那满是光的街角,始终没有一个提着花灯,前来赴约的梁鹂。   殷予怀有些怔然,他在想,她是不是遇见什么事情呢?   如若这是在汴京,殷予怀还能用这句话搪塞自己,但...这是在幽州。   殷予怀其实想不出,身边有青鸾,有护卫,有暗卫的梁鹂,能够出什么事情。   或许...是她忘了吗?   殷予怀想了好多好多,但是每当他想到什么,又自己将那些心思按捺下去。   他望向漆黑的天空。   突然,在满城的喧嚣之下,天空中突然绽开了雪白的光亮。   烟火开始了。   那盏小小的莲花灯,在这一刻,彻底黯淡下去。   殷予怀看着天空被放白的一瞬,他脑中,也有什么东西,恍若炸开。   随着天空被雪白的光映亮,整个幽州城都静止都一瞬,随后,是巨大的喧嚣声。   殷予怀听见了欢呼,听见了笑声,听见了无数的惊讶与赞叹。   但他唯独,没有听见,他该听见的那一句。   她应该会说...   “殷予怀,你看,是烟火耶!”   她可能还会牵着他的手,扑进他的怀中,笑颜比天空中盛大的烟火还要灿烂。   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抬头,望向天空。   静下来的那一瞬,他在心中默默数数,随着他手指骤停的那一瞬。   天空再次被烟火映亮——   随着一声又一声,在长达一个时辰的等待中,殷予怀终于明白了。   她不会来了。   或许是忘了。   或许是不在意。   或许她正同她要余生相伴的人,走在人潮拥挤的大街之上。   他们像寻常人一样,寻觅,轻笑,牵手,拥抱。   他只是,被遗忘了。   殷予怀望着天空,在数次盛大的烟火之后,它已经渐渐沉寂了下来。   所有人都应该觉得,这场烟火,应该结束了吧。   来往的嘈杂喧闹声又响起,少男少女们轻笑着接过彼此的香囊。   可这一切,都与殷予怀无关。   殷予怀望着寂静的夜空,他知晓,在这还未落幕的花灯节的展台中,还有最后一道,最为盛大的烟火。   那道烟火,名为——“桃花”。   但殷予怀没有再看了。   若是她不在他身旁,他精心为今天准备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殷予怀垂头,静静地坐在长廊之中。   黑暗寂静的角落,一盏已经熄灭的灯,一只再也放不起来的纸鸢,一个同黑暗融为一体的人。   殷予怀睁着眼睛,在这黑暗之中,他的眸,被天空最后一道盛大的烟火映亮。   幽州城前所未有地喧嚣起来,万人空巷,天空星星点点的红,随后绽开,成为漫天的桃花,像是要落下,却在半空之中,陡然消散。   这样的盛景,一直持续了半刻钟。   在这半刻钟之中,殷予怀的眸,被映亮了十七次。   在最后被映亮的瞬间,身后传来了喧嚣声。   是她来了。   殷予怀那颗已经死寂的心,陡然泛起涟漪,他忍不住含着笑,望向长廊的尽头。   可在那尽头之中,是一对身披华服的人,在月光之下拥吻。   不是她。   殷予怀静静地看着,随后垂下眸,轻声笑了起来。   他都不知道要如何责怪自己了。   在这漫天的烟火谢幕之后,他居然仍旧会因为一声响动,而燃起满心的期望。   殷予怀笑着,突然就笑不出来了,他的眸,在寂静长廊的茫茫黑暗之中,有着一种烟花谢幕的落寞与黯淡。   那些他不曾看见的泪痕,顺着他的脸,划过他的下颚。   殷予怀又轻声笑起来,那些曾经泛滥的欲望,在这一刻,开始从未有过的喧嚣,也开始,从未有过的寂静。   他望着前方茫茫的黑,颤抖着闭上眼。   他真的,已经很努力了。   他已经放弃了一切,为什么,连这么一点,都不愿意施舍给他呢?   殷予怀想着这一月以来的一切,忍不住跪坐下来,不住地干呕。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   真恶心。   那是他的心间月,是他的心上霜   他还能怎么做呢?   她还要他如何呢?   殷予怀忍不住自己眸中的笑意,在寂静的长廊之中,他看不见其中透骨的悲凉。   他干呕着,直到一口血喷涌而出,殷予怀的唇、下颚都是血,但他还是忍不住地笑。一边笑,一边干呕,那些泛滥的血丝,开始蔓延。   殷予怀的眸,也泛满了血丝。   他踉跄着从地上起来,望向不知何时已经褪去热闹的街。   他静而沉默地,走入那片黑暗。   这世间或许有一种错,叫做,原来,他还心存了一分奢望。   殷予怀闭上眸,盖上那方银质的面具。   他像是黑夜中幽静的影,却偏偏,白衣染着血痕,惹来别人注意。   被人拦下时,殷予怀轻声笑了笑。   他望向对面的杨三,嘶哑着笑:“杨三,怎么办呢?”   杨三眸中泛着血丝,他握着拳头,看着面前的殷予怀。   殷予怀嘶哑的笑声,在这寂静的夜中,恍若轻而浅的道道悲鸣。他抬起手腕,衣袖上的血痕,在微弱的烛光下,恍若落在殷予怀身上。   殷予怀跪坐在地上,仰头望着天。   他嘶哑地笑起来,曾经在他身上,萦绕不散的矜贵,开始一点一点,被撕裂和血痕缠绕。他恍若一株盛满恶意的花,还来不及绽开,就被腐蚀,烂在泥中。   那些汹涌的恶意,就那样,同他一起,烂在了泥中。   生生世世,都和他,混在一起。   在殷予怀垂眸的那一刹那,血泪从眼尾,缓缓地成了血痕。   殷予怀的脸上,鲜血淋漓。   他的眸同唇,一切在鲜血的赞礼中,绽开弧度。   最后,他缓缓从地上起来,但他没有向前走,只是抬眸,认真地看着天边的月亮。   可真可笑啊,月亮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落在他眉间的雨。   雨染着血,蔓延开来。   殷予怀在漫天的大雨之中,轻笑出声,他拂开杨三递过来的伞。   终于说了一句杨三,能够听懂的话。   他说:“若是,当初是在下,死在那场大火之中,该有多好啊。”   殷予怀含着笑,踉跄着向雨中走去。   他身形颓唐,泛着刺骨的绝望。   殷予怀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厌恶,他还活在这世间,这个无法改变的事实。   最后倒在雨中的那一刻,他衣袍上的血,已经尽然被雨淋开了。   那一身玉白的衣裳,变成了淡而浅的红。   而殷予怀,在这漫天的雨中,终于闭上了眸。   对他而言,连昏过去,都变成了一种解脱。   *   杨三被殷予怀拂开几次,最后只能默默随在殷予怀身后,担心地看着他。   每次看见殷予怀踉跄,杨三拿着伞的手都一顿,但最后还是没有上前。   即便迟钝如他,也知道,现在的殿下,不需要他的任何言语。   他不止一次在殿下身上看到过刻骨的绝望,但是这一刻,杨三形容不出了...因为,已经,不像是绝望了。   殿下像是腐烂的一切,他是腐烂本身。   那些曾经被殿下压抑的一切,在这漫天的雨水之中,开始变得泛滥。   但这种泛滥,不是欲望,而是绝望。   杨三握紧拳头,等到回去了,他就告诉殿下,之前发生的一切。   可杨三等不到了。   殷予怀倒在了那片宁静的黑暗之中,淅沥的雨,将他脸上的血,身上的血,衣上的血,冲淡,泛滥。   他平静地垂上眸,雨水毫不留情地冲刷着他身上的一切。   杨三本就隔了远远的一段,一时间看见了,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像是一切轰然倒塌,杨三忙脱下身上的衣服,向殷予怀昏倒的地方而去。   用衣服盖住,将人抗在肩上,杨三看了幽王府的方向一眼,最后敲响了一旁客栈的门。   开门的小侍有些惊讶,但还是说道:“两位公子,请...”   杨三点头,声音很急:“能否去为我家公子唤个大夫,再准备些热水,越多越好。我这里还有药,能够麻烦厨房先煎一副,银钱...”杨三从怀中掏出一袋子白银,直接塞入小侍手中:“不够的,等到我安置好公子,立刻补上...”   小侍怔了一瞬,随后连忙说道:“不用的,公子,公子直接吩咐就好。主人上次就吩咐了,无论何时,两位公子都是我们的贵客。请随我来,公子说的那些,我现在就去安排...” 第九十三章   杨三忙道了一声谢:“麻烦了。”   小侍忙将人待到了房中, 随后转身吩咐手下人去准备需要的一切。   杨三跪坐在床榻边,蹙眉看着面色惨白,浑身发抖的殷予怀。   大夫来的很快, 小侍推开门,大夫看见榻上的殷予怀的惨状时, 也惊讶了一瞬。   大夫连忙上前,放下药箱, 开始把脉:“这是在雨中淋了多久, 为何会有血?”   杨三忙将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   大夫越听越蹙眉, 最后一句“胡闹”忍不住说出了口:“你家公子本就身体孱弱, 如今体内都还有毒,尚未解开,你怎么任由一个病人如此胡闹?既然他是你的主子,这时候你就更不该放任他。如今已经发起了高烧, 如若今夜退不了烧,明日他体内的毒素一扩散, 你还能不能见到你主子都是一回事。”   大夫越说越气,一刻钟后,终于停止了把脉。   杨三在一旁,一句话都不敢说。   大夫见杨三不说话,态度也算好,口中的话软化了不少:“我先开些方子,你现在快让人去抓药, 煎熬...”说完,大夫已经提笔, 开始写了起来, 杨三忙候在一旁, 等到大夫将三张药方子递过来之后,杨三连忙道谢:“多谢大夫,我家公子...”   大夫摸着自己的胡子,叹了口气:“死倒是死不了,但是...这烧得严重,如若那毒发了,老夫也说不准了...那般狠厉的毒,如若真的被放出来,老夫没办法的。”   杨三着急了:“大夫,我家公子,这半年都...”   大夫眸中多了一丝深思:“我知道你的意思,他体内的毒,这半年,应该一直都有人帮他压制着。那人,应该比老夫,医术要高明不少...如若,你真的要救你家公子,去寻那人吧。不过,那人可能也解不了这毒,否则,也不会一直压制着。”   杨三有些慌乱,手中的方子给了外面的小侍,小侍忙去抓药了。   杨三担忧地望向床榻上的殷予怀:“那大夫,如若这毒不解,我家公子...还能活几年。我有那人开的方子,知晓每月要服下哪些药...”   大夫摸了摸胡子,摇了摇头:“治标不治本,你家公子的身体,一直在慢慢地崩坏。老夫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也不能给出一个十分确切的答复。如若要说大概的话...三年吧。”   杨三眸陡然一凝,望向床榻上的殷予怀。   他想起适才在雨中,殿下说过的那些话,想起萦绕在殿下周身的绝望。   杨三曾一瞬自暴自弃地想,如若殿下死了,或许会不会,就没有这么痛苦和绝望了。   但这个想法只是一瞬,杨三眸颤了一刻,随后努力让自己稳定下来。   在大夫的哀叹声中,小侍轻轻推开了门,恭敬向着一旁的人行礼。   在门的暗影中,柳愔愔蹙眉,望着远处床榻上的殷予怀。   一旁的小侍想说什么,柳愔愔抬起手,轻轻垂下眸。   *   是等到完全出了山寨,梁鹂才想起来,她好像,忘了什么。   她眸中的温柔一滞,手指尖被刀刃划破,鲜红的血珠便落在腰间的香囊上。她随着那血珠望去,看见它在香囊上,染上淡淡的一片红。   因为下了雨,她身上也染了雨水,那原本鲜红的血珠,在雨水的渲染之下,变得轻而淡。   像是轻飘的一笔,却让梁鹂心猛地一跳。   一旁的青鸾忙上前,用手帕,为梁鹂包住了正在滴血的指尖。郁岑也忙上前,担忧地望着梁鹂,颓玉在远处,没有说话,却也一直凝视着她。   石亭外,漫天的雨,还在不住地下着。梁鹂怔了一瞬,随后接过青鸾手中的帕子,声音有些淡地问:“青鸾,花灯节,是今日吗?”   这句话问出的时候,在场的人都一愣。   青鸾眸有些怔住,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望向面前正埋头用帕子包着伤口的小姐。   许久没有人说话,梁鹂疑惑地抬头,看向青鸾。   颓玉和郁岑不知道事情原委,也不好说话,也就一起随着梁鹂,看向青鸾。   所有人的视线突然都到了青鸾身上,青鸾咽了下口水,声音尽可能轻地说道:“小姐,昨日才是花灯节。”   梁鹂握着帕子的手一顿,随后话语中没有什么情绪:“这样,我忘了。”   青鸾看着梁鹂,上前一步:“小姐...”   梁鹂抬眸,眸色有些淡,她没有看青鸾,也没有看一旁的颓玉和郁岑,而是撑着一把伞,缓缓地走入了大雨之中。   漫天的雨丝之中,她身上的白色衣裙,还沾着淡淡的血痕。   她转身,静静地,望向远处的寨子。   *   梁鹂其实没有觉得,这一次,会有什么不同。   她曾经做了无数比这还要过分的事情,殷予怀都不曾动过一次怒,生过一次气。   她以为还会像从前一样,只要她推开小院的门,殷予怀就会含笑迎上来,笑着将她搂入怀中。   但是这一次,好像不是了。   当梁鹂收拾好一切,回来,推开小院的门时,她预想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院中空荡冷寂的一片,门和窗,都紧紧地关着。   梁鹂站在原地,微微蹙眉。见状,一旁的青鸾忙上前去,推开了房门,随后有些犹豫地转身:“小姐,没有人,会不会...在书房?”   梁鹂也走进来了,她的目光,停在桌上的饭盒上。她上前一步,将饭盒打开,眼眸怔了一瞬。   她用帕子包起一块,却发现,原本松松软软的花瓣糕,此时已经凉透冷透发硬了。   梁鹂将花瓣糕放了回去,盖上了饭盒,突然看见了饭盒旁的纸兔子。   她的眸光,在那泛红的眼上停留一瞬,随后移开。   青鸾在一旁犹豫道:“会不会在书房?”   梁鹂知道,应该不是。   但她还是同青鸾一起去了书房,青鸾推开书房的门,不出意外,又是冷寂的一片。   梁鹂坐在书桌前,撑着手,看着面前的宣纸。   她望着空无一人的院子,轻声想。   殷予怀,你在哪?   *   殷予怀在客栈之中。   他昏迷了一天一夜,方才醒过来。   看着守在他床前的杨三时,殷予怀眸光很平静,他静静地掀开被子,想要下床。   在他动作的那一刻,杨三陡然转醒,迷糊中看见殿下醒了,杨三忙按住被子:“殿下,你醒了。”   殷予怀看着被杨三压住的被子,也懒得让他让开了。   他虚弱着脸,苍白着眸,面无表情地躺在床上。   杨三跑出门,准备将一旁的大夫喊来,殷予怀听着杨三的声音越来越远,轻轻地闭上了眼。他好像,已经听不得声响了。   杨三和大夫还没来,殷予怀的床前,突然多了个他没想象到的人。   即便此时殷予怀不想同任何人说话,但看见柳愔愔站在他床前之时,他还是轻声张口:“柳小姐?”   柳愔愔端着一碗白粥,闻言先放放在了桌上。   殷予怀望着半开的房门,和不远处的柳愔愔,心中明了,他轻声开口:“多谢柳小姐。”   柳愔愔摇头,温婉一笑:“举手之劳,公子这段时间如若没有地方可去,尽管住在愔愔这就好。”   殷予怀本想拒绝,但是开口的一瞬间,又顿住了。   他掩下眸,叫人看不清他眸中的神情:“柳小姐这里,人多吗?”   一句话,柳愔愔便明白了殷予怀的意思,她莞尔一笑:“不瞒公子说,不少,但是,若是公子不想消息传出去,愔愔在此保证,外面的传言,一句都不会有。”   殷予怀抬眸,望向柳愔愔:“多谢柳小姐。”   *   直到了夜幕,梁鹂都未等到殷予怀。   她坐在书房之中,静静地看着面前空白的宣纸。   当窗外的风吹起她额间的发,曾经有一刻,梁鹂想,这两个月来的每一天,殷予怀,便是这样等待她的吗?   但这样的想法,也只是一瞬。   比起这个,梁鹂更疑惑的,是为什么殷予怀已经两日没有回来了。   生气了吗?   可,她只是...没有赴约。   一个小小的花灯节罢了,殷予怀如若想,他们明年再去,不也一样吗?   就算,今年的花灯节,比起往年,有些许不同。   但只是烟火罢了,他如若喜欢烟火,她日日可寻人为他放。   她只是真的忘了...   梁鹂怔了一瞬,这一次,她是真的,没有准备,违背诺言的。   只是...在寨子中,她想不起这些的。   夜间的风有些凉,梁鹂沉默地望向窗外。她对殷予怀,做过无数件比这次失约要严重千倍万倍的事情,为什么...这一次生气了?   梁鹂心有些乱,她没有第一时间去寻殷予怀。   如若他生气了,她是不是过几日再去见他比较好?   这般盘算着,梁鹂的心,还是静不下来。   她回到了房间之中,坐在桌子前,打开木盒,愣愣看着已经冷透的花瓣糕。   是...殷予怀为她做的吗?   梁鹂的手,轻轻捻起一块,咬了一口,有些硬。   她垂着眸,没有什么表情地吃着。   直到将木盒中,所有变质的花瓣糕都吃下,梁鹂才上前,关上了漆黑一片的门。   而此时窗外,还在下着雨。   即便是入睡的那一刻,梁鹂也从未想到,这一次,殷予怀,是真的,不会回来了。   那个,曾经将她捧在手心的少年,此时正苍白着脸,惨白着唇,孱弱地躺在病床之上   在她上床的那一刻,他轻轻的掀开了被子;在她垂眸的那一刻,他缓慢地走到了窗边;当她睡熟的那一刻,他抬头望着窗边不存在的月。 第九十四章   这或许是殷予怀第一次, 真的,不想再爱梁鹂了。   或许他曾经真的说过很多次,但是他没有一次, 比这一次,要平静。   殷予怀望着窗外的雨, 轻声咳嗽着。   他其实想好了第二十四副画,要画什么。   但是现在, 好像不重要了。   他甚至, 不再需要那些画了。   说到底, 画完二十四副画, 就离开,不过是他为自己寻的借口。   这一路上,殷予怀已经记不清,他为了留在她身边, 为自己寻了多少个借口了。   他眸中没有什么情绪地看着房间的一切,随后淡淡地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压下喉间的甜腥, 殷予怀掀开被子,上了床,垂上了眸。   他其实没有什么睡意,但,还是睡吧。   *   隔日。   梁鹂很早便醒了,她下意识伸手想要抱住身边的人,但等到她的手伸过去, 却落空了。   冰凉的一片提醒她,她是一个人。   梁鹂瞬间就清醒了, 她静静地呆在被子之中, 眼眸怔怔地望着空无一人的角落。   ...殷予怀还在生气吗?   梁鹂没有得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这一天,她又没有见到殷予怀。   *   调养之下,今日,殷予怀已经“好了不少”。   大夫蹙眉看着面前的公子,话语间有些犹豫。   殷予怀轻声道:“没事的,在下对自己的身体,也算了解。”他平静得,恍若说的不是自己的身体。   大夫用了许久,才放下紧锁的眉头:“公子,老夫能力有限,虽然能够看出公子中了毒,但是实在看不出公子中了什么毒。”   殷予怀倒是知道,自己中的什么毒,但他并不想为难面前这个大夫。   他的毒,他自己清楚,世间罕有人能治。   或许郁岑是可以的,但他也不太在意。   他道谢:“多谢大夫这几日的照顾,麻烦了。”   大夫摇了摇头,还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说:“是老夫医术有限,平生未见过如此奇怪的毒...如若公子不嫌麻烦,往西去一百里,那里有个寨子,里面有个老神医。”说着,大夫为难起来:“公子的病,那老神医说不定能治。但...那老神医,脾气很是古怪,那寨子...也邪乎,公子如若要去的话,千万小心。”   殷予怀没想过要去,所以这时,甚至没问寨子的名字。   一旁的杨三倒是眼睛亮了一下,但见到殷予怀毫不在意,眼眸也失落地垂下。   待到将大夫送出门,杨三关上了门,随后握着拳,跪在了殷予怀面前。   “殿下,杨三有罪。”杨三头直直撞到地上,一连撞了三下,再抬起头来时,额头已经满是血了。   殷予怀蹙眉:“杨三,起来。”   杨三这一次,却格外地倔强,他的腿仿佛长在了地上,怎么都不愿意起来。杨三握紧拳头,声音低沉:“殿下,杨三罪不容诛。”   殷予怀淡淡看着杨三,他其实不是很想杨三将那些事情说出来。   杨三被迫无奈的背叛,于他而言,真的没什么。   但是杨三,这一次,很坚决地摇头,眸光坚定地望向殷予怀:“殿下,杨三对您,说了很多谎。在殿下昏迷的半年之中,为殿下治病的,不是什么随意路过云游四海的大夫,而是是梁鹂梁小姐身边的郁岑。在梁小姐的事情之上,杨三也对殿下说了谎。梁鹂,就是从前的霜鹂...”   杨三将过去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小到他为了去拿药,说的那些微不足道的谎。   将一切都说完后,杨三颤抖地匍匐在地。如若按照大殷的律令,他这段时间做的事情,按律当斩。   殷予怀沉默了很久,最后,轻声说了一句:“起来吧。”   杨三这一次,很听话,他起身,低着头,垂着眸,不敢看向殷予怀。   殷予怀静静看着杨三,起身,轻轻摸了摸杨三的头:“没事了。”   杨三惊讶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向殿下。   殷予怀此时正拿着帕子,低头为他擦拭着额头上面的血:“下次,不要这么做了。”   杨三忙点头,跪下来:“是,殿下。”说完,又是重重磕了一个头。   殷予怀淡淡说道:“在下说的是,下次,不要再磕头把自己磕出伤了。”   杨三身子一顿,忙起身。   殷予怀将帕子递过去:“下去处理伤口吧。”   杨三有些觉得自己在做梦,出门的那一刻,还觉得轻飘飘的。   殷予怀看着紧闭的门,开始轻咳起来,待到手中满是血丝,咳嗽才止下。   他垂下眸,淡淡地净手。   听见外面敲门声时,他用帕子将手擦干净了,才说道:“进来吧。”   门被小侍推开,出现在门口的人,是柳愔愔。   “公子午好。”柳愔愔进来,莞尔一笑。   殷予怀轻点头:“柳小姐好,不知柳小姐前来,所为何事?”   柳愔愔将手中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殷予怀面前:“愔愔想和公子谈一笔合作。”   殷予怀接过柳愔愔手中的东西,轻声说道:“合作?”   柳愔愔点头,眸中含笑:“公子见谅,愔愔是个商人,见到公子这般具有才能的人,实在不忍错过。”   殷予怀放下手中的东西,眼眸垂下:“柳小姐——”   柳愔愔连忙阻断,眨了眨眼:“公子,先别拒绝,愔愔一定能给到公子想要的。”   殷予怀抬眸望去,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柳愔愔脸色也严肃了不少:“一年为期,公子只需要为愔愔打理一年。一年之后,公子随意走留,愔愔绝不阻拦。”   殷予怀依旧打算拒绝,他对这些,没有兴趣。   直到柳愔愔轻声说道:“以公子之才能,金银财宝,都是对公子的辱没。这些俗气的东西,愔愔便不提了。   “愔愔知道,公子想离开幽州,而愔愔,能够帮公子,离开幽州。”   殷予怀怔了一瞬:“何时?”   柳愔愔弯唇:“今日。”   *   幽王府。   此时的梁鹂,还不知道,殷予怀,已经离开了幽州。   她静静地坐在秋千之上,淡淡地垂着眸。   院中依旧是寂静的一片,只有屋檐时不时滴落雨滴的声音。   梁鹂身下的秋千,也是湿的,但她也不太在意。   她看着紧闭的院门,手握紧了一旁的木藤,微小的刺扎入她手指尖的那一刻,她眼眸中的泪陡然落下。   好疼...   梁鹂缓缓起身,蹲在地上,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得这么软弱,但她控制不住。   且,绝不承认,是因为殷予怀。   只是因为花藤中的刺太疼了,只是因为她太娇气了,所以才会在这空无一人的院落中,如此狼狈地落泪。   她红着眸,望向院门,眼眸中水光潋滟。   今天已经是第三日了,所以,为什么,他还不回来?   她...只是没有赴一场约。   她甚至不是故意的。   在废院中,他辜负了同她的那么多约定,凭什么,如今她只是没有赴一场约,他就能一去好几天,都不回来,甚至,不同她说一声。   他都同她成了亲...   梁鹂眸中的神色,越来越碎裂,那些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情绪,开始泛滥。   在暮色之中,屋檐下的雨滴缓慢地落着,蹲下身的少女,缓缓地起来。   那些曾经心软的瞬间,在她的脑海之中放映,她的眸中,缓缓挂起破碎的笑意。   是她错了。   梁鹂眸中的笑意,逐渐温柔,她望向手指尖那溢出来的血珠,轻轻地将血吮入舌尖。甜腥味在唇间绽开的那一刹那,梁鹂缓缓地向着黑暗中走去。   是她错了,她就不该对殷予怀如此仁慈。 第九十五章   接下来, 殷予怀度过了他人生中最平静的两个月。   柳愔愔为他安排好了到江南的一切。他和杨三,随着一只商船,出了幽州, 在下一个渡口上岸。随后,寻了四处为家的船夫, 摇着一只悠悠晃晃的小船,一路到了江南一代。   渡口早有柳愔愔安排好的人, 殷予怀随着那人, 到了一处有垂柳和池塘的小院中, 这是柳愔愔的人为他们安排的院子。   江南这边的风景, 同汴京和和幽州不大相同,殷予怀最初看见满是垂杨柳的小院时,也不由得惊讶了一番。   入目只觉,温和, 婉约,很像柳愔愔给他的感觉。   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 也难怪,柳愔愔是那样的性子。   殷予怀先是休息了半月,随心所欲地逛了逛江南。待到有些倦了,便开始为柳愔愔,管理江南这边的事务。   在满是垂杨柳的小院中,殷予怀总是捧着一摞账本,认真地计算一切。   于他而言, 柳愔愔要他做的事情,不过是他从前, 身为储君, 需要掌握的, 很小的一部分。   不困难,而且,很轻松。   离开了幽州,放下了那些被太多情愫缠住的过往,殷予怀感到前所未有的惬意。   那些曾经浓烈的一切,在垂杨柳拂来的风中,变得平淡。   甚至,他再也没有想起那个名字。   偶尔,殷予怀会想,就这样,长居在江南,也是很好的选择。   杨三看日常照料着殷予怀,他最能感知到殷予怀的情绪。当杨三感受到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时,不由得红了眼眶。   杨三没敢给殷予怀看见,默默地寻了个角落。   殷予怀认真地翻阅着手中的账本,时不时笔尖蘸上些墨,在账本一处做个标记。待到完成今日的事务时,殷予怀弯起眸,抬头,看了看天色,还早。   秋日,本应该是萧瑟的,但江南的秋日,让人感受不到一丝的寒意。   殷予怀撑着手,在温柔的风中睡着时,唇间有着清浅的笑意。   他本就是一个温柔的人,如今到了江南,在满是垂杨柳的柔风中,浑身更是温柔了些。   在大起大伏,几经生死之后,那些爱恨,开始变得极淡。   *   便是梁鹂也未猜想到,殷予怀会离开得,如此悄无声息。   她静静地坐在秋千上,腿悠悠地晃荡着,她面色平静,已经让人看不出情绪了。   她身后的青鸾,默默地守在她身后,眸中,是从未有过的担忧。   此时夜已经深了,梁鹂抬起眸,望着小院门口那一盏散发着微弱光的灯。   她的声音很轻:“青鸾,幽州寻不到殷予怀了,他离开了。”   青鸾不敢说话,她实在怕刺激到小姐。   梁鹂也不太在意青鸾是否说话,她静静地望着前方空荡的一切,声音更轻了些:“青鸾,让红鹦从汴京回来吧。”   青鸾的手,抚上了秋千的绳:“是,小姐。”   梁鹂从秋千上下来,望着天边的月色,她缓缓地,缓缓地,勾起一个讽刺的笑。   殷予怀,不过如此。   你的爱意,不过如此。   离开了幽州又如何,殷予怀,你真当,我寻不到你么?   梁鹂平静着眸,推开了门,步入了一片黑暗。在漫天的寂静之中,她像是被时间遗忘。   *   接到命令,红鹦回来的很快。   跪在房间外时,梁鹂正用着餐盒中的点心。   她面无表情地咬下一口,随后,轻轻咽下。直到一盒点心都用完了,她才缓缓起身,打开了房门。   她没看地上跪着的红鹦,只是轻声说了一句:“进来吧。”   青鸾守在门外,看着红鹦进去,关上了门。   两个人视线对视的那一刻,在对方的眸中,看见了同样的担忧。   她们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红鹦沉着眸,转身那一刹那,藏好了眼底的情绪。她向着前方的小姐望过去,此时她面前的小姐,格外地平静。   但在这样极端的平静之下,是极致的怒火。   红鹦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这样的小姐了,她向来清冷的眸,不自觉颤了一瞬。   梁鹂抬眸望去,蹙眉:“红鹦,你现在同青鸾,越来越像了。”   这不是一句好话,红鹦直接跪下:“请小姐责罚。”   梁鹂无趣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声音平静:“起来吧。”   红鹦起身,恢复了冷静:“小姐,汴京那边的事情,已经全部安排好了,如今只需要小姐一声令下,那些消息,全部都会放出去。只要那些消息传了出去,无论殷予怀在何处,都会回到汴京的。小姐,我们可以守株待兔,在回汴京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彼时...”   梁鹂摇了摇头:“汴京那边的事情,牵涉太大了,如今,还没有到时候。况且...也不需要。”说完,梁鹂垂下了眸,她静静地看着地上的毛毯,轻声念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柳愔愔。”   她的声音很轻,恍若和微暗的灯火融为一体,她轻启唇:“红鹦,三天之内,我要看见所有的东西。”   红鹦眉间一冷,轻声应下:“是,小姐。”   梁鹂闭上了眼,向着床榻走过去:“出去吧,我倦了。”   红鹦一瞬都没有犹豫,行礼之后直接离开,在小姐心情最不好的时候,只有一条原则。永远,永远不要反驳和违抗小姐分毫。   红鹦推开门,看见了眸中满是焦急的青鸾,她轻轻打了个手势,示意青鸾随她来。   青鸾向身后看了一眼,跟上了红鹦。   待到了红鹦的院子之中,青鸾眼眸中的担忧,再也掩不住了。   红鹦的情绪,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红鹦,小姐刚刚吩咐你去做什么?”青鸾打破了沉默。   红鹦顿了一下:“小姐让我去查一个人。”   “同殷予怀有关吗?”   “我不知道。”   红鹦垂着眸,声音还算平静:“不过,明日便知道了。这些日子我在汴京,幽州的事情不太了解,你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我听。”   红鹦望了望月色,轻声道:“是所有事情。”   青鸾没有犹豫,将红鹦走之后的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地说了。   期间,红鹦的眸色颤动了一瞬,但很快,又平静下来。   红鹦知道,在她和青鸾之间,如若一定要有一个人是平静的,那只能是她。   青鸾停下来的那一刻,两个人都发现了问题。   红鹦望着青鸾,青鸾也看着红缨。   红鹦启唇,声音很轻又很静地说了一句:“青鸾,这个人不能是我,也...不能是你。”   如若真的要有一个人打破残局,这个人,绝对不能是她们两个之中的任何一个。   青鸾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红鹦的意思,她握紧拳头:“可是...”   红鹦静静看着青鸾,直到青鸾的眼眸和骨头一起软下来。   在这一瞬间,她们达成了共识。红鹦上前,帮青鸾整理了额边的碎发。   青鸾怔了一瞬,随后手脚有些僵硬地离开。   红鹦在身后,看着青鸾的背影。   她颤抖地闭上了眼眸。   她开始回想青鸾说的一切。   她有些颓废地坐在了地上,那些平日的清冷,碎了一地。   她的心,疼的恍若炸裂。   红鹦已经不知道,她多久没有如此大的情绪起伏了。   但是这一次,她真的,再也控制不住了。   她的小姐,为那人做了那么多,却一声不吭。   *   殷予怀不知道即将发生的一切。   江南的生活,很惬意。   他每日大概会花上四五个时辰,翻阅账本,其他时候,便会出去走走。   他的眸光,总是落在一排又一排的垂杨柳上。   江南,真的有很多垂柳。   作者有话说:   红鹦:“偶尔,我‘厌恶’沉默的爱意。”   ————   感谢在2022-07-28 23:55:23~2022-07-29 20:58: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呜 1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十六章   不到两日, 红鹦便查清了关于柳愔愔的一切消息。   看着手中的东西,红缨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那位她未曾见过一次的柳小姐,如何敢如此胆大包天。说到底, 不过一个小小的商家女,如何敢做出如此谋逆小姐的事情。   这可是在幽州, 那位柳小姐,若是真的能一丝痕迹不留下, 还好, 但她实在留下太多痕迹了。   小姐日常虽然不在意幽王府的一切, 但是幽王府的一切, 只要小姐想要知道,是随时都可以知道的。   那位柳小姐,甚至胆大包天到,直接进了幽王府。   如若没有那一次入府, 小姐要寻到柳小姐,可能要花上一段时间。   但是显然, 没有如果。   当小姐将“柳愔愔”这个名字报给她的那一刻,心中便应该是□□分确定。   红鹦推开了房门,轻声唤道:“小姐。”   此时梁鹂正翻着手中的话本子,她面色平静,像是那些事情,对她已经没有什么影响了。   红鹦怔了一瞬,小姐这种陡然的平静, 是可怕的。   不是极致的压抑,就是有什么东西, 开始破碎...   红鹦将手中的东西递上去:“之前小姐让我查到的人。”   梁鹂淡淡一眼:“如此快, 这不才两日?”   红鹦怔了一瞬, 面前这个小姐,平静到可怕,她回到:“不难查,所以快了些。”   梁鹂随意翻着,随后看向了一处:“她如今在何处?”   “小姐要去寻她吗?”红鹦到了梁鹂身前,将她的话本子收起来。   梁鹂眸光凝滞了一瞬,随后,唇边原就清浅的笑意,开始无限地变淡,她望着窗外那颗桃树,手一下又一下扣着桌子。   “红鹦,半月了。”   红鹦明白,小姐这是在说,殷予怀离开幽州的时间,已经半月了。   红鹦有些看不懂小姐的想法了,起码在这一瞬间,她感知到的,是小姐暂时不想去寻殷予怀。   梁鹂也的确如红鹦所言,她静静地望着桌上的一切。   她不会去寻殷予怀的。   她自会让他,自己回来。   是她从前,对他,太仁慈了。   那些浅薄的爱意,原是如此脆弱不堪,她早该想到的。   她竟然,真的,曾经存有过期待。   梁鹂闭上了眸,静静地躺在软榻上。   那些旧日发生的一切,开始缓缓地从她的记忆中消散。   她开始试图忘却。   她是梁鹂,她不需要那么多。   她要的,只是那个十二岁为她擦去脸上温热的血的少年。   她不需要欢喜,也不需要爱慕。   只要这个人,从血到骨,都是她的,便够了。   或许,白骨比人听话。   除了容易踩碎些,也没什么别的坏处。   黑暗中,梁鹂抬起眸,若是认真的,她的眸中甚至有一缕平静的笑意。   她梁鹂,向来放纵自己。   爱欲生,便生。   爱欲死,他便得...死。   *   是在又半个月之后,梁鹂才发现,原来自己,是可以这么耐心的。   自从手握大权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耐心了。   她已经足足等了殷予怀,一个月了。   半个月前,她能自己为他开脱,江南的风景很美,或许,他只是想多看看。   但是,现在,已经,又过去了半月了。   她已经为他寻不到借口了。   她不想再为他寻了。   梁鹂甚至不需要多做什么,红鹦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梁鹂垂着眸,轻声道:“动静小些。”红鹦点头:“是,小姐。”   青鸾站在梁鹂身后,眼眸深沉地望着对面的客栈。   一早,红鹦便派人,疏散了周围两条街道的人群。   如今虽是正午,大街上却一个人都没有。随着红鹦一声令下,上百的私军围住了客栈,红鹦持着剑,一剑下去,直接劈开了门。   梁鹂所在的酒楼,就在柳愔愔所在客栈的对面。   此时,梁鹂起身,站在窗边,静静地看着下面剑拔弩张的一切。   看见红鹦直接劈开了客栈的门,梁鹂便知道,剩下的事情,她不用看了。   她转身,坐了下来,静静地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   “砰——”   门被敲响之后,梁鹂静静地品着杯中的茶,连眸都没有抬。   青鸾待了几瞬,随后上前,从里面打开了门。   一个身穿浅蓝色襦裙的少女,带着一方帷幔,出现了门外。   “小女子柳愔愔,拜见梁小姐。”柳愔愔恭敬行了个礼,随后缓慢地摘下了头上的帷幔。   梁鹂抬眸,向柳愔愔望去。   柳愔愔是很标准的江南美人的模样,温婉而恬静。   即便如今如此境地,柳愔愔脸上,还是挂着娴静的笑。   梁鹂没有说话,在这一刻,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   是柳愔愔打破的沉默:“梁小姐,可以同公子一般,唤我愔愔。”   一句话,让青鸾和红鹦都怔了一瞬。   梁鹂眸色却很平静:“不了。”   柳愔愔上前一步,莞尔一笑:“即便愔愔生在美人成群的江南,也从未见过梁小姐这般好看的娘子。虽然愔愔一早便猜到,梁小姐必然会来寻愔愔,但是倒也未曾想到,会如此之快。是愔愔露出的马脚太多了吗?”   梁鹂未想到柳愔愔是这般的人,她抬眸,静静地看着柳愔愔眼中的笑。   梁鹂弯起了眸:“要猜猜吗?”   柳愔愔叹了一口气,眼眸转了转:“一定是愔愔去幽王府中寻公子的那一次吧,如若没有那一次,梁小姐如何也要再多半个月,才能寻到愔愔头上。”   “后悔了吗?”梁鹂不意外柳愔愔能猜中,那么明显的破绽,猜不中才奇怪。   闻言,柳愔愔莞尔一笑:“虽然有些遗憾,但是愔愔并不后悔,要是那日再小心一些,说不定便可以让梁小姐晚些发现了。愔愔是个商人,判断一件事情后不后悔,只看得到的利益,是否足够。那日去幽王府,愔愔得到的东西,已经足够了。不过,相较于愔愔得到了什么,梁小姐更好奇的,不应该是愔愔为何要去幽王府吗?”   柳愔愔转头,轻笑着望向了门口的红鹦:“梁小姐的婢女,虽然查到了很多东西,但是这一点,应该是没有查到的吧。”   梁鹂有些被柳愔愔的态度逗笑,她眸色温柔地望向柳愔愔。   “所以,你是,明知故犯?”   柳愔愔面上神情僵了一瞬,衣袖中的手顿了一下。   梁鹂弯着眸:“明明知晓他是我的夫君,你却对他说,我能帮你离开幽州。明明知晓如若我查起来,你根本藏不住一切,但是你还是那么做了...甚至现在,你还在轻描淡写地说着这些东西...柳愔愔,你不觉得,你有些贪婪了吗?”   梁鹂起身,轻笑起来:“你以为我会好奇,然后问你,为什么他会那样,为什么他会离开不,如何他才会回来吗?柳愔愔,你说,你是一个商人,做事情,一定要得到利益。在我这儿,你想得到什么利益呢?”   梁鹂的声音越来越轻,她的手,轻轻地掐住柳愔愔的脸:“还是,从一开始,你的目标,就是我呢?”   柳愔愔面上的笑,彻底挂不住了,她仓惶地看着面前的梁鹂。   梁鹂温柔笑着,戳破柳愔愔最后的伪装:“天元五年,云州刺史柳安宁贪污枉法,贬谪至极北之地...柳愔愔,三年前,你改名换姓,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你从前叫什么吗?”   梁鹂嫌恶地拿开自己的手,从青鸾手中接过帕子,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拭:“戚素云,是你吗?”   柳愔愔彻底瘫倒在地,她面上一贯的温婉,再也装不下去了,她惶然地望着梁鹂,被刺激得喃喃自语:“怎么可能,你怎么知道...明明,那些东西,我都派人抹去了的...不可能,是谁告诉你的,这世间,哪里还有知道这一切的人...我明明...明明...”   梁鹂眸光冷漠,帮柳愔愔补全了剩下的话:“你明明,把那些人,都杀了,是吗?”   柳愔愔睁大眼眸,彻底说不出话。   梁鹂垂着眸,直到这一刻,她依旧不明白,殷予怀为何会看不破这样一个显而易见的阴谋。   红鹦上前,直接绑住了柳愔愔。   柳愔愔反应过来,上前一步,扯住梁鹂的衣摆:“梁小姐,我错了,求你救救柳郎,只要你能帮我救柳郎,我,我这就让公子回来,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正在给绳索打结的红鹦眼眸一怔,无语凝噎,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能够如此精准踩中小姐雷点的人了。   青鸾也瞪大了眼眸,默默地向后退了一步,怎么会有人...这么...不知轻重啊。   梁鹂却是出乎意料地平静,她唇边又有了笑意:“柳愔愔,你这幅模样,叫别人看了,还以为那是冤假错案呢。”   柳愔愔身子一怔,开始说不出话来。   梁鹂语气平淡,却针针见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你的柳郎,如何入的狱,又如何在三年前被流放到极北之地...戚素云,那些用你家柳郎官职和前途换来的银钱,用得可还安心?要我帮你再回忆一下吗?”   柳愔愔摇头,眸中的泪,再也忍不住,狼狈的落下。   她惊恐地望向面前的梁鹂,这一次,她才知道,她一直在与虎谋皮。   梁鹂轻声一笑:“不需要了吗?你家柳郎,如若知晓,当初你用他,同那人换了那些钱财。让我想想,是多少...噢,一箱黄金?”   柳愔愔眸中的泪,再也忍不住:“梁小姐,我错了,是我错了,但是柳郎是无辜的...小姐如何对我都行,只求小姐,能够救救柳郎...”   梁鹂眸中的笑愈发浓厚:“柳愔愔,当初既然选择了那条路,如何...为何要后悔呢?”   柳愔愔颤抖着身子:“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是我对不起柳郎,我当初...当初,只是,只是太想...”   梁鹂弯着眸,静静地听着柳愔愔说着一切。   也没什么好听的,她如今的悔意,更像是一种愧怍。   是曾经想要的一切都拥有了,才想起来,那个被她踩入泥潭的爱人。   柳愔愔磕头:“梁小姐,求你救救柳郎,他真的是无辜的,只要小姐救了柳郎,我,我现在就让公子回来,三日,三日,三日就可以。”   梁鹂原本含笑的眸,此时慢慢淡下。   她轻笑着,跪坐下去,伏在柳愔愔身旁,说了一句话。   然后,所有人就看见,柳愔愔猛地向上一瞬,随后昏了过去。   梁鹂冷着眸,望着昏迷过去的柳愔愔。   用殷予怀来同她做交易?   她,凭什么啊。 第九十七章   这世间, 怎么会有人,敢用殷予怀,来同她做交易呢。   梁鹂眸中又是泛起了笑意。   那是她的东西, 从头到脚,从身体到灵魂, 都是她的。   她的东西,别人, 凭什么来同她做交易。   真是太可笑了。   红鹦上前一步:“小姐, 江南那边, 我们要如何?”   梁鹂望着昏过去的柳愔愔, 起身:“先控制住幽州这边的人吧,别让人,去江南那边报信。”   “是,小姐, 那柳愔愔?”红鹦将人从地上抬起来,拖在地上。   “带回幽王府吧, 关到暗室之中。”梁鹂推开窗,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先回去吧,其他的事情,红鹦你安排就好。”   青鸾与红缨对视一眼,随后青鸾随着梁鹂,离开了酒楼。   刚刚的半个时辰,私军已经散开。   梁鹂看了客栈一眼, 按照红鹦传来的消息,她在院中等待殷予怀的那几日, 他就在这客栈之中。   梁鹂眸中的笑意, 轻而浅。   她倒是想看看, 殷予怀,要何时才能发现,柳愔愔的异常。   如此简单的圈套,殷予怀居然一点都没发现,倒也出乎她的意料。   梁鹂想着红鹦报上来的一切,那个柳愔愔要救的,被流放到极北之地的柳安宁,早在一年之前,就死了。   只是,那儿的消息,如何传得到幽州呢?   柳愔愔,说到底,就是一个商人。   她暂时不准备将这个事情,告诉柳愔愔。   *   到了暗室之中,柳愔愔醒了过来。   此时她已经被绑在了木椅上,嘴里面塞了一块手帕,说不出话。   梁鹂做在桌子前,随意地翻着一本书。   看见柳愔愔转醒,她轻笑着,温柔地望向她:“醒了吗?”   柳愔愔手被绑住,嘴里面又塞了东西,整个人只能上下动,将椅子弄响。   红鹦看了一眼,上前,拿开了柳愔愔口中的帕子。   柳愔愔还处在一种惶恐的状态之中,她忍不住向后退,却还是想要求情。   梁鹂轻声笑着:“柳愔愔,没办法了。如若你不知道有关他的一切,原本还是有办法的。甚至,你换个人来算计我,说不定就成功了,但是为什么偏偏是他呢?即使是我,在身份和权势上,也不能匹敌他分毫。为了让我帮你,如此哄骗、欺瞒、利用他,柳愔愔,因小失大的道理,懂吗?”   柳愔愔摇头:“假的,不可能,他明明叫颓玉,我打听过了,只是一个皇商家的次子。幽州城人人知道,同你成婚的,是皇商家次子颓玉,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不相信。”   “柳愔愔,我有骗你的必要吗?”梁鹂弯着眸,轻轻地眨了眨眼。   柳愔愔颤抖着身子:“不可能!如若他真的是皇太子殿下,怎么可能,入赘幽王府。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没有的...”   梁鹂起身,用一种十分悲哀的目光望着柳愔愔。   路过的时候,她垂眸,轻笑着说道:“因为,他爱我啊。这不就像,柳安宁爱戚素云一样吗?你猜,柳安宁,究竟知不知道,是你出卖了他呢?”   柳愔愔眼眸睁大,直到梁鹂走出去,才反应过来。   暗室中传来她撕心裂肺的哭声,梁鹂转身,轻轻地看了一眼。   她倒是不会对柳愔愔怎么样,只是这些天发生的一切,柳愔愔不能记得。   如若她要活下去,她就,不能,记得。   梁鹂轻声吩咐着:“去唤郁岑,他那儿的药,也该研制好了。”   一旁的小侍领命,转身下去。   青鸾搀扶着梁鹂,轻声问道:“小姐准备如何处置柳愔愔?”   梁鹂垂着眸,轻声笑道:“不处置,那些她犯下的罪,已经有人为她赎罪了。至于殷予怀那边,如何轮得到我来处置呢?”   她说的讽刺,眼眸中却没有什么情绪。   青鸾越发看不懂面前的小姐了,按照小姐从前的性格,柳愔愔说出了那样的话,小姐如何都不会放过她的。   但是,现在,居然是不处置...   梁鹂看着脑子转不过来的青鸾,轻笑着:“青鸾,柳安宁死了。”   青鸾怔了一瞬,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死,死了?”   梁鹂点头:“一年前就死了,只是柳愔愔啊,不知道。”   青鸾捏着灯笼的手陡然变紧,她看着前方的小姐,偷偷地低下头。   梁鹂知晓青鸾的性格,没有多说。   如若她未猜错,柳愔愔出卖背叛的事情,柳安宁应该是知道的。   只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如若是他,就是流放,如若是柳愔愔,就是处死。   在他流放和她处死之间,他选择了放弃十年寒窗苦读,放弃大好的前途和人生,成全柳愔愔。   梁鹂眸中的笑缓缓变淡,她派人去收拾好了柳安宁的尸骨,如今应该已经安葬好了。   她能够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为一个死人证明清白,这般无聊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梁鹂是不愿意做的。   在走出暗室的那一刻,梁鹂最后向后望了一眼。   她派去极北之地的人,其实寻到了一些东西。   是柳安宁留给柳愔愔的书信。   即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柳安宁也在关心着柳愔愔。   但她不准备将书信给柳愔愔了。   柳愔愔,实在不配。   那些一旦细查,就漏洞百出的谎话,梁鹂真的不知晓,殷予怀是如何相信的。   幽州,是她的天下。   殷予怀为什么会觉得,一个小小的商人,能够帮他逃离她。   陡然见到光,梁鹂闭上了眼。   在很短暂的一刻中,她有些无意义地想着。   如若,柳愔愔直接将这件事情同殷予怀说,按照殷予怀的性子,反而会帮她。   但是柳愔愔选择了最错误的一种。   算计殷予怀,然后,用殷予怀来算计她。   这是她和殷予怀,谁都不能接受的。   只是,殷予怀,什么时候才能反应过来呢?   她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殷予怀变得如此...即便是在心中,梁鹂也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   最初,殷予怀的确没有反应过来。因为在他面前,柳愔愔表现得,实在太正常了。   直到,有一日,殷予怀看见了某一年的账本。他翻开着,随即就发现了不对。无论他如何算,账都对不上。   如若要估算,大概就是半箱黄金的钱。   这般想着,殷予怀一个下午,将所有的账本,都看了一遍。   将所有的账本都看完之后,殷予会垂下了眸,有问题的账本,有两本。   在上百本账本之中,有两本账本不正常,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   殷予怀将这两本放在桌上,手轻轻地翻开。   但是,当这两本账本,恰巧是最初一批的账本时,事情就开始不对劲了。   此后账本的所有根源,都是和这两本账本有关的。   如若这两本账本有问题,就说明,柳愔愔最开始的本钱,是有问题的。   殷予怀怔了一瞬,不多不少,就是一箱黄金。   这让他想起他以前听父皇说过的一个案件。之所以会想到,是因为那个案件的涉案金额,也是一箱黄金。而所在的地点,也正是江南一代。   那是父皇极为看中的一个臣子,为了历练,将人下派到了云州。   但不过两年,那臣子就贪污腐败了一箱黄金,而且无论如何拷打,都不愿意说出那一箱黄金的下落。   父皇大怒,这是他看中的臣子,居然为了区区一箱黄金,做出如此荒唐之事。父皇很是失望,但是因为曾经的厚望,还是没有处死这位臣子。几番斟酌之下,父皇下旨将人流放到了极寒之地。那儿的生死,全凭运气。   之所以他能够记住这个案件,是因为,他后来,其实暗中去查探了一番。   很巧,他查到了一些当时下面官员没有报上来的东西。   那个大臣,名为柳安宁,是寒门子弟。   在朝堂之上,世家子弟向来看不起寒门子弟。   世家所供出来的官员,在朝堂之下,也也不留余地地打压寒门一派的官员。   当年,柳安宁是父皇极为看中的,寒门一派的官员。当初,是为了保护和历练柳安宁,父皇才将柳安宁,下派到云州。   但是,没想到,到云州的第三年,就出了这般的事情。   那是世家气焰嚣张,借柳安宁的事情,在朝堂上不断地打压寒门子弟。   可殷予怀后来,却查到了一切不一样的东西。   例如,柳安宁的事情之中,其实有四大世家的身影。   不过,柳安宁最终也未交代那一箱黄金的下落,即使他曾经有心为柳安宁翻案,也无可奈何。   父皇那时,应该也是不想直接放弃暗中培养了数年的柳安宁的。但是柳安宁,当时,太倔强了。   如若交出那箱黄金,即便四大世家如何施压,父皇都会保住他。   但是他没有。   殷予怀不曾见过柳安宁,但是他有从别人口中听说过柳安宁的事情。   其实父皇和他,都能够猜想到。   柳安宁定然是为了护住什么,才选择牺牲自己。   只是护住的,定然不止是一箱黄金。   殷予怀回神的那一瞬,淡淡地看着面前的账本。   只是数目太巧了些,他才想了这么多。   但是,应该是他想多了。   当时他看过卷宗,柳安宁只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名为戚素云。   柳愔愔,他未在卷宗之间,看见这个名字。   至于这一箱莫名多出来的黄金,殷予怀盖上账本,准备下次随意询问一番柳愔愔。   说到底,他与柳愔愔的交易,只有一年。   这已经是几年前的账本了,如若不是他无事,也不会拿来翻阅对账。   如今虽然发现了问题,但是同他,的确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第九十八章   转眼过去了两个月。   殷予怀在江南的生活, 格外地惬意。   他像是已经忘记了过往的一切,每日在垂杨柳下,翻阅着一本又一本书。   就连杨三, 都能感受到,殷予怀肉眼可见的情绪变化。   从前他看殿下, 总觉得他露出来的悲伤,只是冰山一角。但现在, 他服侍在殿下身边, 已经感觉不到了。   那种过于浓烈的爱恨, 被猛地冲淡。待到痊愈之后, 似乎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了。   殷予怀每日只会用上几个时辰,处理柳愔愔在江南这边的事务。   其他的时候,都很闲暇。   一个月,已经足以让他逛完小城附近的一切。待到小城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 殷予怀便开始嗜睡。一天的大半时候,他都在睡觉。   最初, 杨三是没有察觉出不对的。   但是等到殷予怀一日睡觉的时间越来越多,杨三才恍惚间想起来,殿下身体中的毒,似乎...并没有解开。   那一日,杨三都有些恍惚,但他不敢问殷予怀半分。   杨三舍不得,打破殷予怀少有的平静。   即便, 这番平静之下,满是创痕。   殷予怀自然是知道的, 这个世界上, 还会有谁, 比他更了解自己的身体呢?   来到小城的半个月后,他已经开始隐隐地吐血了。第一次看见帕子上的红痕时,殷予怀怔了一瞬,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他身体本就残破,从前有必须要活下去的理由,所以才那般配合治疗,但是现在...他觉得这样的生活,没有什么不好。能够再活多久,都是命。   他曾经不信命的。   他尝试过改变一切,但是,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他现在便觉得,这命嘛,信一信,也没什么。   染血的帕子,他默默收起来了。等到再也瞒不住杨三的时候,他也只是清淡地笑了笑。其实,对他而言,这真的不算什么了。   他已经做到了他能做到的所有了。   但是命运同他开了太多个玩笑,他贪心过,也不贪心过,只是每一次,他都从未得到他真正想要的。   这世间,本就有太多事情,是人不能操纵的。   如今,在这温婉的江南小镇,慢慢地走向腐朽,对他而言,是很好的结局。   他几乎...几乎没有再想起那个名字了。   殷予怀闭上眼,缓缓咽下唇间的血,他已经习惯了,唇间总是这样甜腥味。待到咽下去,又翻涌起来,实在受不住的时候,他便用茶水压压。   垂杨柳在风中,慢慢地晃悠着。   殷予怀勾起淡淡的笑,身下的躺椅旁是煮沸的茶水,在这深秋之中,偶尔飘忽来一丝暖意。   枯黄的叶飘到殷予怀手间时,他抬起了眸,轻轻地将手翻转过来,看着叶缓缓落下。   已经深夜,再过一个月,便又到冬天了。   他人生中的太多事情,都发生在冬天,只是今年的,应该会与从前的,不太相同吧。   江南这边的冬,不同于汴京,也不同于幽州,待到冬天,只会有薄薄的一层雪,脚踏上去,便要消散的那种。   这般的冬,应该,不太冷。   他实在不太喜欢,严寒的冬。   只是,殷予怀轻轻的挂起笑,看向正在“呜咽”的茶炉。   他好像,还是不能迎来,一个春天。   只是,也不觉得遗憾了。   他突然想起曲也,他好像明白了当时曲也为何说他并不遗憾。   殷予怀闭上眸,在心底轻轻地说。   当一切都尝试了,都尽力了,即便结果再仇怨,也不能再遗憾了。   在深秋的风中,殷予怀缓缓失去意识。   *   杨三发现殷予怀时,殷予怀已经在躺椅上昏睡了一个下午。   深秋的风,即便在江南,也是有些寒的。   从那一天起,殷予怀便发起了高烧。   杨三在一旁照料着他,是在这时候,杨三才看出来不对的。他以为殿下是真的放下了一切,毕竟在这一个月中,殿下如此平和与安静。   但是,好像不是。   与其说殿下是放下了同梁小姐的一切,不如说,殿下是放弃了自己。   那些平和、安静、悠闲、惬意之下,殿下根本不在意自己。   不在意咳血的身体,也不在意时不时的昏睡。   即便在床上浑噩半月醒来,殿下都只是轻轻地笑了笑。   殷予怀甚至没有问一句,有关他身体的事情。   此后的半月中,他还是同从前一样。   该看账本就看账本,该昏睡便昏睡,偶尔杨三会端上来几碗药,但殷予怀也不会问,只是听话地喝下。   杨三从一开始的惬意,变得,越来越慌张。   当他看清事情的本质,才发现,是他错了。   他曾经以为,只要殿下离开梁小姐,一切就会好起来。   但是,好像不是的。   或者说,完全不是这样。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殿下在离开梁小姐之后,都在慢慢地腐烂。   杨三不知道,殿下能否感受到这种腐烂。   但他感受到了,他甚至觉得,殿下在放任这种腐烂。   殷予怀看见了杨三的慌张,他轻声一笑:“在下醒来了,不是好事,为何如此神情?在我昏睡的半月,有人欺负你了吗?”   杨三摇头。   殷予怀轻柔一笑:“杨三,江南是不是很美?”   杨三点头,他的目光,直直看着殿下。   殷予怀又有些困倦了,他闭上眼,轻声说道:“杨三,江南如此美,你日后便留在江南吧...寻一个江南的娘子,安稳地度过一生。听说,江南的冬天,不怎么冷...”   杨三的手僵住,这不是他第一次听殿下谈起这个话题。   在幽州时,每当殿下快要“离开”时,便会对他说这样一番话。   只是,从前殿下希望他留在幽州,如今,殿下希望他留在江南。   杨三还来不及说话,殷予怀已经昏睡过去。他的手,还未伸出来,殷予怀已经倒在了床上,最后,那支伸出去的手,只能僵硬地帮殷予怀拉上被子。   杨三愣愣地看着,在他的面前,两条路,缓缓地展开。   他曾经在心中发过的誓,在这一刻,缓缓地碎裂。   *   等到过去一个半月的时候,殷予怀开始发现了不对。或者说,殷予怀早就发现了,但是,一直也不想追究。如今终于,愿意“追究”一下了。   殷予怀轻轻咳嗽着,翻阅中幽州那边传过来的消息。   杨三垂着眸,在一旁安静地守这,看着殷予怀发了许久的呆,小声问道:“殿下,怎么了吗?”   殷予怀转头,对着杨三,轻轻摇了摇头。他看着杨三,像是在看什么别的东西。   是许久之后,杨三才明白,那时的殿下,透过他,在看,“他”不能拥有的余生。   可此时的杨三,是不知道的。   殷予怀只是抬头看了一瞬,就轻笑着低下了头,他闭上手中的账本,笑着说道:“杨三,江州那边,在下有些事情,需要你去办。”   杨三下意识回答:“可是,殿下的身边,需要人照顾,杨三走了...”   殷予怀清浅着笑:“柳愔愔那边,有给在下派了两个奴仆,去唤他们便好了。江州那边的事情,交给别人,在下实在不放心。”   杨三再不能拒绝,他领命:“是,殿下。”   殷予怀的手摩挲著书的纸张,从书下拿出一封信:“ 你今日出发,乘船,将这封信,带去江州。江州城南的第二间的珠宝宣,一旁的石狮子上,如若挂了一个七彩的穗,你就进去,告诉掌柜的,是公子那边来的信。如若没有挂,你就等几日,等到那个七彩的穗挂到了石狮子上,再进去寻掌柜,将这封信交给掌柜的。等到信给掌柜了,你可以在江州游玩几日...”   杨三摇头:“我送了信就回来。”   殷予怀轻声笑笑,嘱咐道:“很重要,杨三,你一定要完成。”说完,殷予怀从腰间解下玉佩,递给杨三:“这是信物,收好。”   杨三郑重收下,他从未被殿下如此委以重任,此次一定会做好。   “殿下放下,杨三定会将信件,送到掌柜手中。”说完,杨三行了一个拜别的礼,转身离去。   殷予怀淡淡地看着杨三的背影,许久之后,淡淡地扬起笑。   他的眸光,像是黯淡的星辰。   *   杨三离开的当天,殷予怀让柳愔愔的人,寻来了这些日子从幽州传回来的所有消息。   一封一封翻看着,待到翻到一封,看见下面的时间时,殷予怀轻轻叹了口气,他还是太相信柳愔愔了些。   他原以来,柳愔愔能够如此绝对地对他说出那番话,手中应当是有筹码的。   但如今看来,却是一分没有。   那柳愔愔的目的是什么?   殷予怀心怔了一瞬,随后开始认真翻看所有的信件。   那个可能从他心中涌出来的那一刻,殷予怀轻声笑了出来。他缓慢起身,看着池塘边,被秋风吹动的垂杨柳。   他好像,还是给她添麻烦了。   如若柳愔愔一开始,想要算计的并不是他,便只能是她了。   只是,柳愔愔应该也没想到,她根本不在意他吧。   殷予怀弯曲唇,眸缓缓垂下。   唇间甜腥涌出来的那一刻,他轻笑着,向着前方走去。直到倒在房间中的那一刻,殷予怀才缓缓地闭上眸。   *   等到半夜从冰凉的地板上醒过来的时候,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缓慢起身,关上了窗。在关上窗的那一刹那,房间内,瞬间没有一丝光亮。   殷予怀垂上眸,静静地褪去衣物,掀开被子,躺在床上。   久病成医,他了解自己的身体,再熬上一两个月,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9 23:55:14~2022-07-30 20:12: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悦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十九章   隔日醒来时, 殷予怀动作很慢地,收拾着房中的一切。   他骗了杨三。   最开始来云城时,柳愔愔的确给他安排了两个奴仆, 但是第一天,他便让那两个奴仆回去了。   杨三走了, 小院中,便只有他一个人了。   燃起药炉, 寻来药, 殷予怀耐心为自己煎着药。   虽然他的身子, 还能熬一两个月, 但是不吃药,他日日能够清醒的时间,便太少了。   等到药煎好,殷予怀又耐心地等它放凉, 最后慢慢地饮下。   他其实,也没在犹豫什么。   从一开始, 他便做好了选择。   *   三日后。   再踏入幽州时,殷予怀眸色很淡。   其实,他暂时也没想好,他回来做什么。   那个他雇来的船夫,将他送到了幽州渡口,便离开了。此时杨三,也应该到了云城了, 这倒也算,他第一次, 独自一人, 在这幽州。想到这, 殷予怀不由得笑了笑。   他的笑,很轻很浅,恍若下一瞬,就要消失。他面色淡淡,脸上戴着一方银质面具,向着客栈而去。   小二热情地迎上来:“客官,请问住几天啊?”   殷予怀从怀中拿出一包银钱:“一个月便好。”   小二的手有些颤抖:“客官,这,这,最好的房间也多了。那,小的,剩下的钱,帮客官安排一日三餐吧?”   殷予怀点头:“多谢小哥,午膳就够了,剩下的,小哥拿着便好。”   小二捏住钱袋的手发紧:“那,客官同小的来。”   殷予怀看着客栈一眼,此时还是清晨,没有什么人,应当也不会被什么人看见。   小二在前面领着路,殷予怀慢着步子,随在小二身后。   半晌之后,小二打开一扇门:“客官,这是我们这最好的房间了,如若还有什么吩咐,客官尽管说。”   殷予怀清浅一笑:“的确还有一件需要麻烦小哥的事情,能否麻烦小哥为在下买个药炉。在下身体不好,这些日子,需要熬些药。”   小二一拍脑袋:“客官放心,小的现在就去。”   殷予怀轻声道谢,待到小二走远后,关上了门。几乎是在关上门的一瞬间,殷予怀扶住门的手就颤了一下,若不是另一只手扶着一旁的椅子,他这便要摔到地上。   他混沌了半天,才清醒过来。   但清醒过来之后,他神色也很淡。他像是看不见自己身体的颓败,只是上前,推开了窗,静静地望着窗外。   等到小二将药炉买回来,殷予怀道了谢,将小二送到门口后,殷予怀从里面关上了门。   一个下午,就这样随意地过去了。   发现自己在发呆的那一瞬间,殷予怀闭上了眼,在软榻上,缓缓地昏睡过去。   他的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若是仔细看,昏睡之中,他的额间,满是细碎的冷汗。   *   青鸾接到下面报上来的消息,怔了一瞬,随后向着小姐院子的方向走。   停在房间前时,她犹豫了一瞬,但是还是敲响了房间的门。   梁鹂轻声应了一声,青鸾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见到是青鸾,梁鹂放下了手中的书:“怎么现在来了?”   青鸾的面上闪过一丝犹豫。   梁鹂看着青鸾的踌躇模样,等了半晌,青鸾却一句话都不说。梁鹂垂上眼眸,无奈道:“若是不想说,便出去吧。”   青鸾忙开口:“小姐,你知道,青鸾没有这个意思。”   梁鹂眸中含着浅浅的笑:“那青鸾是什么意思?”   青鸾顿了一下,随后上前,跪坐在梁鹂身前:“小姐,青鸾只是在想,怎么和小姐说。”   梁鹂捏了捏青鸾的脸,手帮她整理了一下额边的碎发:“那你想。”   青鸾顿时,又说不出话了。   梁鹂没有再催促,她其实已经猜得差不多了,能够让青鸾露出如此表情的人,除了殷予怀,不做他想。   只是,她都已经等了两个月了,如今等个青鸾开口,也不耽误什么事情。   青鸾应该足足犹豫了一刻钟,才轻声说道:“小姐,殷予怀来幽州了,今日到的,如今住在东街那边的客栈之中。”   即便一早便猜到了,但此刻,梁鹂的眸,还是怔了一瞬。   反应过来后,她轻笑了一声:“青鸾,你说,他是为谁回来的呢?”   青鸾攥紧帕子,她之所以不想同小姐报这件事情,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梁鹂眸中含着笑,温柔地望着房梁:“青鸾,你说,殷予怀是何时,发现幽州这边的异样的?”   青鸾摇头:“小姐,青鸾不知道。”   梁鹂缓缓从软榻上起来,手撑着自己的脸:“我好像也不知道。青鸾,你说,如若殷予怀回来,是为了救柳愔愔,我该如何是好呢...”   青鸾咽了一下口水,小姐口中说着“我该如何是好”,她听着,却像是“我该如何处置他呢”。   青鸾摇头:“小姐,青鸾不知道。”   梁鹂被逗笑,手又捏了捏青鸾的脸:“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青鸾诚实回道:“因为小姐什么都知道,青鸾不用太聪明。”   一言一语中,那个人的影子,仿佛消失在了这个房间中。梁鹂垂上眸,挥了挥手:“我知道了,下去吧,莫要再吵醒我。”   青鸾点头,轻声关上了门,在关上门的最后一刻,她望向了软榻上的小姐。   小姐此时,正弯曲着身体,垂着眸,将自己埋在薄被之中,   青鸾扣上了门,眸中多了一丝茫然。   其实,就算是她,也不知道,小姐究竟准备如何处置殷予怀。   如若当时...殷予怀没有离开就好了。   她当时明明已经感觉到,小姐开始慢慢放下一切了。   小姐甚至...一想到那日的场景,青鸾就不由得闭上了眼。   殷予怀,至少,不该在那时离开的。   那是,小姐,绝对不能忍受的。   *   待到夜深,梁鹂提着一盏灯,独自向着暗室而去。   即便有着灯火,暗室也是幽暗一片。   虽然梁鹂脚步很轻,但她推开门的那一刹那,柳愔愔还是被惊醒。   梁鹂上前,放下手中的灯,望着面前的柳愔愔。她温柔一笑:“愔愔,还记得我是谁吗?”   柳愔愔茫然着手,手中的锁链发出声响,许久之后,摇头:“不,不知道...愔愔不知道...”   梁鹂叹了口气:“愔愔,我前两日,才来看过你,现在你便记不得我了吗?”   柳愔愔眸中满是茫然,一直下意识摇着头:“愔愔,愔愔不认识姐姐...”   梁鹂眸中的笑更温柔了些,打开了提来的餐盒,将手中的点心递上去:“没事,记不清了,就算了,愔愔先吃些点心。”   红鹦在暗影处,沉着眸看着。   这是郁岑研发的新药,能够逐渐让人忘记过去的事情。   今天是柳愔愔服药的第二十四天,柳愔愔如今的记忆,已经只有八岁了。   梁鹂温柔笑着,看着柳愔愔狼吞虎咽吃着点心。   偶尔,柳愔愔吃得急了,梁鹂还拿起帕子,为她擦干净嘴角:“不急,没有人同你抢的。”   柳愔愔眸怔住,暗中闪过一丝阴冷,随后天真地望向梁鹂:“还有一块,姐姐吃,愔愔不吃...”   梁鹂不由得笑出来,上前一步,垂头拿盒中的点心时,一双枯瘦的手突然直接掐住她的脖子。   红鹦见状,立刻拔出剑,上前:“柳愔愔,放开。”   柳愔愔神情早已没了八岁孩童的天真,她的眸中闪过一丝疯狂之色:“滚,滚出去,否则,我现在就掐死她。”说着,柳愔愔开始用力,手不断地捏紧梁鹂的脖子。   红鹦将手中的剑握紧:“快放开小姐,柳愔愔。”   柳愔愔和红鹦对峙着。   见到红鹦不出去,柳愔愔又是掐了一下梁鹂脖子,她的指甲,甚至已经划入梁鹂脖颈间的软肉:“快,你快让她出去,不想死,就让她出去。”   梁鹂没有理会红鹦。   即便她已经开始逐渐不能呼吸,脖颈间已经有几道深入肉的指甲印,柳愔愔掐住她脖子的手还在不断锁紧。   可从始至终,梁鹂就那样,静静地垂着眸。她像是柔弱,人人可欺的小白兔,猎人掐着她柔软的脖颈,她甚至没有力气反抗。   红鹦衣袖中的手已经准备好暗器,只要...   梁鹂的无动于衷,刺激到了柳愔愔,她的另一只手抓住梁鹂的头发:“让她出去啊,你不要命了吗,让她滚啊!”   “呵——”   寂静的暗室突然响起一道轻笑声。   是被掐着脖子,生命危在旦夕的梁鹂。   她的声音很轻:“柳愔愔,用些力气,这般的力道,掐不死一个人的。”说着,她抬起头,手缓缓覆在柳愔愔的手上:“要我教你吗,要这样...手裹住我的脖子,然后,缓缓地,缓缓地,收紧...”   一边说着,她一遍掐紧柳愔愔的手。   柳愔愔掐住梁鹂脖颈的手,也就被迫,不算收紧。   红鹦已经红了眼,手中的暗器,蓄势待发。   但梁鹂,从始至终,只是淡着一双眸,认真看,甚至还有浅浅的笑意。   柳愔愔从一开始的张狂,到惊惶,到最后的颤抖,她不住拍打开梁鹂的手:“疯子,你个疯子...放开,你个疯子...”   梁鹂温柔地笑着,声音很轻:“柳愔愔,只要你用些力,便能掐死我了...”   柳愔愔颤抖着身子,掐住梁鹂的脖颈的手瞬间松开。   梁鹂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温柔着眸:“怎么,不敢吗?”   柳愔愔瘫软在地,她甚至说不出一句求饶的话,她不敢再看向梁鹂。梁鹂太可怕了,她从未见过...如此疯狂,又不把自己命当命的人。   梁鹂有些可惜地叹了一声:“我原以为,你的心,可以狠一些的。”   柳愔愔喘着气,红鹦已经上来,将柳愔愔的手脚全部捆住。   梁鹂坐在柳愔愔身前的软椅上,手中的帕子,轻轻地擦拭着脖颈间的伤口,白帕子上瞬间多了几道血痕。梁鹂却毫不在意,甚至没有看白帕子一眼。   她轻笑着,望着面前的柳愔愔:“你知道,你哪里错了吗?”   柳愔愔眸发红,浑身都在颤抖,发狠又害怕地望着梁鹂。   见柳愔愔看了过来,梁鹂的手,隔着帕子,轻轻将最后一块点心碾碎:“柳愔愔,你是一个商人,做任何事情,应该懂得一个道理。你做任何事情,都应该是为了得到。”   柳愔愔颤抖着,望着她。   然后就听见她轻笑着说道:“当你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无法得到你现今想的的东西时,愔愔,便不要去做啊...掐住我的脖颈,留下伤痕,除了发泄两口怨气,你还能得到什么呢?用我的生命威胁我去帮你的情郎,还是掐住我然后放过我让我心存感激去极北之地解救柳大人?”   “柳愔愔,什么都做不到,你就该,继续装傻啊。”   梁鹂温柔着眸,蹲在柳愔愔面前,指甲随意地,划过柳愔愔的脸:“愔愔,做错了事情,便要付出代价,告诉我吧,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   柳愔愔眸中满是怨恨,她盯着梁鹂:“滚,我不会告诉你的。”   梁鹂又是摇了头:“愔愔,乖一些,少受些苦。”她温柔笑着,随后恍若魔鬼一般,在柳愔愔耳边呢喃:“愔愔,我舍不得动你,便只能去动那位极北之地的大人了...”   柳愔愔顿时失了魂魄,那些倔强的怨恨,在这一刻,全然消散。   她颤抖地望着面前的梁鹂,她怎么忘了,面前这个人,就是一个疯子。   梁鹂眸中依旧是温柔的笑,她甚至拿起帕子,为柳愔愔擦拭着脸上的伤痕:“愔愔,是姐姐下手重了些...”   柳愔愔颤抖着眸,她甚至不敢再躲。   最后,在梁鹂的帕子止住的那一刻,柳愔愔彻底妥协:“昨日,昨日恢复的...”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梁鹂轻声一笑:“嗯,全恢复了吗?”   柳愔愔摇头:“没有,是慢慢恢复的,现在...有些东西,我还是想不起来,我也不知道,以后还想不想的起来...”   见到柳愔愔如此乖巧,梁鹂也站了起来。   柳愔愔像是失去了浑身的力气,沉默许久之后,才抬眸向着梁鹂望去:“梁小姐,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坏人。”   梁鹂拿着帕子的手,轻轻地顿了一下:“多谢夸赞,可我,也不是个好人。”   柳愔愔缓慢移动着身子,最后跪在梁鹂身前,重重地磕下一个头:“梁小姐,是我错了,都是我错了,只要梁小姐能够...救一下柳大人,梁小姐如何处置我,都可以。”   梁鹂垂着眸:“错在哪了?”   柳愔愔的身子顿了一下,随后轻声说:“我不该,不该利用那位公子,不该,不该设计梁小姐,是我错了,我不该将那位公子和梁小姐,牵扯到我的事情之中,梁小姐,我真的知道错了,只要你救柳大人,我,我随便你处置。”   梁鹂眸中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柳愔愔,你还是不懂。你已经设计了他,然后牵扯到了我。如今一句错了,便能抵消了吗?你给了我什么,我为什么,要帮你?”   柳愔愔摇头:“柳大人是一位...是一位一心为民的大人,他,他很好的,他每个月,都会将俸禄,分给城中的贫苦人家,日常还会...还会去教巷子中的孩子们认字...他很好的,他是一个很好的大人...”   梁鹂眸色复杂地看着柳愔愔,随后毫不留情地戳破了柳愔愔:“当初既然做了那些事情,现在为何又要装作深情?一个一心为民的大人,因为你,背负了贪官腐败之名,满是罪名地被流放到极北之地,生死未卜。如今装作深情,又有什么用?”   柳愔愔满眸都是颤抖,匍匐在地上:“小姐,人都会犯错,我已经知错了...知错了啊!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不会了...小姐,你总要给一个人,被原谅的机会。”   梁鹂怔了一瞬,不知为何,她想起了殷予怀。   她知道柳愔愔这番话中,有千百个漏洞,但她没有再反驳。   柳愔愔还在继续说着:“梁小姐,利用和算计那位公子,是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只是,我的确没有寻到更好的办法。如若我知道那位公子的身份,我一定会去求他的。我不是什么都没有付出...他为我研制的烟火,这世间存在的,我身边有的,唯一与他有关的东西,我赠给了那位公子的...”   “梁小姐,很好看的...‘桃花’很好看的,很漂亮的,你也看见了吧,那个烟火,是我赠给公子的,我没有,没有算那个烟火的钱...那对我来说,是无价的。我知道不够,但是,那真的已经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了。”   梁鹂怔了一瞬:“桃花?”   柳愔愔急忙解释道:“就是花灯节,公子为你准备的烟火的,最后一个烟火,那个最美最美的烟火,那个,就是‘桃花’。只有一件,只有一件的。”   “花灯节。”   “烟火。”   “殷予怀为她准备的。”   一瞬间,梁鹂明白了一切。她衣袖下的手,轻轻地向前伸了一瞬,随后又缓缓握紧。   柳愔愔跪在地上,满眼是泪:“我不知道梁小姐如何同公子吵架了,但是,但是公子为了那次花灯节的烟火,真的准备了很久。花灯前一个月,公子就寻到我了。灯火的样式,时间,顺序,地点,都是公子安排的。他前前后后,为这个,忙碌了半个月。小姐,公子他真的很爱你。是我错了,我鬼迷心窍,花灯节那日,公子满身的雨和血,被那小侍带到了我的客栈之中,昏迷了一天一夜...是我鬼迷心窍,才,才做下这些事情...小姐,你随便怎么我,但是求你,救救柳大人...”   梁鹂垂下眸,没再说什么。   转身的时候,梁鹂最后看了柳愔愔一眼。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来见柳愔愔了。   她不知道她到底是心软了,还是心太硬。   柳安宁已经故去一年的消息,她没有对柳愔愔说。   或许有一天,柳愔愔会发现这件事,或许此生,柳愔愔都发现不了。梁鹂提起来时的那盏灯,走出了暗室。   红鹦跟在她身后,关上了暗室的门。   一声绝望的嘶吼声,从身后的门传来,梁鹂没有回头,只是提着灯,缓缓回了房间。   她看见了桌上那只纸兔子,用朱砂勾勒出的鲜红的眼,在这寂静的夜中,静静地看着她。梁鹂拿起那只兔子,突然发现,兔子的肚子处,好像有字。   梁鹂怔了一瞬,随后轻轻拆开。   一个简单的方子出现在她面前。是殷予怀的字,是花瓣糕的方子。   梁鹂放下了那张纸,转过头,过了一会,又转回头,望向那张纸,来回几次,梁鹂一把将纸揉成一团,怔了一瞬,又缓缓将方子打开。   她突然想起柳愔愔那句。   “小姐,你总要给一个人,被原谅的机会。”   梁鹂垂着眸。   可是,她给过的。   只是,殷予怀,没要,罢了。   *   此时客栈中,殷予怀正在给自己熬着药。   来了幽州两三日,他其实还没有想好,他要——   手陡然都药炉烫红,殷予怀回转过思绪,看向了一旁的铜镜。他好像...有些太瘦了。如若...会吓到她吧。   殷予怀没有管顾烫伤的手,他沉默地,恍若这晚秋的深夜。   待到喝下一碗药,天已经亮了,这时,殷予怀才刚刚上床。   过了一两个时辰,小二送来了早膳,殷予怀接过,道了谢。   看着一整盘的肉包子,殷予怀蹙眉。   他拿起一个,细嚼慢咽,好不容易吃下了一个,盘中还有四个。   平日里,他都是用半个,便不用了。   但是想着昨日在铜镜中看见的脸,殷予怀又拿起了一个。   ...   待到将第二个包子最后一口咽下去,殷予怀突然弯下腰,直接呕了出来。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喉腔中恍若千疮百孔。   那种从心中泛起来的恶心,开始缓缓地蔓延到他全身。   那一瞬间,他眸光涣散,脑中一片空白。   待到反应过来之际,殷予怀的视线,缓缓地转向盘中剩下的三个包子,殷予怀先是漱了口,随后,开始一次又一次勉强自己。   不知吐了多少回,漱了多少次口,殷予怀才将剩下的包子,全都咽下去。   吐完最后一次,殷予怀开始漱口,随后整理刚刚因为痛苦打翻的茶杯。   他的手,直接捡着地上的碎瓷片,看见指尖溢出血,他也没有停顿一刻。   整个过程,他都平静地可怕。   *   而殷予怀不知道的是,此时,有一道目光,正淡淡地看着他。   梁鹂在迎春亭中,透着一扇相对的窗,静静地看着殷予怀的背影。   他看起来,好像瘦了很多。江南的生活不是很惬意吗,他怎么会瘦呢?   不等梁鹂想出个原因,殷予怀突然佝下了身子。   梁鹂的心,紧了一瞬,过了很久,她才看见他抬起身子。她看见他开始漱口,随后,继续吃那个包子。   随着盘中的包子不断减少,他佝下去的次数越来越多,抬起身子的时间越来越慢。   咽下最后一口时,殷予怀又吐了,这一次,昏天暗地。   许久都没有看见殷予怀直起身,梁鹂衣袖下的手,缓缓地握紧。   “殷予怀,你是不是有病。”   是在心底问出这一句话之后,梁鹂才陡然意识到。   殷予怀,是真的,有病的。   他体内的毒,还没有解开,郁岑说过,毒未解,如若断了药,那毒素就会开始扩散。现在殷予怀的情况,明显就是在江南那一段时间,断了药。   梁鹂的手捏的发白,眼眸紧紧垂上。   颓玉上前,将窗关上,淡淡说道:“小姐,去用膳吧。”   明显小姐已经心情不好,颓玉还在这点火,在一旁的青鸾不由得蹙眉,直接说道:“颓玉,滚下去。”   颓玉眉一挑,真就下去了,推开门,随后关上门,走之前,他还意味不明地望了梁鹂一眼。   颓玉关上了窗,梁鹂没有再开,她看着桌上的早点,突然也有点泛恶心。   青鸾看出了梁鹂的异样,连忙将桌上的早点那下去,随后端来了一杯茶水:“小姐,用些茶水,压压肚子吧。”   梁鹂垂眸,接过青鸾手中的茶水。   她淡淡地向紧闭的窗望了一眼,沉默地闭上了眸。   青鸾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她的小姐。   便是连她,都感受到了小姐的节节溃败,那小姐呢?   作者有话说:   火葬场进度:78/100   ————   感谢在2022-07-30 20:12:59~2022-07-30 23:29: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熙又困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章   梁鹂不知道。   她的眸, 慢慢冷下来。   柳愔愔那些话,又开始在她脑海中回荡。   她知道柳愔愔说的不对,甚至毫无道理。但是因为这个人是殷予怀, 她甚至想...没道理一次。   她看不得他如此模样,看不得他苍白的脸颊和佝偻的身子。   那个她记忆中意气风发的少年, 那个废院之中温润和煦的殿下,如今变成了这般模样。梁鹂第一次开始审问自己, 她一步步设下的局, 真的对了吗?   即便她不承认, 那些恍若蚁虫噬咬的疼痛, 也在一遍遍提醒她。   此时此刻,她在为对面的那人,心疼。   那扇紧闭的窗,在梁鹂的眸光中, 开始模糊,她静静地站在原地...   *   殷予怀自然是不知道对面的一切的。   待到漱完口, 他看着动荡的瓷盘,突然又有了呕吐的冲动。   那些荤腥,恍若在他身体之中游荡,殷予怀痛苦地闭上眸,手紧紧地抓住软榻上的薄被。一旁的药炉,还在呜咽着熬着药,一股草药的苦涩弥漫到整个房间之中。   明明是清晨, 殷予怀却已近困倦了。   他静静地靠在软榻之上,眼眸缓缓地垂下。他的痛苦, 恍若化在了漫天的平静之中, 他开始逐渐听不到声音, 看不见事物,慢慢失去意识。   是小二送来午膳时,发现躺在地上的殷予怀的。   推开门,看见殷予怀失去意识,躺在地上,小二忙放下了手中的饭盒,上前将人扶起来。推搡了几次,都不见殷予怀睁开眼,小二犹豫了一瞬,去外面的药堂寻了个大夫。   大夫施了半个时辰的针,殷予怀才悠悠转醒。   看见面前的药箱和一旁焦急的小二时,殷予怀顿时明白了,这才不过几天,他的病情竟然已经严重到了如此地步。   他抬眸,先是对大夫和小二都道了谢。   只是萍水相逢,小二能够做到如此份上,已经让他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了。   感受着来自陌生人的善意与美好,殷予怀有些怔然。大夫的话并不好听:“公子,病情如此严重,就该好生修养...只是老夫,也不知道,这世间,还有什么药,能够...”   殷予怀抬眸,他的脖颈处,苍白得能够看见青筋:“没事,在下知晓自己的身体,今日,是在下麻烦两位了。”   大夫见殷予怀如此说话,也知晓无可奈何,叹了口气,就离开了。   殷予怀在房中等着小二,他掀开被子,寒风涌入那一刹那,他不由自主地咳嗽了起来。但他没有太在意,再破烂的身体他也经历过了,如今不是过当初的再一次重现,他其实,真的,已经习惯了。   寻了一包银两,小二再次进来时,殷予怀将手中的钱袋子递了过去:“给小哥添麻烦了,还望小哥收下。”   小二忙摇头:“公子上次给的银钱,已经足够掉了,小的拿在手中,一直不安心,如今也算是用在了公子身上,小的,小的不需要公子再给银钱了。”   殷予怀淡淡笑笑,将手中的银两放入小二手中:“是在下麻烦了小哥,小哥先收下吧,如若下次,再有这种情况,可能还需要稍稍麻烦小哥。”   小二握住钱袋子的手,轻轻地缩了一下,随后担忧着问道:“公子,您家奴仆呢?这般的身体,身旁没有人照料,太凶险了些。”   殷予怀摇摇头:“在下只是偶尔来幽州,不会呆太久的。随行的奴仆有些事情,所以没在在下身边。等到他将那边的事情忙完了,可能,可能回来幽州吧。”   小二捏紧手中的银钱:“那不若,小的去为公子买个奴仆,这些银钱,还能多出来不少。”   殷予怀继续摇头:“多谢小哥好意,但是不用了。在下不会在幽州呆太久的,等到时间到了,在下就离开了。”说着,殷予怀轻笑了起来:“在下喜欢船,如若小哥不嫌麻烦,可否为在下买一只小小的船,这是银两,如若有多的,小哥拿着就好。待到在下将幽州这边的事情做完,便乘着这辆小船,离开...”   小二接过了殷予怀递过来的又一包银两,认真地问:“公子想要什么样的船?需要小的为公子再寻一个船夫吗,还是,公子想自己划船?”   殷予怀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轻笑着说道:“一只小小的船就好,不用船夫,在下一个人,便足够了,麻烦小哥了。”   小二看着手中沉甸甸的两包银两,说道:“公子给的银两实在太多了,日后小的每日为公子送来餐食吧。”   剩下的话,小二没说,但是殷予怀已经明白了。   小二是担心他的身子,为他送来膳食,也是想默默照料他一番。   殷予怀本是要拒绝的,但是想着身子不能太瘦削,也就还是点头了:“那便,多谢小哥了。”   小二为殷予怀盛起熬煮好的汤药,放在了殷予怀身前:“公子,如若有什么事情,你唤我便好。”   殷予怀点头:“多谢。”   小二转身,欲走,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很温柔的一声:“能否麻烦小哥为在下买些饴糖,最简单的饴糖就好。”   小二忙应下,随后便关上了门。   殷予怀怔怔地看着关上的门,随后静静地垂上了眸。   待到药冷了些,殷予怀拿起药碗,一口饮下。药的苦涩感在口中化开,殷予怀却没有感觉了。他推开半开的窗,望向对面的迎春亭。   他是特意选的这方客栈,就在迎春亭的对面。   只要他一推开窗,就能看见街上来往的人群,如若有一天...   殷予怀闭上了眸,随后意识不清地倒在了软榻上,他面色平静,只是毫无生气。   小二买完饴糖,回来的时候,看见殷予怀又睡了过去。小二走近,探了探呼吸,见到手指尖还有温热感,一刻提起的心,才放回去。   小二拉起被子,轻轻为他盖好,随后将买来的饴糖放在桌子上,转身离开。   而昏睡中的殷予怀,眼眸时不时颤动,额头满是细碎的冷汗。   他像是轻声呢喃着什么,但只是唇轻轻张开,声音一点都未发出来。   *   杨三守着那封信,两日就到了江州。   他担忧殿下的身体,只想快些将那信件送到掌柜手中,待到完成了殿下交代的事情,他就回云城。   是在到江州的第三日,杨三才发现不对的。因为,他根本寻不到,殿下所说的那间铺子。他原以为是殿下记错了,所以前两日,他将整个江州都寻了一遍。但是,江州没有一家布料铺子,门前有两个石狮子。   寻完最后一条街道最后一间铺子的时候,杨三怔了一瞬,那种萦绕在他心间几日的奇怪感,开始无限地蔓延和扩散。杨三几乎是在一瞬间,打开了殿下给他的那封信。   可是...   杨三眼眸颤抖,几乎是一瞬间,就向码头奔去。殿下给他的信封里面,哪里有什么信,只有一张空白的宣纸。   到了码头的一瞬间,杨三就抓住了一个船夫:“有今日去幽州的船只吗?”   船夫愣住,忙摇头:“没,没有的,客官,只有,只有明日的了。”   或许是杨三的神色太吓人,船夫一直摇着头,杨三眸色有些发沉,从怀中掏出一包银钱,直接全部塞给船夫:“现在去,幽州。”   船夫怔了一瞬,杨三又是从怀中去寻。   船夫连忙握住:“不用了,客官,够了,现在就启程吗?”   听见这话,杨三翻找的动作才停下来,他沉默了一瞬,随后点头:“嗯,现在就去,去幽州,最快要几天?”   船夫犹豫了一瞬:“去幽州,有些远了。我看客官如此急,如若客官不介意,我再去寻一个船夫,我们两个轮流划船,四五日应该可以到幽州。”   杨三低头,声音低沉:“多谢。”   船夫去寻伙伴,期间向后看了一眼,杨三就那样,沉默地坐在地上,手上捏着一张空白的纸,还有一个没有写字的信封。   船夫摇摇头,他不懂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总归,不会太好就是了。   *   颓玉正在房间内,突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他原以为是青鸾,一句讽刺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看见了门口的红鹦。   她的眸很清冷,此时直直地看着他。   颓玉要说出的话,突然就卡在了嗓子中,许久之后,他也只是向后退了一步:“是红鹦啊,怎么来了,进来吧。”   红鹦眸微微地弯了一下,随后进了门。   颓玉眸怔了一瞬,关上门的手,有些僵硬。   红鹦在桌前坐了下来,声音很平静:“颓玉,你不用这样。”   颓玉还未转过来的身子顿了一下,随后僵硬地笑了一声:“我怎样了。”   红鹦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淡笑着,望着颓玉:“没怎么。”   最后,还是颓玉忍不住,他顿了一下,推过去刚刚斟好的茶:“是,青鸾让你来的吗?”   红鹦接过颓玉手中的茶,但她的指尖,只是轻轻地在茶杯壁之上,没有与颓玉接触分毫:“是,也不全是。”   颓玉讽刺地笑了一声:“青鸾,她如何不自己来。刚刚那些话说的如此顺口,如今却让你来了。”   红鹦没有同颓玉闲聊的想法,抬眸,望向颓玉:“所以,你的答案呢?”   “什么答案?”颓玉低下头,手紧紧地捏紧茶杯,指骨都发白。   红鹦声音很淡:“颓玉,你知道的。”   颓玉猛地抬起眸,望向红鹦,却只能看见红鹦眸中淡而静的一片,他像是一瞬间失去了力气,那些还未说出口的话,也一句都说不出口。   作者有话说:   今天应该有五更,或者六更(鸢鸢有没有很棒棒!)   ———— 第一百零一章   红鹦就那样, 静静看着他。   最后,还是颓玉败下阵来:“好,我答应你们。”   红鹦眸中多了一丝笑意:“换个说法吧。”   颓玉的唇, 半天不能抬开,但红鹦并不着急, 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颓玉怔了很久, 最后望向了红缨, 他的眸有些发红, 里面有撕裂的血丝。   “好, 我知道了。”   红鹦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浅笑了一声,随后起身,离开。   门被红鹦闭上的一瞬间, 颓玉看向了那杯他为她斟的茶。   红鹦,一口都没喝。   颓玉眸中, 血色弥漫,他的心,犹如刀绞。   他从未品尝过如此的痛苦,但是又清晰地直到,今天,才是他痛苦的开端。   颓玉眼眸怔然,手颤抖地, 握住对面那杯茶。   他曾经以为,在他, 郁岑, 红鹦, 青鸾四人之中,最单纯,最好骗的,就是青鸾了。但是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在他们四人之中,青鸾才是小姐那把最锋利的刀。   甚至,很多事,小姐不用说一句。而只要是小姐想要的,青鸾为了替小姐得到,就会变得,比谁都残忍。   颓玉饮下杯中已经凉透的茶水,痛苦地笑起来。   *   这两日,殷予怀的身子,还是反反复复的。   一时好,一时坏。唯一不变的,是他一日能够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即便他已经很努力地用一日三餐了,但是,身子还是不受控制地瘦削下去。   每日清醒的时候,殷予怀就在倚在窗边,看着大街上来往的人群。   他不曾说出心中的期盼,但是,在某一日,他的期盼,终于降临了。   看见那道身影的时候,殷予怀怔了一瞬。   随后,他手忙脚乱地开始寻东西,等到铜镜中那张脸,已经完全认不出来是他时,他的手开始颤抖。   他回到窗边,眸开始不停地颤抖。   几乎是在她到迎春亭门前的那一刻,他的心就开始静止。随后,她踏入了迎春亭...   那颗静止的心,开始不符合常律地跃动。殷予怀知道,这可能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支开杨三,来到幽州,他所为的,从始至终,只是...再见她一面。   殷予怀应了整整一刻钟,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认真地看向铜镜中的自己,这是一张他自己都不认识的脸,他的身子,也比从前瘦削了太多,如今,就算他站在她面前,她应该都认不出他了。   殷予怀扶着扶手,下了客栈的楼梯。   脸上的这层东西,他不太适应,不知道是因为这层东西,还是因为他即将要去做的事情,他有些不能呼吸。   到了大街之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殷予怀才觉得,那种不能呼吸的窒息感,消失了些。他怔怔地望向对面的迎春亭,此时已经是午后,已经有人,开始招揽生意了。   殷予怀衣袖下的手捏紧,上前去。   迎春亭是什么地方,全幽州都知道,殷予怀上前的一瞬间,就被人拉了进去,他的耳边,是那人的娇笑声:“公子,今日来,是想寻谁啊?”   殷予怀怔了一瞬:“在下,第一次来,想寻...”   听见他第一次来,拉住他的那人,连忙向身后望了一眼,不过一瞬,就有人,从他手中,接过了殷予怀:“公子第一次来,什么都不懂吧,小椿来为公子讲讲吧。”   殷予怀避开了小椿的手,轻声应下:“麻烦了。”   小椿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奇怪的公子,刚准备说什么,就看见他一直向着一个方向看着,看见尽头是颓玉时,小椿心领神会:“公子,你早说嘛,随小椿来...”   殷予怀怔了一瞬,他刚刚看见了她,带着一方帷幔,就在颓玉的身旁。   陡然被小椿拉住,殷予怀还来不及挣脱,就看见她消失在了视线之中。殷予怀的心,颤了一瞬,理智告诉他,现在就可以离开了,再在这里呆下去,他也看不见她了。   但是他的身子,却一步都移不动。   小椿拉着他走过一间又一间房间,周边都是欢爱的声音。   殷予怀从未觉得自己的身体,如此僵硬。   一路上,路过了很多房间,有些半开,有些露出了小小的一个缝,殷予怀望着前方,不去看房间之中露出来的...奢靡之景。   但是那些声音,还是一遍遍,涌入殷予怀的耳膜。   直到小椿打开了一间房,将殷予怀推了进去,殷予怀踉跄了一下,小椿已经将门关好了。   殷予怀想说话,却被小椿一把止住。   小椿对他眨了眨眼,用视线望了一下隔壁。   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那道熟悉的声音,涌入他的脑海之中。   小椿得意地冲他点点头,随后声音很轻到:“知道公子对颓玉有意思,但是颓玉嘛...如今已经不接客了,小椿也只能帮公子到这里了。”   殷予还望向墙壁,他看不见隔壁的光景...   他应该走的,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无论是什么,都太荒唐了。   他应该走的...   但是最后,殷予怀只是从怀中拿出了银子,递给了小椿,轻声道:“多谢。”他不知道他是怎么说出那句话,又是怎么看着小椿含笑离开这间房。   小椿到门前时,还转过身,细心地给他比了一个不要说话的手势,再耐心为他关上门。   殷予怀怔然,望着面前一堵墙。房间之间的隔音,很差...   他几乎能听见颓玉和她的谈话声。   殷予怀有些发怔,恍惚间,他不知道他身在何方。   *   此时,一堵墙之隔,梁鹂正冷着眸,望着颓玉。   颓玉丝毫不畏惧,甚至上前,为梁鹂整理了一下鬓角的发,随后伏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小姐,这个房间,隔音很不好的。”   梁鹂没有拂开颓玉,只是轻声说了一句:“你想干嘛。”   颓玉轻笑了一声:“这不是小姐从前的计划吗,只是还未到这个时候,殷予怀就离开了幽州。如今,颓玉只是,为小姐实现罢了。小姐,难道不想知道吗?”   梁鹂不说话,颓玉就静静地看着她。   他曾经爱慕了小姐,很久很久。寨中的那两年,对他而言,是地狱,但是他在地狱之中,寻到了他的小花。   他知道,小姐很多时候,都在利用他。但他,真的,不在意这些。他只是祈盼有一天,当小姐回头的时候,能够发现,他一直在她身后。   他没有青鸾和红鹦对小姐忠诚得如此虔诚,他有挣扎,有欲望。   他希望有一天,他的小花,能够回头,看见他。   他是一个很卑劣的人,最开始知道小姐和殷予怀的事情时,他一边厌恨殷予怀,一边又觉得庆幸。   殷予怀都这样对小姐了,此生,小姐都应该不会同殷予怀在一起了吧。   小姐从汴京,回到幽州的那半年,似乎真的证实了他的猜测。   那时,他真的,很高兴。但是,后来,他发现,不是这样的。从殷予怀再次出现在小姐视线中的那一刻,一切都变了。   针对殷予怀的,那铺天盖地的网,绝不是小姐一时的乐趣。   是从很久很久之前,是从小姐醒过来之后,便开始想着,殷予怀踏上幽州的那一天。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几乎要疯了。   凭什么呢,凭什么啊,那般伤害过小姐的殷予怀,凭什么在存活在这世界之上。他不允许,他几次对殷予怀动手,但都在最后一步,被人拦了下来。   谁都没说,但是颓玉知道,这个人,是小姐。小姐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眼见着小姐和殷予怀的关系越来越近,颓玉疯了,他做出了此生最后悔的一个决定——他放出了霜萋萋。   他想,只要霜萋萋去寻殷予怀,告诉殷予怀那些事情,一切,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甚至,如若霜萋萋再聪明一些,将殷予怀...   被霜萋萋沾染过的小姐,小姐是绝对不可能要的。   那般想着,鬼迷心窍,他放了霜萋萋...   几乎是看着霜萋萋逃出幽王府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接下来的每一瞬,颓玉都在等待着审判。   但是很久,很久,他都没有等到。   如若不是太了解小姐,如若那个人不是小姐,颓玉可能真的会觉得,他事情做的天衣无缝,没有一个人发现。但是他知道,绝对不会是那样。   果然,青鸾找上门了。   面对青鸾的“咄咄逼人”,他勉强呛了几句。但是心中,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对于小姐而言,这是,绝对不能被原谅的一种背叛。   任何和霜萋萋沾染上的人,小姐,都会,毫不犹豫地舍弃。   后来,颓玉改了这句话。   任何和霜萋萋沾染上的人,小姐,都会,毫不犹豫地舍弃。   除了殷予怀。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刻,他彻底疯了。   那种抑制不住的妒火,开始一次一次灼烧他的心,但他...什么都做不了。颓玉清晰地知道,只要,只要他再做错任何一件事情,小姐就会直接舍弃他。   颓玉,不敢了。   他开始完美地完成小姐的每一次吩咐。   穿着一身黑斗篷,出现在幽王府。   穿着一身红衣袍,出现在殷予怀和小姐的大婚之上。   在所有殷予怀可能出现的场合,他同小姐,一遍遍重复那些虚假的暧昧。   有时候,他甚至分不清,小姐到底是在折磨殷予怀,还是折磨他。   因为在很多个瞬间,颓玉都分不清,在那一刻,他和殷予怀,究竟谁更痛苦。   作者有话说:   第二更 第一百零二章   但是后来, 颓玉就分得清了。   小姐只折磨,自己想折磨的人。   他甚至失去了,被小姐折磨的资格。   从始至终, 小姐的一切眸光、心思,都在殷予怀身上。那些精巧的, 一个扣着一个的局,都是小姐, 一步一步为殷予怀设计的。   而他, 从来, 都在小姐的设计之外。   这个时候, 他甚至,已经生不出来妒火了。   那些他曾经不能遗忘的岁月,在小姐眼中,没有任何价值。而在他放走霜萋萋之后, 他这个人,对小姐来说, 就只剩下价值。   就在他万念俱灰之际,殷予怀离开了。   颓玉说不清自己那一刻的感觉,有些癫狂,又觉得,生命为何要如此苦痛。那天,他在房间中,哭了很久。他甚至不知道, 自己在为谁而哭。   为殷予怀,还是为自己?   那些他都能看出的小姐的动摇, 殷予怀没有看出。   但其实, 也正常。在殷予怀离开前的那一月, 小姐所做的事情,太狠心了。如若他是殷予怀,他一定,做的,一定不会比殷予怀更好。   但他也从未想到,殷予怀,会离开。   他和所有人一起,见证了殷予怀爱小姐的模样。那般深重和盛大的,连他都会沉默的爱意。却在那样巧合的时间点,戛然而止。   明明,早一些,晚一些,都好的...   可是命运贯会捉弄人,只是这一次,捉弄得,实在太狠了些。   在殷予怀走后的一月中,他见到了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的小姐。他从未见过小姐如此耐心等待的模样,安安静静地,等到着,殷予怀。   但小姐没有等到,殷予怀和小姐之间,总是差了一步。   他看着小姐耐心耗尽,心一点一点变硬...   可偏偏,在小姐彻底心硬的时候,殷予怀...回来了。   颓玉从未见过如此“可笑”的事情,他看着漩涡中的所有人,哈哈大笑,最后苦涩地哭出声。   因为,他也从未逃离这个漩涡。他甚至,伤害了好多好多人,例如,红鹦。   那日红鹦来寻他时,他是有些诧异的,但是不过一瞬,便反应过来了。   不会是红鹦自己来的,只会是青鸾让红鹦来的。   青鸾才是他们之中,对敌人,最残忍的人。   是的,在那一刻,他已经成为了青鸾的敌人。   可她派出红鹦,让他这个敌人,为她去做最后一件事。青鸾知道,如若这个人是红鹦,他便,说不出拒绝。   他明白青鸾的考量,在他,郁岑,红鹦,青鸾四人之中,小姐绝对接受不了,再多一个人的背叛了。   所以这件事,郁岑,红鹦,青鸾都不能做,只有他能做。   如若一定要有一个人去打破这僵局,这个人,只能是他。用他的死,用他的灵魂,用他彻底的失去,去为小姐,打开这局死棋。   可他...真的不甘心。   即便他最后还是会去做的,在去做以前,他也还要,做一些事情。   颓玉望向面前的梁鹂,他伏在她耳边,轻声说出那句:“小姐,难道不想知道吗?”   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颓玉的心中,有了一种诡异的快感。就算他再也得不到小姐了,甚至从今以后,都不能在小姐身旁了,他也绝不会,绝不能,让殷予怀如此轻易地得到他的小花。   梁鹂抬起眸,望向颓玉,她的眸色很平静:“你做了什么?”   颓玉轻声笑着,第一次,不再规束自己的心:“小姐,殷予怀,此时,就在隔壁的房间之中...房间之间,隔音很差的,只要颓玉说话再大声些,殷予怀便什么都能听见了。小姐,这不是你一直想做的事情吗?小姐不是一直想看看,殷予怀究竟,有多爱小姐吗?”   颓玉伏在梁鹂耳边,轻声蛊惑:“小姐,颓玉为您准备好了一切,您什么都不用做...”   梁鹂淡淡地看着颓玉,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拒绝。   但其实,这就是一种默认了。   颓玉轻声笑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随后虔诚地说了一句:“小姐,颓玉爱您。”   这也是,在此后的一个时辰之中,颓玉说过的,唯一完整的话。   梁鹂静静地看着颓玉,随后,她望向了那堵墙。   她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很久以后,梁鹂都不知道,为何当时,她选择了沉默。   或许,她真的只是太想给自己一个原谅殷予怀的借口。   但她忘了,人如弦,谁都会有崩坏的时候。   颓玉轻声笑着,随后,唇中开始传出细碎的喘|息...   *   小椿出去之后,房间内,就只有殷予怀一人了。   他为自己斟了一杯茶,突然,从墙的那边,传出来一声:“小姐,颓玉爱您。”   殷予怀怔了一瞬,或许是这儿隔音实在太差了,他甚至能够听见颓玉话语中的虔诚与珍重。他说不清自己的情绪,只是忍不住咳嗽起来,怕自己的咳嗽声被她和颓玉听见,殷予怀一直在努力咽着。   故而,他的咳嗽声,开始遮不住...有些模糊的声音了。   陡然听见那些声音时,殷予怀身子僵硬,随后,他缓慢地转头,望向那堵墙。那只是普通的一堵墙,在迎春亭这般的地方,被装扮得花哨了些。   殷予怀怔怔望着那堵墙,听着...一墙之隔的,她和颓玉的...   “噗——”殷予怀一口血直接吐了出来,他脑中一片空白,手指尖都在颤抖。他没有去打开隔壁那扇门的冲动,只是觉得此刻的自己,格外地丑陋。   挣扎着也未放弃的一切,在这一刻,恍若银针,一点点,撕扯开他的身体。   在隔墙的喘|息|交|合声中,殷予怀跪坐在地上,身上,衣上,都是血迹。他开始在脑中放映他与她相识的一切,但是在不曾止歇的喘息声中,那些回忆,开始一点点变黯。   他曾经欺骗自己的一切,在此刻,如此狰狞地撕开了假面。殷予怀整个人都悬在刀尖之上,随着一声又一声的喘息,他的身体,缓慢地,被数以千计的刀片刺过。   他鲜血淋漓,从此久病不起。   殷予怀中午没有用膳,此时吐出来的,除了血,只有一些苦水。   他怔怔地望着地面,却又恍若自虐地,不愿离开。   到后来,他连血都吐不出来了,但是那种拂不去的恶心感,让他根本直不起身子。干呕了几次,殷予怀彻底失去了力气,瘫倒在了地板之上。   他愣愣地看着那堵墙,缓缓地闭上眼。   那一瞬间,殷予怀觉得,死在这里,似乎也不错。   但这个想法,的确,也只是一瞬。他知道,如若死在迎春亭,她如何都会知道的。无论她知道之后,是和态度,他都不想他知道。   他早就,准备好了,自己的死法。   用一只小小的船,载着他,游荡在湖面之上。随后,或许会有风,或许没有风...小船被掀翻,他也就,沉入湖底。   殷予怀垂上眸,静静听着隔壁的一切。   春日,阳光明媚。   只是可惜,这是寒风萧瑟的秋。   他已经,不想再经历,一个冬日了。   太冷了...   殷予怀已经没有力气抱住自己,只能眼眸颤了几下。   虽然是秋,其实窗边,还是有阳光照进来的。   只是,照不到殷予怀罢了。   *   在殷予怀看不见的,一堵墙后。   颓玉终于停了下来,他靠近梁鹂,轻声道:“小姐,像吗?”他的声音含笑,却有着一种散不开的悲凉,他几近贪恋地望着面前的人,今日之后,他将会失去关于她的一切。   即便,他其实,从来没有拥有过。   但是今日之后,他便连奢望的权利都没有了。   梁鹂递给他一杯茶,平淡道:“嗓子,应该哑了吧。”   颓玉轻笑起来,眸中满是泪,果然,这才是他熟知的小姐,他接过那杯茶,一饮而下。就着那杯茶,饮下了所有悲凉。   他看向那堵墙,他以为,他会有一丝报复的快感的。   殷予怀应该比他,还要痛苦千倍万倍。   但是颓玉发现,他错了,他知晓殷予怀的痛苦,但是,殷予怀的痛苦再深重,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曾经已经的报复的快感,在这刻,恍若沉重的枷|锁,诉说着他的卑劣。   将那杯茶递给颓玉之后,梁鹂就没再看他一眼。   她静静地,看着那堵墙。   *   夜间。   小椿再进来时,有些被满地的血吓到。   他忙上前,扶起殷予怀:“客官,您还好吗?怎么会这样,客官,醒醒。”   殷予怀缓缓睁开眼,因为不能死在迎春亭,也不能被颓玉和她发现,所以,他一直用意志熬着,让自己不昏过去。   小椿来了,他抬起眸,声音很哑,也很轻:“能够麻烦,寻些毛巾和热水来吗?”听到殷予怀说话,小椿一颗心,才放下来些:“好,我这,这就去拿,客官,需要我去帮你唤个大夫吗,客官你...”   殷予怀已经有些撑不住了,闭上眸,摇了摇头。   小椿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惶,随后忙下去,准备殷予怀需要的一切。   出门的时候,小椿就看见了门口的颓玉,他吓得直接跪了下来:“主子。”   颓玉没有说话,向前走去,小椿忙跟在后面。   等到了一处拐角时,颓玉才出声:“怎么样了。”小椿摇头:“不好,很不好,地上,他身上,都是血...人虽然还有意识,但是...”小椿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那句话:“主子,他看着,就像,明日便...”   作者有话说:   第三更 第一百零三章   颓玉怔了一瞬, 衣袖下的手,缓缓握紧。   小椿还在等着他的吩咐,许久之后, 颓玉挥手:“你先去准备吧。”待到小椿转身,颓玉垂头, 轻声说道:“去寻楼中的大夫,一同看看。”   小椿忙道:“是。”   颓玉看着小椿匆忙的身影, 透着一扇又一扇墙, 看向了殷予怀在的方向。   即便他再怎么忍耐, 也掩不住眉宇间的颓废。   *   殷予怀一直强撑着意志, 他整个人恍若从深处,寸寸碎裂,保持清醒,已经用了他最大的力气。   待到小椿推开门, 带着毛巾和热水,身后还跟着一个大夫。   殷予怀怔了一瞬, 陡然闭上了双眼,下一刻,他才想到,他模糊了自己的相貌,此时便是颓玉来了,应该也是认不出他来的。   不知为何,想到这, 殷予怀轻轻松了口气。他没有拒绝小椿的好意,任由大夫给他扎针, 开药。   看着窗边的天色, 殷予怀知道, 今夜,怕是走不了了。   待到身子能动之后,殷予怀从怀中拿出银钱,递给小椿。   小椿接过殷予怀银钱的手,有些发抖,因为殷予怀的手上,全是伤痕,此时从怀中拿出来的东西,也布着血痕。   见到小椿有些被吓到,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解释道:“没事的,在下只是伤口裂开了,你用布擦一番,血痕就没了。”   他因为没有什么力气,说话很轻,带着一种骨子里的温柔。   小椿望向殷予怀,眼眸之中闪过一丝内疚,他上前一步,接过殷予怀手中的银钱。   见到小椿接过去了,殷予怀松了口气,随后缓缓地昏睡过去,他今日,已经太累了。   小椿上前,跪坐下来,为殷予怀拉好了被子。   *   这一晚,梁鹂没有睡着。   她坐在秋千之上,望着头顶的月。她开始,想起那个在废院之中的霜鹂。   那时候,殷予怀对她说:“那以后,一起看月亮吧。”   梁鹂望着秋日的月,此时天空没有什么云,只有孤零零的一轮月。   即便梁鹂已经披上了衣服,被这冰冷的月光照着,还是有些发寒。   梁鹂垂着眸,想着今日荒唐的一切。   她没有阻止颓玉。   是很久之后,梁鹂才发现,月光好像化作了泪珠,冰冰凉凉的,洒在她手上。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脆弱了,梁鹂对这个自己,有些陌生。   毕竟,很久之前,她就知道,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   *   殷予怀再醒来时,已经是隔日了。   看见窗外盛烈的阳光,一股灼热,开始散开殷予怀周身的寒凉。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想起昨日的一切。   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干呕,但是除了一些酸水,他什么都吐不出,连血,都吐不出了。   听见他发出的声响,守在门口的小椿,离开打开了门,端着小米粥就进来了:“客官,先垫垫肚子吧。”   殷予怀没有拒绝,他轻轻掀开被子,身子很明显僵了一下,随后他装作自己没有感觉到,轻声道:“多谢。”   小椿将东西都摆好,守在一旁,看着殷予怀,一点一点,开始用起来。   殷予怀用的很慢,用了搬半碗,就没用了。   小椿蹙眉:“客官,不若多用些?此时天色尚早,多用些,也不会耽搁客官的事情。”此时,殷予怀已经放下了勺子,听见小椿的话,殷予怀轻轻地摇头:“不用了。”   殷予怀已经拒绝,小椿便不好再说,他收拾了桌上的一切,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殷予怀静静地等在房间之中,他垂着眸,待到小椿回来,便让小椿将他带出去就好。   但他还未等来小椿,就看见了一个,他觉得,自己,绝对不会看见的人。   一身慵懒的玉白色长袍,一根随意的木簪,颓玉打开门,一双桃花眼,直直地看着殷予怀。   只需要这样一个眼神,殷予怀便知道,颓玉认出来他了。   殷予怀有些怔然,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但是,他也只茫然了一刻,如若颓玉此时出现在他面前,他还不知道为什么的话,他也就...   颓玉直接坐在了他身前,没有犹豫,直接唤出了他的名字:“殷予怀。”   殷予怀垂着眸,许久之后,他抬眸,望向颓玉。   在颓玉诧异的眸光中,他清浅地奉上了一个笑:“颓玉,许久未见。”   颓玉不自觉捏紧了拳,他蹙眉望着面前的殷予怀,不知道殷予怀此时为何还能笑出来:“不怨恨我吗?”   殷予怀眸中很平淡,恍若昨日吐血到晕厥的人不是他一般。   他看着颓玉,轻轻摇头:“在下为何要怨恨你?”   看着殷予怀这幅模样,颓玉整个人都冷静不下来:“殷予怀,你知道的吧,我是故意的,昨日的一切,我都是故意的,殷予怀,这般,你都不怨恨我吗?”   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垂头:“在下不怨恨你,只是,下次不要再这样了。”颓玉望着殷予怀,他看不懂殷予怀的平静:“为何,我下次偏要。”   殷予怀有些淡地笑出声:“颓玉,我不在意你如何,但是下次,别带着她那样了。她毕竟是一个女儿家,这般,不像话。”   颓玉没想到是因为这个,他眸色复杂地望着殷予怀,殷予怀脸色惨白,只有一张唇,还有些颜色。   颓玉那股不知名的怒火,又开始燃起,他无法对小姐发泄,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寻上殷予怀:“我偏要,小姐乐意。”   殷予怀沉默了很久,随后疑惑地抬起眸,望向颓玉:“在下其实不太懂,你为何如此生气?如若是在废院的半年,在下已经全都还给你了。无论是皇商之子的身份,还是容忍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颓玉,如若不是因为她,此生,在下都不会看你一眼。如若不是废院那半年,而是在下‘顶替’你的身份,同她成了婚,便更无理了。”   “颓玉,当初是你,在大婚之前,不愿同她成婚,险些让她成为全城的笑柄。如今这幅模样,这幅姿态,又是要给谁看?给我看吗?可是,在下容忍了你同她的一切,后来,也离开了幽州。你还要在下如何呢?”   一时间,颓玉有些说不出来话,他衣袖下的手,已经握得发白。   殷予怀用着很平静地语气,陈述着这半年来的一切:“颓玉,在下可能曾经有愧于她,但从始至终,在下从未有愧于你。你无需对在下如此多的敌意,你我之间,从未无冲突。只要她选择你,任何时候,在下都会离开的。”   颓玉睁大眼眸,他不敢相信,他从殷予怀嘴中,听到了什么。他甚至下意识回到:“殷予怀,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殷予怀轻轻笑了一声:“自然,在下向来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颓玉眼眸复杂地望着殷予怀,犹豫了很久,才问出那句:“那当初,你为什么要做下那些事情?我问的是,在废院中,你为何要如此对失忆的小姐。”   殷予怀怔了一瞬,在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后,废院中的一切,变成了有些遥远的回忆。不过,怔然过来,他还是轻声说道:“颓玉,如今说这些,已经太晚了。其实,你也不在意这个答案,不是吗?做了什么事情,就是做了。既然做了,便不该再寻借口。在下不习惯,为已经发生的一切,寻一个能够减轻罪孽的借口。”   说着,殷予怀望向颓玉:“更何况,她早已经忘了废院中的一切,我也已经离开了她身边,如今再说这些,实在没有什么意义。”   颓玉看不得殷予怀的平静,几乎是带着报复性的,他嗤笑一声:“殷予怀,如若,我说,她没忘呢?”   殷予怀怔了很久,许久之后,垂下头:“那便,没忘吧。”   这一次,颓玉彻底看不懂殷予怀了,他站起来,重复了一遍:“殷予怀,我说,她没忘。”   殷予怀抬眸,望向颓玉,轻声道:“重要吗?”   颓玉眸中闪过一刹那的迷茫,为什么不重要?为何,这变得不重要了。他上前一步,抓住殷予怀的衣领:“殷予怀,我说,小姐没忘记,小姐记得在废院发生的一切。”   颓玉一直紧紧地盯着殷予怀,许久之后,他突然松开了殷予怀的衣领,眼眸有些颤动:“你知道,是吗?殷予怀,你知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颓玉不可置信地看着殷予怀,声音越来越低。他愣愣地看着殷予怀,突然有些害怕殷予怀接下来的答案。   因为,颓玉突然意识到,他可能,把事情,搞砸了。   殷予怀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却没有喝,面对颓玉一次又一次的质问,他没有说话。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呢?好像,有些日子了。   他曾经逃避的一切,最后,还是这般残忍地揭开所有的面纱。   那日,杨三在云城的小院,架着葡萄藤。   他突然想到了小院那个秋千,那时杨三同他坦白之时,说道:“院中那个秋千,原是没有的,是梁小姐,寻人搭起来的,那秋千上的绳,还是梁小姐自己绑的。”   那时,他在想什么呢?   他在想那场大火,那场大火之后,多出两具焦黑的尸骨。   其中有一具尸骨,只是身子烧毁了些,但能看出,是尹龙。尹龙那具尸骨,被发现时,手被绑在身后   尹龙尸体被绑的手法,和他小院之中那个秋千绳索绑的手法,一模一样。这是巧合吗,殷予怀想,应该不是吧。   作者有话说:   第四更 第一百零四章   因为, 若是要寻蛛丝马迹,在江南漫长的一月中,他又寻到了些。   他自小生活在幽州, 所以知道幽州这边的童谣。但因为他抗拒幽州,所以学童谣, 唱童谣时,他从来不用幽州这边的话。倒也不是完全不用, 他只在特定的几个字上, 会习惯性地用幽州这边的调, 其他地方, 都是用的汴京那边的话。   虽然幽州和汴京的话,相差并不大,但是仔细听,是能听得出区别的。   在废院之中, 他曾经给她唱了很久的童谣,哄她入睡。   后来, 他在幽王府时,曾经无意间听过她哼唱那首童谣。她唱的,既不是幽州的调,也不是汴京的调,而是...他的调。   那些他曾无限放过的蛛丝马迹,在那一刻,还是不断地涌上心头。   桃灵寺中, 她对他,实在说了太多的谎。   他甚至, 都不想, 再一个一个去想, 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殷予怀转过神,望向颓玉,轻轻地摇了摇头:“颓玉,这不重要。”   颓玉向后退了一步,摇着头:“不会的,怎么会...如若你知道,你为什么要,为什么要这么做?”   殷予怀咽下了一口茶,疑惑地望着颓玉:“颓玉,你很奇怪。在下知不知道这件事情,其实,并不影响任何事情。在下知道那场大火是她放的,知道她记得废院中的一切,知道她之前做的很多事情,都是为了报复在下,又如何呢?”   “不曾知道的时候,在下甘之如饴,知道了,在下又如何会觉得后悔?她不用经受失去记忆的痛苦,也不曾经受恢复记忆的苦痛,对于在下而言,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殷予怀递过去一杯茶,轻声说道:“颓玉,虽然你总是针对在下,但是在下,其实从来都未曾厌恶过你。你是她心爱的人,在你身边,她会欢喜,会快乐,而这,是在下做不到的事情。”   殷予怀认真看着颓玉:“当初,在下用的是‘颓玉’的身份,同她大婚。所以,其实同她大婚的人,依旧是你。无论是在废院中,还是在大婚之后,在下从未做过一些不可挽回的事情。所以,颓玉,希望你不要介意。”   殷予怀停顿了一瞬,最后轻声说道:“她年龄还小,如若可以,希望你能忍耐些。”   颓玉用不可理喻的目光看着殷予怀,今日发生的一切,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而此刻的殷予怀,很奇怪...给他一种,仿佛在交代遗言的感觉。   殷予怀说了太多话,忍不住咳嗽起来,他手中的帕子已经染血。   颓玉沉默下来,问道:“殷予怀,你很奇怪。”   殷予怀像是已经交代完了一切,听见颓玉的话,再没有像之前那样长篇大论,而是静静地点了个头。   “殷予怀,我不相信,你有你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殷予怀轻笑了一声,随后抬头,望着颓玉:“你说得对,在下其实也没有这么冠冕堂皇。”   他的眸光中,带着一种很淡的忧伤。   只是,世间所有的事情,都要为生死让步。   他命不久矣,此后便护不住她了,只能希望,面前这个她爱的人,能够对她好一些,再好一些。   那些浓烈的爱恨,在生死面前,都显得,太渺小了。而他,便只能用他最后拥有的渺小的一切,尽可能地,让她日后,更好一些。   其实,故事在这里结束也不错,殷予怀轻笑着,向颓玉递过去了最后一杯茶,转身准备离去。   他面色苍白,身形瘦削,指尖满是血痕,除了唇间一点红,几乎没有别的血色了。   颓玉望着殷予怀的背影,他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可是,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颓玉接过了殷予怀递过来的茶水,轻声说道:“殷予怀,你都已经猜到了如此多,为何就不敢再大胆一些呢?”   颓玉抬起眸,直直地看着殷予怀:“还是,你在害怕什么?”   殷予怀没有说话了。   颓玉突然就明白了,他轻笑起来,最后眸中满是泪:“殷予怀,真是可怜,从前的你,如何也想不到这一天吧。”   殷予怀抬起眸,望向颓玉。   颓玉嗓音都笑得嘶哑了:“居然会有一天,你开始害怕,她是真的爱你。”   “哈——”颓玉笑的满眸是泪,随后,在殷予怀沉默的眸光之中,毫不留情地戳破最后的假面:“可怎么办呢,殷予怀,你害怕的一切,都发生了。”   殷予怀迟疑了很久,才说了那一句:“什么意思?”   颓玉轻笑着,欣赏着殷予怀表情的变化,他像是终于寻到了殷予怀的破绽,手中那一柄矛,终于有了刺出去的地方。   “听不懂吗,殷予怀,她从来没有爱过我。”   “从始至终,她爱的,都是你。”   “觉得诧异吗?并不吧,你既然都已经猜到了那么多,为什么剩下的这一点,猜不到呢?你不了解她吗,如若你不重要,她会做那么多事情吗?为了报复,对,的确是为了报复,殷予怀,在幽州,她有千百种报复你的方法,为何要选择如此迂回的一种。殷予怀,你真的不懂吗?”   颓玉一边笑,一边哭,一边质问着殷予怀。   他如愿以偿地欣赏到了殷予怀表情的破裂,看着那些痛苦,无声无息地从殷予怀周身透出来的那一刻,颓玉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没道理,这场盛大的谋划中,绝望的,只有他一人。   颓玉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了,他眸中满是鲜红的血丝:“殷予怀,你为什么要离开呢?你知道,你选择离开幽州的那日,小姐在哪吗?”   殷予怀不知道,他看着面前的颓玉,心突然开始抑制不住地疼。   颓玉笑了起来:“不知道吧,我来告诉你,在你选择离开她的时候,她为了你的药,回到了那个囚|禁她两年的寨子中。殷予怀,花灯节那日,没有等到她很委屈吗?你在,委屈什么啊。你知道,对于她而言,回到那个寨子,意味着什么吗?”   “你知道,她只要踏进那个寨子,就会浑身颤抖吗?你知道,她手中即使握着刀刃,在这寨子中,也会觉得害怕吗?你没听过她讲过那寨子中的两年吧,可我亲眼看见过,殷予怀,那个废院中的霜鹂,善良吗?单纯吗?你能想象,那样的霜鹂,两年内,是如何在寨子中活下来的吗?”   “她不承认她爱你,可她做的哪一件事情,不是在说爱你。殷予怀,你究竟,在委屈什么?你觉得,自己已经做到了能够做到的所有,但你为什么,没有留下来呢?你既然那么爱她,为什么,不能再坚持坚持呢?她留下了那么多破绽,你为什么不追究,殷予怀,你个懦夫,承认吧,你就是个懦夫。”   颓玉口不择言,他知道自己的话,实在偏颇太重,但他实在忍不住,最后颤抖地跪在地上的时候,他没有看见殷予怀的眼。   他苦笑着说着:“殷予怀,你知道吗,如若不是为了小姐,我此生都不会将这些告诉你的。你知道,在小姐心中,她根本不承认霜鹂吗?那个在废院中,同你朝夕相伴的霜鹂,她觉得,那不是她,她还觉得,你不爱她。”   颓玉抬起眸,全是泪:“殷予怀,你究竟有什么好,能够让她为你做这么多。她所有的失态,都是拜你所赐。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因为别人不自信的模样,也从来没有见过她因为别人不住地摇摆,甚至不惜伤害和否认自己。”   殷予怀没有说话,他沉默地听着颓玉说着一切。最后,他的眸光中带了一种很深的悲哀。   他轻声问了一句话:“颓玉,今天你同在下说的一切,她不会知道的,对吗?”   颓玉怔了一瞬,眼眸中的泪,就那样,直直流下。   殷予怀却像是,真的冷静了下来:“告诉在下这些,就等于背叛她,颓玉,谁让你这么做的,应该不是你自己吧?”   不等颓玉回答,殷予怀已经自己继续说了:“是青鸾吧。”   颓玉没有说话,这等于是一种默认。   过了一刻,颓玉终于意识到殷予怀要做什么的时候,殷予怀已经说出了下一句话:“颓玉,那便,连青鸾都不要告诉吧。”   “殷予怀,你要干嘛,你只要现在去寻小姐,她就会原谅你的。”颓玉已经走不动路,直接跪着向前一步,拉住了殷予怀的衣袖。   殷予怀如今的神情,让他害怕,这一刻,颓玉真的觉得,他要功亏一篑了。   “所以,昨日那一场欢好,也是你特意表演给在下看的?”殷予怀眸色很平静,许久之后,又问道:“她同意了?”   “你在因为这个生气吗?”颓玉觉得殷予怀不可理喻,他扯住殷予怀的衣袖:“小姐手中,有可以为你治好病的药,你只要去寻小姐,认错,然后——”   殷予怀轻声说道:“可是,就连你都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不是吗?”   颓玉直接否认:“哪里有什么不对,只要你回到小姐身边,这个死局就破了,小姐,小姐就不会伤心了...”   殷予怀像是陡然之间,变得格外冷静:“可是,你也说了,她不承认废院之中的那个霜鹂,是她。”   颓玉脑中那根弦,彻底崩坏,他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因为,他明白。   殷予怀说的对。   他今日将一切都说出来,打破了小姐和殷予怀之间的死局。但是...当殷予怀再回到小姐身边,另一个死局就形成了。   余生,小姐都会觉得,自己是废院中的霜鹂的影子。   只是,因为殷予怀太过浓烈的苦痛,小姐选择了妥协,她宁愿当那个她以为的影子。   这从一开始,也是一个死局。   且现在,他丝毫寻到解开的法子。   殷予怀淡着眸,重复问了一遍:“颓玉,今天你同在下说的一切,她不会知道的,对吗?”   颓玉用了很久,才冷静下来:“你要干什么?”   殷予怀有些忍不住咳嗽,但他没有再说话了,他向着门口的小椿望去,点头,道了声谢:“昨日,有劳,多谢。”   颓玉在房间之中,看着殷予怀的背影,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他好像,还是把事情搞砸了。   *   出了迎春亭,炙热的阳光照在殷予怀的身上,殷予怀抬头,望着空中那轮太阳。他好像,已经许久,没有如此沐浴过阳光了。   殷予怀步到了渡口边,突然,看见了一个不可能出现的人。   那个人,显然也看见了他。   杨三将手中的银两给了船夫,随后立刻上岸,向着殷予怀的方向走去。   作为一个奴仆,他是最没有资格生气的,但此刻,杨三,真的还挺生气。   殷予怀没有转身,也没有动,他只是静静地坐在草地之上,等着杨三过来。   “公——子。”杨三咬牙切齿,红着眼,看见面前消瘦苍白,满是伤痕的殷予怀。   殷予怀抬眸,轻轻地对他笑了笑:“被你发现了啊。”   杨三突然,就什么怒火都发不出来了。   他背过身,在这热闹的渡口,开始流泪。   殷予怀用手扯了扯他衣袖:“别哭,这不是...还没死嘛。”说着,殷予怀又笑了起来,他眸中已经没有喜悲,只有一种淡淡的,时日无多的虚弱。   杨三转身,望向殷予怀,他的手颤抖地不敢去扶殷予怀,即便不用手去触摸,他都能猜想到,衣裳之下裹着的身躯,此时该多么瘦削。   殷予怀淡淡望着杨三:“云城不好吗?”   杨□□问了殷予怀一句:“云城不好吗?”   殷予怀笑笑,声音很轻:“云城既然很好,那你为什么不留在云城呢,寻一个两相欢喜的小娘子,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不好吗?”   杨三同样问道:“云城很好,那公子为什么不留在云城呢,无论寻不寻一个两相欢喜的小娘子,都能安安稳稳过完一生,不好吗?”   殷予怀被逗笑,可此时,即便是笑,都带着化不开的忧伤:“杨三,在下与你不同。你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可在下,此生都无法放下那个人了。”   杨三沉默了一瞬,随后轻声道:“有什么不同?公子牵挂梁小姐,我牵挂公子,牵挂之间,难道还有高低优劣之分?”   殷予怀静静地看着杨三,他的眸光中,有笑,也有悲伤:“可怎么办呢,你来了幽州,便又要伤心了。”   杨三知道,他劝不动殿下。故而,他只是坐在殷予怀身边,什么都没说。   殷予怀声音很轻,在这嘈杂的渡口,只有杨三能够听见他的声音:“杨三,在下很抱歉,但在下,不得不去做。”   杨三什么都没说,他从未觉得殿下对不起他分毫,从始至终,殿下对不起的,只有自己。   殷予怀闭上了眸。   那些不曾在颓玉面前流出来的泪,在杨三面前,他未再隐藏。   如若一件事,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应该怎么办呢?殷予怀颤着眸,轻声对自己说出那个回答。   如若一件事,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终止。一个冬日的种子,不可能开出春日的花。   是他一开始,就错了。   当他在废院之中,企图用爱绑住一个人的时候,就错了。   鹂鹂原谅他了吗?   从来没有。   颓玉说,鹂鹂不承认废院中那个自己。   她不承认的,是霜鹂吗?   不是。   她不承认的,是那份被他欺骗之后,夺取却不被珍重的爱。   他的鹂鹂,接受不了,那份在全然单纯的环境之下,滋生的爱,被他如此对待。   但鹂鹂爱他,所以为了原谅他,她开始为他找借口。   当她在他身上找不到借口的时候,她便开始从自己身上找借口。   什么样的方式,能够完全地抹消一份存在的爱呢?   她选择的方式是,否认,那份爱中,给予爱的人,是自己。   这才是,她从来不觉得霜鹂是她的原因。   殷予怀颤着眸,那些死去的回忆,开始在一场场大火之中,复生。   他曾经以为的赎罪,却原来,从来都,无济于事。   他已经没有一颗心,再拿来痛苦了。   殷予怀抬起眸,伸出手,想要去触摸,记忆中的鹂鹂。   这是,他距离她,最近的一次。   却也是,他距离她,最远的一次。   只要他向着她奔赴而去,她就会扬着笑,奔到他怀中。   可,他不能用牺牲鹂鹂的方式,来换求,余生的得到与相守。那样,对鹂鹂,就太不公平了。殷予怀望着波动的湖,轻声说道:“杨三,在下买了一只船。不过,那船,很小,很小,只能啊,搭乘在下一人。”   杨三眼眸颤了颤:“我们可以再买一只大一些的船。”   殷予怀轻笑着,摇摇头:“不了,够了。”   他来为鹂鹂,寻到,在她否认自己以外,另一种,抹消一份爱存在的,方式。   殷予怀闭上眼,眸中的情绪,一点一点消散。   他其实,很久以前,就寻到了。   只要,用他的抹杀,来代替鹂鹂的抹杀,就足够了。   只要,他死在她面前,便足够了。   他死了,那份含着欺骗背叛的爱,也就会一起死了。   唯有他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之上,鹂鹂才能原谅,那个曾经的自己。   *   幽王府内。   梁鹂忘不了昨日的一切。   这是她第一次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青鸾在一旁,看着她的神情,轻声问道:“小姐,怎么了?”梁鹂犹豫之下,将昨日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   房间内的青鸾和红鹦,眼眸都睁大了。   青鸾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应该,和从前,小姐做的那些,也差不多吧。”   红鹦的手僵硬了一瞬,望向了青鸾,在她不在幽州的这段时间,小姐和青鸾,究竟做了一些什么?   梁鹂声音很轻:“其实,也没关系。如若他不来,那就去把他抓来吧。这是在幽州,不是在汴京。即便在汴京,如今殷予愉已经快被封为储君,他地位尴尬,如若我执意要做一些事情,能够拦住我的人,又有几个。”   青鸾习以为常,轻声道:“那小姐,是在幽王府,还是另外寻一处院子?”   梁鹂用手撑着头:“另外寻一个院子吧,幽王府,我也厌了。”   青鸾松了口气,小姐如今口中的“厌”,其实是开始逐渐放下当初霜萋萋和家主的事情了。这对她们而言,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消息了。   至于殷予怀那边,青鸾和红鹦对视一眼,虽然颓玉一般不靠谱,但是这是与小姐有关的事情,颓玉一定会做好的。   梁鹂轻声说着:“败了这么些年,幽王府的钱还够吗?我如果用黄金为他筑一个屋子,你们说,他会喜欢吗?”   红鹦睁大眼,一句话都说不出。   青鸾倒是接上了话:“幽王府的钱,如何都是够的。只是,对于殷公子那般的人,应该不会喜欢黄金筑的屋子吧。会不会,会更喜欢玉一些?”   梁鹂觉得青鸾说的有道理,但是又想到:“可是,玉太脆了,玉做的屋子、床、锁|链,会不会,一碰就碎了。”   青鸾点头:“也是,那要不,就俗气一些,用黄金吧。殷公子喜不喜欢,也不太重要,小姐喜欢就好。”   红鹦听着她们你一句,我一句,默默地向后退了一步。   梁鹂撑着脸,没有再说话。   谁都没有想到,后来发生的一切。   人总是习惯,低估绝望和爱意。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这里啦!   鹂鹂和狗子,就是世界第一初恋好嘛!(五、六更合到一起啦~)   算是之前给大家欠的更新,今天一起补啦,啾啾宝们   ————   感谢在2022-07-31 21:21:06~2022-07-31 23:28: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啪嗒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零五章   小二正在收拾客栈的房间时, 突然看见门打开了。   一声“客官”还未出口,小二突然看见了殷予怀身旁的人,小二手上的动作一慢, 直直看着杨三。   殷予怀从后面走进来:“这是杨三。”   小二忙行了个礼,杨三也接过了小二手中的事情:“这些日, 多谢小哥。”小二忙摇摇头,随后说道:“药已经在熬煮了, 应该, 差不多还有半个时辰。”说完, 小二将手中的东西放下, 出去,细心掩好了门。   几乎是小二离开的那一刻,殷予怀就止不住咳嗽了起来。   杨三沉默地看着殷予怀,轻声道:“殿下准备何时?”一边说着, 一边将手中的帕子递了过去。   殷予怀接过帕子,轻轻地垂眸, 没有说话。   杨三没有再问,只是缓缓地跪在殷予怀身旁:“殿下,一定得如此做吗?”杨三的眸光,带着一种很深的忧伤,他知道自己劝不动殿下,但他...实在没有办法...   殷予怀笑的声音很轻,眸中也看不出情绪:“杨三, 为何不留在云城呢,孤明明已经把你留下了。虽然没想过彻底瞒过你, 但是你能发现得如此之快, 也的确出乎孤的预料。”   杨三垂下眸, 没有说话。   殷予怀也没有再问,现在的他,有着一种,已经预知到所有结局的宁静。   这种宁静,是悲伤的。   可万幸,这种悲伤,也是宁静的。   *   是夜,在清凉的月色之中,殷予怀坐在书桌前,执笔,染墨。   待到放下笔的那一刻,天已经微微亮了。   看着面前已经完成的一切,殷予怀有些怔然,随后,轻轻地扬起了一个笑。   在昏暗的烛光中,他瘦削的身影,逐渐变淡。   随着一缕秋日的阳光照进客栈的房间,那扭曲于昏暗烛光中的瘦削的影,终于消失。在门外沉默了一晚的杨三,也悄悄推开了门。   殷予怀含着笑,温柔地向着杨三望过去。   他说的话,好像是在和杨三打着商量:“你觉得,在下昨日的几个提议,哪个更好?”   杨三握紧手中的剑,一句话都说不出。过了许久,他还是忍不住心中汹涌波涛的一切,带着三分祈求道:“殿下,一定要那样吗?”   这不是杨三第一次说这句话,甚至,这已经是杨三不知道多少次问殷予怀了。   大多数时候,面对这个问题,殷予怀都在沉默。但是这一次,殷予怀抬眸,望向了杨三。   他眸中的温柔,更浓郁了些,他声音很轻,恰巧足够杨三听清:“杨三,你知道在所有的事情之中,在下最难过的是什么吗?”   杨三脑中闪过了无数片段,最后将视线停留在殷予怀身上。   清晨的第一缕光,跃动在殷予怀的指尖。殷予怀望着杨三,轻声给出了那个答案。   “在下最难过的,是从始至终,在下都不曾配得上她的爱意。   “在废院中,当她穿过所有风雪来拥抱在下时,在下选择了欺瞒和背叛;在幽州时,当她一步步设计诱在下入局时,在下放过了所有的蛛丝马迹。其实颓玉说的很对,在下有什么好委屈和伤悲的呢?那些我无力消化的苦痛,最后,是她咽下的。从始至终,都是在下,配不上她的爱意。”   杨三怔怔看着殷予怀,唇几次欲张,最后却只能默默咽下所有的话语。他其实不知道,他还能说什么。   他从未体验过殿下与梁小姐这般极致的爱意。   他分不清,为何殿下固执于一定要此刻拔出梁小姐心中,那根拔不出来的刺。   按照殿下的说法,事情发生,因已种下。可难道,爱意之中,没有一个人,拥有被原谅的权利吗?   即便杨三没有问出声,殷予怀也能猜到他的想法,他没有再说话。   他看着指尖的光,上前一些,轻轻关上了半开的窗。   *   幽王府内。   梁鹂看着面前的花瓣糕,轻咬了一口,随后缓缓地吐到帕子上。   青鸾上前,轻声道:“按照小姐给的方子做的,可是哪里不对?小姐说了,我这就让厨房中的人再去做一份。”   梁鹂放下手中咬了一口的糕点,还未说话,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青鸾上前,打开门,红鹦进来了。   “小姐。”红鹦的眼中带了一丝急迫,快速说道:“客栈蹲守的人传来消息,说殷予怀已经在收拾东西了,明日清晨,便要离开幽州了。”   梁鹂一怔,轻声道:“明日吗?”   红鹦点头:“小二是如此说的。”   梁鹂没有说话了,她望着桌上的点心,心一点一点地下落。   是因为那日吗?   又或者,他此次回到幽州,也根本不是为了寻她。   许久之后,梁鹂声音很轻:“明日,布置好,码头。”随后,像是有些困倦了,梁鹂向着床榻走去:“都先下去吧。”   青鸾和红鹦对视一眼,随机闭门离开。   走到拐角,青鸾眼眸一狠:“颓玉那边,怎么样了?”红鹦倒是比房间内平静了不少:“颓玉说,他去了。”   “所以,殷予怀是知道了一切,决定离开?”青鸾怔了一瞬。   红鹦垂着眸,轻声反驳:“我倒是觉得,他不像是要离开。”   青鸾望向红鹦的眸,听见红鹦唇中吐出了那几个冰冷的字:“像,寻,死。”   红鹦如此模样,青鸾突然就冷静下来了,她蹙眉说道:“红鹦,我们不能如此做,若是被小姐知道了...小姐所想的,也只是将殷予怀囚|禁,若是小姐真的想杀殷予怀,他如何活的到今日。”   青鸾还在自顾自讲着,红鹦已经抬起了眸,轻轻一挑。她不知道她已经说的如此明白了,青鸾是如何误会的,但她也没再制止青鸾思维的发散,她静静地望着前方的桃树,将一切都咽下。   昨日她去见了颓玉,颓玉的状态,不太对劲。如若不是因为小姐,那就,只会是和小姐有关的殷予怀了。   她没有细问,隔日就听见了殷予怀要离开的消息。   离开,生命的最后,殷予怀会离开幽州,离开小姐吗?   红鹦觉得不会。   青鸾还是将一切想的太简单了。   这两年来,每当他们觉得,殷予怀那些“浅薄”的爱意,禁不起蹉跎,他马上就要放弃的时候,他都坚持过来了。那在一切只差一步的今天,在明知道小姐手中有他的解药的现在,他会放弃吗?   红鹦还是觉得不会。   她想到了小二说的,很久之前,殷予怀让小二为他买了条,小小的,只够容纳一人的船。   小二问殷予怀是否需要大一些的船时。   殷予怀说:“不用了,足够了。”   *   隔日。   清晨的码头,人不多。   殷予怀寻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坐在草地上,看着面前晃晃悠悠的小船。   罕见地,杨三不在他身旁,他此时独身一人。   秋日的阳光,虽然没什么暖意,但是能在草地上映出一道浅浅的影。   等到他身旁,有另一道影时,殷予怀知道,他赌对了。   转过身,殷予怀浅笑着,望着面前的梁鹂。两个人很久都没有说话,直到秋日的光,让两个人影,在前方缓缓地交叠在一起。   梁鹂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她静静地看着面前消瘦的殷予怀。原来两月不见,一个人就已经能瘦这么多了。   殷予怀启唇,开口有些陌生:“许久未见。”   梁鹂静静地看着殷予怀,轻声道:“你更喜欢黄金还是翡翠?”   是很奇怪的问题,但殷予怀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了:“黄金。”   梁鹂似乎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她眸色很淡,声音很轻:“为什么是黄金,达官贵人,大多不都觉得黄金庸俗丑恶,喜欢玉的,似乎更多。”   殷予怀认真地看着面前的梁鹂,因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所以他格外珍惜此刻的一切:“玉太容易碎了。”   所以,如若在黄金和玉之间做抉择。   殷予怀再也不想成为一块玉了,他不想他斑驳的纹裂让她流泪。他更想成为,她头上的一支金钗,做那似要欲飞的金蝶,却永生停留在枝头。   他温柔地看着她,随后从身后,拿出了一幅画,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梁鹂眸色平淡地看着他,眸光从他瘦削的指尖,到那副被包扎得严实的画。她接了过来,随后轻声说道:“我现在可以打开吗?”   “自然。”殷予怀看着梁鹂纤细的指尖,轻轻打开严密的木盒,随后从木盒之中,拿出了那副他用了几日才完成的画。   是,那二十四副画的最后一幅。   是,凤冠霞帔的鹂鹂。   殷予怀以为,在垂死之刻,他应该不会有很起伏的情绪了。   但是,好像不是。   随着她指尖解开最后一道缠着的绳,他的心,几近于静止。   然后,他就看见——   梁鹂压根一眼都没看解开的画。   她眸色淡淡地望向他,嗤笑一声,随手将画扔到了一旁的河中。   殷予怀怔了一瞬,画到了湖水之中,立马便被浸湿了。   碧绿的湖水开始染上鲜红,斑驳的一切,恍若殷予怀此刻的心。   作者有话说:   火葬场进度:84/100 正文完结大概是下周四(80%概率),谢谢大家一路的陪伴。(没完结已经把完结的话说了哈哈哈哈哈救命抓住每一个宝啾一遍)如果想看什么番外,大家可以评论区或者wb和鸢鸢说,鸢鸢会努力哒!   ————   感谢在2022-07-31 23:28:31~2022-08-02 22:59: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oi_io)白白白、做梦梦到的啊 10瓶;咕噜噜 9瓶;TT0459 3瓶;我很机智 2瓶;云熙又困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零六章   梁鹂抬眸, 静静地看着他:“很惊讶?”   殷予怀迟疑了一瞬,随后转过身,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虽然如此说, 但他的眼眸,还是怔了一瞬。   水中被染开的墨色, 随着波浪的袭来,逐渐变淡。从始至终, 梁鹂都只是静静的看着殷予怀。   清晨, 渡口的人并不少, 周围已经开始传来喧闹声。   殷予怀望了一眼天色, 轻声说道:“今日会下雨,早些回去吧。”说话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抬起眸,看一看梁鹂。   梁鹂顺着殷予怀的话, 看了看天色,声音很平静:“天下不下雨, 我回不回去,与你何干?”   殷予怀没有再说什么,他抬头,望向面前的梁鹂。   今日她穿了一身姜红色的襦裙,头上简单地簪了一支玉簪,此时抬起清冷的眸,淡淡地望着他。   在这一刻, 殷予怀脑中,闪过很多很热闹的画面。那些欢喜和悲痛, 开始离他, 格外地遥远。像是一层茫茫的雾, 将他紧紧地困在了回忆深处,他突然不知道,此时此刻,他什么模样,才算正常。   颓玉那日说的一切,开始涌现在他的脑海中,殷予怀原本信了。但此刻,看着面前冷静异常的梁鹂,殷予怀突然不能确定了。   在他曾经的认知之中,梁鹂爱了颓玉太久太久。他曾无数次地发现端倪,但他也曾无数次地,相信梁鹂眼中的欢喜。   甚至,在看见梁鹂平淡的眸的一瞬间,殷予怀想,这会不会,又是一个局?   可是,他到底,还能给她什么呢?   此时,他与她之间,只有两步之隔。殷予怀望着梁鹂,轻声道:“那幅画,在下画了很久。”他没有问责的意思,只是突然,就想说这句话了。   在他为自己不算漫长的生命设置的终点中,他开始容许自己,有一刻的松懈和贪婪。他沉默地看向她,却只看见了一片平静。   就像是,无论接下来,在她面前,会上演什么,她都毫不在意。   果然,听见殷予怀那句话,她也只是平淡地抬起眸:“所以呢?”   殷予怀没有说话了,他怔怔地看了她几秒,随后突然温柔地笑了笑,他低下头,轻声道:“没有所以,是在下的问题。若早知道你不喜欢,在下便不带来了,是在下唐突了。”   梁鹂静静地看着他。   他们之间,陌生得,恍若昨日相识的路人。   那些曾经有关的亲密、情愫、纠葛,在这个刹那,都消失得干净。   殷予怀转身,吞咽下喉腔中的血,一种生涩的滋味,在他的心中蔓延开。即便是要选择放弃的这一刻,面对这样的鹂鹂,他果然,还是会伤心的。   殷予怀其实,也没有太相信颓玉,起码这一刻,殷予怀突然觉得,或许颓玉只是太不喜欢他了,才编织出了那么一大番谎话,过来欺哄他。   只是那欺哄的话,实在太好听。即便死在这一刻,他也是愿意的。   殷予怀看向渡口停靠下来的船只,衣袖中的手,轻轻地顿了一下。一种夹杂着三分悲哀七分释然的情绪,涌上他心头。   他没有再转过身,看她一眼。   如若因为这一眼,舍不得了,便是天大的罪过了。这般想着,殷予怀沉默地闭起了眸。湖中已经完全看不到那幅画的身影了,便是连那被水浸透染出的墨痕,也消失个干净。   殷予怀觉得,他的消失,也会是如此。最初激起些波澜,但当一阵又一阵的涟漪轻飘落下,最终一切都会归于平静。   秋日的光,照在人身上,只有淡淡的一层暖色。   在殷予怀看不见的地方,梁鹂一直静静地看着他,她的眸光,带着一种尘埃落地的宁静。   天边的风,有些凉,会吹起人的衣衫和头发。   殷予怀已经很清瘦了,只是,在这秋光之中,依旧长身玉立。即便在殷予怀最狼狈的时刻,他骨子里都还是存在那一份天生的矜贵。   梁鹂静静地看着殷予怀。   这一生,她否认过无数事情,但有一件事情,她从未否认过。   她爱他。   八岁那年从时光中呼啸而过的红衣少年,心动从开始的那一刹那,就再未停下步伐。是她赋予他肆意伤害和拥有的权利,与之相对的,他得不惜一切地满足她的占有与控制欲。   这一切恍若交易,只是无论对于她还是他,都没有公平而言。   梁鹂不曾惋惜曾经发生的一切,所有事情在发生的那一刹那,就成为了不可改变的过去。而从始至终,她想的,都不是改变过去。   她想要的,是未来。   而现在,殷予怀正在准备给予她一个,她不能接受的未来。   梁鹂眼眸很淡,缓缓地望向了人群逐渐喧闹的渡口。   而在她转头的这一刹那,殷予怀突然上前,将他们之间的距离,从两步缩小到半步。   他抱住了她。这一次,他似乎用的力气有些大,不似平日的温柔,带着一丝不舍与决绝,将她整个人,紧紧地嵌在他怀中。   梁鹂没有抗拒。   在殷予怀的拥抱中,她怔了一瞬后,开始平静地听他跃动的心跳。渡口很喧闹,但是吵闹程度,比不上她从他脉搏跃动之中感受到的分毫。   她闭上了眼,衣袖下的手,有一瞬想要抱住眼前这个人。   但,殷予怀放开了。   这是一个太短暂的拥抱。   梁鹂垂下眸,耳边传来殷予怀的声音。   渡口太喧闹了,他声音又轻,她其实没有太听清他说什么,但一想,无非就是些无用的歉意,于是她的眸,便是连一分波动,都没有。   她听不见他在喧嚣之中的喃喃之语,却能感受到耳畔传来的灼热的呼吸。殷予怀的身体,大多数地方,常年都是凉的。也唯有靠得如此之近,才能从呼吸中,感受到温度。   记忆中,其实殷予怀很少这样。可晚秋的风,便是轻,也是寒的。那一丝残留的灼热,风一吹,便散开了。   在渡口的喧闹之中,梁鹂看见了围上来的人群,是从之前那艘靠岸的船上下来的。那些人穿着松垮的黑色衣衫,腰间挎着佩剑,鞋上沾着岸边潮湿的泥土。   殷予怀显然也看见了。   但是他比梁鹂还淡然,毕竟,这正是他安排的局。只是目的,是为了谋杀自己。   几乎在人围上来一瞬间,殷予怀将梁鹂护在身后,在刀光剑影之中,他毫无反手之力。   就在殷予怀觉得刀刃会直接插/入他的胸膛的时候,身后传来少女清淡的一声:“停下来吧,真没意思。”   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看见所有持剑向他涌来的人,都齐齐向他的方向跪了下来。   自然,不是跪他的,他们跪的,是他身后的梁鹂。   殷予怀怔了一瞬,他并未细致谋划一切,因为在整个故事之中,只需要一个东西,那就是他的死亡。   即便他知晓她如何都会看出端倪,但是那些端倪,本身是不重要的,从始至终,他从未想要瞒过她。   但是这一切,都应该是在他...死之后发生的。   至少,不应该是,现在。   她的声音,格外地平静: “殷予怀,有趣吗?”   殷予怀沉默了一瞬,没有转身。   “可我觉得,一点都不有趣。”梁鹂的声音很冷。   是在这时候,殷予怀才知晓了,梁鹂,在生气。他的心有些乱,他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人是他亲自寻的,计划是一步步来的。他虽然猜到了她今日会来渡口,但是她来渡口,不是因为她以为他要离开幽州吗?   为什么,她好像,猜到了他所有的计划。   他的确没有隐瞒,也从未想过能够瞒过她,甚至让她发现,也是必要的一环。但是,不该,如此早的。   如何也不会,在他还没有开始之前,就被发现了的。   除非...   殷予怀想到了颓玉,他怔了一瞬,是他想错了吗?他以为按照颓玉的性格,如何也不会将那件事情告诉鹂鹂的。一但告诉鹂鹂,颓玉就是自己坦白了对鹂鹂的背叛,按照鹂鹂的性格...   是他想错了吗?   可颓玉既然能够为了鹂鹂,告诉他那么多事情,又怎么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再去将他要做的事情,告诉鹂鹂呢。   即便是颓玉,也不知道他所有的计划,他甚至连杨三都没有告诉。殷予怀寻不到原因。但很快,殷予怀便没有心思,想那么多了。   身后传来梁鹂平静的声音:“殷予怀,我很失望。”   她向他走来,缓缓地停在了他的身前。他身后的人,都默默地跪在地上,头一刻不敢抬起。   梁鹂手中持着一把匕首,走向他的时候,手轻微一转,脱掉了匕首上的刀鞘,森寒的光,映在梁鹂的脸上,她声音很冷:“殷予怀,这就是,你的爱吗?”   那把匕首抵在殷予怀的心脏处,直接穿透了他的衣裳。梁鹂望着殷予怀的眸,逐渐开始用力,手中的匕首,一寸一寸地向里刺。   她的眸很冷,很静,手上毫不留情。   作者有话说:   dbq宝子们,这两天有点卡,更的有点少。 第一百零七章   刀尖溢出丝丝的血, 汇聚到一起,顺着霜寒的刀面,一点一点涌现于梁鹂的指尖。她的指尖, 缓缓传来粘稠而温热的触感。   随着手指尖那一滴血珠落下,梁鹂也终于停止了将刀刃向殷予怀身体中送的动作。   此时, 殷予怀唇角已经溢出了血,满眸都是抑制不住的苍白。梁鹂冷漠地看着, 握住刀刃的手一紧, 在要将刀刃送进去的最后一刻, 停了下来。   她的声音很轻, 又很冷:“殷予怀,有趣吗,与其寻别人杀你,不如我来?只是我很少杀人, 会让你折磨些,不过, 想来我们的殿下,也不太在意就是了。你又在意什么呢,殷予怀?”   从刀尖散开的疼痛让殷予怀的思维有些迟缓,他能听见梁鹂在说话,却一瞬间,有些反应不过来。等到过了那一瞬后,他试图张口, 一口血却涌了出来。   顺着苍白的脖颈,染湿他的衣衫, 梁鹂静静地看着被血覆盖的微青的脉络。   殷予怀似乎是想说什么的, 但是面对此刻面上满是冷漠的梁鹂, 他顿了一下,随后抬起手,在梁鹂冷漠的眸光中,遮住了她的眸。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抑制不住的疼痛:“鹂鹂,别看。”   梁鹂并没有被他这一句话打动,她也没有拂开他的手,她的声音很静:“殷予怀,到底,你还是不懂我。遮住我的眼睛又如何,我会不知道此时你胸膛之中插着一把剑,还是不知道你病入膏肓已到垂死之际。殷予怀,你到底,凭什么,一次又一次为我做决定。”   “废院那一次,还不够吗?告诉我,殷予怀,那一场大火,还不够吗?你到现在都不敢告诉我,当初你为何突然变成如此模样,你告诉我,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你都不怕死,你都不怕失去我,你到底,还在害怕什么。”   殷予怀抬起的手颤了一瞬,他在害怕什么?   他...什么都害怕。   他害怕死亡,因为他死后,这世间,可能再没有一个人,会像他这般,护着他的小姑娘了。他害怕失去她,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他都无比地害怕。放弃她的每一次,他都堆叠了无数的疼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害怕一切,比如,他害怕他此时的狼狈吓到她,害怕他如若死在她手中,此后她想起时,会遗憾和难过。   可...即便是害怕,也会有区别的。   他害怕死亡,害怕失去,害怕此后他再也没办法看她一眼。但他更害怕,她因为他,不得已失去和切割。   在他心中,他不配。   他不配让她为他放弃分毫。   他如今已快到油尽灯枯之际,如若能够用他的死亡,换得鹂鹂余生的安稳,他是愿意的。只要他死了,那些回忆,终会消散在风中。他不想鹂鹂一生都记得那些伤痛,甚至因为他,试图否认曾经的自己。   殷予怀的指尖,也染了血,此时横在梁鹂面前,她能够轻易地闻到甜腥的血味。她不喜欢这种味道,特别是这种味道,是从殷予怀身上散发出来的。   梁鹂倾听着殷予怀的沉默,随后,她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漠,眼眸却复杂了起来:“殷予怀,我在问你,你在害怕什么,你是没有长嘴吗?”说着,梁鹂抬手,随意拂开了殷予怀的手,她的眸,冷冷地看着殷予怀。   殷予怀心中已经全然崩坏,他难得如此笨拙。他的眼眸颤了一瞬,被梁鹂拂开的手,似乎想向上,拉住梁鹂的手。   但无论是颤抖的眸,还是抬起的手,最后,都没有诉说。   梁鹂眸中的冷漠愈来愈深,手直接持上殷予怀胸前的匕首,直接一把抽了出去。   骤然的疼痛,让殷予怀直接跪坐在地上,一口血直接吐出来。   他的身子,颤了又颤,最后还是坚持着没有昏过去。   远处看着,就像是他匍匐在梁鹂脚下。   梁鹂垂着眸,冷冷地望着他,她跪坐下来,与殷予怀相对着,一只手直接抬起殷予怀的身子,让他被迫看着她。   她的另一只手,提着染血的匕首,血珠正顺着刀身,一点一点往下流。她的手臂和衣衫,四处都溅到了血。   殷予怀喉间咽着血,眼眸因为剧烈的疼痛,满是血丝。   唇间,喉间,都是血。   他身上的云白长袍,此时,也已绽开大片大片的梅花。   梁鹂望着殷予怀的眸,突然轻笑了一声,她的声音恍若梁乐,缠绕在殷予怀的耳间。   “喜欢寻死,是吗?”   殷予怀还未反应过来,梁鹂突然将匕首放在他手上,她靠着他,轻声说道:“殷予怀,来,今日我定然枕着你的尸体入睡。待到夜深,拨光你的衣衫,一道一道,数清你身上的伤痕,那些不是因为我而有的,你身上有多少道,明日你的鬼魂,就能在我的身体上看见多少道。至于我能不能死,会不会死,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这也不太重要了。”她的声音幽长而温柔,此时她的手,缓缓帮着殷予怀握紧了匕首。   她望着他的眸,整个人清冷而艳丽。她静静地看着他,就像是,在等待他们最后的结局。那把匕首,殷予怀被迫握在手中,每当他的松开一瞬,梁鹂的手就覆上来,在血液的粘稠之中,握住他的手。   就这样,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梁鹂低下头,轻笑了一声:“怎么,殷予怀,不敢吗?是觉得,我梁鹂会像你一样不罔顾诺言吗?如若是这样的话,那我先来吧。”说着,梁鹂生生拨开殷予怀的手,握住了那把满是血的匕首。   她随意地拨开自己的衣衫,顺着光滑的手臂,直接深深划了一下。   这个时候,她甚至还在对着殷予怀笑。   一直不愿意说话的殷予怀,此刻终于慌了,他不顾身上的疼痛,直接从梁鹂手中抢过了匕首:“梁鹂——”   可梁鹂,怎么会管顾他呢。   她看着自己手上深可见骨的伤口,笑着道:“殷予怀,怎么,这就受不住了。”说着,她硬生生从殷予怀手中抢过匕首,殷予怀不愿意给她,她就直接用手去夺刀刃,殷予怀怕她再伤到手,最后只能自己松开了手。   那把染血的匕首,横在两人中间,上面染着他们两人的血。   梁鹂握着刀柄,轻笑着,直接隔着衣袖,向另一边手臂划去。殷予怀睁大眼,千钧一发之际,手直接接住了梁鹂要划向她手臂的刀刃。   他手握着刀刃,双目都是血丝,声音却带着祈求:“鹂鹂,别这样。”   梁鹂温柔地笑了起来,随后轻声道:“别怎么,我的身体,何时需要你的首肯,殷予怀,你配吗,你配管束我吗? ”说着,她声音冷了起来:“快些,匕首还给我。”   殷予怀的手,不断地涌出血,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惶然之中。   他害怕了,他真的害怕了。   梁鹂轻蔑,笑看着他此时的模样:“殷予怀,如若你不给我匕首,我就去那边拿长剑。相信我,我什么做不出来。你又阻止不了我,你用什么身份阻止我啊,殿下。”   殷予怀颤抖着身子,缓慢地松开了那把匕首。随着匕首掉落在地,梁鹂弯腰,准备去捡。   就在她垂头之际,殷予怀终于忍不住,直接抱住了梁鹂。   他的手,紧紧地将梁鹂准备去拾匕首的手扣住,随后,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才能将人整个人抱住。   草地之上,两个人互相跪着,染着血的手,被迫地交缠。殷予怀浑身颤抖,双眸发红,血泪划过脸颊。梁鹂冷漠着一双眸,没有反抗,也没有迎合。周围的侍卫,依旧沉默地匍匐在地上。   殷予怀颤抖地将人抱在怀中,声音很乱:“鹂鹂,我错了...”   “我错了,你别、这样。”殷予怀声音嘶哑,向来停止的身躯,弯了下来:“我错了,我不,我不做了,鹂鹂,你别伤害自己。”   梁鹂沉默地被他抱在怀中,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衣衫,正在慢慢地被他的血染湿。她未曾想过的一切的惨烈,在今日,都轮番上演。即便在她最厌恶他的时刻,都从未想过,有一日,需要如此。   “你不做了吗?”她声音很轻,很淡。   殷予怀忙摇头,他哭着将人又一次抱紧:“不做了,以后,再也不会了,一定不会了...”   梁鹂的声音很久很轻,像是这秋日的风:“可是,殷予怀,我不信你。”   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将人一次次地抱紧,他像是再也不想失去,手指尖都不住地颤抖。又像是怕吓到鹂鹂,他努力地克制着。   他没有说话,只是一遍遍地,用肢体诉说着。   梁鹂垂着眸,随便他松了又抱,抱了又松。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居然要用伤害自己,威胁另一个人,让他别自己去寻死。   只是,若是这个人是殷予怀,似乎,也没什么让人诧异的了。   殷予怀望着怀中人沉默的脸,眸光从她手臂上的血痕划过,不可抑制地颤抖了一瞬后,他缓慢而慎重地松开了怀中的人。   从他指尖开始离开的一瞬,梁鹂便抬起了眸,她有些很奇怪又难以宣泄的情绪。只是,无论如何,她此时也不会挽留。   到底,只是一个怀抱。   松开她,她以为他又要做什么了。待到她垂下眸那一刻,却被他温柔抬起了脸,她怔了一瞬,看向他。此时,他正在用尚算干净的一处的衣衫,轻轻地为她擦去了脸上的血痕。   他望着她,眸光中满是珍重,就像,很久很久前那样。梁鹂怔了一瞬,望向此时的殷予怀。其实,他已经与从前那个红衣少年,已经有太多太多的不同。   可是,她好像还是...   可能是因为没力气了,殷予怀声音格外地轻,也格外地温柔,他没有再抬起手,只是用眸光描摹着她的轮廓,他像是,终于明白了很多东西。   例如,此刻,在这漫天的秋色之中,他终于知晓,用什么,才能留下他的鹂鹂。   那些在过往的岁月之中,他不住忽略的蛛丝马迹,除了是她的破绽外,也是...她的在意与爱。   那些鹂鹂从来不曾说出口的话,在这一刻,殷予怀像是,都明白了。   他温柔地望着她,轻声说道:“可是,鹂鹂,如若你不信我,在下便再没有办法了。”   梁鹂怔了一瞬,心还是软了,她已经受不住他满身的血,苍白的脖颈与血红的眸。只要他语气软上一分,只要他不再...   她便,没有办法拒绝他。   可今日的一切,还是让她太生气了,她即使心是软的,嘴也是硬的。   像是不服输,又像是新一轮的试探,那些她还不曾消化好的复杂情绪,蔓延到最后,成为她口中冷漠的话语。但她似乎,也没有做到很冷漠,更像是在嘴硬:“你没有、办法,与我何干?”   若是平常的殷予怀,听见这句话,可能会怔很久。但此刻,殷予怀没有了。   他的眸中,满身柔软和爱意。那些不曾表露出来的一切情愫,他不再隐藏。珍重望着梁鹂,他上前一步,缓缓地抱住了她。   在她怔然的瞬间,殷予怀将自己的头,轻轻放在她的肩上,他已经闭上了眸,整个人都带着即将昏迷的疲累。   他的身上,处处染着血,此刻搂住她的腰的手,血已经快染湿她腰肢处的衣衫。那种被濡湿的粘稠感,像是此刻的殷予怀说的话一样,萦绕着梁鹂。   他伏在她肩头,贴紧她的身子:“可是,鹂鹂,我好疼。”   这一瞬,他的声音,几乎是钻进她的心脏。   作者有话说:   七夕快乐宝子们~   鸢鸢:(指指点点)狗子,你终于会了啊!   ————   今天鸢鸢比昨天进步了800字(好啦还是很少我反省呜呜呜),明天一定努力!   短小是病,一定会治!   ————   感谢在2022-08-03 23:58:29~2022-08-04 23:17: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oi_io)白白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啪嗒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零八章   梁鹂怔了很久, 都无法缓解心脏中那种生涩感。她的眼眸,甚至也下意识开始泛红。但很快,她就低下了头。   在殷予怀的怀中, 那种令人厌恶的甜腥味,一次又一次地钻入她的鼻腔, 刺激着她的神经,随着眸中一滴泪自然地垂下, 她深深地闭上了眼。   这个泛着血腥味的怀抱, 是她们重逢之后, 两颗心靠得最近的时候。   那些隔阂, 猜疑和背叛,被血缓缓地淹没,那些泛着苦痛的酸,开始变成鼻腔中这中诡异而泛滥的甜腥。   她原本也在这漫天的血中, 直到一双手,拉住了她。她什么都看不清, 却看清了那双手,修长的手骨上,一眼望去,满是狰狞伤口,刀刀入骨,狰狞可怖。   这样的手,原本应该是阴冷, 令人惧怕的。但是是这双手,将她拉离一片弥漫的血雾, 恍若溺水的人突然浮出了水面, 她猛地睁开眼, 眼前却茫然一片,只有相握的手,丝丝缕缕地传递着温暖。   殷予怀没有在意她的迟疑,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轻声说道:“可是,鹂鹂,我好疼...”他的声音很轻,萦绕在梁鹂耳边,他说一遍,那些她无法抗拒的情绪,就往她的心中,钻一寸。   殷予怀似乎也已经失去了力气,此时只能堪堪抱着梁鹂,他的手,缓慢地从她的背脊骨向下,最后停在腰肢处,缓缓地拥紧。   梁鹂卧在这个满是血的怀抱中,听着自己的呼吸,缓缓地静止,与之而来的,她的心,开始一点点,恢复跃动。   殷予怀还在说着什么,但他的声音太轻了,这渡口太嘈杂了,梁鹂什么也听不见。殷予怀怀抱着她的手,在很久之后,陡然放下,就在他整个人无力靠在她身上这一瞬间,她颤抖地闭上了眸。   随后,她放下了自己将殷予怀砍晕的手。在那个不算短暂的拥抱中,她容许自己柔软了一刻,眼眸中泛的泪,在风中逐渐干涸。那股浓郁的甜腥味,一次一次涌入她的鼻腔,乃至她的心脏。   殷予怀那些低声的呢喃,一次一次研细她的神经,在最后经受不住的时候,她缓缓抬起手,对准了殷予怀的脖颈。   他实在太虚弱了些,怀抱着她的力气,都像是借来的。他很容易就晕了过去,整个人伏在她身上,染着血的唇,擦过她纤细的脖颈,在那一刹那,她抬眸,望向了怀中昏睡的人。   即便脸苍白、瘦削,染着血,他也依旧是好看的,   待到将殷予怀砍晕之后,随后,她缓缓起身,看着面前昏睡过去的殷予怀,他像是一块染着血的白玉,即便血污,也掩不住浑然的温和。   此时,梁鹂轻轻地闭上了眼,拥住了身前的人,在他昏睡之后,她终于愿意,有一分妥协和臣服。   但是这个怀抱,太轻,也太短暂,梁鹂的眸,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她向后看了一眼,立刻有人上前,扶住了殷予怀。   跪了许久,她的腿已经酸疼,但她直起身子的片刻,并未踉跄分毫。手臂上那道深入骨的伤痕,此时已经不再流血。只是因为那个怀抱,她的身上,也满是血色。   但她的眸,格外地平静。   一声小声的“小姐”响起,梁鹂没有再向殷予怀看一眼,她向着湖中那条小小的船望去,轻声道:“将人送回去,然后...”梁鹂染血的指尖,指向那艘小小的船:“把这个,毁掉吧。”   上来的奴仆忙应下,随后甚至未露对梁鹂的分毫关心,就低下了头。   梁鹂没有管顾自己满身的狼狈,她面色清冷,唯有在看向殷予怀时,迟疑了一瞬。   她摊开手腕,里面赫然躺着一颗药,她迟疑了很久,还是缓缓上前,轻轻碾开了殷予怀的唇,将那颗小小的药,轻轻地喂了下去。   ...   待到殷予怀喉间一动,梁鹂碾在他唇上的手一怔,随后轻声说道:“送回去吧。”   扶住的人忙应下:“是,小姐。”   梁鹂没有再看任何人,甚至没有再看殷予怀。她曾无数次,在命运的抉择点,做出选择。在过去的十几年中,她从来不评判自己行为的对错。但是当她将那颗药给殷予怀服下的那一刻,她罕见地问了自己一句。   梁鹂,你会后悔吗?   梁鹂颤抖地闭上眸,她给不了自己答案。那股化不去的血腥味,从她的喉间,缓缓地涌上来。   *   郁岑不曾见过这样的梁鹂。   他正处理着她身上的伤口,看着手臂上那一道深入骨的伤痕时,眉头蹙起。处理处理着,郁岑整个人气压都低了下来。但即便心中满是怒火,郁岑嘴上,都不敢说一句。他只能将手上的动作,轻了又轻。   但即使再轻,这般重的刀伤,定然避免不了疼痛。郁岑一边处理着,一边小心看着梁鹂的面色,想着如若她脸上表露了分毫,他就先停下些。   于是,郁岑便发现了,他所担心的小姐,此时正在发呆。   她发呆的时候,只是淡淡垂着眸,其他的地方,和平常并没有什么变化。郁岑怔了一瞬,随后加快了手上处理伤口的速度。待到将纱布缠好,郁岑向着梁鹂望去,发现她还是淡淡垂着眸。   他的手顿了一下,随后轻声道:“小姐。”   虽然在发呆,但是梁鹂还是听见了,她轻声应:“好了吗?”说完,她向着郁岑望去。   郁岑点头:“包扎好了,但小姐需得日日来郁岑这涂抹膏药,一日两次。”他望着梁鹂,那些不敢说的话,都在那一双复杂的眸中。   梁鹂怔了一瞬,随后浅浅地笑了一声,那只没受伤的手抬起,捏住了郁岑的脸:“如此小的年纪,别如此老成。”顿了一下,她轻声说:“我没事,别担心我。”   郁岑望着她,许久之后,轻点头。他其实没怎么见过小姐如此模样,平静中带着惶然,这般矛盾的情绪,全都涌在小姐的一双眸中。   梁鹂望着郁岑,手指缓缓曲起:“郁岑,如若有一天,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醒来的时候,突然忘记了所有的事情...你会怎么办?”   郁岑几乎是一瞬就猜到了:“小姐将那药给殷予怀用了吗?”梁鹂没有否认,她的手,缓缓地僵直。   郁岑望着梁鹂的脸,心中一怔,果然,小姐所有异常的情绪,都与殷予怀有关。那药,是他新研发出来的,能够让人失去记忆,只是,并不算稳定。   殷予怀究竟做了一些什么,才能让小姐下如此狠手。   郁岑望着梁鹂,他其实真的,没怎么见过这般的小姐。他轻声道:“小姐,如若谈论失忆的话,郁岑如何会有您懂呢?当初小姐是什么感觉,他应该就会是什么感觉。只是那药,并不算稳定,小姐真的给他服用了吗?”   梁鹂望向郁岑,轻点头:“嗯,我真的给他用了。”   郁岑却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小姐没有。”   梁鹂面上那一丝惶然,突然就消失了,她低下头,轻声一笑:“郁岑还是长大了。”   郁岑从软榻上起身,站在梁鹂面前。   是这个时候,梁鹂才发现,从前那个一直在她身后的少年,如今已经比她高了不少。郁岑将她轻轻抱入怀中,这个怀抱,轻柔且克制,带着一种少年人独有的虔诚。郁岑的声音很轻,周身都是一种草药香,大多数时候,他就像他的爱与欢喜一般,很安静。   梁鹂的身边,人其实很少,只有他与青鸾、红鹦、颓玉四人。   而与青鸾、红鹦、颓玉相比,他其实很少见到梁鹂。青鸾和红鹦日常在她身边服侍,颓玉为了那三分爱意,总是时不时就去探望一番。只有他,独自居住在离幽王府很远的宅子中。偶尔,她会来他这边,住上一两日。这两日,就是他最开心的时候了。   郁岑眼眸温柔,轻声唤了一句:“姐姐,别怕。”   其实自从出了那个寨子,他就很少唤她姐姐了。他总是害怕,这个称呼,会让她回到那些暗无天日的岁月。在那个寨子中,同姐姐相依为命的的,从来不是颓玉,而是他。   颓玉只是一个被姐姐护在身后的废物,虽然,他其实也没有比颓玉有用到哪里去。但他不会像颓玉那样,用山寨中的一切,捆绑、接近、伤害姐姐。   从很久以前,他就从姐姐身上,学会了克制。   他可能是所有人中,最恨殷予怀的一个,但他应该也是所有人中,最先原谅殷予怀的一个。不因为什么,只因为,他了解姐姐。   在青鸾同他说,让他不要动殷予怀之前,他就知道了,若是想姐姐好好地活在这世间,他就得保住殷予怀的命。   故而,此刻,他知道她是因为殷予怀所伤,也不敢流露一丝生气。故而,此刻,他知道那颗药,即便她喂殷予怀服下了,也不会让殷予怀咽下,姐姐,不会舍得的。   郁岑抬起眸,认真看着梁鹂,他的声音很轻,却格外地坚定。   他轻声道:“无论姐姐做了什么,小岑永远在姐姐身边。姐姐,小岑已经很厉害了,比那老家伙厉害多了。人世间的生老病死,有小岑,皆可为姐姐掌控。所以,无论姐姐要什么,要做什么,都不用担心。”   那个曾经被梁鹂护在身后的少年,此刻露出他的小虎牙,轻声地许下一生郑重的承诺。   或许,他早已在心中,将这些诺言,许下过千遍万遍,此刻说出来,才能显得如此珍重。   作者有话说:   明天后天给大家日万!(今天就算了呜呜呜)   真的感觉要完结了,有些舍不得大家呜呜呜。   ———— 第一百零九章   鼻尖是郁岑衣衫上的草药香, 梁鹂抬起眸,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不知何时已经长大的少年。她的记忆中,他其实一直都是山寨中的模样, 背着一个小药篓子,从铁栅栏下小心塞进来一个干煸的馒头, 眨着眼睛,看着她一口一口咽下。   那些馒头的滋味, 真的很不好, 要在口中咀嚼很多很多下, 才能微微地软化, 随后才能缓缓地咽下去。没有水时,咽下去的时候,总是格外地艰难。最开始,她吃不习惯, 但后来实在太饿了,不吃便要饿死在那个寒冬, 她也就慢慢习惯了。如若没有郁岑,她也早就死在了那个寒冬。   梁鹂轻轻地拥住面前这个少年,轻声说道:“谢谢小岑。”   郁岑眸中满是笑意:“姐姐同小岑,无需说这些的,当初如若没有姐姐,小岑也早就死在那个冬天了。如若不是姐姐,那个老头子早就把小岑制成他的药人了。若不是姐姐同老头子那个赌, 小岑根本活不到现在。”   说着,郁岑望着梁鹂的眼:“小岑这条命, 一生一世, 都是姐姐的。”   梁鹂轻轻地摇头, 手抚摸着他的头:“小岑,这是你的人生。”   *   等到从郁岑的宅子中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梁鹂本来是想留下来的,她已经许久未在这宅子中过夜了。如今天色这般晚了,留下来也是方便的。但犹豫了一瞬,也只是一瞬,想到如今正在幽王府昏睡的殷予怀时,她还是准备离开。   郁岑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没有说阻拦的话,只是送着她,到了门口。他为她推开宅子的大门,看见青鸾正在马车旁等候,郁岑让开半个身子,让梁鹂能够看见外面的青鸾。   青鸾看见梁鹂出来,轻声唤道:“小姐。”   梁鹂原本就在郁岑身后,听见青鸾的话,她望向郁岑,向他道别:“幽王府那边,你明日再去就好,不必去的太早,多睡几个时辰。”   郁岑点头,扶着梁鹂上了马车。   在车帘放下来的那一瞬间,梁鹂面上的笑,缓缓地浅下来。在青鸾面前,她便没有那么多掩饰了。她的眸,望着马车内晃晃悠悠的烛火,忽明忽暗。一旁的青鸾一怔,轻声问道:“小姐,回幽王府吗?”   梁鹂垂眸,轻点头,没再说话。   等到马车停下来的时候,梁鹂仿佛从一场摇晃的梦中醒来,她怔了一瞬,随后接过了青鸾扶过来的手。   幽王府门前,一早便有人守着,看见梁鹂独属的马车停下来,忙开了门。黑暗中,一群人都低着头,只有为首的红鹦,上前轻行了一礼,随后覆在梁鹂耳边,轻声说着什么。梁鹂点了头,随后看向前方。   灯笼盈盈地映出些光,屏退众人,梁鹂循着光,一路到了屋子前。   在门前停留了一瞬,梁鹂才轻轻地推开了门,一股浓郁的草药味涌入鼻腔,梁鹂将手中的灯笼放下,关上了门。   屋内并非一片漆黑,各个角落,都点上了红烛。红烛映出浅浅的光,梁鹂能够清晰看见床上的人的脸。   在一股浓郁的草药味中,还有一种掩不去的血味,梁鹂看着殷予怀苍白的脸,上前一步,坐在他床边。   只有在他看不见时,她的神情,才会如此地柔和。   她的手,轻轻地划过他的脸颊,最后,手指尖停留在他耳畔一处并不算深的伤口上。她看着昏睡中的他,在这深秋的夜中,连声音格外安静。   算不上责怪,但她掩着眸,轻声道:“殷予怀,其实,我很生气。”她望着他昏睡的眸,静静地握住他被褥下的手:“如若真的将那药给你服下了,你会失忆吗?如果失忆了,你是不是就不记得我了。如若那样的你,遇见现在的我,还会喜欢我吗?殷予怀,我其实很好奇,但是...”   梁鹂褪下衣衫,掀开被子,轻轻地依偎在昏睡的殷予怀身边。   她的眸,像冬日细碎的雪,有着清冷又柔软的光。   她静静地闭上眸,声音更轻了些:“但是,我不想你失忆。失去所有记忆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殷予怀,我不想,你再体验一遍了。当时我在江州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很奇怪,我的人生,像是轻飘地浮在空中,而我的人,久久地不能降落。那种随时就要坠落却又坠落不下的恐惧,时时刻刻萦绕着我。”   “殷予怀,我不想你那么痛苦了,我知道,你已经很痛苦了。”   “可我还是很生气。”   “殷予怀,你差一点,就再也哄不好我了。”   夜色听着梁鹂所有的呢喃,陪伴她一同沉默。梁鹂依偎在殷予怀身边,握着他的手,缓缓地陷入昏睡之中。   *   隔日,当清晨的光顺着窗台映入房间,梁鹂静静地抬起了眸。   一阵敲门声响起,青鸾小声道:“小姐。”   梁鹂轻应了一声:“进来吧。”   青鸾端着洗漱的东西进来,从床上将梁鹂扶下来:“小姐,郁岑已经到了大堂了,听说小姐还没起,他说,半个时辰后,他再过来。”   梁鹂望了床上的殷予怀一眼,垂下了眸:“他还有多久醒来?”   青鸾心中算了一下时间,小声道:“还有半日,小姐要青鸾收拾的地方,已经收拾出来了。待到小姐用完早膳,殷公子也应该到那儿了。”一边说着,青鸾一遍伺候着梁鹂洗漱。   ...   梁鹂用帕子擦干净了手,缓缓地放下了头上的玉簪。一头青丝倾泻而下,衬得她的脸,更加地瓷白。   青鸾上前,想为梁鹂盘发。梁鹂轻摇了一下头,表示不用了。青鸾立刻止下了手中的动作,只是为她将一头青丝顺了顺。   梁鹂撑着头,望着床上的殷予怀,轻声说道:“把半月散拿过来吧。”   青鸾一怔,半月散,是郁岑半年前研发出来的药物。药如其名,半月散,若是服下一粒,能够让人失明半月。在这半月之中,被下药之人,将窥不见丝毫光亮。   梁鹂轻抬眸,望向青鸾,青鸾立刻止住了无端的思绪,应下:“是,小姐,青鸾这就去。”   这是郁岑研究了很久的药物,比起最近研发的能够致人失忆的“半晌欢”,要稳定许多。   青鸾将手中的药瓶递给梁鹂,是一个淡青色的瓷瓶,上面是郁岑的字,端正写着“半月散”。   梁鹂没怎么犹豫,从瓷瓶中倒出来一粒,向着床榻而去。   她不怎么温柔地掰开了他的嘴,随后将手中的药丸放进去,看着他苍白的眸在睡梦中还是一颤,她眼眸深沉了些,随后看着他脖颈间滚动的地方。   她面色平静,动作没有丝毫的犹豫。   青鸾在后面看着,咬了下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有郁岑在,殷予怀如何都死不掉,死不掉,这些,便任由小姐吧。反正,最后如若出了什么事,心疼的也还是小姐自己...   这种念头,自然只能在心中想想,青鸾眨了眨眼。她其实,真的不太在意,殷予怀最后会如何。如若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能够让小姐开心,让她做什么,她都是愿意的。   这般想着,青鸾将手中的另一个瓷瓶递了上去:“郁岑说,这是解药,服下解药三日之后,眼睛便能全好了。若是未服下解药,十五日之后,眼睛也会慢慢地复明,只是一开始,会只有模糊的光,多待上五日,也能慢慢地好。”   梁鹂看着手中的两个瓷瓶,随后,静静看向了殷予怀。   *   昏暗的室内,一阵窸窣的锁链声响起。   殷予怀轻抬起了眸,他浑身无力,只能感受自己跪在地上。他试图去看清什么,却发现,什么都看不见,只有茫茫的一片黑。   身上很疼,这种从身体各处蔓延出的疼痛,让他的思维有些迟缓。后知后觉,殷予怀知道,好像有哪里,有些不对劲。   在黑暗之中,他的眸,无力地抬起。   他熟悉这种看不见一丝光亮的黑,在那小院之中,他昏睡了半年,再醒过来时,眼前便是这样茫茫的一片黑。   他怔了一瞬,试图抬起手,却突然听见一阵窸窣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的双手,格外地沉重。不仅是手腕,脖颈,和脚踝,都被一道长长的锁链,引向身后。   冰凉而沉重,带着一种深深的铁锈气息。与之相对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甜香,不知是否与这种甜香有关,他的思维,开始变得格外地缓慢。   他缓慢起身,弯曲着身子,困着他的锁链很长,他还是能够移动的。只是,他的身体太无力了,走了两步,就倒在地上。   锁链相撞的声音又是响起,殷予怀怔了一瞬,是梦吗?   他有些想不起来,最后的时候,他在谁身旁了。他还记得的,是他去了云城,那儿有很多很多的杨柳...   怎么会,突然失去意识,到了这里。   在这甜腻的香中,殷予怀头晕欲裂,他眼眸前,只有茫茫的一片黑,抬起手,只有冰凉的一片。最后,他彻底失去了力气,瘫倒在地上,昏暗的室内,相撞的声音开始不断地响起,上面好像有铃铛,叮叮咚咚——   在这一阵混乱之中,突然有一只柔软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殷予怀怔了一瞬,恍惚间,他感觉有一个人跪坐在他身前,拨开他面上杂乱的发丝。   梁鹂静静地看着地上的殷予怀,顺着他的脸,手指轻轻勾勒着轮廓。   昏暗的烛火下,她的眸很安静,也很温柔。   像是初冬的那场细碎的雪,一点一点地,融化。   作者有话说:   好吧还没有金屋,因为鹂鹂还在找人建造哈哈哈哈。   ————   今天先不更了,手有点太疼了,明天给大家补欠的,呜呜呜是鸢鸢的问题,今天给大家发红包,啾啾,卖个萌让我明天给大家补吧,啾啾——   ————   感谢在2022-08-05 22:58:18~2022-08-06 23:20: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oi_io)白白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扶玉 5瓶;悦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一十章   她身上的温度, 顺着相触的指尖,传到殷予怀的身上。   冰凉的锁链禁锢了他的脖颈和四肢,甜腻的香缓慢迟钝了他的思维, 在这寂静又寒冷的一片昏暗中,殷予怀只能感受到指尖那滑腻的温暖。   他思绪茫然, 混乱一片,眼前只有茫茫的一片黑。待到她与他相握住的手试图放开的那一刻, 他眼眸一颤, 直接握紧, 甚至来不及想是为何。   从始至终, 梁鹂都很安静地看着他,观摩他的狼狈,欣赏他的茫然。看见他下意识握住她的手的时候,她的眸一怔, 随后唇边浅浅地挂起些笑。   殷予怀思绪混乱,他只能忆起云城那些独属于江南的垂柳。但是如若面前的人是鹂鹂, 他如今,应该是到了幽州。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他下意识握住她的手的时候,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   几瞬之后,他还是没有听见一丝声音,甚至,他都听不见她的呼吸。除了指尖的触感, 他周身的一切都变得迟缓,连手移动带来的锁链相撞的声音, 都要许久之后, 才能传入他的耳中。   暗室内很昏暗, 只有远处的角落,点了一盏小小的油灯。油灯映出点点光,映着梁鹂平静的眸。她望向面前的殷予怀,茫然而脆弱,美丽而易碎。   她一只手同他相握,另一只手,缓缓地顺着他的脖颈而上,最后停留在他的眼睛上。她没有很控制自己,手指轻轻地碾着。   殷予怀生了一副君子如玉的脸,因为病弱,又带着无与伦比的从脆弱中绽放的美丽。梁鹂从未在这世间,见过比他还要好看的人。   手指尖的力道,一时轻,一时重,不一会儿,殷予怀的眼尾便红了。他整个人都如霜白的一片雪,除了泛红的眼尾和恍若被血染过的艳丽的唇。   面对她的肆意,他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   但是,他虽然谈不上五感尽失,但对周围的一切,反应都是迟缓的。待到梁鹂的手停止若有若无的侵|犯,他才反应过来,适才仿佛有一双手...   梁鹂顺着他苍白的脖颈,看向他的身后。一片昏暗之中,只有一架幔着白纱的梨木床,从床榻的四周,蔓延出恍若藤蔓的五根银质锁链,扣在殷予怀的手、足、脖颈。   梁鹂上前一步,唇吻住了殷予怀的耳垂。   殷予怀什么都感知不到,直到耳尖传来温热而潮湿的触感。他怔了一瞬,想要抬手,却在要触碰到那一刻,陡然被锁链拉住。伴随着锁链碰撞的窸窣声,他眼眸颤了一瞬,随后缓缓地闭上了眼。   梁鹂望了他一眼,没有再继续做什么。   她原本是想,再对他做一些什么的,但是她好像,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东西。殷予怀的反应,有些奇怪了。   那日在渡口,他能够说出那番话,如今便不会如此沉默。但他应该也认出了是她,否则如何都不会任由她摆弄。   那...是为何呢?   梁鹂的手,缓缓地碾着殷予怀的脖颈,看他不自觉咽下的那一瞬,她轻声伏上去:“殷予怀,告诉我,你还记得什么?”她眸中含了些笑,即便殷予怀看不见,她整个人也十分温柔。   第一时间,殷予怀并没有说话,但梁鹂没有丝毫不耐烦。   闲暇之余,她甚至开始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看着她掰一根,他握紧一次,她掰一根,他又握紧一次。明明面前这个人应该没有什么力气了,但还是一次一次地握紧她的手。   或许是在这甜腻的香中太久了,她虽然服下了解药,但是思绪,还是有片刻的迟缓。这一切代表什么,她没有思考。她实在不想再思考那么多了,她能够终身将他囚|禁在自己身边,很多东西,便失去了意义。   那些差点发生的,令她现在还很生气的事情,她再也不会给他再一次的机会了。   最后,梁鹂没有再掰开两个人相握的手,而是缓缓地,看向了面前的殷予怀。   许久之后,他像是终于听见了她适才轻声说出的呢喃,他抬起唇,这一次,格外地诚实。因为很久没有说话了,他的嗓子有些哑,说话也有些断断续续的:“记得,江南、那边的杨柳。”   梁鹂望着他的眸,因为知道他什么都看不见,所以她更加肆无忌惮:“为什么会记得杨柳?”直觉告诉她,现在的殷予怀,格外地诚实。   或许,她知道为什么。   梁鹂静静地望向那正燃着的香炉,在幽暗的烛火中,一缕又一缕的甜烟,顺着炉顶,缓缓地飘散而出,随后缓缓地渗入到暗室的每个角落。   甜香本身是没有那般作用的,只是会迟缓人的思维,削弱人的五感。但之前,虽然她最后没有让殷予怀服下那颗药,但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咽下了一些。如今看着,应该是忘记了最近一段时间的事情。   这应该算不上失忆,但是那种混沌的感觉,应该和她当初,是一样的。那种恍若空白的一切,冲击着迟缓的思维,在这样的情况下,人总是变得格外地纯粹。   不知道是否是错觉,梁鹂发现,这一次,殷予怀回答她的速度,比之前要快上一些了。   他抬起唇,声音泛哑,断断续续:“江南、那边的垂柳,汴京和幽州,都没有。不,不太一样。长而细,待到只有新芽的时候,很柔软。只要、在它还很柔软的时候,摘下来,就能、给鹂鹂编一个花环了。”说的时候,他有些沉默,还低着头。   梁鹂怔了一瞬:“那花环呢?”   殷予怀似乎整个人都卡了一下,很久之后,都不能反应过来。他握住她的手,开始颤抖,随之一起颤抖的,还有他的身子。泛白的唇,缓缓抬起的绀青的眸,颤抖的指尖,和即便痛苦也不愿意放开的手。   梁鹂跪坐在他身前,静静地望着他的痛苦。她的话,像是触发了一个开关,她看见他,陷入出不来的苦痛之中。   她曾经以欣赏他的苦痛为乐。   但她其实很少真正看见他如此痛苦的模样。   这种泛着他周身的绝望,仿佛丝丝缕缕缠绕的线,一点一点摧毁殷予怀的挣扎,渗入他的骨肉。因为手腕和脚踝上都扣着银白的锁链,他甚至不能弯曲身子。纤细的脖颈被锁链磨出红痕,恍若一块光滑的白玉上,有了道道斑驳的血痕。   梁鹂垂下眸,随后,力道很轻地,一点一点,掰开了他握住她的手。   他想阻止,但他没有力气。   他想出声,但他浑身都在颤抖。   他想抓住,但手腕上的锁链死死地钳制了他。   即便银白的锁链上,已经慢慢染上血痕,梁鹂还是一点一点,抽开了手。在她彻底抽开手那一刻,殷予怀试图起身,去寻她。但他此时什么看不见,不过起身的一刹那,就被地上的锁链绊倒,狠狠跪倒在地上,这样的场景,重复了很多次...   梁鹂一直在殷予怀一步之距的地方,冷静而沉默地看着他浑身的狼狈。他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都要追寻。   她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滋味,她只是轻巧地,为他模拟了一场甚至不算失去的失去。但只是这般的失去,他都会如此吗?   那从前呢?   这个念头出来的那一瞬,梁鹂的心窒了一瞬。   殷予怀究竟放弃了她多少次呢?   梁鹂转身,沉默地向外面走去,她周身有些烦躁,带着些散不开的怒火。她不知道她在对谁生气,或许是殷予怀,或许没有人。   但就像她无法抑制这股怒火一般,一种更苦涩的情绪,慢慢地席卷她。   她只是想试一试,如若失去她,他会如何。   她也只是想试一试,如若她看见殷予怀通天的狼狈和苦痛,此刻的她,究竟还剩多少心疼。   背着门捂着胸口坐下的那一刻,梁鹂的眸中,满是泪光。   抑制不住的,迎面而来的,呼啸的一切,冲击和挤压着她的心。她曾以为坚不可摧的囚|牢,在这一刻,开始被一寸一寸折断,一根又一根的铁片,划过她的心,留下斑驳的血痕。她沉默地望着虚无一片的未来,困住她的囚|牢的最后一片铁片,已经插入了她的心脏。但她的心,没有停止跃动。   短暂的窒息感过去,在她能够呼吸的那一刻,长久而缓慢的疼痛传来。梁鹂靠着门,颤抖着身子,一点一点,将这些化不开的苦痛,全部咽下。   待到浑身都被汗水浸透的那一刻,她缓缓抬起眸,任由那一颗泪珠,落下。   作者有话说:   火葬场进度:89/100   ————   感谢在2022-08-06 23:20:52~2022-08-07 14:55: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湖鱼醋、可口可乐鸡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悦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她没有回去, 再推开门。   暗室内很暗,只有一盏小小的灯,但暗室外, 其实也没有很亮,远处, 也只有几盏微弱的灯。   她倚靠在门边,垂着眸, 感受着周身狼狈的一切。她已经很久, 没有这么狼狈了。秋日阴冷的风吹在她的身上。她原就衣衫单薄, 如今被风一吹, 整个人都清醒了一些。   待到因为寒冷不自觉瑟缩身子的那一刻,梁鹂突然想到那个改变一切的冬天。   无论她如何否认,在这一番惨烈过后,她都要接受了。不算被动, 不算无奈,她很平静地, 望着远方那条路。   在她的身后,是她的过去。她曾经把人生分为两部分,八岁之前,她是霜鹂,她受尽宠爱,从未体验过何为苦痛。八岁之后,她是梁鹂, 她开始沉默地对待生命中苦痛而艳丽的一切。   她的人生,本该是如此的。   可出现了意外, 她失忆了, 然后, 她遇见了殷予怀,彼时那个全世界都是空白的霜鹂,遇见了一个,能够将她空白世界,全部填满的人。   从这里开始,所有的东西,都乱套了。她的人生那条迥异的分割线,开始被无限地打乱。   她不曾真正怪罪殷予怀到死的很大一个原因,是在那个她曾无比恐惧的空白世界中,殷予怀出现了,他填补了让她虚无一片的空白。即便后来,她知道那些填补她世界空白的,可能满是欺骗,可一切也没那么重要了。   她曾无可救药地沉溺,他出现了,拉住了她,从他的手与她的手相扣的那一瞬开始,未来的有些东西,便注定了结局。   这样的情况,在她的生命中,出现过两次。   而这两次,在她世界中,恰巧出现的人,都是殷予怀。   多年前,她将他抽皮扒骨,用来填充自己残缺的世界;多年后,她怀揣着一片空白同他相遇,任由他涂抹色彩。   那些残缺下来的怨恨,在那一场火光之中,开了消散的引子。随后他用数次生死,告诉她太多太多东西。她冰封着自己的心,冷眸看着他一次一次陷于苦痛。甚至,他的大多数苦痛,都是她给予的。   她让他被迫做了无数次选择。   她站在棋局前,观摩他的沉默,欣赏他的痛苦。   而在这一盘完全由她所主宰的棋中,殷予怀自己一共做了三次选择。第一次,他准备离开幽州,被她用曲也和筠筠拦下了。第二次,他不再是准备离开幽州,而是顺从柳愔愔,直接去了云城。第三次,他亦不再准备离开幽州,他要离开的,是这个拥有他余生一切的世界。   他所自己做的每一次选择,都是在选择放弃。   她曾恼怒过,即便知晓他离开和放弃的意图,她也曾不住地恼怒。   但是...也只有恼怒了。   到了现在,她不再恼怒,她有的,只是漫天的沉默。在这长达一年的时光中,她见识了他太多的克制,最极致的克制,是从心底,抛却犹豫,选择放弃。   他对她的每一次放弃,都在告诉她,世间有一个人,爱着你。   他的爱意沉默,充满放弃和妥协,却也有着无上的虔诚。   偶尔,梁鹂其实希望自己不要这么了解殷予怀。   若她将他想的自私一些,再自私一些。   只要把他的放弃理解为逃避,她的心便不能再被他牵动分毫。   但她不曾,也不能。   她太清楚殷予怀是一个怎样的人,故而她知道他每次放弃背后的意图。   那日颓玉来寻她,没有对她说什么话,只是说了一句:“梁鹂,我将一切都告诉他了,但是他做出的选择,让我很惊讶。我其实不想来告诉你,毕竟,我同你和他的关系,现在其实都不怎么好。但我还是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望着颓玉,没有说话,她暗中派去的人,其实将一切都报上来了。但颓玉来寻她,告诉她这些,她也是没想到的。   与颓玉的账,太多,又太杂,她暂时不准备算。于是她只是温柔笑着,轻声问了一句:“为什么呢,你完全可以不来告诉我的,我也很好奇,是什么让你来了?”   颓玉望着她,像是做着告别,他并未因放弃她而焕发新生,却也平静了下来。颓玉看着梁鹂,就像是看着很久以前在山寨中的那个小女孩,她们都有一样温柔的笑,一样浑身的凉薄与冷漠。   他在八年前未拒绝那个小女孩,八年后,他也不忍心,真的看她失去心爱的人。月光洒在他的眸中,映出的光,恍若冬日的霜。   他很平静地说了最后的话。   “因为,在他选择死亡的那一刻,我终于意识到,我的爱的浅薄。即便我万分不想承认,此生都不愿接受,但我还是知道了,他比我,爱得更为深沉和尊重。”   梁鹂望着颓玉,月光同样洒在她的脸上。她没有说什么爱和不爱,只是轻笑一声:“颓玉,你欠一个人一声道歉。如若此生不能弥补,即便我爱你,我们也无半分可能。更何况,你应该知道的。”   颓玉确实知道,他所逃避的一切,被她轻飘飘地点出来。   他好奇她的平静,却也觉得,自己已经做到了能做到的所有。他与她,曾经是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线,错误的开始,不会迎来正确的结局。他追求了,也否认了,他承认了,也沉默了。   他走的时候,不算匆忙,却还是有些狼狈。   梁鹂没有相送,她不曾忘记山寨中的两年,但有些事情,不是那个人,此生就都无可能。那晚她没睡,而是去了殷予怀从前的书房。   她寻出了那个殷予怀一直藏着的红木箱。   她没有犹豫,直接用匕首,砍掉了箱子上的锁。   随着箱子打开,一股浓厚的油墨气息,涌入她的鼻腔。看着面前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画卷,梁鹂怔了一瞬。她其实猜到了,但是好像,还是有些惊讶。   她认真地看了每一幅,然后,燃起了旁边的炭火。   那些他曾在无数个日夜用尽心血绘下的画卷,都缓缓地消噬在了火中。   他此后定会在她身旁,为何需要这些画?   将最后一幅放入火中的时候,她眸中很是冷静。   不需要。   烧完了画,红木箱底的东西才露出来。她打开那个小盒子,里面的东西,她很熟悉。是她送给殷予怀的玉兔。   当时她骗他说,幽州有一种习俗,那只四处都雕坏了的兔子,是“残耳兔”。   自然,是假的。   这是她雕刻的第一只兔子,所以,雕坏了很多地方,甚至耳朵都残了一只。   她其实后来又雕了好多兔子,每一只,都比这一只要好。   但她还是把这一只送给了他。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她想把第一只送给他。   即便第一只残破,丑陋,四处都是缺陷,但那又怎样呢?   只能是他的,也只会是他的。   梁鹂很少对自己坦白自己的心思,但她从未否认过很多东西。   她的爱意,同样沉默。   那日颓玉来寻她,说了那些后,她几乎不用怎么思考,就明白了殷予怀的想法。很简单,却,很有效。   她不得不承认,偶尔,殷予怀甚至比她自己,还要了解她。   她现在的人生中,会迎来的最浓烈的一笔,无非是他的死亡。   无论他所设下的局,有多少破绽,事后,有多么一戳就破,都不重要。他只是用生命,最后地在证明,他的爱。   那些她曾在废院被辜负的一切,无论曾经多么深重,在以他生命为墨的浓烈一笔中,都只会变淡。那些她不承认的过去,否认的自己,在他的生命消逝后,都将回来。   他所想的,没有半分问题。   这是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方法。   即便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爱她,但她依旧很生气。   或许,可以说,这是她有史以来,最生气的一次了。   她厌恶他如此对待自身,如此放弃生命,厌恶他,从始至终,甚至没有想过,她余生的一切。但她说不出他自私这样的话,即便偏颇如她,也需得承认,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殿下,为了她,一步一步走下神坛。   她曾在废院中,不住地仰望。   后来,他将那些,都加倍地还了回来。   原来矜贵如他,也会自卑。当她第一次看见他因为她低下头时,她不曾惊讶,只是沉默。她需要他的苦,他的痛,他的悲,他的哀,她要他在一次次拉扯中证明,在一场场绝境中选择。   可他,再没有让她失望一次。   那些曾经在大火中被毁伤的一切,他一点点,一点点,慢慢地让她拥有了。   例如信任,例如爱。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一章,但是可能有些晚,宝贝们明天看啦!(其实,就是双向救赎啦,那个八岁之后再也不曾离开山寨的鹂鹂,有一天,世界因为狗子乱套了,她终于能够喘息,最后也终将离开。)   ————   感谢在2022-08-07 14:55:51~2022-08-07 20:57: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oi_io)白白白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悦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悦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梁鹂转身, 缓缓推开暗室的门,她怔了一瞬,随后走了进去。   她的脚步声很轻, 整个人也很安静。   待到走到殷予怀身前时,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手开始向前摸索。锁链碰撞的声音又是响起,无论他如何用力, 手都碰不到她。   她与他之间, 隔着他所不能跨越的一步。   即便他手腕, 脚踝, 脖颈都染了血痕,依旧没有办法,迈出着最后的一步。甜腻的香让殷予怀整个人越来越昏沉,他无法再向前, 却又不想向后。   他站在距离她最近,却依旧碰不到她的地方。   他的手抬起, 手腕上的伤口已经有些狰狞,听见轻微的响动声时,他整个人就像被惊动的青蝶,眼睫瞬间抬起,又陡然僵硬。   脑中混乱的一切让他反应不过来,但是直觉告诉他,此时鹂鹂就在他身前。就在缠住他的锁链绷直的那一瞬, 他突然感觉到一阵温热的呼吸。   随后,一双手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有些冰凉, 却还是很柔软。   梁鹂望着殷予怀, 她轻轻地向前迈了一步。   在那道殷予怀所不能跨越的沟壑中, 梁鹂不再沉默得恍若雕塑,她很安静地,向前跨了一步。从这一刻开始,那些因为过往而生出的距离,终于被弥补和消散。   他们终于,开始处在同一个时差中。   感受着同样冰寒的秋夜,和此刻相握住的,能够传递思念的手。   她望着殷予怀,安静而沉默。   可好像,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在她的手握住他的那一刻,殷予怀的眸,怔了一瞬——   随后,几乎是没有思考地,他直接将人拉进了怀中,紧紧地抱住了她。他很少抱她这样紧,很少如此直白地表达言语所不能传达的一切。他的双手被锁链困住,最后只能交叠在她肩后,殷予怀将梁鹂紧紧抱住,向后轻退了一步,梁鹂也就被带着,向后退了一步。   她没有说话,只是认真地看着他。   随着她被他带着向后退了一步,他被锁链困住的手,终于能够真正将她拥入怀中,在他的手彻底环住她的那一刻,交叠的锁链声在她耳畔响起。   从远处看去,层叠的锁链之中,不仅有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还有一个被少年困住的,安静而沉默的少女。在恍若银辉的长而细的链条之下,他们相拥着,少年的头,伏在少女的脖颈之间。扣在少年身上的五条锁链,远远望去,却像是困住了两人。   在银辉的交叠之下,她们紧紧地相拥。   甜腻的香萦绕在两人鼻息之间,梁鹂静静地看着他,随后轻声说道:“殷予怀,想起来了,是吗?”   殷予怀很少不理会梁鹂。   就连此刻,应该也算不得。   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她恍若凝玉的脖颈上,被带出一道道血痕。殷予怀看不见,却闭上了眼,轻柔地吻在了她的额头。   他品尝着她的安静与沉默,在梁鹂抬眸的一瞬间,抬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他声音很轻:“鹂鹂,在下看不见,所以接下来的一切,你也看不见,才公平。”   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他弯头,吻在她的唇边。   他只是很轻地亲了一下,随后一只手遮住梁鹂的眼睛,一只手牵着梁鹂,向后退去。待到将人抵在床边,白色的纱,覆在两人的身上。白纱勾勒出他们纤细的轮廓,殷予怀轻柔地向怀中的人吻去,他垂着眸,温柔而虔诚。   梁鹂怔了一瞬,随后,很乖巧地闭上了眼。那个轻柔的吻上来的那一瞬,她生涩地回应着他。她的鼻尖,是一股甜腻的香混着淡淡的甜腥,可能是因为那药她也吃了很久了,这一瞬,她的思维也开始迟钝起来。直到被殷予怀带着扣在床榻边,她被压在床柱前,腰间那双手,顺着她的蝴蝶骨,缓缓向上。   她没有丝毫的抗拒,甚至伸出手,勾住了殷予怀。   待到脖颈被勾住的一刹那,殷予怀有一瞬的怔住,随后,他松开了她腰间的手,抚上她的脸,抬起她的头,加深这个吻。   梁鹂被压着踮起脚,唇上,眸中,都是一片水光。   她泛红的眸,殷予怀不曾看见,但最后,那个绵长的吻,停在她的眼中。殷予怀轻柔地将她松开,随后将遮住她眼眸的手放下,低下身子,伏在她耳边,声音有些哑:“鹂鹂,你燃的什么香?”   甜腻的香萦绕在两人鼻尖,梁鹂张口,一句话还没说出来,殷予怀直接吻了上来。这个吻,他比上次还要放肆些,昏暗的烛火中,两个人的身影不断交|缠,殷予怀扣住她的手,不断的加深这个吻。   这一次,他没再说什么“公平”。   梁鹂眼尾泛出泪光的一瞬,刹那间看见了面前的殷予怀,他脸还是有些苍白,但眉骨的地方泛着红,她抬起手,想要去感受一下其中的温热,却在抬起手的那一瞬,瞬间被压了回去。   不止...她的手。   *   到底,是殷予怀。   即便亲得再深,也温柔地紧,即便是霜鹂这般用药调养过的身子,一番温存后,也没有留下一丝红痕。   暗室内见不到光,但算了算时辰,梁鹂知晓,天应该已经亮了。   此时,殷予怀已经睡了。他的身子本就弱,催眠香燃了半宿,更是熬不住了。但即使昏睡着,他也牵着梁鹂的手。   昏暗的烛火下,梁鹂望着身旁的人的脸。   她的指尖,顺着他的额头,缓缓向下,最后停留在那张姣好的唇上。她怔了一瞬,轻闭上眼,静静地吻了上去。   殷予怀像是有所知觉,梁鹂待了许久,却也未等到他醒来。   她突然轻声一笑,有些掩不住自己的欢愉。   随后,她缓缓闭上眼,声音很轻:“现在,我也看不见了,很公平的。”   *   隔日,殷予怀再醒来时,梁鹂已经不在暗室内了。他依旧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只有茫茫的一片黑。   五条细长的锁链让他的行动有些受限,手腕处传来的疼痛让他知晓,他如今并不在一场梦中。   殷予怀轻声一笑,浑身有些温柔。   是啊,世间哪里有如此美好的梦呢。   他从来不敢,未经过鹂鹂允许,擅自在梦中拥有她。   他的眼睛不知道还能不能好,多半是鹂鹂给他下了什么药。那股甜腻的香还在燃着,但对殷予怀的影响,已经没有那么大了。   知晓她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回来,他又垂上了眸,锁链缠着他的手腕,他安静地入睡。   梁鹂端着午膳回来时,看见的,便是又昏睡过去的殷予怀。   她放下手中的东西,上前一步,坐在床边,俯下身子,认真地探着殷予怀额头的温度。他眉骨处泛着红,又昏睡着,看着很像是染了风寒。   她的手放上去的那一瞬,殷予怀便醒过来了,意识尚且模糊的时候,他一把抓住了她要抽回去的手,直起身子,温柔地抱住了她。   知道他没有发烧,梁鹂也就不担心了,她轻拨开他的手:“要吃药了,你先松开我。”殷予怀装作听不见,眼眸轻眨了眨。   梁鹂轻声一笑,嗔道:“殷予怀!”   殷予怀松开了手,听着脚步声,望向了梁鹂的方向。   她端着一碗药,小心到了床边,轻声说道:“要我喂你吗?”殷予怀甚至没问是什么药,就点了头:“要。”   梁鹂很少如此耐心,但此刻,却又很是耐心。   将最后一勺药喂入殷予怀口中的时候,她突然从一旁拿了块小小的饴糖,用勺子送入殷予怀口中,轻声说道:“喏,乖乖喝药的奖励。” 第一百一十三章   甜味从舌尖散开, 殷予怀低头,轻笑了一声。   梁鹂放下手中的东西,安静地坐在他身侧, 又是拿出一块饴糖:“殷予怀,转过身来。”   虽然看不见, 但殷予怀已经能够准确分辨出她在哪个方位了,轻微地转身之后, 他的唇突然被糖块抵住。他笑着, 将梁鹂递过来的糖块送入口中, 那股甜味, 又开始在舌尖散开。   梁鹂认真地掰着手中的糖块,大小不一,偶尔大一点,偶尔小一点, 最后全都送入了殷予怀的口中。她望着他,直到他将最后一块糖块含于唇齿间。   她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他亦没有。   此时天虽然已经亮了,但是暗室,依旧很暗,依旧只有角落中那一盏小小的灯。微弱的烛光映着两人的脸,和梁鹂那双格外认真的眸。   她其实,还是很好奇。   但从始至终,殷予怀一句话都没有问。   她知道此时他应该已经全部想起来了, 那他也就应该知道,无论是他看不见的眼睛, 还是困住他的锁链, 都是她的手笔。   但, 一天一夜了,他还是什么都没问。   那她问吧。   这般想着,梁鹂扑入殷予怀怀中,轻声问道:“殷予怀,你不好奇吗?”   殷予怀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摸着她的头,她问出这句话时,他正顺着尾脊骨抚摸着她柔软的青丝到腰间,听见这句话,他回的很温柔:“在下应该好奇什么?”   软刀子直接卡住了梁鹂下面的话,她眨眨眼,想了半天,觉得自己还是不能直接说出...那些话。   她轻声哼了一声,心中也明白,殷予怀是故意的,他没有半分不懂。最大的可能,是有些不想同她计较。   不过,他就是想计较,也计较不了,就是了。   这可是在幽州,他的人,如今在幽王府的暗室之中,这是她能够全然掌控的地盘,除非青鸾红鹦颓玉郁岑四个人齐齐背叛她,殷予怀才有一丝逃跑的可能。   但是这个可能性...梁鹂觉得直接用没可能比较好。   这样的情况下,殷予怀若是想要逃走,唯一的方法,便是先讨好她。   不过,看殷予怀的样子,没有半分要逃走的意愿。   梁鹂不由得沉默下来。   殷予怀看不见她的神情,听不见她心里的声音,但他还是很坦然地接受了梁鹂接近半刻的沉默。   待到她轻微回过神后,他伏在她耳边,轻笑着道:“鹂鹂又在乱想什么呢?”他的话,说的有些笃定,三分调笑意味。   这个时候,否认毫无意义。   梁鹂抬眸望着他,轻声回道:“在想,你什么时候问我。”   殷予怀轻轻抵着她的额头,淡淡笑了一声:“在下不问你,没有什么好问的。不过,若是鹂鹂实在想要在下问,在下也可以勉为其难问上一番。只是得让在下好好想想,在下要问些什么...”   梁鹂有些被气笑,一手推开怀中的人,望着他的眸:“如此勉为其难,为何还要问?爱问不问。”她话说的阴阳怪气,笑的却很温柔。   殷予怀握住她的手,缓缓将人拉回怀抱之中,将自己的声音拖长:“那,在下不问。”   逃避很多时候,什么事情都不能解决。   但此时的殷予怀,已经不是在逃避了,他在坦然地接受。   他对本该茫然、疑惑和挣扎的一切,接受得太坦然。这种坦然,情理之中,意料之外,每当他温柔笑着说出那些不在意的话,梁鹂的心就会怔一瞬。   她其实,有些不讲道理了。   但即便意识到这一点,她也没有后退分毫。她没理由,在这般的情景之下,控制自己的欲|望。   她能绝对地掌控,为何不?   她能避免一切可能的歧途,为何不?   像是又一次说服了自己,梁鹂轻轻眨了眨了眼,在殷予面前,她每次同自己谈合理性,都喜欢疑惑和质问,但没关系,最后,她也总是能说服自己。   只要,殷予怀不说话。   殷予怀没说话,他纵容着梁鹂的一切。   他已经能够在梁鹂推开暗室的门的那一瞬间,知晓是她来了。他熟悉了锁链的位置,即便上前去迎她,也不会被交杂的锁链所绊倒了。   因为他什么都看不见,所以有些事情,会需要她来帮他。   最开始,尚有些害羞,后来,也就习惯了。   可能因为计量的单位是余生,他很喜欢,同她相处的每一刻。   最开始几日还好,待到过去了四五日,梁鹂来暗室陪殷予怀的时间,就没有太多了。在梁鹂不在的时间里,他总是在安静地等待着。   他太安静和温柔,第十日,梁鹂推开暗室的门的时候,他轻声说道:“鹂鹂,在下好像,能够看见一些东西了。看不清,但是有隐约的光,如若再过几日,可能就能看见了。”   梁鹂怔了一瞬,郁岑的药,周期是半月,虽然——   殷予怀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轻声说道:“鹂鹂,在下今日,需要喝药了吗?”他的眸没有什么光亮,却格外地温柔,他慢着步子向她走来,立在她身前。   是隔得有些近了,烛火比平常稍亮些,梁鹂才看见殷予怀身上的伤痕。   虽然他从来不曾说,但是在她不在暗室的时间中,他被锁链绊倒了多少次,才能如此熟练地在茫茫一片黑暗之中,准确无误地走到她身前。   他不曾说,但是他身上的伤口,为他说了。   手腕、脚踝和脖颈被锁链贴着的地方,都磨破了血肉,脚踝的一处,甚至拉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殷予怀总是习惯性地掩饰一下,但到底看不见,偶尔也未掩饰严实,今日烛火又比前些日子亮堂些,隔得近了,梁鹂甚至能够看见他脚踝伤痕下淡青色的脉络。   暗室内铺着毛毯,但殷予怀的脚踝处,还是片片乌青。   他什么也不曾同她说,这些日说的最主动的一句,是——   “鹂鹂,在下今日,需要喝药了吗?”   这句话象征着什么,梁鹂自然知道,她怔了很久,随后轻声说道:“殷予怀,张嘴。”   他站在她身前,浅浅一笑:“啊——”   殷予怀的手,与她相扣,准备咽下唇间的药时,突然发现,她放入他口中的,不是药,而是一块饴糖。   梁鹂轻声一哼:“我还没想好要不要给你吃药,你不要为我做决定。”   唇间散开淡淡的甜,殷予怀突然弯下腰,印在梁鹂的唇上,他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轻声问道:“鹂鹂,甜吗?”   饴糖,自然是甜的,但梁鹂还是不自觉地脸红了。   他好像不依不饶,硬是要一个答案,她不回答,就又亲了她一下:“甜吗,鹂鹂?”他温柔地看着她,像是很认真地在等一个答案。   要说的话莫名其妙被他打断,梁鹂却生气不起来。   她轻声一哼,默默将另一只手上的药扔掉。   殷予怀什么都没看见,却又像是什么都看见了,他轻轻抱住身前的人,头伏在她耳边。他声音很轻,恍若呢喃,带着浅浅的笑意。   “鹂鹂,在下不在意这些。”   “只要你开心,只要你要,只要在下有。”   梁鹂垂眸:“如若你没有呢?”   殷予怀小小苦恼了一下,随后捏了捏她的脸:“那鹂鹂换一个东西要吧。”   “无赖。”她声音很低,手轻轻地掐了一下殷予怀。   殷予怀像是很满意这个评价,随后自己忍不住,又轻笑了起来。   虽然这个被困住,被囚|禁,被下药的人,一直都是殷予怀。但很多时候,梁鹂甚至觉得,他比她还要快乐。   不过,他真的不在意吗?   梁鹂怔了一瞬,手轻轻抚摸上他的眼睛:“殷予怀,要是你一辈子,眼睛都好不了了,该怎么办?”   殷予怀牵住她的另一只手,同她十指相扣,随后举起他们握住的手:“嗯,在下的答案。”   梁鹂不明所以之际,殷予怀轻笑着说:“那应该没有别的小姑娘要在下了,只能鹂鹂勉为其难,收留在下一辈子了。如今在下,吃喝住行都得靠鹂鹂,如若鹂鹂不要在下了,等待在下的,就是露宿街头,风餐露宿。如若又快到寒冬,在下身子又不好,如若被鹂鹂赶出门,这个冬天,在下又要熬不过去了。”   她听着他的满嘴胡话,又好气又好笑。   “就不要你。”   殷予怀顿时抱住了她,声音低沉了些:“不行,现在由不得鹂鹂了。”   她安静地呆在他的怀抱中,他的身体算不上暖,但她已经习惯了。她从很久以前,喜欢的,便是这样一个怀抱,喜欢的,便是这样一个人。   “由不得我吗?”她轻声重复着他的话。   她没想过得到答案,直到殷予怀的声音,很轻地从上方传来:“自然是在下说笑的,虽然在下会有些伤心,但无论何时,如若鹂鹂厌倦了,不要便好了。”他谈起自己,恍若谈起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梁鹂的心顿了一瞬,随后轻声说道:“世间哪里有这样的事情?”   殷予怀轻声说道:“可以有。”   他的眼眸很温柔,笑着望着她。   他无与伦比地慷慨,而正是这种慷慨,让梁鹂有些怔住。她楞了很久,才轻轻抱住了眼前这个人,她说不清她心里的感觉,泛红的眸实在也不能证明什么。   他看不见,却能感受到她的哭泣。   他没了从前的慌乱,只是更加地温柔地,为她擦拭脸上的泪珠:“鹂鹂,无论什么遇见什么事情,都不要害怕。”   殷予怀没说,但她好像很自然地猜到了后面一句。   无论遇见什么事情,都不要害怕,我永远在你身后。   梁鹂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感觉,在寨子中那两年,她稍稍不注意一些,就会跌入万丈深渊,即便两年后她从那炼狱中逃了出来,甚至她杀了所有曾经伤害过她的人,但那些在岁月中滋生的恐惧和害怕,还是长久地缠绕着她。   后来,她拥有了很多很多的财富,很多很多的权势。   但这些,都不曾让她,有片刻的喘息。那个被停留在过去的霜鹂,日复一日地在脑中重复着恐惧。   很难受,但她其实也没有觉得,这有什么。   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和过去付出代价,无论这个选择和过去,是否是她愿意的。   在这漫长的年岁之中,一部分的她恐惧害怕,全部的她,选择接受这种恐惧害怕,并将其埋藏。   可是有一天,有一个告诉她。   不要害怕,我永远在你身后。   他不是用言语告诉她的,他用安静,用沉默,用了很久很久,一点一点地让她明白,这世间,他为她所有。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8 01:18:05~2022-08-08 23:09: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悦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昏暗的烛火之中, 梁鹂静静地看着殷予怀。   殷予怀像是能够感知到一般,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他唇边带着笑意,抬眸的时候, 眸中也满是欢喜。   她感受到自己被拥入怀中,手被攥住的那一刻, 她闭上了眼。   一滴泪,直直地顺着脸颊流下, 在微弱的烛光中, 成为一道浅浅的泪痕。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小声地呜咽起来, 将自己埋在他怀中,整个人紧紧地拥住他。   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温柔地回抱住她,他的手, 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背,一次又一次。他什么都没说, 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颓玉那日,同他说了很多事情,他是遗憾的。   他无法想象,从小金枝玉贵养大的人儿,要如何独自逃出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山寨。即便颓玉没有细说,即便鹂鹂不曾在他面前透露过一分, 但他,还是能够猜得到大概的。   那一瞬间, 他无比地愧疚。在他的小姑娘最需要他的岁月之中, 他没有出现。   即便这一切是他所完全不能控制的, 但泛滥的心疼,还是一次又一次席卷了他。那些无可抑制的愧疚和心疼,像是千万根冰针,无声无息刺入他恍若皑皑白雪般的心。冰针刺入雪中,是不会化开的。   绵密的雪,随意拨开一处,露出的,都是数不清的冰针。   而若是他心中的雪有颜色,一定是红色的。   他将人搂入怀中,随后,轻轻地将人抱起来,让她可以舒服一些。   梁鹂抽泣的声音越来越小,声音逐渐停了下来,她整个人恍若一只安静的猫,待在殷予怀怀中。她眼眸有些泛红,但整个人都很安静,两只手环抱着殷予怀,任由他身上的锁链将她圈住。   殷予怀抵着梁鹂的额头,轻声道:“鹂鹂,还有饴糖吗?”   梁鹂眨了眨眼,乖乖从怀中拿出一快,轻声道了一声:“啊——”   殷予怀一手搂住她,另一只手,从她的手中,将饴糖拿了过来。梁鹂见他不要自己喂,又是轻轻地眨了眨眼,抱住他的力道,更紧了些。   殷予怀轻声一笑,随后轻声道:“鹂鹂,啊——”   梁鹂抬眸,有些怔,随后轻声道:“我不喜欢这般甜的东西,还有,哪里有用我的饴糖,喂我的道理。”   殷予怀轻声一笑,将饴糖放回了梁鹂手中。   本来安安静静呆在他怀中的梁鹂,手轻轻地掐了一下他的腰:“殷予怀,我都说了我不吃了,不要欺负我。”   殷予怀原本要说出口的话,顿时咽下去,他低头,抵着她,轻声笑道:“这就是欺负了?”   梁鹂看着手中的饴糖,轻声道:“是。”随后,她随手将饴糖塞入殷予怀口中,又开始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做一只安安静静的猫。   本来就是准备让她将饴糖喂给自己的殷予怀:?   他莫名有些好笑,又觉得怀中的鹂鹂,实在可爱得紧,他伏在她耳边,轻声道:“那鹂鹂想吃花瓣糕吗?上次在下将配方留给鹂鹂了,别人做的好吃吗?还是,鹂鹂会比较喜欢在下做的。”   梁鹂怔了一瞬,很不诚实地回答:“不想,好吃,才不会。”   “说谎。”殷予怀轻捏了一下她的脸,随后将人转过身,轻轻地亲了上去。梁鹂闭上眼,安静地接受这个吻。   殷予怀吻的很轻,待到那最后一点甜味在两个人舌尖蔓延开,他轻笑着说道:“是不是,饴糖也没有那么难吃?”   梁鹂垂眸:“才没有,不知道你怎么会喜欢这种三岁孩童喜欢的东西。”   “鹂鹂不知道吗?”殷予怀将人转过来,让她坐在他身上。   梁鹂抬眸,望着正前方的殷予怀,或许是因为他的眼睛能看见模糊的光了,又或许是因为今日的烛火比前些日子亮堂了些,他的眸中,恍若有散落漫天的星光。   她声音很轻地回答了他的问题:“不知道。”   她知道他喜欢甜的东西,很喜欢饴糖,但至于为什么,她不知道。   殷予怀将头放在她肩头:“那算了,不告诉鹂鹂了。”   正准备听答案的梁鹂一怔,听见殷予怀的笑声之后,轻声哼了一声:“我也没有很想知道。”   “这样子的话...”殷予怀一把将人搂紧:“在下偏要告诉你。”正说着,他的唇已经触碰到了她的耳尖,轻轻地啄了一下。   梁鹂垂着眸,有些被逗笑,随后就听见他说道:“因为有个人,给在下的第一样东西,就是一包饴糖啊~”   他已经开始不避讳谈及那些岁月,这让梁鹂有些惊讶,又有些不知所措。她怔怔地望着他,如若是旁人,在这种时候,如何都不会再提到废院中的事情了。毕竟,怎么说,也不算一段特别美好的回忆。   殷予怀抱着她,笑着:“其实,饴糖也没有那么难吃,对不对?”   他好像是在说糖,却又好像,不仅仅是在说糖。   梁鹂望着殷予怀,随后,跪坐在他身上,双手勾住他,抬起眸,身子缓缓上前,认真地舔了一下他的唇角,停了一瞬后,轻声说道:“不,还是很难吃。”   说完,她静静地吻了上去。   *   待到殷予怀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脖颈上的锁链已经没了。   暗室中除了他,空无一人,他静静地为自己斟了一壶茶,等待不知何时会到来的鹂鹂。因为之前也有一段时间看不见,所以如今稍稍熟悉一些,他就已经能够熟练地自己做很多事情了。   殷予怀咽下一小口茶,撑着手,想着待到鹂鹂下次来,他要同鹂鹂说一些事情。   例如,让鹂鹂勉为其难地为他准备一些盲文的书。   最后,再有一盘棋,要是棋盘是温玉的,就再好不过了。   ...   殷予怀并没有出去的打算,他在心中,一项一项列着自己想要的东西。待到心中算到第九十九件时,殷予怀眨了眨眼,忙止住了自己的危险想法。   要不,向鹂鹂要个杨三算了。   那些东西,让鹂鹂一件一件去准备,他实在舍不得。   这般想着,殷予怀的手点了点桌子,思考自己等会要如何开口。   不等殷予怀想周全,梁鹂已经提着午膳走过来了:“殷予怀。”   殷予怀上前去,接过她手中的饭盒,随后,熟练地打开,放好,甚至还为梁鹂布好了菜。梁鹂轻轻地看着殷予怀,甚至有一些怀疑郁岑的药,如今是不是已经失效了。   殷予怀似乎能猜到梁鹂想什么,但只是低头一笑,并不说话。   虽然有些好奇,但说到底,梁鹂不太在乎。   直到用完膳,殷予怀试探说道:“明日在下能见一见杨三吗?”   梁鹂一怔,望向殷予怀,心中突然泛起一阵疼。   她的眸几乎是瞬间就红了,随后望向他满是伤痕的脖颈。她今日才为他摘掉了脖颈处的锁链,不过半日,就受不住了吗?难道这些日子,都是假的吗?对啊,假的才正常,毕竟,谁会希望自己这样被困住一生呢。   梁鹂眸深沉了一瞬,额头突然被敲了一下。   “梁鹂,你又在想什么呢?”殷予怀撑着手,声音却很温柔。   梁鹂不说话,只是沉默地低着头,手缓缓地掐住自己。   明明是他的问题,他还打她。   听见她不说话,殷予怀就大概知道,她肯定又是误会了什么。   他上前一步,手轻轻地揉着她的额头:“疼吗?”   梁鹂不说话,摇了摇头。   殷予怀轻声一笑,疼才怪,他就是轻轻碰了一下,比他吻她的力道还轻。   他晃了晃自己的锁链,蹲下身,将她的手搭在他的脖颈上:“在下唤杨三,只是因为,有些事情,希望杨三去为在下做。如若鹂鹂不喜欢,可否为在下准备纸墨笔砚,鹂鹂将东西转交给杨三就好?”   梁鹂眨了眨眼:“什么事情,杨三能做,我不能做?”   殷予怀静静地亲了一下她的手腕,轻声说:“那倒,也没有。只是有些琐碎,在下怕鹂鹂觉得麻烦,就想让杨三去做。”说完,殷予怀将自己要的东西,一样一样列了出来:“盲文的书,可能要花些时间去寻,不过幽王府应该也有一些,鹂鹂随便寻上几本,带给在下就好;棋盘这个,有些麻烦,如若寻不到,普通的木棋子就好...”   殷予怀一连说了很多,最后握住了梁鹂的手:“只是觉得,太麻烦了些,这些事情,给下面的人去做便好。”说完,他轻声一笑:“这里太空荡了些,鹂鹂这几日又繁忙,在下总是会有些无聊的。”   梁鹂怔了很久。   她望着面前的殷予怀,突然心中有些慌乱。   她是希望他这样的,但是当他真的这样了,当他真的为她放弃了人生中的一切了,她又有些心疼。   适才殷予怀的说的一切,说到底,只是在告诉她一句话。   他在对她说。   他此生,都不准备出去了。   因为她想,所以他愿。   甜腻的香依旧萦绕在两人鼻尖,梁鹂思维开始变得有些迟钝。她今日特意没有服下解药,她想试试,这些日夜,从来没有服过解药的,殷予怀的滋味。   他还在轻轻揉着她的额头,轻笑着问着:“还疼吗?”   她眼眸一红,轻声道:“疼。”   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眉眼之间,闪过一丝慌乱和茫然。虽然他记得自己敲的很轻,但是他看不见,听见这一声“疼”,就开始想,是不是自己真的不小心让鹂鹂疼了。   本来平日里,他已经习惯了锁链的存在,即便去到最远的地方,也不会被绊倒。   但一担心,他起身的时候,就不小心踢到了交缠的锁链,还来不及反应,他就被迫半跪了下去,膝盖有些被锁链划伤了,他默默用衣袍掩住。   即便烛光很昏暗,梁鹂还是将一切都看在眼中,自然,也包括他偷偷用衣袍掩住伤口的动作。   她握紧手,堪堪控制住了自己的眼泪。   直到——   殷予怀起身后,轻笑着对她说:“额头还疼吗?”   梁鹂眼眸那颗泪珠,滚烫地落下,途经脸颊,最后栖息在了殷予怀的指尖。殷予怀更加慌乱了些:“很疼吗?”他甚至有些不敢再去触碰到,怕自己不小心,又将她弄疼了。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有些厌恶自己为何看不见,他既不想让她看见他狼狈的一面,又不想在她哭的时候,只能为她擦干眼泪。但这种情绪,也只有一瞬,他轻轻摸着她的额头,确定了没有伤口,心中松了一口气。   随后,他温柔问道:“鹂鹂,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8 23:09:42~2022-08-09 23:53: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很机智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他的手怔了一瞬, 随后轻声笑道:“太疼了吗,都哭鼻子了。”一边说着,他一边从怀中拿出帕子, 轻轻地为她擦拭着。   “没事,等一会就不疼了的...”他轻声哄着, 一点一点拍着她的背。   梁鹂怔怔地望着殷予怀,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的手, 轻微颤抖地掀开殷予怀的衣袖, 随着衣袖缓缓掀起, 斑驳的伤痕渐渐露出。特别是右手手腕的地方, 满是破掉的痂。   殷予怀手停了一瞬,但也没阻止她,他像是能够感受到她的视线一般,有些不自在地缩了一下。   许久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殷予怀另一只手缓缓摸了摸她的头:“鹂鹂,别担心, 都是这样的,再过些日子,在下熟悉一些了,就不会再这样了。只是看起来严重一些,一点都不疼的,你别担心。”像是为了让她情绪高昂一点,他轻笑着同她讲这几日她不在的时候, 他都在做什么。   “偶尔,在下想, 要是鹂鹂能够日日陪在在下身边, 就太好了。”   “不过, 鹂鹂也应该有自己要忙的事情,毕竟鹂鹂,这么厉害。”   他轻声笑着,将人慢慢搂入怀中,轻轻地吻在了她的额头:“鹂鹂,没关系的,你做你想做的,就好了。”   梁鹂沉默了很久,她知道,爱不应该是囚|牢。   但是——   殷予怀摸着她的头,轻声哄着:“鹂鹂,真的没关系,你看在下,甘之如饴。若是有一日,鹂鹂不要在下了,在下才会很伤心很伤心。”   梁鹂低着头,轻声道:“殷予怀,你哄小孩呢?”   “不可以吗?”他莞尔一笑,轻轻将怀中的人拥紧。   梁鹂靠在他的胸膛之中,轻声说道:“可是殷予怀,我不是小孩了,我已经及笄了,是能够嫁人的年纪了。”   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可是,鹂鹂不是,已经嫁给在下了吗?”   ...   梁鹂本来没有反应过来,听见殷予怀的话时,怔了一瞬。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她都快忘了。   她已经同他大婚了,只是...他用的是颓玉的身份。   但他们,的的确确大婚了。   鼻子被人轻刮了一下,梁鹂下意识抱紧了殷予怀的手臂,软声说道:“你干嘛。”   殷予怀轻声一笑,伏在她耳边:“不会,鹂鹂忘记了吧?”   梁鹂没有否认,只是将头埋进了殷予怀怀中。   殷予怀也就只是打趣两句,其他的,也没再说什么。见着她逐渐被别的事物吸引,不再纠结刚刚他伤口的问题,他轻松了口气。   有些累了,梁鹂就睡在了殷予怀怀中。   殷予怀听着她不稳的呼吸,轻轻地将人抱紧。他没有试图起身,或者给鹂鹂换个舒服些的姿势,只是静静地搂着她。   待到梁鹂睡熟了,他小心地将人抱起,放到了从床上。   用被子盖好后,他卧在另一边,对着她的脸。   甜腻的香又开始涌入鼻尖,他低头,轻轻地笑了笑,随后缓缓地昏睡过去。   在这香中,他向来睡得很熟,此刻也不例外。   罕见地,他没有做梦,只是静静地睡了一觉。   前些日子,待到他醒来,鹂鹂都已经不在他身旁了。他大致猜到了同香有关,但是也不准备询问和计较。今日醒来,他下意识准备掀开床帘时,突然听见了旁边人呼吸的声音。   虽然声音很轻,但他失明之后,耳朵比平常灵敏了许多。   他怔了一瞬,随后躺回去,手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衣角。   这一次,没走吗?   梁鹂醒来时,看见的便是殷予怀满眸的笑。她眨了眨眼,有些迷糊:“殷予怀,你在笑什么?”她的手,缓缓过去,抱住他的脖颈,整个人靠在他身上,像是把他当成了一个大型枕头。   不过这个枕头,一点都不软,浑身上下,都是骨头。   她有些被硌得慌,不由得蹙了眉。但她也没有移开身子,只是闭着眼,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见他不回答,她轻轻扣了扣他的脖颈:“殷予怀,我在问你呢。”   殷予怀回答得很诚实:“在想,为什么,这一次鹂鹂没有走。”   “我为什么要走。”梁鹂闭着眼,迷糊之中回答道。   “之前不是走了吗?”殷予怀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道。   梁鹂歪了一下头,整个人同他贴的更紧:“之前走了,今天就要走吗,殷予怀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殷予怀被怼的有些说不出话,轻声笑了笑,不讲道理的,到底是谁啊。   梁鹂轻轻地咬了他脖颈一口:“回答我。”   殷予怀被逗得好笑:“回答你什么?”   梁鹂思考了一瞬,轻声说道:“回答我,你是不是不讲道理。”   “没有。”像是为了强调,殷予怀又重复了一遍:“在下没有。”他眨眨眼,脖颈间突然被咬了一口。   他轻微“啊”了一声,随后,趁着梁鹂没有反应过来,一下将人压|在|身|下。   他轻轻地同她的鼻尖相碰,声音很低沉:“不讲道理的是谁,鹂鹂再说一遍?”这时,梁鹂也睁开了眼,慵懒地看着殷予怀。她眸中还带着三分困倦,但说出的话还是很“气人”:“自然是你,不然,还是我吗?”   听着她理直气壮的话,殷予怀忍不住了,一边笑着,一边向一旁侧转身子,径直倒在床上。   梁鹂转过身,望向一旁的殷予怀。   此时暗室外,是白日,还是黑夜,已经没有人分得清了。   在这个烛火昏暗的室内——   他们十指相扣。   *   接下来的一月,梁鹂为殷予怀寻来了他要的那些东西。每拿来一样,殷予怀就会说上一句:“多谢鹂鹂,麻烦了。”   他的眼睛,又开始,什么都看不见了。   殷予怀心中知晓,应该是鹂鹂又给他喂了相同的药,周期他大概也能推算出来,不过,他也不太在意就是了。   他在这暗室之中,已经快两个月了。最开始还会被锁链绊倒,弄出伤痕,惹得鹂鹂伤心。如今,就不会了。他已经知晓了暗室中的所有摆设,开始的,和后来,一点一点多起来的,他都很熟悉了。   这两个月中,他没有见过旁人,只见过鹂鹂。   偶尔她很忙的时候,就会有人在他昏睡中,将他所需要的东西送到一个小门前。他从暗室内打开那个小门,就能直接拿到饭菜了。   也没什么不好,只是,见不到她的时候,他总是有些想念。   但他也不会说就是了。   她最忙的时候,他三五日能够见到一次。同从前相比,这已经是他不能想的幸福时光了。毕竟,他曾经以为,此生都再也见不到鹂鹂了。   或许是那些过去太过悲痛,他对现在的一切,真的格外的满足。   这种满足,偶尔会让梁鹂有些疑惑。   她有时,将事情做的很故意,很故意。故意到,直接一口糖一口药地喂给他吃,她问他感觉如何,他说,糖好甜,鹂鹂要试试吗?   如若是平常,这般时候,他会吻上来。   但是当他知晓有药时,他只会轻笑着咽下,如若要亲吻她,也定然是漱了几次口后了。她做的很故意,他回应的很随意,一切都不太刻意。   她有时,会故意什么都不说,几日都不去见他,待到见到他之后,也一句都不解释,最多说上一句,这几日很忙。   她以为他会同她生气,同她计较,但是无一例外地,他都只是轻轻一笑,随后温柔地摸着她的头,轻声说道:“这几日辛苦鹂鹂了。”   她望着他,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在他来到幽州之后,她已经将她能够想到的,过分的事情,都做了。   无论是硬刀子,还是软刀子,殷予怀都笑着咽下了。   咽下之后,还要握住她的手,温柔道:“辛苦鹂鹂。”   这种感觉,即便是梁鹂,也觉得,有些诡异了。她思维,向来已经迥异,如今,殷予怀却开始更胜一筹。   ...   梁鹂咬着唇,手蘸着茶水,在石桌上画着圈。   一旁的青鸾沉默了一瞬,望向同样沉默的红鹦,是她们见识短浅,倒是第一次看见她们小姐这般谈恋爱的。   这谈的,哪里是恋爱。   她们都快要怜爱殷予怀了。   但也就是嘴上说说,当梁鹂问她们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好时,她们都齐齐摇头:“没有!”已经见惯的红鹦甚至还会补上一句:“小姐,再过些时日,金屋就要筑好了,小姐什么时候方便去看看?”   闻言,在一旁研着药的郁岑抬头:“小姐,过两日,又到时间了。”   青鸾垂眸,什么时间?   梁鹂撑着头,望着院子中的秋千,给殷予怀下药的时间。   *   半年后。   暗室内,殷予怀正摸着一本盲文的书。   用了半年时间,他已经能够读懂稍稍有些晦涩的书了。   有些谦虚了,不仅仅是读懂,是——熟练掌握!   有些被自己逗笑,他轻抬起唇,随后起身,抽开一旁的柜子,拿出一块石板和刻刀,珍重地在书桌前跪坐下。   他拿起刻刀,眼眸很轻,动作很准地刻下第一个字——“鹂”。   他准备,用盲文,为鹂鹂刻一封情书。   或许,也不止一封。   只是,石板刻书会有些慢,一日恐怕来不及。   思来想去,殷予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若是要一气呵成,就是要寻个鹂鹂不会来的时间。   心中算了算时间,殷予怀眼眸弯了弯,虽然鹂鹂没有同他说过,但是每个月月尾的几日,她都会比较繁忙,一般没什么时间来看他。现在距离月尾,也就四五日了,待到那个时候,他再做吧。   作者有话说:   狗子,不愧是你!   ————   下一章就正文完结啦,然后就开始日更番外嘿嘿嘿,暂时定的是两个番外,一个是后续故事,一个是狗子重生在鹂鹂八岁那年,小甜饼小甜饼,虐了一本书了,后面基本上都是甜甜啦! 第116章 正文完结~ 转眼到了月尾。 看着今日由别人送过来的饭菜, 殷予怀低头一笑,准备用完膳就开始做。 三日应该差不多能够做好,到时候,鹂鹂也该回来了。 十日后是鹂鹂的生辰, 他没有什么东西好送给鹂鹂, 就勉为其难将这个当做他送给鹂鹂的生辰礼吧。 本来还很开心的殷予怀, 想到这, 轻轻叹了口气。 生辰送这个, 实在有些寒碜, 但他...在这暗室之中, 也的确没有什么可以送的了。吃的用的,都是鹂鹂的, 连他这个人, 若是认真算起来, 入赘了,也是鹂鹂的。 若是他为了送个生辰礼,逃出暗室... 殷予怀呼吸滞住了一瞬, 忙将这个可怕的想法赶出脑袋。是他最近过的太舒适安逸了,才能有如此离谱的想法。 虽然觉得有些寒碜, 但是殷予怀还是刻得很认真。 认真到,废寝忘食。 认真到, 梁鹂站在他身前,他还未反应过来。 梁鹂好奇地看了一眼,随后坐在了一旁。这几日她原本是要去汴京处理那边的事情的, 但是红鹦前几日传来的消息, 让她暂时止住了去汴京的想法。不去汴京,她处理完了外面的事情, 就来寻殷予怀了。 本来就已经夜深,她故意放轻了步子,怕打扰到殷予怀睡觉。 然后—— 她就发现,他没睡。 不仅没睡,还在石板上刻着什么东西,而且,还特别特别认真。 平日里怎么可能出现她站在他身前,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但今日,就出现了。梁鹂好奇地站在一旁,看着殷予怀刻着手下的东西。 看着看着,她都困了,他还是很认真。 她怔了一瞬,随后,轻轻地跪坐在毛毯上,看着前方的殷予怀。 可能是因为困倦了,她的呼吸声很轻。她隔他也不算太远,但他可能太认真了,半个时辰,也没有发现。 在外面奔波了一天,梁鹂整个人都是困的,但殷予怀这么认真,她又不想打搅他。于是就在他不远的地方,浅浅地休憩,只是也没睡着,时不时会抬起眼,看看殷予怀在干嘛,见到他还在认真地刻石板,她又垂下眸,想着他什么时候能够发现她。 猛地栽在地上,梁鹂怔了一瞬,正在刻石板的殷予怀也怔了一瞬。 随后,他不确定的声音响起:“鹂鹂,是你吗?”一边说着,他一边向着她的方向来。因为太困了,栽倒下去,如今正躺在地毯上的梁鹂,揉了揉自己的眼,有些茫然。 殷予怀很快将人扶了起来,有些惊讶,又有些无措:“鹂鹂什么时候来的?困了吗,为什么不去床上睡。”说着,他已经将人抱了起来,向床边去。 昏暗的烛光映着殷予怀如玉的脸,他微微蹙眉,将人放在床上。 “来了为何不同在下说一声,头有摔到吗?”他轻轻地帮她揉着头,让人躺在自己怀中。 梁鹂困困的,此时一句话都不想说,手轻轻地抱住了殷予怀的腰,在他的怀中蹭了蹭。 她如此模样,殷予怀下面的话,就说不出口了,他声音又温柔了些:“有撞到头吗?”梁鹂很轻地摇摇头。 殷予怀送了口气,他将人在床上安置好,就在他要下床的时候,她的手突然牵住了他。她只牵住了他的小拇指,他轻轻一用力,就能挣脱。 殷予怀看着闭着眼的梁鹂,又看了看她牵住他不让他离开的手,没有被牵住的那一只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随后,轻轻解开了自己的衣衫,睡在了她身侧。 就在他以为她已经睡熟的时候,突然听见她断断续续问道:“殷予怀,你在、做什么,那个石板又是什么...” 听得出来,她很困,最后几个字,说了几次,才说完整。 他温柔地看着面前的鹂鹂,轻声哄道:“没干什么,睡觉。” “骗、人。”梁鹂赌气地松开了他的小拇指,身子更蜷曲了些,低着声音:“才不是,我,我看了好久的。” 殷予怀一时间竟然判断不出,她这是清醒着,还是在睡梦中。 思考了一下,哪个鹂鹂更好糊弄后,他决定坦白。 因为,如果糊弄不过去—— 殷予怀觉得自己承受不起这个后果。 于是他轻声说道:“在给鹂鹂准备礼物。”说着他声音低了一些:“只是...被鹂鹂发现了,这下没有惊喜了。” 困倦的人又缓缓勾住了他的小拇指,声音很轻说道:“那,对不起哦。”这句话像是下意识地说出来的,因为在她说出这句话后,殷予怀发觉她握住自己小拇指的力气逐渐加紧,随后原本应该已经昏睡过去的人缓缓睁开眼:“...礼物?” 她看起来还是很困,但是还是让自己清醒了过来。 殷予怀虽然看不见,但是他感受得到,他扣住她的手,轻声道:“嗯,睡觉。” 梁鹂眨了眨眼睛,越眨越不困了,她勾了勾他的掌心,声音也逐渐清晰了起来:“可是,殷予怀,我睡不着了耶。” 不等殷予怀出声,她已经靠了上来:“什么礼物?” 殷予怀本来已经睡了,如今一听,知晓自己一时半会睡不着了。他轻声伏在她耳边解释:“七日后是你生辰,自然是生辰礼物。”说完,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夜深了,乖,睡觉了。” 梁鹂原本是很困的,但是现在,突然就不太困了。 反倒是殷予怀,肉眼可见地困了起来。梁鹂鼓着脸,看见殷予怀垂下眸的瞬间,手轻轻地在他掌心勾了一下。 “鹂鹂。”他的语气宠溺中带着些无奈,抬起眸,将人搂在怀中:“乖一点,好不好。”梁鹂没有说话,等着殷予怀又快睡着的时候,她又勾了勾他的手掌心。几乎是瞬间,她的手就被钳制住,但她不甘示弱,另一只手轻轻地掐了他的腰。 一下,两下—— “梁鹂。”殷予怀声音有些哑,轻声道:“在下困了。” 梁鹂眨了眨眼,轻轻地吻在他的唇边,声音很轻:“这样嘛,可是,我没困耶。”说完,她又亲了他一下。 像是羽毛,划过殷予怀的脸庞,殷予怀握住她的手紧了紧,然后,梁鹂低声笑着,又是勾了勾。 殷予怀无奈地将人扣住,一句话还不曾说出口,就听见梁鹂说道:“殷予怀,那个石板是什么?” 果然是因为这个。 殷予怀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她手指尖,还在他的掌心流连。 他一把将人控制住,压在身下,直接吻了上去。梁鹂一边笑着,一边主动地勾住他的脖颈,在他有些昏暗的眸光之中,手指尖轻轻地勾着他的后脖颈。 殷予怀的吻越来越剧烈,直到梁鹂开始|求|饶。 平常这种时候,他一般就停下来了,但是今天,实在是有些“生气”,即便梁鹂轻轻推开了他,他又吻了过去。 梁鹂抗拒不得,整个人靠在在殷予怀|身|上,呼吸混乱。 即便这种时候,殷予怀还是很温柔。 他强势地将人控制在自己手中,随后温柔地去亲吻。在轻微的挣扎之间,他将她所有的言语,都吞咽下去。 直到终于消了心中那股气,殷予怀才停下来。 梁鹂眼尾早就红了,此时泪珠都出来了,殷予怀停下那一刻后,又是缓了几刻,她才将人轻轻推开,轻声一哼,随后用背对着他。 殷予怀一时间不知道是哭笑,只得用手轻轻地将人转过来。 梁鹂不肯看他,他就抬起她的脸。 见到她有些生气,他温柔又无奈:“鹂鹂,你不讲理。” 梁鹂不说话,轻轻地转着他的衣角。若是殷予怀能看见,就会发现她的脸,都是红的。但殷予怀看不见,他只能轻轻捏了捏她的脸,无奈道:“鹂鹂,今日,谁先招惹谁的?” “你。”梁鹂歪了下脑袋,不让他捏她脸上的肉。 殷予怀轻笑一声,知道今日有些准备彻底无赖了。他声音轻了起来,手随之缓缓放再她细弱的脖颈上摩挲:“今日是在下先招惹鹂鹂的吗?” 梁鹂眨了下眼:“自然...”还不等说完,殷予怀放在她脖颈间的手开始作乱,她止不住笑了起来,声音开始变得断断续续:“殷予怀,你、过分——” 殷予怀手停了一瞬,随后轻轻地吻了上去。 他似乎是想将那些话,说给她的心脏听。 “只许鹂鹂诬陷,不许在下招惹,什么道理?”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梁鹂怔了一瞬,随后耳畔突然传来一声:“鹂鹂,这不公平。”他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手一次一次抚摸着她的头发。 待到怀中的人彻底安静下来之后,殷予怀上前,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轻声道:“石板上刻的的盲文,在下寻不到别的生辰礼,今日是想用盲文给鹂鹂写一封信,却没想到,还未写完,就被鹂鹂发现了。” 梁鹂怔了一瞬,她没想到是这个。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殷予怀摸了摸她的头:“现在,可以睡了吧,嗯,人菜瘾大的鹂鹂?”他声音中含着笑,说完之后,轻轻地抱住了她,撒娇道:“在下有些困了,睡觉好不好。” 梁鹂本来还在想生辰礼,突然又听见一句人菜瘾大。 还不等说什么,他又突然在她怀中撒娇,说他困了,睡觉好不好。 梁鹂:....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不过,原来,是给她的生辰礼吗?她眨了眨眼,唇勾了勾。 那就,勉勉强强原谅他今日的行为吧。 早就说困了的殷予怀也没有直接睡,他像是每次睡前一样,轻轻抚着她的脊骨,哄着她入睡。 梁鹂闭上了眼,整个人在殷予怀怀中。 殷予怀将人轻轻拥紧,为她盖好了被子。 * 隔日,殷予怀再醒来时,梁鹂已经不在房间中了。 像是已经习惯了,他没有太在意。 这就像一个寻常的午后,他只是坐在书桌前,认真地用刀在石板上刻下有些让人害羞的话语。想到这石板就是他为鹂鹂准备的生辰礼,而且这生辰礼还提前被鹂鹂知道了,殷予怀就又无奈了起来。 他没算错日子,那就是鹂鹂那边什么事情发生而来变化。 算了算日子,殷予怀怔了一瞬,准备晚上鹂鹂再来时,确定一些事情。 三个晚上加一个下午,他终于完成了这一块石板,从书桌上寻来朱砂,他开始认真地为石板描色,待到全部完成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今日有些奇怪,殷予怀向着门口望去,平日这个时候,鹂鹂早就来了。 还不等他想完,暗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他几乎是一瞬就判断出了不是鹂鹂。他怔了一瞬,没有贸然说话。 来的人似乎对他没有恶意,只是很快地帮他解着锁链。 殷予怀很久都没有出声的原因是,他好像知道了是谁。殷予怀听着锁链一条条落地的声音,眼眸怔了怔,来的人,是杨三。 果然,等到他身上的锁链都解开,杨三小声说道:“殿下,快同我走吧,今日梁小姐不在府中,我都安排好了,只要出了暗室,从小巷到马车,直接去渡口,明日我们就可以离开幽州。只要离开了幽州,梁小姐就再也不能对殿下这般了。”杨三说着,声音有些哽咽。 殷予怀怔了很久,就在杨三要拉着他走的那一瞬,他垂下了眸。 杨三有些惊讶:“殿下?” 殷予怀坐在了茶桌前,斟了两杯茶,轻声说道:“杨三,坐下吧。” 杨三一边焦急地看着石门,一边看着正在斟茶的殿下,无奈之下,只能坐下。 在杨三坐下的一瞬间,殷予怀将一杯水推了过去:“同在下一起等等吧。” “等什么?”杨三一边看着门,一边焦急问道。 殷予怀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饮着杯中的茶。 这一刻,杨三还有什么不明白,殿下根本不想走。他眼眶有些发红,却也说不出什么了。他早就想到了这个可能,但是他原本觉得,殿下... 殷予怀望向杨三:“这是幽王府,杨三,你不觉得你今日有些太顺利了吗?” 杨三手有些僵:“杨三知道。” 殷予怀也知道杨三知道,他们都清楚,如若没有梁鹂的首肯,今日杨三就是献祭这条命,都打不来石室的门。如今杨三在这里的唯一可能,就是是梁鹂放纵的。至于为何放纵,是为了试探他,还是为了放走他... 无论哪一个可能,殷予怀都不喜欢。 他望向那扇空荡的石门,脸色有些冷。不知道的,从来不是他或者杨三,而是鹂鹂。 她凭什么觉得他会走? 她凭什么觉得这么简单的设计他能上套? 即便这般时候,她也既不愿意相信他,又不愿意认真一点。 一时间,他只觉得心脏疼。 杨三眼睁睁看着殷予怀脸色冷了下来,握着茶杯的手越来越紧。 半刻钟后,殷予怀像是放弃了,他向着杨三挥了挥手:“出去吧。” 杨三踌躇了一瞬,却也知晓自己没可能劝得动殿下,只能独自离开。 殷予怀收拾了一下桌面,随后又是斟了一杯茶,放在了对面。他脸色有些冷,直到对面有人坐下来的时候,还是冷的。 梁鹂看着斟好的茶,并没有伸出手去拿。 她声音很轻:“为什么不同他出去?” 殷予怀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生气过了,他声音很冷,带着些轻微的怒火:“梁鹂,好玩吗?” 她怔了一瞬,低下头,轻声道:“好玩。” 殷予怀有些讽刺地笑了一声,随后突然觉得太累了些,他向来端坐的身子颓废下来,面上的怒火也全然消失。他开始变得很沉默,他不再看向她,而是向着背对她的方向走去。 他垂着眸,很平静。 他从箱子中拿出刻好的石板,沉默地走上前,递给她:“生辰快乐。” 梁鹂没有接过来,他就直接将东西放在了她怀中。 “今日不是我的生辰。”梁鹂垂着眸,手轻轻扣紧石板。 殷予怀静静地听着,随后道:“嗯,在下知道,只是在下生气了,所以生辰礼先给你吧。” 梁鹂扣着石板的手一紧,突然将东西摔了出去:“我不要。” “砰——”石板摔在地上,直接碎成几块,上面用朱砂染着的盲文,也变成碎裂的几部分。 听见这一声,殷予怀沉默了很久,最后背过身子:“那不要吧。” 他的语气太失望了,梁鹂怔了怔,想张口说什么,但是又说不出来。 殷予怀没有再理会她,到了书桌前,开始做自己的事情。 梁鹂望着地上碎裂的石块,手顿了顿。 可是,爱不是囚|牢,不是吗?她这样将殷予怀困在她身边,太自私了,也太过分了。 她不是在给他选择的机会吗? 她只是...只能用这种方式,放他走。 她眸有些红,向着殷予怀的方向看了一眼,踌躇片刻后,她还是走了过去。 停在他书桌前的那一刻,她有些怔住。 她不由得唤出声:“殷予怀——” 殷予怀神情冷漠,继续做着自己手中的事。 梁鹂手捏紧了袖子,眨了眨眼:“你在干嘛?” 殷予怀抬眸,望向她:“你又没失明,看不见吗?” 梁鹂怔了一瞬,随后小声说道:“看得见,可是,你好凶。”说着,她上前,轻轻搂住了他的手,摇了摇。 殷予怀不为所动:“这就凶了?” 梁鹂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望向他:“所以,你在干嘛?” 殷予怀沉默一瞬,放下手中的刻刀和石板:“不是被你砸碎了,日后你又要哭。”说着,他像是不想理会梁鹂,又认真地做了起来。 一整个下午,梁鹂就在殷予怀身旁,看着他重新雕刻和染砂。 直到殷予怀放下了手中的刻刀,梁鹂才戳了戳殷予怀的衣袖:“别生气了嘛。” 殷予怀冷着脸,没说话,只是将手中的石板塞给了她。 梁鹂鼓着脸,按照她的计划,此时她应该是要将这块也摔了的,但是看着殷予怀的脸色,这块也摔了,怕是会出事。 殷予怀像是看得见她想法:“再摔,就真没了,你哭,也没了。” 梁鹂悻悻,握紧手中的石板:“谁稀罕。” 殷予怀被气笑,实在有些不想看见梁鹂了,他闭上眼:“药给我。” “什么药?”梁鹂怔了一瞬。 殷予怀声音很静:“让我失明的药。” 他几乎是把生气摆在明面上了,也把暂时不想看见她摆在明面上了。 梁鹂咽了一下口水,这个人,怎么能用这么凶的语气,说着这么...离谱的话。哪有人主动要服下这种药的,她摇头:“没有了。” 殷予怀轻声一呵:“原来梁小姐长嘴了啊。” 梁鹂鼓着脸,觉得殷予怀有些过分了,但是想起自己做的事情,她还是忍着没有发作。 殷予怀的确有些生气,但是看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心又开始有些软了。但这一次,心软他也没有说出来,他心中明白,这次不解决,下一次,还是一样的。 他抬眸,望向梁鹂,声音很平静:“能否请梁小姐说一说后面的计划?” 梁鹂吞咽了一口口水,觉得殷予怀每句话都阴阳怪气的,但她的确理亏,也不好反驳。她垂着眸,不想说话。 殷予怀衣袖下的手握紧:“不说话,就出去吧。” “这是我的暗室。”梁鹂声音很轻。 “那我出去?”殷予怀几乎是瞬间就接到。梁鹂眨了眨,她发现,殷予怀生气时,都不称自己为“在下”了。 “不用。”梁鹂垂着眸,手扣着自己的掌心。 她望了一眼殷予怀,又看了一眼石门,又看了一眼殷予怀,借着又看了一眼石门。 殷予怀眼不见为净,转身欲走。 梁鹂下意识拉住了他的衣袖,她张了几次嘴,没有说出话。 殷予怀被她拉住衣袖,也就没有动作了。 梁鹂上前,手顿了一下,随后轻轻从后面抱住了他。 “别生气了嘛。”她声音很软,随后低头,红了脸,很轻地唤了一声:“夫君,别同鹂鹂生气了嘛。” 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转过身,指腹擦了擦她的脸。 他静静看着她,这几日他都只能看见隐隐约约的光,适才眼睛才恢复过来。他望着面前的梁鹂,又心疼又生气。 “同在下说说你后面的计划?” 梁鹂咽了一下口水,轻声说道:“可是,那样,你会更生气的。” 殷予怀眼皮跳了一下:“你说,在下不会。” 梁鹂手搅着殷予怀的衣服,问道:“真的,不会吗?”她望着他,似乎他再点一个头,她就有勇气将所有的事情全盘托出。 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闭上眼:“算了,在下多半受不住。” 梁鹂鼓起脸,踮起脚,戳了戳他的脸。 殷予怀睁开眼,望向面前的梁鹂,她闭着眼,等着他吻上去。他心中叹了口气,手捏了捏她的脸,声音温柔了下来:“睁开眼。” 梁鹂乖巧地睁开了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殷予怀一把将人抱起来,放到了一旁的软榻上,等到将她的鞋和罗袜都褪去,他将人抱到自己身上:“嗯,告诉在下,后面的计划是什么?” 梁鹂垂着眸,吞吐之下,小声交代了:“我这些天查到很多事情,有些,是你不会拒绝的,我,我准备问你,在那些事情和我之间,你...怎么选。” 殷予怀眸很温柔:“在下娘亲的事情吗?” “你怎么知道?”梁鹂有些惊讶。 殷予怀用手敲了敲她的头,很认真地说:“梁鹂,我选你。” 他望着她,很平静。 梁鹂试图解释她查到的真相多么重要,她甚至找到了线索和证人,有了这些,殷予怀可以做到如何如何... 但从始至终,殷予怀只是静静看着她。 在她说完之后,他重复了一遍适才的话:“梁鹂,我说,我选你,你听清楚了吗?” 梁鹂愣愣看着他,轻声说道:“选、选我吗?” “嗯,选你。”他摸了摸她的头,温柔了些:“不用比。” 梁鹂怔怔地望着殷予怀。 十岁那年,她希望有一个人对她说,你是唯一。她没有等到,也觉得,这一生,她都不会再等到。 可十八岁这年,这个人突然对她说,不用比,我选你。他说的那么坚定,毫不犹豫,仿佛,她就是他的唯一。 * 殷予怀温柔地看着梁鹂。 他没有说,在很久以前,他就做出了选择。 但,没关系。 以后,他有很长的时间,慢慢和她说。 -------------------- 作者有话要说: 女鹅还小,没do,能不能不要锁我,谢谢审核大大QWQ ———— 正文完结啦,后面番外还有两个~(从周五开始日更,然后给全订的宝贝抽奖,之前有宝贝说没中,这一次,肯定中!) 谢谢大家一路的陪伴,真的认识了好多ID,希望鸢鸢这个故事有让你们满意~ 啾啾~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